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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小室,月影从寸许之地的窗户投入,带来姣姣光辉。
这是宫中一处专门关押犯错宫人的牢房。日升月落,浮婼已被关押在此处七日光景。
走了一趟鬼门关,本就伤重,再加之被关在阴冷潮湿的牢狱不得自由,每日才只得一餐。若是旁的女子,许已成一缕香魂。偏生她瞧着弱不禁风,身子骨却异于常人,竟是轻轻松松便熬了下来。
“浮娘子,热水和香胰子等物都备妥了,你赶紧去洗浴。”牢头牛六将牢门打开,悄咪咪说道,“你可得快着些,君上召见,形容枯槁冲撞了君上可是大罪。”
浮婼从那干草席上站起身:“有劳六哥了。”
“嘿,客气啦,你可是我家的大恩人。”
牛六素有头疾,平日里也只吃着医馆大夫给他开的药。那日她观他面相,黑云罩顶,残血尽丧,竟是只剩须臾之命。
眼见他倒水服药,她出言阻止,那黑云,瞬间溃散。
听了她的规劝,牛六找人查了那药,才知竟是慢性毒药。这一查,便查出是某个王孙公子的贴身小厮干的。对方仗着是高门大院的奴才,想强抢了牛六的妹子,结果被牛六打折了一只手。牛六毕竟当的公差,对方不敢再随意造次,作为报复,便在牛六的药上做了手脚,企图等牛六死后就强纳了他妹子。
也便是这一遭,浮婼在明面上得了牛六的“感激涕零”。
没错,明面上。
暗地里,这位对她“感激涕零”的牛六总会给她使绊子。比方说,在她每日的餐食中加点儿让她出丑的料,以感谢她为由给她送些“滋补”的汤药,在湿臭的牢房内为她点上据说是他妹子亲自制成的熏香。
她倒是无碍,倒是苦了她隔壁那位习惯和她交换吃食的仁兄。
浮婼状似疑惑地询问:“六哥,都这个时辰了,君上早该去哪位娘娘处安置了。这会儿召见我,你会否听错了旨意?”
牛六当即和她说起了体己话:“哪儿能呢!如今正值选后之际,后宫至今还空着呢。君上大半夜召见你,浮娘子,你的大造化来啦!”
话里话外,多了一抹她可“以色侍人”借以活命的意味。
“六哥玩笑了。寻常伺候君上的婢子都是万般好颜色,六哥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是犯下了什么错得罪的君上,怎么可能还有大造化?”
浮婼在定国公府爬上君上的床企图玷辱君上的事情,周钦衍并未刻意去压。是以,她被禁军统领卫如峥亲自丢到牢里时,用的便是这一罪名。
闻言,牛六悻悻地拍了下自己的脑门:“怪我这腌臜脑袋,尽想些不着调的。兴许君上是要听你说书呢。你那说书的本事可是得了长公主亲眼的。这几日你被关在这儿,我们哥几个和那些个牢犯们可都是饱了耳福的。”
这些天浮婼日日努力回想,依旧不能忆起过往分毫。倒是闲暇无聊时,竟能自娱自乐地说书,那些个段子仿佛长在了她的脑中,张口即来。牛六和几名看押犯人的狱卒竟是起哄让她继续下回书解。就连被关押的其他人,也闹腾着要听。
又和牛六说了几句,浮婼按照他的指点去了洗浴的地儿。
这是牛六平日里小憩的一个房间,四四方方密不透风,也就一张床,如今则多了一个浴桶以及一应女子用度。她打量着四周的墙壁,未见偷窥的墙眼,稍稍定下心来。
随即,她又抚触着为她准备的小衣、襦裙绸裤等物,许是为了觐见君王,布料极为讲究,样式也是颇有新意。
如此这般一番检查,并未瞧出丝毫异样。
浮婼这才宽衣解带,入了浴桶。
舒服地泡在热水中,浮婼用香胰子打湿了自己的长发,脑中却是毫不停歇地思索着。
曾氏那日晕厥在定国公府,若是顺利归了家,不知是否会和阿爹一起寻她。不过她如今这般,倒是暂时免了被抬去钱府的命运,不知浮家老太太该气成什么样了。
牛六对她下手却没要她的命,这小打小闹的方式,不知受何人指使。以“救命之恩”来和她贴近关系,也不见他向她打听什么,倒是琢磨不透。
“牛六你这憨货,又在这儿躲懒呢?赶紧的去将那浮婼给……”
蓦地,伴随着一道男子浑厚有力的训斥,门被一脚踹开,一阵冷风拂过,一个面色如霜身形颀长的男子大跨步走了进来。他的右手,下意识握着腰际的佩刀。然而目之所及,竟是女子香浴藕臂,那姣美面容似芙蓉带露,眼眸水波横陈,云鬓散乱,媚骨无双。
浮婼下意识便将赤着的身子往水下沉了沉,与此同时勾过自己的外裳遮掩在水面挡住那无限的春光。
她的动作极快,可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怕被他窥见了去。所幸对方眸色如常。
“卫统领。”她强自镇定,低唤了一声。
浮婼是认得他的,那日她被他扔到这处关押时,禁军和狱卒便是这般唤他的。
卫如峥不闪不避,锐利的双眸紧锁着她的脸,面容冷峻:“你一个戴罪之身倒是好本事,先头爬上君上的床,这会子为了活命,又开始故技重施爬牛六的床了?”
“轰——”
浮婼只觉得双耳一阵轰鸣,太阳穴隐隐作痛,
没想到牛六竟是在这儿给她下了套呢。
热气氤氲,衬得她一张娇艳面容红润欲滴。那秋水般的眸儿转瞬间已盈上了一抹凄楚:“如果我说,是牛六诓骗我在他这一处洗浴,想来因着我先头与君上的那一番前车之鉴,卫统领定是不信的。阿婼的人品如何,也早在卫统领那里定了性。但有一点,卫统领是否还记得自己刚刚是踹了门进来的?若我真有意与牛六有什么首尾,岂会上了门栓多此一举?”
卫如峥冷声道:“或许是你想欲拒还迎。”
“戴罪之身身陷囹圄,一心候着君上召见,岂敢再有它图?女儿家名节清誉,皆在卫统领一念间,望卫统领勿让这世间多了一条冤魂。”
外裳掩得了一时的风姿,却因着浸了水贴合在身上,更显出婀娜窈窕的身段。
处于如此尴尬的境地,说话时分明占据了不利的因素,可偏偏她从容不迫有理有据,音色中除却凄苦,不见半分慌乱。
这般处事,倒不似良家女,颇有风尘女的意味。
卫如峥沉沉地望了她一眼:“浮娘子不如再跳一次思凡阁以证清白?”
浮婼瞬间哑然。
思凡阁自尽那事儿看来还真是不能善了了。
她索性也冷下了脸来:“这世间污垢至多,若稍稍遇上了不如意便以死明志,岂非显得君上治国无方才导致百姓枉死?还望卫统领慎言。”
“巧舌如簧。”
“卫统领非得说我巧舌如簧,阿婼却是不服的。您身为君上亲卫,贵足踏贱地,想来是君上愿意见我了?”
被她一眼洞穿,卫如峥挑了挑眉。
君上曾说过七日后若她还有命活着,便带她面君。他今夜过来,便是命牛六给她备水沐浴准备明日面君。可没曾想,瞧见的是这一幕。
“明日君上召见,你且准备妥当。我倒要看看你这巧舌如簧的劲儿能否从君上手中讨到好处。”言毕转身就走。
“阿婼谢过卫统领提点。”
目送他离开,浮婼长长舒了口气。
冷面冷情之人,虽言语咄咄逼人,但刚刚行径倒也似君子端方,双眼自始至终都没有逾矩。
浮婼用香膏护完肌肤,这才换上一身干净衣袍。用帕子绞干了头发给自己随意挽了个发髻,收拾妥当开门出去时,见到的便是挨了顿板子的牛六。
“浮娘子,你没事吧?”他那顿板子显然挨得不轻,扶着自己的腰走得颤颤巍巍。偏生他脸上还有丝急切,一副为她担忧的模样。
浮婼的面上泛起浅笑:“六哥安心。专司阴间的阎王想要拿我也得掂量一番,我这条命金贵得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