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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两百六十六章 奴性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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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徵有些愣神。

    他本是兴师问罪的姿态,恼火于房俊将学堂这等神圣之地教授种地这种杂学。可是房俊这最后一句话,却像是在他心中敲响了警钟,振聋发聩。

    曾几何时,天底下的读书人尽皆学习孔孟之道,这是一代又一代大儒所孜孜不倦而追求的崇高理想。

    可是正如房俊所言,若是当真有朝一日天下人尽皆钻研孔孟之道,从而导致百业凋敝,那真是好事吗?

    让书生去种田?

    让书生去炼铁?

    让书生去烧玻璃?

    还是让书生去配置火药?

    “若是天底下的读书人都成了一门心思钻研孔孟的书生,那才是帝国的悲哀!”

    这句话对于一个儒家学子来说简直如同侮辱,可是细细思之,却有着不容辩驳的道理。

    魏徵紧蹙眉头。

    当初房俊要搞一个什么水师学堂他就不赞成,如此靡费极大的人力物力来教授军中的莽汉,有什么必要?打仗这种事情他完全不陌生,不就是一两个出类拔萃的统帅领着一群勇猛的士兵就行了?只要统帅的军事素养足够高明,麾下的兵卒悍不畏死,那就足以横扫八荒纵横不败。

    可水师学堂的目的却是将所有兵卒都训练成统帅……且不说这是不可能的,就算当真实现了,又有什么用?

    一个统帅领着一百个兵卒可以取得胜利,若是一百零一个统帅……仗还怎么打?

    纯粹就是瞎扯淡!

    但是现在,魏徵觉得自己应当好好考虑一番了。

    难道是房俊的思想早已超脱时代,凌驾于自己的思想之上,自己已经完全跟不上节奏,理会不了房俊的种种奇思妙想背后所蕴含的意义?

    魏徵尚在沉思,房俊继续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想要“策反”这位“诤谏不要命”的“千古人镜”同志……

    “帝国需要读书人,需要越来越多的读书人,但同时您老也应当意识到,毕竟官员是有数的,随着科举的兴起必将有大批的冗官出现,这是不可避免的。即便如此,还是有九成九的读书人没有机会做官。就比如庄子里的学子,五十个学子当中只有三五个能够做官吗,那么其余四十多个怎么办?是皓首穷经、一辈子埋在故纸堆里钻研孔孟之学,不理俗务自恃清高,还是学以致用、用自己的知识帮助家里过得更好,赡养父母抚育儿孙,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能够顶门立户光宗耀祖的男儿汉?”

    魏徵有些思维混乱,对于房俊的理念渐渐接受不能……

    “等会儿,你等会儿……”

    魏徵皱着眉头打断房俊的话语:“就算是读了书,亦不过是家奴的身份而已。顶门立户、光宗耀祖……你是打算将来将这些读过书的奴仆尽数放良?”

    一日为奴,不仅是终生为奴,还要世代为奴……

    奴籍是最下贱的人群,他们的命运、前程全都在主家手中。他们的命是主家的,儿孙后代的命还是主家的,按照大唐律,主家处死家中奴仆,只需负责丧葬费用并且赔偿给其家人一些损失即可,完全不用承担法律责任。

    换言之,家仆奴役就等同于主家的财产,于牲口并无二致……

    一个读过书的奴仆,那就是一笔相当高的财产。试想,若是家中奴仆尽是读书明理的读书人,这个家族将是何等的崇高、何等的兴盛?

    当然,无论读过多少书,奴仆就是奴仆,只是依附于主家而生存的于牲畜一样的存在。无论何时何地,自然有主家在前头挡风遮雨。

    唯有脱离奴籍的平民,才能用得上顶门立户、光宗耀祖这样的词汇……

    房俊居然想要将读过书的奴仆全部放良?

    魏徵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瞪眼瞅着面前这个面色微黑却干净清爽的少年高官,心想你到底是傻得冒泡还是高尚得堪比圣贤?

    房俊理所当然的点头:“房家有万贯之财,有敛金之术,只要政治正确,足以保证数代富贵无虞,何用那么许多的仆人?以奴仆人数的多寡来显示一个家族是否兴盛,实在是太过低级,某不屑为之。房家的人放出去一个便是一个中产,便是一个社会上的良人,便为帝国多了一份税收,多了一个征兵的名额……”

    魏徵肃然起敬!

    当今天下,家家皆以藏匿人口为荣,无数的奴仆不在平民之户籍,以此来躲避税收、兵役、徭役。大家族是如何兴盛起来的?藏匿人口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手段,将本应是国家应得的税收、徭役侵吞为己有,以此数代累积,渐渐发达。

    可房俊却反其道而行之,若是世家门阀皆如房俊这般,帝国将会多出多少户籍、多少人口?每年将会再多征收多少税收、多少徭役?

    “二郎之本心,为国为民,堪称楷模!”

    这是魏徵由衷之言。

    房俊手里捧着茶杯,摇摇头:“这并不是某最本源的意图,对于一个帝国、一个民族来说,穷不可怕,苦不可怕,天灾人祸亦不可怕,您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未等魏徵回答,房俊便自问自答道:“奴性!”

    “是奴性!百姓在世家门阀之下忝为家奴,看似尊严全无、沦为与牲畜一般的存在,可是也躲避了赋税、徭役、兵役等等负担,只需要日复一日的敷衍过去,便能得到两餐温饱。在大灾之年,奴仆们比平民更容易活下去,就是这个道理。当奴才久了,就丧失了责任心,丧失了自力更生的勇气和能力。所以奴才当得久了,骨头就软了,脊梁就断了,这股奴性一旦世世代代的继承下去,吾汉人如何称雄天下、横扫四夷?一个习惯了当奴才的民族,最后也只能当奴才……”

    房俊这番话说得甚为动情,因为他知道当整个中华民族都被奴性所侵袭的时候,将会遭遇到怎样的磨难于屈辱!

    本是屹立于世界民族之巅几千年的汉人,最终彻底陷入最黑暗、最懦弱、最悲惨的深渊!

    奴才当久了,就忘了自己是个人,再想要站起来,那可就难了!

    魏徵尚是头一回听闻这般言论,瞠目结舌之余,难免有所疑惑:“这个……二郎有些危言耸听了吧?”

    “危言耸听?呵呵……”房俊无奈一笑,摇了摇头。

    眼前之人算得上是大唐最有见识的那一群,可就连他都认为自己危言耸听……恐怕这还是委婉的说法,若是换了旁人,只怕什么“痴人说梦”、什么“妖言惑众”之类的词汇都蹦出来了。

    这是这就是事实!

    北边的那个北极熊为何世世代代都保持着强势的霸权?就是因为地处苦寒之地,整个民族不断的挣扎求存、不断的锐意进取,从来都是谁也不服,让战火淬炼整个民族的魂魄!

    从来不曾弯腰,自然有睥睨天下之气概!

    当久了奴才,自然习惯了卑躬屈膝、苟延残喘……

    不是黑谁,更不是吹谁,但是这就是事实。

    魏徵感受到了房俊浓浓的不屑之意,心中极其不爽之余,亦感受到一股诡异的感觉。

    难不成自己当真是老了,已经看不清天下大势、看不清帝国前途?

    奴性……

    这又是一个前所未闻之词汇,听之令人毛骨悚然,思之令人惊心动魄,但是……却也有危言耸听在之嫌。古往今来,哪一个时代没有奴仆?晋室南渡五胡亂華,也未见得便是奴性惹的祸吧?

    魏徵觉得房俊这就是一番歪理邪说,道理肯定是有的,但是言过其实。不过归根究底,正是因为奴仆的存在,世家门阀才能够随心所欲的藏匿人口,才会有隐藏在水面之下的足以改朝换代的强横实力。

    若是一切都摆上台面,所有的危机便全都不复存在。

    魏徵挑了挑眉毛:“所以你会在京兆府实施人口普查之政?”

    房俊点头:“虽然不可能由此便遏制人口隐匿之风,但是最起码也要世家门阀知道,他们这么做是违法的,是有可能要受到严惩的。接下来,某会提议陛下、政事堂,对隐匿人口的世家门阀施以重罚。”

    魏徵无语。

    且不说房俊执政能力如何,但是这捞钱的手段的确是满朝第一。东西两市的“城管署”罚得商贾们谈之色变,畏之如虎,自从房俊担任京兆尹以来,京兆府早已一跃成为大唐经费最最赋予的衙门,没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