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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不喜旁人动他的东西,不管是树上的桃子,还是库房里的金银玉器。跟了贾琏许久的全寿、全禧知道他的脾气,摘桃子尚可,拿东西是万万没胆量去做的,幸亏贾琏待他们大方得很,他们手头宽裕,便拿了自己的东西充作贾琏之物送去忠顺王府。
忠顺王府料到许青珩容不下孟氏、碧莲二人,却没料到许青珩会将她容不下碧莲的事宣之于众。
“王爷,琏二奶奶要收拾碧莲呢。”忠顺王府长史唯恐忠顺王爷贵人多忘事,又多加了一句,“那碧莲,就是洪总督府二老爷那来路不明的姑娘。”
洪和隆都没了,谁还会去管什么洪二老爷的姑娘。
先前忠顺王府将碧莲送过去,也不过是顺便而已。重中之重,还是那怀胎五月的孟氏。
忠顺王爷为什么要插手孟氏一事?还不是因为众所周知是他从中调和令贾琏随着洪和隆办事的。如今洪和隆出事,贾琏境况不明,荣国府状似绝了后,他总要给贾家一个交代。
这最好的交代,便是给荣国府送一个子嗣。
忠顺王爷坐在戏台子前,看着戏台上水袖曼舞的琪官笑了,“这琏二奶奶有些意思,叫琏二奶奶只管收拾了就是。”若是他收拾蔻官、贾雨村、北静王,能像许青珩收拾碧莲那样容易,那就最好不过了。
“是。”
“蔻官找到了没有?”
“回王爷,那蔻官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出了金陵城,就没了踪迹。”
“金陵呀,”忠顺王爷微微眯眼,“金陵城的贾史王薛帮忙,也找不到踪迹?”
“回王爷,四家都帮忙找了,就是没找着王家、薛家还说,那蔻官失踪前,还去他们两家狠狠地敲了竹杠。”
“不愧是本王身边出去的。”忠顺王爷冷笑,“那贾雨村跟北静王新近有什么联络?北静王又忙着做什么?”
“回王爷,近日还不曾收到贾雨村与北静王联络的消息,至于北静王,听闻北静王这几日结交了几个颇有才华的寒门子弟。”
“结党营私。”忠顺王爷言简意赅地给北静王定下了罪名,这罪名定下了,缺的就只有罪证了,“贾雨村的火器,究竟是从神机营哪位手上出去的?”说完,重重地叹息一声,多少事,只要能瞒得住,都不算事,怕就怕哪一日纸包不住火,抖落出来火烧眉毛了就无力挽回了。
“神机营里,除了总督陈家一家撇得清干系,其他的哪一个都逃脱不得。”
“哼,他一个总督,神机营里出了事,他偏能撇清?”忠顺王爷不禁皱眉,多疑地问:“莫非陈家人也跟北静王有勾结?不然,仓里丢了粮食,他这鼠王是怎么撇清的?”
“回王爷,陈家老爷、哥儿这两年都被小花枝巷里一对姓尤的姊妹勾了魂,不但神机营鲜少去,就连家也不肯回呢。”
“哦?”忠顺王爷依旧多疑。
长史神色诡秘地矮了身子,在忠顺王爷耳边低声道:“小花枝巷的院子是贾家二爷的,尤氏姊妹是宁国府大奶奶继母带来的,陈家唯一还去神机营的年轻小爷又是贾家二爷的大姐夫,是以,在下官看来,这是贾家人跟他们家大姑爷合起火来设计陈家呢。可惜贾家的大姑爷不顶事,两眼盯着神机营,神机营都能叫人给搬空喽。”
“陈家人,如今知道了么?”忠顺王爷轻蔑地眯了眼睛,不将这小算计放在心上。
“应当是有所察觉了,奈何这事太过龌蹉,陈家也不肯声张,只巴望着过两年爷们的心淡了,就将这事轻轻地撇过。”
忠顺王爷嗤笑道:“他们家的女人倒还明白事理。”见戏台子上的琪官一曲唱罢,柳腰款摆莲步轻移要过来,便对他摇了摇手,果然琪官识趣,又退回去在戏台子上唱起了拿手的好戏。
“神机营那边……”
“告诉他们,北静王想借着他们对付本王呢,哪一日东窗事发了,本王得不了好,他们也要死无全尸。”
“可要支会陈家?”
“……不必,他们若是装聋作哑,便叫他们接着做聋子、哑巴。若是见陈家父子与北静王有了来往,再来报给我听。”
“是。”
如今乃是非常时刻,就连素来威风八面的忠顺王府长史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得了忠顺王爷的话就马不停蹄地地打发人去敲打神机营上下。
天光正好,神机营周遭的景致算得上是十分宜人了。
摇着一柄大折扇,穿着一身锦绣衣,系着一条玉腰带的陈也俊心中踌躇满志、面上却装做风流浪子地在神机营中踱步,全无一丝武将风范。
扇子摇啊摇,陈也俊远远地望见几个下官嘀嘀咕咕,待他走近一些,听那下官们问候陈总督,便笑微微地道:“父亲乐得逍遥,哪里顾得上这边?”
“哥儿,听说洪总督的事了么?”
“怎会没听说?家里常念叨呢,毕竟我那琏二哥也跟着洪总督做事呢。”陈也俊被阳光耀花了眼,微微眯了眼,心叹贾琏太糊涂,出了京城怎就跟个寡妇有了私情?不过,洪总督出事了,南安王、冯唐将军要整军南下,离着他们几个得偿所愿的日子不远了。
几个下官为洪和隆唏嘘不已。
其中一人看似无意却有心地道:“只愿这事牵扯不到咱们才好。”
“牵扯到才好呢,主上要还惦记着咱们,叫咱们跟着冯老将军、南安王爷去打仗才好,到时候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看谁还敢瞧不起咱们?”陈也俊掐着腰,聪明的面貌硬是被他装出了两分蠢顿、鲁莽。
几个下官对了对眼色,他们放心了,陈也俊并不知道他们悄悄将火器卖给贾雨村一事。
“哥儿,今儿个日头太大,哥儿行行好,叫下头兄弟们歇一歇,哥儿也早些回城吧。”几个下官有意要支开陈也俊,他们需要时间、地方好好将神机营里可能存在的破绽一一填补上。
陈也俊仰头眯着眼看了看太阳,点头答应了,依旧晃荡着身子摇出世家公子潇洒的步态,眼角的余光却扫向那几个下官,方才还踌躇满志,如今竟然有些心慌了:一准是忠顺王爷发觉势头不对,要来扫除后患了,不然神机营松弛惯了的上下,怎会忽然都绷紧了弦?
如今该找谁商议对策呢?贾琏、冯紫英、薛蟠都不在,他那几位父兄不是能够商议对策的人。
思索间,陈也俊便坐着轿子向自己家去,到了大门外,望见一个病痨鬼一样的人黑黄着一张脸冲他的轿子喊姐夫,认出又是来求药的贾瑞,便啐了一口“晦气!”,骂过了,也不理会,待轿子进了府里,便直奔自己院子里去,到了自己院中小书房里,从书架子上翻出自己藏在这的记载着神机营哪一处少了什么火器的折子来仔细地用帕子包好掖在靴子里,才一转身,便见元春抱着一岁大的豆儿进来了。
“爷,你给想个法子,将那贾瑞打发了吧。这成日里在门外转悠着,难免惹人闲话。”元春掂了掂儿子,在儿子头顶亲了一下,又递给陈也俊一个哀求的眼色。
陈也俊冷笑道:“你惹出来的事,做什么叫我来处置?你道我不知道,你那‘药’原本是要给你家大老爷吃的。”
元春脸上一红,越发将儿子抬高了两寸,叫儿子粉嫩的小脸遮住自己半张脸,“我原也不知那药的底细,若知道了,还能给大老爷送去?——况且,爷惹出来的事,我也没少替爷担着。”
“我惹出什么事了?”陈也俊冷笑。
“小花枝巷,那院子是谁家的,住着的两个女人跟谁家关系匪浅?因这事,母亲妯娌何曾给我与豆儿两个好脸色过。”元春微微合上眼睛,暗暗在豆儿腿上一掐,果然豆儿裂开嘴哭号起来,却像是因奶奶不疼、伯母不爱伤心一般。
“罢了罢了,我将他打发了就是。”陈也俊不耐烦地快步转身出去。
“爷晚上回来吃饭么?”元春赶紧跟上陈也俊。
陈也俊并不回头也不答话,只在豆儿小手上握了一下,便向外奔去,出了门上了马,见贾瑞流着眼泪淌着鼻涕过来了,就忍下心头厌恶,开口道:“你总来我们门上也不是个事。”
“那药只有元姐姐有,其他人听都不曾听过……”贾瑞唯恐陈也俊突然去了,便抱住陈也俊的靴子跪下。
陈也俊的心思都在靴子里,被他这么一抱,便心急地要将他甩开。
贾瑞见此,只当陈也俊又要突然策马走了,越发将他的靴子抱紧,“姐夫,你行行好,跟姐姐说一声……”
陈也俊忙道:“那西洋药她是没了,只是你忘了咱们祖上就有的五石散了么?都是一样的。”
“姐夫,小弟如今连买个草纸的钱也没一个……”
陈也俊皱紧眉头,从腰上掏出一个荷包,伸手掷在五步开外,“拿去,再来纠缠,我便将你送官。”
“是、是。”贾瑞连连点头答应着,见鼻涕弄到了陈也俊崭新的靴子上,就拿了袖子去擦。
陈也俊忙抬脚闪开。
奈何贾瑞拿了袖子擦时,已经察觉到他靴子里藏有靴掖,于是立时将他的靴子又搂在怀中。
里头一定藏着银票!贾瑞稀里糊涂地想,他心思再一转,就想他就拿了陈也俊藏在靴子里的银票又怎样?若是陈也俊敢追究,他就豁出去揭发他们夫妇两人要用药暗害贾赦一事!于是越发将陈也俊的靴子抱紧。
陈也俊实在受不住贾瑞那肮脏猥琐之态,甩了甩脚,又对小厮喝道:“快将他撕开!”
小厮答应了一声便上前拉扯贾瑞。
贾瑞只管装疯卖傻地道:“求姐夫、姐姐再赏小弟一点药,不要多,一星半点的也就够了!”一连叫嚷了七八遍,借着疯态遮掩手指暗暗地向陈也俊靴子里探去。
陈也俊的心思也都在那折子上,见他胆敢去偷他折子,当即翻身下马一脚向贾瑞胸口踹去,骂道:“好个不识抬举的东西,竟然——”
“爷,咽气了!”小厮们忙道。
陈也俊一呆,低头果然就见那病痨鬼贾瑞嘴角挂着一道血痕软软地歪着脖子没动静了。
小厮们忙撕开贾瑞胸口衣襟,只见骨瘦如柴的贾瑞胸口垮下一片,竟是一连断了三四根肋骨。
“爷力气太大了一些。”
陈也俊见踢死了贾瑞,当即着了慌,忙道:“也不是我力气大,是他吃那害人的玩意害得自己骨头酥了……快,快将他抬进门房里别叫人瞧见。”说着,又向自家门外看了一遍,望见几个瞧热闹的散开了,心下一凉,顾不得折子的事,赶紧迈步向自己院子里奔去,进了院门,望见这会子元春正抱着豆儿坐在蔷薇架子下喂豆儿鸡蛋羹,便连连跺脚道:“贾瑞死了。”
元春只道陈也俊在玩笑,笑道:“巴不得他死呢。”
陈也俊又道:“都怪你给他那药吃,骨头酥得很,我不过是踹了他一脚,他便断了四五根肋骨。”
元春后背一凉,赶紧将豆儿交给抱琴,起身道:“爷不是要打发他走吗?何苦踢他?”
陈也俊言辞闪烁道:“谁叫他那么个病痨鬼模样还抱着我的腿不放手。”
“如今贾瑞在哪?可有人瞧见爷踢人了?”
“门口人来人往,怎么没看见?至于那贾瑞,我叫人抬在门房里了。”
元春憋了一口气,忙道:“先挑个忠心不二的小厮,多给他一些银钱,如今就绑了他去见代儒老爷子——再请我父亲、大哥去帮着说项说项,料想那代儒两口子一把岁数,也不敢闹出来。”
陈也俊哭丧着脸道:“你父亲、大哥那,还得你亲自去说——这事终归是你惹出来的。”
元春气道:“如今事到临头,夫君还跟我分你我?”说罢,撇下陈也俊便拔腿回房去梳洗更衣,待换了一身靛蓝素净衣裳出来,见陈也俊还呆呆地站在蔷薇架子下,心知他是被贾瑞死态吓住了,忙道:“也是老天该收他了,不然怎地轻轻地一脚,他就咽气了?你何必为那种人伤心?如今,找一个忠心耿耿的小厮才是要紧。”
陈也俊昔日打骂的小厮何止一个两个,不过是那贾瑞死得太突然模样又太狰狞,才让他心神恍惚,听了元春的话醒过神来,当即便点了一个叫银保的小厮,令人将那银保叫来,三言两语便劝银保替他认下这事。
杀人偿命这事,乃是寻常百姓的事。银保自觉陈家也算是王孙门第,那贾代儒一个老腐儒,又跟荣国府没了干系,哪里敢跟陈家计较,民不告官不究,他最多被那老腐儒打几巴掌罢了,于是便十分爽快地表忠心道:“爷放心,这事就是小的做下的,跟爷没有干系。”
“先委屈你要捆你一捆,你放心,这事委屈不了你。”陈也俊定下心来,当面看着人捆住了银保,又将一百两银子先给了银保老子娘,再与其他小厮通了气,便先打发元春去搬救兵,他待日暮之时,才骑着马令人抬着贾瑞捆着小厮向贾代儒家去。
自从贾瑞用了元春的药上瘾后,贾代儒便被早先的东家赶了出来,老两口仗着年纪大赖在贾蔷家前院西边的倒座房内。
贾代儒两夫妇半日不见贾瑞踪影,正着急不已,忽地便见贾政、贾珠大驾光临,看贾政、贾珠神色肃穆,便觉不祥,只是彼时尚且以为贾瑞不过是病重了,谁知不过小半日功夫,便见陈也俊领着人抬着贾瑞过来了。
见那贾瑞面无血色地静静躺着,贾代儒夫妇二人当即抱头痛哭,呜呜咽咽,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过了好半晌,又见陈也俊指着一个被捆着的小厮说:“便是这小子一时糊涂,踢了瑞哥哥一脚。”
贾代儒嚎啕着,也不去打那小厮,只管扑在贾瑞身上又拍又打,好半天,才勉强回过神来,饱含屈辱地对贾政、贾珠道:“你们都回去吧,这都是瑞儿自找的!”
“瑞哥哥出殡的费用,晚辈愿意一力承担。”陈也俊拱手道。
“……多谢姑爷了。”贾代儒抹着老泪道,踉跄着身子来送贾政、贾珠、陈也俊出门。
“这小厮……”陈也俊指了指被捆着的银保,“是否要送官?”
贾代儒一愣。
贾政忙劝贾代儒道:“老爷子,虽这小厮该死,但此事若传出去了,岂不是也叫姑爷面上不好看?如此,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今就叫也俊给你跪下磕头,日后认了你做亲爷爷,侍奉你们二老终老?”
贾代儒满心凄怆地沉默不语。
前来打圆场的贾蔷忙劝道:“老爷子,就依着政二叔的话办吧,只有这样办,才算得上是两全其美。那小厮先送马厩里捆着,由着老爷子出气。”
陈也俊不等贾代儒答,便将贾政所说满口奉承下来,又要给贾代儒磕头。
贾代儒不肯受,忙避让开了,见外头天色已黑,又有老鸦呱呱啼叫,便疲惫不堪地请贾蔷送贾政、贾珠、陈也俊等人出去,始终不提要处置银保。
待众人都走了,倒座房里只剩下坐在炕头直掉泪的老妻,并静静地躺在炕上用被子牢牢盖住的贾瑞,老实一辈子的贾代儒颤抖着走到炕边,轻轻地将贾瑞身上盖着的被子揭开,望见贾瑞胸口垮下一片,就如自己胸口也被人踢了一脚再也鼓不起来一样。
“这都是命呀!”贾代儒老妻悲伤地道。
贾代儒冷笑两声,认定了贾瑞是元春害的,许久不见贾蔷回来,就对老妻道:“怕蔷哥儿进荣国府吃酒去了。”
他虽迂腐,但毕竟活了一把年纪了。
贾代儒老妻一时哽咽,“各人自扫门前雪,没得咱们家出事,就不许人家吃酒的道理。”
贾代儒又冷笑了两声。
忽地便见尤氏的婢女银碟儿在门上敲了两下,“老爷子,外头有个人说瑞大爷掉了一样东西在陈家门前。”
“什么东西?”贾代儒老妻问,见银碟儿并不进来,知道她避讳什么,便自己个出门去接了东西回来,进了门,见是一个十分鲜艳的荷包,便对老伴道:“这不是瑞儿的东西。”话虽如此,却将荷包打开看了,先掏出许多碎银子,盘算着拿这银子给贾瑞多烧些纸钱,随后便掏出一封信来。
见是信,她便将信拿给贾代儒看。
贾代儒虽哭过,到底皮老了,眼睛也不红肿,就着灯去看,却见信里原原本本地将今日陈家门前的事说了一通,更是提点贾代儒如今陈也俊父兄留宿在小花枝巷内,令他带着贾瑞尸体前去小花枝巷讨要公道。
“这信是谁写的?”贾代儒老妻问。
贾代儒握着信,想起方才贾政、陈也俊等人的仁义模样,顿时咬牙切齿,当即便对他老妻道:“走,去给瑞儿讨公道去。”
“……老爷,官字两个口……”
“瑞儿没了,你我两把两骨头,还怕什么?”贾代儒失笑道,见老妻不动,就骂道:“你当真叫仇人给你养老送终不成?就算不是陈也俊动的手,他的小厮,听的还不是他的话么?”
老妻羞愧满面,见贾代儒要拖着贾瑞去,只得帮忙,二人一人抬头一人抬脚地就用被子将贾瑞连拖带拉地弄出了门。
贾蔷家下人原本不多,前院里的下人因院子里摆了个私人,心里发毛,便都各自留在自己房中并未出来,如此便也没人拦着贾代儒夫妇。
于是这老两口便又拖又拉地使出仅剩的一点子力气将贾瑞拖到了小花枝巷,此时天尚未亮,但满街卖花朵、小点心小果子的摊贩早已出门了,于是秉着看热闹不嫌人少的市井风格,小花枝巷里便挤满了人。
“求陈家老爷给我家孙儿做主。”贾代儒领着老妻跪在门外。
门外摊贩个个笑了,他们常在此地买东西,怎会不知这门内的腌臜事,众人见一对老夫妇拖着个被子来此跪着,便好奇那被子里有什么,趁着贾代儒梗着脖子跪着偷偷地揭开被子,瞅见被子里一张黑黑的痨病鬼面孔,顿时向后退了几步。
见了死人,看热闹的人并未因晦气散开,反倒因死人引发的无限可能,又呼朋引伴,来了许多人看“戏”。
不知情的人问:“哪个陈家老爷?”
“神机营陈总督家。”
“陈总督怎会在这?”
“不光陈总督在这,陈总督的大儿子也在呢。”
“哦?莫非此处是陈府不成?”
“此处不是陈府,乃是温柔乡英雄冢。”看热闹的人彼此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笑,又各自向后退了一步,免得被陈家人认出面目,秋后算账。
面前的黑漆门纹丝不动,贾代儒两口子又哭号起来。
终于门内有人骂道:“一大早,谁来这哭丧呢!”骂完了,许久大门才打开,良久,门内抬出两顶轿子来。
贾代儒慌忙上去拦住轿子,哭嚎着将陈也俊踢死贾瑞又捆了小厮担下此事一一说了一通。
他虽年迈,但此时早已将性命置之度外,于是这一番话说得是中气十足。
轿子里坐着的陈总督皱紧眉头,比之陈也俊杀人一事,更怕的是他们父子留宿尤家的事宣扬开,于是微微撩开轿子帘子,呵斥道:“胡言乱语,若是我儿踢死你孙子,你只管报官便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拦着我轿子作甚?”
“自古民不与官斗,还望陈老爷、陈大爷能够大义灭亲!为我等主持公道!”贾代儒再三磕头道。
陈家大爷坐在后面一顶轿子里,不耐烦地道:“大胆刁民!你有什么凭据,就来叫我们大义灭亲!”
贾代儒道:“草民有证据!”说罢,便膝行到陈家大爷轿子前,将那封告密的信举到轿门前给陈家大爷看。
陈家大爷心下十分不耐烦,撩开帘子瞥了一眼,不禁呆住,暗道这信上娟秀字迹,像是他房里一位心高气傲的小妾写下的。草草扫了一眼,不禁咬牙向腿上拍去,待要去夺那信,却见贾代儒拿出了一辈子也不曾展现出的灵敏,又将那信收了回去。
“快去寻贾家人将这疯老头子领回去。”前面轿子里陈总督不耐烦地道,令下人强行开道,听着外头人嘀嘀咕咕地说话,老脸臊红,暗叹这温柔乡日后不能常来了。
贾代儒见陈总督要走,便与老妻又合力将孙儿横在路上。
“你这是借尸讹诈!”陈总督怒道,忽地听见一声“何人在此聚众闹事”,只觉这一声不亚于天籁,撩开帘子见是几个官差,便指着贾代儒道:“这老疯子无凭无据便拿着个尸体来敲诈本官!”
官差见轿子里是陈总督,忙道:“老爷不必跟他计较!待下官将他弄开!”说罢,一群人便去搬贾瑞撕扯贾代儒夫妇。
贾代儒夫妇哪里比得上官差年轻力壮,好似几根朽木,轻易地便被挪开,让出了道路。
陈总督松了口气,当下便领着儿子去了。
贾代儒仰头喊了两句:“老天!老天!”便豁出去大骂道:“长子与父聚麀为乐,小儿草菅人命、当街杀人!您们权大势大,我争不过你们,只能化作厉鬼缠住你们!”说罢,便要一头撞在陈家父子轿子上。
听闻聚麀二字,陈大爷当即恼羞成怒,立时下了轿子,发话道:“给我打!”
“住口!”陈总督在前面轿子里喝到,隔着轿子,约莫望见前面人群散开后露出的御史轿子,当即义正词严道:“来人,去将也俊那逆子捆了送官!是非曲直,只等衙门里老爷来分辨,我陈家断然不会留那仗势欺人,草菅人命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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