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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第一百一十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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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辉十二年五月二十八日,小雨。

    白天的时候,杨云城在比武台上碰到了凤霓宗宗主玄飞鸟,玄飞鸟很高兴,他非常高兴能与杨云城在此相遇、切磋武艺。

    他眼中含着长辈对晚辈的期望,在比武中无半分手软,而在这种比武之中,对对手的留情,便是对他最大的不尊重。

    纵然已经过去半日,杨云城仍旧无法忘记玄飞鸟那一袭暗红长袍,被风吹的飒飒飞舞,他挥舞飞鸟剑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振翅高飞的巨大红鸟。那鸟张开足有数十丈的翅膀,耀眼生辉,呼啸而来,带着滚滚热浪。杨云城几乎闻到了汗毛焦灼的味道,他清澈的眼眸映出那道道红光,恍惚中,还以为自己是在与一只修行了上千年的红鸟妖比武。

    他无法与之匹敌,即便他使出最精妙的剑法,仍旧落于下风。四下剑影重重,找不到任何间隙、漏洞。

    此时他才知道江浪到底经历了什么,而又与之不同,这次的玄飞鸟仿佛更加强大,杨云城在他手底下就像个毫无反手之力的幼童。

    这一切只是他知道的,不知为何,在台下的人眼里,占据上风的始终是杨云城。

    这时没人在叫他黑煤球、丑蛋蛋,也没人在说他作弊,说九生剑派仗势欺人,在这个强者为尊的江湖,实力就是一切。

    直到他拼劲一击之力,将玄飞鸟打落台下,胜了这场比武。他内心的恐惧仍旧未曾消散半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他打下去的。

    “你会有非常高的成就。”玄飞鸟如是说。

    他得体的回礼,走下台被文丹青和熙映容抱着,身上的寒意仍是出了一层又一层。

    他转过脸,向玄飞鸟看去。

    雨幕之中,看不真切,他却知道玄飞鸟再笑,笑的十分开怀。不知是他眼花,他在玄飞鸟眼中看到一丝红光,一闪即逝。

    九生剑派的狂欢一直持续到了晚上,杨云城好不容易从熙映容身边跑出来,一个人闷闷的走在山道上。他看见沈家堡那边也在庆祝,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天上不时炸开朵朵烟花,热闹的喧嚣声,从山顶直传到山腰,仿佛是在提前庆祝沈亦侠夺得比武第一。

    沈亦侠用一柄青钢剑在台上打败了圣无双,使得圣教颜面扫地,圣教四圣女迎了他们的副教主,气氛沉重的离开了比武场。

    杨云城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凌厉的身手,他原以为在坤城对呲铁之战中,已经是沈亦侠的全部实力。现在才知道,此人实在是深不可测,他就是天生的练武奇才,他所使用的剑法是极为普通的长生剑,江湖中人人会使,可人人都没有他这样的判断能力,不同的人使出同样的剑法,其结果亦是不同。

    过几天,他将面对的对手,就是沈亦侠。

    而这次的比武第一,便要从他二人之中决出,从九生剑派和沈家堡两大势力当中出现。

    而他现在没时间去担忧和沈亦侠的比武,这七天来,他过的不好,可以说是,很不好。

    七天了,龙逍已经不再那个洞穴,不知去向,不知生死。燕子飞也没有出现,季明也未回来。

    雨一直下,夏日细雨,润人心扉。

    石阶湿滑,杨云城独自一人在黑夜的雨中走着,细密的雨珠落在他的身上、头上,化成一颗颗小小的珍珠,圆圆的,惹人怜爱。

    想起那天晚上一弦对他说的话,他内心彷徨,替龙逍感到悲哀。今天,他打算再去问问一弦,看看她有没有回心转意。

    沿着山道没走多久,便来到一处楼阁之外,这里是南宫世家的地方,他向门口的护卫禀告了来意。没过多久,南宫寒走了出来。

    南宫寒是个看起来很温润的少爷,五官恰到好处,举止彬彬有礼,嘴角永远带着一丝和善的笑容。他如今在朝为职,据说是丝毫不懂武功。

    杨云城冲他拱手道:“南宫少爷,叨扰了。”

    南宫寒微笑道:“云城,如今你可是比武中大放异彩的青年才俊,是我等平日里想邀请都邀请不来的贵客,可别客气,快请进。”

    他随南宫寒走了进去,只见厅中仅有几名家丁,连着走过几条长廊,都是一般寂静,见他面露疑惑,南宫寒笑着解答:“家父和兄长都去参加沈家大公子的宴会了,嫔儿喜静,我们便留在家中。”

    “哦,是这样。”

    怕他多想,南宫寒道:“云城莫往心里去,其实家父也是很看好你的,今日看了你的比武,说你根基极好,内功扎实,将来必成大器。这宴会也是因为吟啸城突发暴、乱,待紫霄大会之后,沈大公子便要去吟啸城,为其送行才举办的。”

    杨云城叹了口气,这世道越来越乱了。

    “南宫少爷,你可知一弦的来处?”

    南宫寒顿住脚步,含笑道:“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她现已改名为嫔儿,与那多宝楼再无瓜葛,一心要与我安安分分的过日子,我已知足,在无所求。”

    杨云城道:“你我皆知,多宝楼收留孤儿,教其武功、养其成人,于情于理,总有些养育之恩,如今多宝楼被冠上罪名,少主落难,一弦作为受其恩惠的弟子,难道不应该做些什么么?”

    南宫寒道:“你说的道理她懂得,只是她如今好不容易去了毒素,能像正常人一般生活,改名换姓,如何又肯再次投入火坑之中?这件事,我未曾告诉过任何人,哪怕是我的父母,嫔儿乖巧懂事,深得他二老的心,如果让她再次回去,事情闹将起来,传入我父母耳中,我俩便永世不能在一起了。”

    杨云城正色道:“我只是想让她去传信于龙老板,让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出了事。我才知道一血堂传出的消息,并没有关于龙逍的,这件事现在知道的人很少,一弦必然有办法通知龙老板……她……”

    他们在廊上的对话被一弦打断,一弦从走廊尽头走来,她身上穿着最华丽的裙子,头上戴着最名贵的首饰,她的妆容精致极了,宛如名门闺秀,款款而来。

    一弦走近,面露冷色,望着杨云城淡淡道:“杨少侠,如今你是名声鹊起了,便不顾及别人死活了么?”

    杨云城道:“可是,那是你们的少主啊,一弦。”

    一弦打断他的话:“那日我就告诉你了,我叫嫔儿,不是什么一弦,更不认识什么少主。”

    杨云城有些急切:“我只想让你发信号告诉龙老板,他的儿子出事了,他一定会来救他儿子的,不论用什么办法。你不需要暴露自己,你可以秘密的发出,甚至你可以跟我说怎么做,我来联系龙老板。”

    一弦看着他,目光清冷:“我真后悔那天主动找你,原本我只是想把流仙剑给你,托你转交给小燕子,但是我现在才发现自己给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你不知龙老板手段如何高明,他现如今既然已经知道多宝楼要出事,怎会不查探每一个消息的来处,他会发现我的。哼,不过也是,他手段在高明,不也没发现自己儿子出事了么?多宝楼沟通的方法极为巧妙神秘,我就算已经离开了门派,总也不能成了叛徒,轻易泄密。”

    杨云城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她的这番说辞,实在太为可笑。少主的命都要没了,她竟然还说为了不做叛徒而不泄密。

    她却仍是声音透着丝丝清高,仿佛无牵无挂,无求无欠:“我为多宝楼付出了这么多年的年华,为他们龙家做奴做婢,伺候他们,保护他们,他们对我的恩情,我早就还了,各人自有各人命,我管不了。”

    “如果,小燕子知道你这样,她会怎么说。”

    一弦温柔的挽起南宫寒的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姣好的面容上透着残忍的笑意:“她会理解我的,她对我无条件的信任,就像她把流仙剑交给我的时候。她若是知道,我终于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为了成全我,她也不会怪我的,而且,她会为我开心,为我抵挡灾难,为我隐瞒一切,千遍万遍。”

    杨云城身子微微颤抖,将拳头紧紧攥着。

    一弦从怀中拿出一本琴谱,递给他道:“这本琴谱帮我还给她,还有之前给你的流仙剑,一并交与她。还有,杨哥哥,麻烦你替我给她带句话,一弦已经死了,这世间再无一弦,祝她与黄倾,百年好合。”

    眼光扫过,是【灵犀追雪】琴谱,古老的孤本,他知道,燕子飞念叨了一路,好不容易才从黄倾那里要来的,是替一弦要的。他还知道,燕子飞对黄倾并无儿女私情,一弦作为燕子飞心心念念的好友,却从未理解过她。

    他夺过琴谱,内力催动,将之化为齑粉。

    一弦大惊,开口想要说话,被南宫寒拦住,挡在她身前,道:“杨少侠,你想做什么?”

    他想做什么?他哭笑不得,多宝楼当真无情,出了这么大的事,门中弟子毫无反应,偏生他一个外人,始终寝食难安。

    杨云城眼眸微眯,拱手道:“祝二位,早结连理,云城告辞。”

    说罢要告辞,一弦侧身闪出,冷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杨哥哥未免管的也太宽了些,你好好的做的你的青年才俊,好好的光耀门楣不就得了?非要管这些劳什子的事,有意思么?不这样就体现不出你和黄倾的称号了?”

    他未说话,纵身而起,跃过重重高墙,径自去了。

    七天以来,他每个晚上都来这个地方,无论多晚,风雨无阻。

    此处是一间农宅,农家人睡的早,仅有偏屋中一盏摇曳的烛光,映在窗上。雨声淅淅沥沥,越下越大,转眼便湿了衣衫,杨云城恍若不知,只是站在那篱笆外面,望着偏屋窗户上映出的一道倩影出神。

    那道影子摇摇曳曳,时而起身,时而静坐,有时望着台面便是半宿,有时手上拿着些草药不断比对。她身量苗条,长发披于背心,用一根丝带轻轻绑住发尾。

    有时候她起身的行走,发尾丝带扬起,在窗户纸上留下一道好看的弧线,杨云城便觉得心里痒痒的,那丝带就像荡在他心间,轻轻的,无声无息。

    他心下烦闷,很想进去喝上一杯她亲手做的药茶,暖暖已经凉透的心扉。

    他伸手入怀,那是他方才在宴会上拿的紫薯饼,仔仔细细用布包好了,想拿给她尝尝。但当他见到窗上的影子,一时又顿住了,夜已深,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倒是无所谓,只是伤她姑娘的名节,就不好了。

    这一看,又看了良久,杨云城在窗外,窗上倒映出她秀美的侧脸轮廓,情不自禁伸出手,却又踌躇不已,她不是韩香儿,可是二人却又如此相似。

    可面对江萱萱,同样的面容,却是不一样的想法。

    亦是不知该不该把他发现的这件事告诉香香,可她现在生活平静,远在世外桃源般的灵鸢谷,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何苦将她带入这叵测的江湖。

    他终是没有迈进这个农家小院,自己的心事就留给自己烦恼好了,何须麻烦他人?他露出一个自嘲的苦笑,将布包好的紫薯饼放在窗沿上,趁着夜幕沉沉,消失于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