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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翠绿如玉,天空,一碧如洗。忱木族人少,谷阔,因此哪里都是幽静清冷的样子。但那谷中有一条小溪,潺潺自上而下,汇到山谷最中央的小渔洲,小渔洲其实也是一潭小湖,在湖的中间建着一方木屋,住着一位避世多年的老人。
老头儿,老头儿,人在哪呢?木之岩将背上的人放在榻上,把被褥盖上。出门寻找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渔夫。
他四处找寻,只见到那老头儿的鱼竿、鱼篓还在竹排上,人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刚才那肩上的人早已疼得连胡言乱语都不会了,直接都晕过去了,他使尽全力跑回来,就等着这老头能救她一命,现在连老头都不知跑哪里去了。
正待他挠头不知如何是好之时,从那潭里冒出一个人,手里抓着一尾还在挣扎的鱼,他才看清那个白发湿漉漉散在脸上和脑后的人就是那个怪老头!
老头从水里爬上来,还不忘抱紧了那条垂死挣扎的鱼,他嗔意瞪了木之岩一眼:干嘛,臭小子,又跑来烦我!不见我正抓鱼呢!
木之岩从木屋跑到潭边,强压了一口气,将老头往木屋扯:快走,快走,救人救人,有一个人快死了!
老头扯开他的手,将鱼稳稳放进鱼篓里,才满意一笑,手在栏上的布块擦了擦,摆弄好头发,斜着脸问:谁呀,你媳妇呀?这么着急干嘛?
说罢,看到他背着的小布袋里装着翼可花,微微一蹙,脸色变得紧张:这时节哪有翼可花,你们.......
见木之岩支吾不言,老人扔下木之岩在外,匆忙走进屋中。那榻上的女子早已只悬一气,胸口的伤流出的血已变成郁黑,沾满了衣服一片。
老人抓起穆凉的手,指间按着她的脉搏,越听越是眉紧锁,木之岩也跑进来,站在床边不言,看着老人的脸色沉下更觉不安。
屋外有人敲门,木之岩一看是随从小武,似乎有紧要事,手中拿着一封信,他纠结着还是走出去,将门关上,问道:怎么了?
小武先是惊讶问道:哥,你怎么背上有血?
木之岩看了看,果然背上的衣服上是干了的血迹,说:没事没事,不是我的。
小武这才放下心,点点头,将书信一封呈给他,道:这是前天收到的飞鸽传书,小武不知哥去了哪,今日听人说看到哥在这,小武才送来。
木之岩看到那信是靳亭关的印章,便拆开看,小武看这木之岩的表情却是越来越沉重,便问了一句:哥,有啥事吗?
木之岩还想着这信,被他一问才缓过神来,他摇摇头,道:没事,先把送信之人安顿好,我过两日会去见见他。
小武知晓,便跑回去了,木之岩想了想那屋内没了半条命的人,抓抓头呼了一口气:现在,我也只能看老头儿能不能救你了。
没想到这话刚说完,头就遭一爆栗,疼得他龇牙咧嘴,身后出来的老人骂:臭小子,没大没小!
老人将门合上,走到一旁的水缸之中舀起一瓢水洗洗手,木之岩顾不上疼,跑到他身后为老人按摩肩膀,装作乖孙模样:爷爷,辛苦你啦,这丫头怎么样?活过来了吗?
木笙回头又对那小子一顿打,抓起一把棕苕对他屁股一顿拍:我让你小子净给我找麻烦!臭小子,不孝孙!木之岩一边躲一边吼:疼啊!爷爷,我还是不是你亲孙子!
臭小子居然躲到屋顶去了,木笙扔下棕苕,叉着腰喘着气休息,指那爬上屋顶的猴子:给我下来,不下来我把里面的人丢出去。
木之岩耷拉着脑袋、垂着肩挪下来,挪到老人前面,老人厉声言辞:跪下!木之岩应声跪下,只听那老人说:你知不知道,那雪岸守护着我族的宝物,翼可花缠绕而生的寒冰岩石,几百年来历代族长护之如生命,你倒好,让翼可吸食了心头血,让其一夜开花?
木之岩不敢大声回应,只小声呢喃:那翼可花不就是为了救人命的嘛,急需时也可以......
木笙吼道:你这猢狲,岂可因小失大?这翼可守护的是我族圣物,这圣物保卫的可是我族存亡!
木之岩不敢再言一语,老人叹了一口气:哎,待这丫头伤势稳定下来,我得去看看圣物有无异动。老人从台阶上起身,身后的木之岩还想问什么,他答道:若再晚来一步,这丫头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了,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这么胡闹。
床榻上的人,寒汗尽去,肩上与心口的伤已涂上了草药,她仍昏昏沉沉地睡着。
木之岩坐在床边,看着穆凉,她那乌如墨丝的长发因擦药的缘故被他用丝带粗糙扎成一束,仔细一看她真的是个精致美人,肤如凝脂白如霜,鼻梁高高细细,让她看起来更加凌冽。
木笙喝着茶,在一旁说道:你喜欢人家?
还在细细欣赏的木之岩差点被自己口水噎到:哈?我,我,我哪有。
一头白发,背着一只手喝茶的木笙老人学着他:我我我,我哪有。然后嫌弃地说,真没出息,想我当年追你死去的奶奶,和你爹追你娘,那都比你这小子厉害多了。
说罢,便放下茶盏往屋外走去。
木之岩不自觉脸红了,再看向床上睡得安稳的穆凉,心想,我才不喜欢这么犟的丫头。
这山谷寂静,碧水蓝天,淡淡药香在空气中缥缈,小渔洲也有一缕带着饭食香气的炊烟从烟囱之中冒出。
老人得意炒着菜,木之岩跟在一边:老头儿,那条鱼......
你可别想着我那尾大白鱼,不给。老人看都不看他,兀自将菜舀到盘里。
木之岩暗自撇撇嘴,“小气鬼,不给就不给”
转身却暗笑,心想,我是你说不给就不拿的人吗?
午后
小渔洲的鱼都被吓了一大跳
木之岩!
你个臭小子!
我抓这尾大白鱼一个月了,还没想好怎么吃呢,你就给我炖了!
潭中的鱼为那条被炖得乱七八糟的大白鱼默哀三分钟
凤栖宫,沉香缥缈,茶盏温热,珠帘之内,十指纤纤,白皙细长,几支细指套着金碧珍珠装饰的指套,独孤瑾绒脸色沉下,榻上另一边坐着一位身着深蓝色云翔图腾细绸官袍,胡子灰白,脸庞沧桑却仍双眼炯炯,甚至带有些犀利之光。
“爹,你们怎可不事先与我说一声,就把表妹送进宫作秀女?”独孤瑾绒问独孤墨卿,这位自己一直尊称为爹的长者,却总是不顾她的意思,往这皇宫送皇上的枕边人,只为能更加稳固独孤家的权势,甚至是后宫也不放过。
独孤墨卿拿下一盏墨绿茶盏,轻轻啖一口,抬眼看了一眼女儿,又说:你表妹正值适婚年龄,若能侍候君旁,在这皇宫之中与你相互扶持,岂不是对你、对咱们独孤家族也是一番好事?
独孤瑾绒轻轻拍桌子,又不愿意太大声惊扰了珠帘外之宫女奴才,压低了声音说:爹,皇上早就看透了这一套,上次那杉琳儿被赐死、堂弟被派到南方治涝还不够吗?您若执意如此,到时出了何事,可别怪女儿难以为助。
独孤墨卿拍拍锦袍上的灰尘,答道:正是如此,我才不告知你,这宫中知道你表妹是秀女之人并不多,你且不必挂心这些,独孤家自会为她安排。如今帝后不合已是众所周知之事,说及帝后不合,他淡淡看了她一眼,独孤瑾绒嘴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只是咬着嘴唇。“你也一直未诞下皇子,我们独孤家不能坐以待毙,女儿啊,这也是无奈之举,你若不能稳固这后位,那就让独孤家其他人来坐!”
话毕,独孤墨卿已稍稍作礼,离去。
你若不能稳固这后位,那就让独孤家其他人来坐!
你若不能稳固这后位,那就让独孤家其他人来坐!
独孤瑾绒抓紧了身侧的锦袍,直至那锦缎揉出了褶子,她仍是没有松手。
爹,独孤家究竟将我当做什么?一步一步爬升至上的阶梯或者说,垫脚石吗?我是您的女儿,可是独孤家不问我在这深宫之中过得幸不幸福,只有能不能诞下皇子,只有能不能迎合皇上?只有能不能稳固后位?
她忆起了四年前的自己,那时自己还未进宫,只是个久居深闺的女子,她的父亲独孤墨卿,是晋国正二品御史,自小便把她当做未来王妃甚至皇后在培养,她十六岁嫁于当今皇上,是因为她爹在晋国皇位之争时站对了阵派,与当今太后,也是养育当时身为五皇子的赵辰燮的如妃娘娘,联手相助,甚至陷他于不义,也要让那聂国成为瓮中鳖,变成赵辰燮继任晋国之外的重要一步。
她看过现在皇上爱过一个人的样子,她知道那是他最好的样子。那时的他脸上有些难得的欢笑,总在不知意间添在嘴角,在他发烧得昏昏沉沉之时,她进府探望,他嘴里仍呢喃着凉儿,凉儿这个名字。她也觉得,自己似乎被传染了一般,脸也开始炽热起来,她知道那炽热不是害羞,而是她慌乱中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错过那人心里的位置了。
可是,有那么一句诗不是说吗?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他恐怕早已忘记与她第一次相见时的景象,她却忘不了。
那时后宫嫔妃们举行赏花会,她作为各臣子之女进宫参加赏花会,花是开得极美,她那日也化了极美的妆,穿着一身淡雅浅紫月桂花绣裙,上衣是米白双蝶嬉戏绣花对襟衫,笑容淡雅如月光的她是臣女中最出色的。
总说花儿长得越美,就越是容易遭人采摘。臣女中早有人看她不顺眼,想借着扑蝶之时将她挤入荷塘中,巧的是那日皇子们下了朝,经过这御花园,他又正好看到这小女子间的把戏,便顺手拉了她一把。
独孤瑾绒却总是难忘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睛,和那双紧紧拉住她,甚至因为冲击而环住她的手。伸手之劳,他从不放在心上,未有交流,他也早就忘记了。可那是她第一次入宫,便一眼相中的这个人,就总想着有一天自己要嫁于他。
幸好,爹爹也准许自己嫁给他,他也答应要娶自己。
可是,总有些什么,是不够圆满的,就是
他不爱她。
那是多么令她伤心的话,她满心腼腆地来到榻边发烧的他身边,却只知道,他嘴里那个名字她根本就不知道是谁。
独孤瑾绒离开了,可由她寻遍,也不知道有哪个臣子之女是名字中有个凉字的女子。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个聂国女子。晋国要灭了聂国,王也许诺能拿下聂国的皇子,便是未来的王。
她方知,这世间之事总是可笑至极,即便是相爱,那也不一定能相守。即便不相爱,那也不一定不能相守。
如穆凉与赵辰燮,又如她与赵辰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