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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江南北上太原, 有很多路可以选。
最保险也最安全的路,当然是沿官道一路北行, 经豫州,再过河东道, 最后抵达寒冷干燥的晋地。
“但这么走太浪费时间了。”姬冰雁指着地图给她分析,“凭你武功, 完全没必要担心那些山野小道上的危险, 图上我标记过的几处都有更近的路,你若是想早点到太原,便这么走罢。”
“能省多少时间?”叶微行问。
“少则五天,多则半月。”他答。
叶微行闻言, 垂眸认真收起了这张图。
“我知道了。”她说, “多谢。”
两人认识这么久, 相处时从来都是互相嘲讽。
大部分时候,姬冰雁也嘲讽不过她, 只能在她说完之后默默地翻上几个白眼。
所以此时她这般郑重地向他道谢,倒是叫他有了一瞬的不习惯。
姬冰雁别开眼不去看她,他将目光落到了外头那匹由他亲自挑选出来的千里良驹上,道:“行了,你可以走了。”
叶微行嗯了一声,大步走出楼外楼。
上马前她回头向他们几个挥了挥手, 道:“我的山庄就先拜托你们照看了!”
胡铁花拍着胸脯跟她保证没问题。
楚留香微笑附议:“你放心就是。”
他一开口,叶微行顿时又想起了让他教司空摘星轻功那一茬。
于是她在抬脚之前又补了一句:“那小皮猴也交给你了啊。”
楚留香失笑点头:“这个你也放心吧。”
叶微行终于满意:“那明年见。”
说罢再不犹豫跨上马背,向城门方向过去了。
这回她是一个人上路, 没有好友也没有小弟,略显冷清了一些,以至于刚出城上官道那两天,她还有点不太适应。
但这份不适应在西门庄主的病情面前根本算不了什么。
为了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太原,这一路上她连客栈都没有住过几回,多是在野外随便将就一下,睡醒继续上马赶路。
可能是这份辛苦令上苍有所动容,也可能是西门庄主对尘世和幼子的眷恋比她想象中更深,最终抵达万梅山庄时,这位曾救人无数的神医尚存一丝意识。
叶微行被那位老管家迎进去,循着记忆里的方位直奔西门庄主起居的院子。
尚未进院门,她便闻到了里面浓重得足以盖过冰雪和腊梅的药味。
老管家垂眸替她开门,道:“庄主和少庄主都在里头。”
叶微行低声谢过了这位满面哀容的老人,旋即大步入院,敲响了面前的房门。
敲完第一下,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是长高不少的西门吹雪。
他似乎一点都不惊讶于她的到来,见到她也表情淡淡,只稚声道:“父亲不便下床。”
这个年纪的孩子再老成持重都不可能将情绪收得滴水不漏,哪怕是西门吹雪也不能。尤其是下一刻,屋内还响起了西门庄主的声音:“是、是叶姑娘吗……?”
那声音微弱得令叶微行心中一窒。
她忙快步上前,走到他床边站定道:“是我。”
躺在床上的人比她印象里要瘦很多,原本温柔英俊的五官已脱了形,看上去甚至有一丝可怖。
但叶微行看着他,脑海里浮现起的却还是当初他挖出了自己酿的酒,大方赠与他们四人的和蔼模样。
她听到自己叹了一口气。
床上的西门庄主也听到了,他有些费力地向她扯了下唇角,道:“叶姑娘果、果真信人……”
说罢目光偏到一旁的西门吹雪身上,似是蕴含了万语千言。
叶微行明白他的意思,干脆主动开口道:“先生放心,当日约定我之前不曾忘记,以后也不会忘记。”
这是一句很有分量的承诺。
叶微行说得认真,这对父子听得也认真。
但大概就是因为知道了她的认真,当天夜里,西门庄主就仿佛了却了最后一桩牵挂,再无遗憾地闭上了眼。
他去得平静,但作为旁观者的叶微行却无法平静。
她不是第一次目睹死亡,但看着一个曾予她善意的人消逝到底不太好受。
西门庄主生前深居简出惯了,偌大一座万梅山庄全靠他本人操持,平日里除了给求上门来的人治病,几乎与外界毫无来往。
所以这场丧事最后办得极简单。
叶微行问万梅山庄的老管家:“老庄主生前可有什么知交好友?”
老管家想了很久,说倒是有那么一家,也是庄主的病人,这两年逢年过节都会派人送节礼上门。
叶微行:“那不然通知一下?”
老管家看看她,又看看西门吹雪,像是在征询主人的意愿。
西门吹雪垂眸思考片刻,道:“父亲与原庄主确是好友,你去无争山庄说一声。”
叶微行:“……”
无争山庄,病人,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老管家得了主人的命令,忙应了一声是。
西门吹雪嗯了一声,重新沉默下来。
尚未出正月,万梅山庄又在半山之上,风都比别处要凛冽不少。
这个时间,太原城中的普通百姓怕是还在欢欢喜喜地团圆,而西门吹雪面对的却是一场没有再见之日的离别。
叶微行不太会安慰人,几度张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沉默着陪在他边上。
午时将至之时,去城西通知无争山庄的老管家回来了。
随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对气质温润的夫妻,他们牵了一个看上去和西门吹雪差不多年纪的小男孩,面上尽是悲痛。
老管家:“原庄主,原夫人,还有原公子都到了。”
西门吹雪只抬起头扫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
对方大概清楚他性格如此,并未不悦。
不过目光移到叶微行身上时却不自觉地顿了顿。
下一刻,这对夫妻便带着那小男孩上前一步,准备给逝者上香了。
在西门庄主灵前站定后,那书生打扮的男人弯腰按住小男孩的肩膀,柔声道:“随云,给恩公磕头。”
他的夫人也道:“对,快给恩公磕头,若不是他,你如今……”
她没有说下去,但话说到这个份上,差不多就验证了叶微行的猜想。
老管家口中的病人,的确就是无争山庄少主原随云。
再看此刻被按着肩膀的原随云,虽然乍一看与常人无异,但眼睛却毫无神采。
他很乖巧地应了一声好,旋即按父母要求,跪下给西门庄主磕了三个头。
原庄主见状,终于满意。
原随云起来后,他还不忘教育一句:“西门兄是你的救命恩人,莫说磕三个头了,便是三百个也是应该的。”
原随云毫不犹豫地点头:“父亲说的是。”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管表情语气都没有问题,仿佛他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但叶微行却注意到了他在这一瞬间忽然握紧的拳头。
那力道于她而言不值一提,但对一个不过六七岁的孩童来说,大约就是能做到的极致了。
想到这里,叶微行顿觉背后一凉。
不是吧,她想,难道原随云这么小就已经黑化了吗?
怀着这样的疑惑,丧事的后半程,她几乎一直在不着痕迹地打量这个盲了眼的男孩。
然后她发现自己的猜测大概是对的,原随云看似对西门庄主无比尊敬,但他父亲原东园试探着安慰西门吹雪的时候,他却转头勾了勾唇角,笑得十分嘲讽。
叶微行:“……”
看来他这会儿还没把演技修炼到家。
这场丧事虽说一切从简,也没有什么宾客,但在老管家的操持下,最终还是持续了两日有余。
原东园说想送西门庄主最后一程,吊唁结束后并未离开,而是带着妻儿在万梅山庄住下了。
叶微行相信他是真心为对他原家有恩的西门庄主难过,那反应不像是装出来的。
最后一日准备送棺入土时,他直接红了眼。
一切结束后,他甚至还对西门吹雪说,如果西门吹雪愿意,他愿意接其去无争山庄,代西门庄主照顾他。
叶微行:“……”不了吧,这是我徒弟。
她还在组织语言呢,西门吹雪自己先拒绝了。
西门吹雪道:“不必。”
原东园叹了一声:“可你一个人——”
西门吹雪:“我非一人。”
叶微行适时地开口:“对,他不是一个人,他会跟我去江南。”
原东园忍了两天没打听她的身份,这会儿听她出声,终于可以顺理成章地问了:“姑娘是?”
叶微行:“我是他师父,我姓叶,叫叶微行。”
“天、天下第一剑客?!”原东园惊道。
“是不是天下第一尚无定论。”她难得谦虚了一句,“不过教他练剑肯定是够的。”
原东园:“……”
原东园道:“既是如此,那我便放心了。”
丧事已经结束,他也关心过朋友幼子的去向,再无留在万梅山庄的必要,干脆向他们辞行,准备回无争山庄了。
叶微行对他们夫妻的印象还算不错,或者说她相信西门庄主的交友水平,所以她决定提醒原东园一声。
但她要怎么说呢?
总不能直接说你注意一下你儿子的心理健康,我怀疑他已经在计划报复社会了吧?
没等她想到一个合适的措辞,原东园的妻子却先开了口:“叶姑娘。”
叶微行:“?!”
原夫人咬了咬唇,低头看看自己的儿子,轻声道:“不知你可有再收徒的打算?”
叶微行:“……”
等等,这是反派自己送上门让我教育的意思吗?
作者有话要说:西湖早教班,你值得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