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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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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阵娶妻,天大的身份也免不了死罪,更何况那异族女子实在称不上是‘妻’,将军思来想去,还是将已怀有身孕的异族女子留在了西北,自己则带着亲信队伍奉命返京,受封领赏,从此以后富贵荣华自不必说,可那异族女子实乃人间绝色,又怀有将军的后代,将军对那女子倒底有几分喜爱谁也说不准,但他也并非始乱终弃之人,心里想着过个三年五载,他在朝中地位稳妥后便把身在边疆的母子接回京城安置,却不想这一念头,竟害了两条人命。”

    “异族女子为将军生下的儿子壮实异常,自小便聪慧过人,懂得照顾娘亲,只可惜长到四岁还不知他的爹爹是谁,更荒唐的是,那男童连个汉人名字也没有。”

    “那日夜里,祸从天降,一帮流匪闯入母子家中,财与色他们自然都不会放过,异族女子带着儿子逃跑不成,不愿受辱便只能自尽,流匪见邪念不成怒意顿生,将男童勒死后便一把大火烧了母子两人的安身之所,之后遁迹而去,无从找起。”

    “天妒红颜,那般绝色的女子必定是薄命的,只可惜她的儿子还未见亲爹一面便随她而去……其实见不与不见并无差别,母子二人在西北那个不毛之地又怎会知晓,将军在回京两年后便已娶妻,母子二人命丧黄泉那日,正是将军在府邸为其正室夫人生下的嫡子大办百日宴之时。”

    “不弃,不弃,可到了最后,还不是始乱终弃?听多了才子佳人的故事,不知王爷对小民新编的这则‘将军弃’有何看法?小民总觉着,花好月圆那样的结局实在是落了俗套。”

    荣亲王早在陆行远讲到流匪入宅那处便闭上了双眼,此刻坐靠在椅子上的身影也显得佝偻异常,完全失了体面,而此时他才明白,陆行远绝对是有备而来。

    当年得知母子遇害时已是一个月后,他顾不得暴露匆匆赶去西北时见到的只是一片残垣,几十年来每当午夜梦回,他依然能清晰忆起那人明艳绝丽的模样,从不曾忘却,若不是真心喜爱,他当年又怎会冒着必死之罪也要将她留在身边?却不想他的贪念竟害她至此,一夜之间妻儿皆命丧黄泉,他怎会不痛?可他万万没想到,当年幕后之人竟是为他生下嫡子的枕边人,如今宋敬云与他不亲近,王府里乌烟瘴气是非多,若不是儿媳生下儒儿,谁又想得到他堂堂荣亲王之前不过是个可怜的老头子?

    “王爷这是怎么了?难道觉的这故事不够精彩?”陆行远啧啧道:“也是,这故事既无儿女情长,也无家国大义,讲的只是个不敢担当的男人抛妻弃子的事,实在是俗了点,难怪王爷不喜,亏小民还自作聪明,妄想编个不俗的结局。”

    荣亲王缓了缓心神,睁开双眼看着一旁颇为得意的陆行远,再一次折服于他的胆量,竟敢当着他的面揭这块早已腐烂的伤疤,看来陆行远早做好不成功便成仁的打算了,不过有一点荣亲王甚是诧异,这件陈年旧事当年便隐秘的很,如今更不该有人知道才是,陆行远究竟有什么样的本事,竟将此事探听的一清二楚?

    “你在威胁本王?”荣亲王道。

    “王爷这话是从何而来?小民听不懂。”

    依荣亲王如今的地位,真要跟他翻陈年旧账才是笑话,不过见荣亲王面色平静放在书案上的手却隐隐发抖,陆行远便知这老人心中必定不若面上这般不在乎,这故事还是触及了他的伤处,这样便好,只要荣亲王对当年的事哪怕有一分愧疚,他的目的便达到了一半。

    “小民不过是想说个故事博王爷欢心,王爷若听得尽兴,也会高抬贵手饶过小民一命不是?看来是小民愚昧了,这本就是个俗套的故事,若硬编个小民自以为不俗的结局才是画蛇添足,这样好了,王爷再给小民个机会,容小民想个别的结局?”不等荣亲王反应,陆行远又接着道:“故事就从将军为嫡子大办百日宴,异族母子遇流匪那里重新来过。”

    “那夜异族母子命悬一线之时,忽有侠义之士从天而降,拔刀相助,将那对母子救出火坑,原来那把大火烧的都是流匪的尸身,难怪官府怎么都寻不到那伙流匪的踪迹,而那异族女子经过此事也对远在京城的将军心灰意冷,如今安身之所已失,索性就跟着救命恩人离开西北,从此隐姓埋名,对儿子的身份绝口不提,可那女子有个不能对外人道的秘密,这秘密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女子,终于,女子还是在儿子弱冠之年将秘密说出,同时也将儿子的身世如实相告。”

    “得知身负族人血海深仇,将军的儿子又怎会无所作为?他远赴西北,四年间从骑射教头一路升至都尉,亲手锻造出白虎营二百铁骑兵,只为有朝一日能带着亲信弟兄手刃灭族仇人,而他确实做到了,可也触犯了军规,之后的事便顺理成章,都尉怎会让整个白虎营为他所累?认罪伏法,斩首示众才是他应得的下场,至于他那素未谋面的亲爹,他到死也未曾放在心上,何谈开口求救?故事换成这个结局怎样?小民以为,这个结局还是俗了些,将军的长子并未死于非命,而是死在刑场之上,王爷说说,将军若是日后得知真相,是否会恨自己当初的见死不救?”

    荣亲王此时心神早已大乱,呆愣在椅子上不知今夕何夕,陆行远见时机成熟也不再久留,而是趁着荣亲王方寸大乱之际退了出去,外头有潘竹儿的人接应,直至陆行远离开庄子也未遭到阻拦,回到农家偏院时福佑与鲁家兄弟早已坐立不安了好些时候,见陆行远安然无恙的回来也不敢多问,手忙脚乱的伺候陆行远吃饭,之后便守着房门不肯离开,看的陆行远暗自好笑。

    其实今日给荣亲王讲的故事是真假参半,陆行远所知并不多,故事有一半是靠着猜想编出来的,不过有一点他虽未向霍衍求证却也敢万分肯定,便是荣亲王与霍衍的父子关系,这也是霍衍真正的保命符,三眼火铳与霍衍的长子身份,双管齐下,若荣亲王还是没有动作……陆行远闭了闭眼,脑海中出现另一个男人的身影。

    ……

    外头正是晌午时分,天牢中却昏暗如同黑夜,有些凌乱的脚步声远远响起,在草席上静躺的身影忽然微微侧头倾听,不过一瞬,那躺着的人便坐起身,一双鹰眸也亮了起来。

    “有劳了。”似曾相识的对话响起,接着一道高瘦的身影伴随着铁链的哗啦声走了进来,也带来了久违的光亮。

    陆行远将灯笼挂在牢房门上,提着篮子走到霍衍身边,道:“怎么这副神色?想不到我能进来这里?”

    霍衍点头又摇头,道:“你怎么进来的?”

    声音嘶哑刺耳。

    “是沈叔父安排的,”陆行远拿出水壶递给霍衍,道:“是温水,润润嗓子吧。”接着手脚麻利的将食物摆了出来,边动作边道:“这情景还真熟悉,你在宁州大牢时我也是这么进来看你的。”

    陆行远其实早就闻到了霍衍身上的血腥味,不过此时不是心疼的时候,更何况陆行远心中多少有些气,对霍衍的伤势自然就不闻不问。

    霍衍几个月来过得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看着陆行远带来的食物,一向自制力极强的人也难免有些意动,不过陆行远倒是没想就这么便宜霍衍。

    从怀里拿出一把小刀,陆行远扶了扶霍衍的头,道:“别动。”

    接着便仔细的给满面邋遢的人剃起胡须来,霍衍棱角分明的一张脸也渐渐露了出来。

    一刻钟后,陆行远满意的放下刀子,从篮子里拿出一块湿巾布,把霍衍的脸和颈项擦了个干净,那模样就像对待什么奇珍异宝一样小心翼翼。

    微微俯身凑到霍衍眼前,陆行远看着霍衍的脸渐渐露出笑意,最后竟出其不意的在霍衍的薄唇上轻啄一口,笑道:“你这张脸长得真是恰到好处。”

    霍衍不知陆行远是何意,心中却为刚刚的一吻柔软不已,见霍衍不明所以的模样,陆行远将原本的话压了下去,改口道:“我有没有说过,其实我很喜欢你这张脸?”

    霍衍摇头。

    陆行远伸手拍了拍霍衍的脸,叹息道:“你这脸吧,和英俊潇洒挨不上边儿,还有些凶神恶煞的,不过男子气概十足,女子多数不会喜欢,我倒觉得这样阳刚硬朗的脸没什么不好,家里有你这样的,既能防贼也能防盗,用起来倒是方便的很。”

    一声闷笑突然从旁边的牢房里传来,陆行远与霍衍皆没理会,霍衍拉下陆行远的手,忽然有些疑心陆行远的乐观。

    陆行远另一只手的指尖划过霍衍额角的疤痕,随即不甚在意道:“吃饭吧,过了今日,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进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