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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玉仪过得十分悠闲,逗逗鹦哥、绣绣花,再看看书什么的,等着舅舅休沐日的到来。
----有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奇异宁静。
那天晌午用完饭,玉仪特意换了一身藕荷色的挑花褙子,----那是浅紫而略微偏红的颜色,以自己的纤细的身材,穿上去很容易透出一丝柔弱单薄,而不是咄咄逼人。
原来有些东西斩断以后,连细节都能成为帮助自己的一部分。
----玉仪心里没有丝毫得意,只有浓浓的悲凉。
上了马车,玉仪开口道:“等下到了顾家,我只是把有些话说清楚而已,六爷不用太担心,在偏厅等着好了。”
“嗯。”罗熙年心里明白,这种场合自己不太方便在场。
玉仪有些歉意,“娶了我,委实是让六爷吃亏了。”
----娘家败落不行,外家离心生分。
甚至就连那五万两银子的嫁妆,也没几个真正是自己陪送过去的,大部分都是罗熙年的私房钱,还有国公府的聘礼折了回去。
自己只有当初攒下的小五千两,还不足总额的十分之一。
可以说,娶自己罗熙年是一点都没有赚到。
“你想的都是些什么?”大男子主义也有一定的好处,比如罗熙年,从来就没太把裙带关系当一回事,甚至还有一些厌恶。他伸手捏了捏妻子的脸庞,附耳笑道:“那你就多生几个儿子,补偿补偿我。”
“胡说。”玉仪原本情绪十分低落,被他逗得一笑,“又不是生猪崽子,哪有想生几个就生几个的?”
罗熙年一脸凝重,叹道:“少不得,须得你家老爷我多多努力了。”
“呸!”玉仪嗔道:“不管说什么话,你都能扯到不正经的事上头去!”沉闷的气氛被打破,心情不由轻松了不少。
马车到了顾家门口停下,一个小厮赶忙进去通报。
玉仪轻轻掀起帘子,有些感慨,上次来顾家都是三个月以前的事了。
----而这一次来过以后,下一次更不知道会是几时。
罗熙年在旁边说道:“我在宫里跟舅父打过招呼,今日人必定在家的。”
玉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快让人进来。”豫康公主的话从后宅传到二门,再由二门传到大门,管事婆子们赶着出来迎接,一路将玉仪请到了上房内室。
“外祖母。”玉仪上前福了福,走到旁边坐下,----一想到今日来的目的,心里就忍不住对外祖母有些愧疚,不管自己和李氏谁赢了这一局,对外祖母都是一种伤害。
豫康公主此时还不知情,笑问道:“上次你病了,正巧我的身子也不好,派去的人又说不清,上两次遇见也没机会细说。”打量了一番,“你总说没什么事,可是我怎么听木槿说,小六那天急得上火,不是有事儿瞒着我吧?”
“六爷就是脾气急……”玉仪敷衍了一句,今天不是说罗家那些污糟事的时候,这一说可就话长了,----可是今日不说,等下和顾家的关系闹僵了,还不知道那天才能过来说话呢。
因此想了想,先让木槿带着人都出去,只留了方嬷嬷,然后方道:“罗家四房让人做了手脚,在甘姨娘给我做的裙子里藏了东西,结果大病了一场。”----何必再让外祖母受到惊吓?不想说得太过凶险,反正命都已经救过来了。
可惜豫康公主打小在宫里长大,这些事见得太多了,便是外孙女不挑明,也能猜到个七、八分,冷声道:“好生猖狂!当我已经死了不成?!”
玉仪在心里叹气,四房的人设计自己还好受一些,毕竟存在利益关系,人家为了一大家子的前程,难免会拼个你死我活的。
可是舅母一而再、再而三的给自己上眼药,又为得是哪一桩?
正说着话,外面丫头传了一声,“夫人来了。”
倒不是李氏想念外甥女儿,只是心下恼火,上次都吵得那般刻薄撕破脸了,今儿既不缝节又不缝寿的,那个丫头还巴巴的过来做什么?!
难道孔家的人还不够让她闹心,还有闲情过来说话?
“舅母。”玉仪喊了一声,却是冷淡之极。
----心下清楚,“舅母”二字怕是喊一次少一次了。
李氏不冷不热应了一声,当着婆婆的面,好歹没有摆什么脸色。
玉仪对外祖母道:“把大表嫂和表姐也请过来吧,我有话说。”
“什么要紧的事?”豫康公主虽然疑惑,但还是让丫头去叫了人,----结果徐月岚和顾明芝前脚一进门,顾绍廉和顾明淳后脚也就进来了。
而罗熙年,正晃晃悠悠的跟在后头,闪身去了偏厅。
李氏看了玉仪一眼,皱眉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木槿,你带人出去关上门。”玉仪用不容商榷的口气吩咐,“吱呀”一声后,自己先跪在了地上,朝着上面磕了三个头,“一谢顾家十年养育之恩;二念表哥表姐自幼相伴之情;三为今日之举先行叩拜请罪。”
“玉丫头!”豫康公主的语气有些重,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李氏轻声嘀咕了一句,“疯了。”
“我没疯。”玉仪就跪在她的跟前三步处,站起身道:“倒是舅母你……”她道:“当初舅母看不上我这个孤女,觉得不配做你的儿媳,所以就给我的继母写了一封信,告诉她顾家不会结这门亲,并且不再管这个人对吧?”
“母亲……”第一个出声的是顾明淳,一脸难以置信。
李氏强辩道:“胡说八道!”
玉仪却是淡淡一笑,“我只是陈述事实,舅母你不用否认。”
这件事豫康公主只知道前一半,此刻听外甥女一说,不由怒道:“你不同意玉丫头进门也罢了,居然跟那阮氏说这样的话?!”
李氏又急又怒,万万没想到外甥女竟然不顾脸面,直来直去的都抖了出来!但她觉得这种事口空无凭,因此底气稍硬,冷笑道:“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混账话!难不成阮氏捏造几句,或者你红口白牙污蔑我,无凭无据的就得认了!”
“你写给我继母的信的确没看过,但是……”玉仪今天不是来理论的,她只是想把该说的都说了,“若非舅母在信里把我给卖了,我那继母便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断不敢随意算计公主的外孙女!先是要我嫁给商贾人家换银子,而后又让嫁给一个混账,若是她没有以为顾家弃了我,岂敢如此妄为?!”
李氏冷笑道:“好一个懂规矩的三品夫人,竟然无故诽谤长辈!”
“休要再提‘长辈’二字!”玉仪丝毫没有退让,冷冷道:“从前我还一再的欺骗自己,说这都是舅母爱子心切不得已!”心里是压抑不住的愤怒,“那么中秋节前,舅母送东西给宫里的贵人,引得孔家的人上京又是为何?!”
当着这么一大家子人,李氏对外甥女的恨意更甚了,强硬道:“难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真真可笑!”又道:“你的父亲得了官,难道还我陷害你了不成?!”
玉仪见她此刻还要狡辩,连声质问:“孔家是一窝子什么人,舅母你可别说自己不知道!难道他们上京来,还能助我一臂之力不成?!”
这次不用李氏开口,豫康公主先站了起来,指着儿媳道:“你去给栗惠妃送礼,就是为了求这个情?!”不容李氏分辨,气得将一个茶盅砸了过去,溅起满地的茶水和碎瓷片,屋里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李氏只得拿出一贯的手法,扮可怜委屈,哭道:“无凭无据的,儿媳妇真是要冤枉死了。”又骂明淳和明芝,“你们两个都是聋子啊?任凭一个外人欺负你们的娘,居然一声儿也不吭!”
顾明淳震惊得不能接受,哪里还听得见母亲的话?
顾明芝倒是听见了,可一样无法接受,母亲千方百计的去算计表妹,----既无法去帮母亲声讨表妹,也无法站在玉仪这一边,只是怔怔的看着眼前一切。
“你个疯妇!”顾绍廉气得脸色铁青,----自己只有那么一个妹妹,年少聪颖、才貌出众,却因顾家牵涉进了政局,被迫下嫁小小的苏州知府之子,到最后还落了个年轻早逝的结局。
妹妹只剩下玉丫头这么一点骨血,自己向来都是疼爱有加,不想妻子反倒在背后屡次陷害外甥女,这简直就是在打自己的脸!
一怒之下,上前对李氏扬起了手,“玉丫头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舅舅。”玉仪赶忙上前拉住人,叹了口气,“外甥女今日所作所为已是不孝,不想再横生什么枝节,只想把话说完就走。”
“你打吧!打死我好了!”李氏心中惊极、怒极、气极,哭诉道:“别人以为我嫁到公主府,是占了好大的一个便宜!可实际上呢……”越想越是委屈无限,“先帝在的时候,哪一天不是跟着你们担惊受怕的?还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难道我就不能自己挑一个儿媳妇?!”
豫康公主冷声道:“所以……,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设计玉丫头?!”
“她给顾家带来什么好了?”李氏憋了十几年的话,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当初她娘出嫁的时候,陪送了整整三万两的嫁妆,全都留给她了难道还不够?还要来算计我唯一的儿子!”
玉仪觉得自己应该说一句话,于是道:“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嫁给表哥。”看着脸色惨白的顾明淳,决定一口气说完,“表哥你从小都是听话的孩子,一向得长辈们的欢心,好读书、懂规矩,从来就不赶行将就错半步。”
顾明淳喃喃道:“你从来就没有想过……”
----与其拉扯不清,还不如一刀两断来得干脆,也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是。”玉仪的声音很笃定,接着道:“今天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话。”看了一眼徐月岚,方道:“表哥你已经成亲有妻,就应该负起为人丈夫的责任,而不是只顾着自己的情绪,将妻子放在一旁不管。”
顾明淳的眼里有震惊、有痛心,只怔怔的不说话。
玉仪没有太多的话要跟顾明淳讲,认真看着他道:“你的情义我记下了,但是如今我为罗家妇,你亦有徐家女,从今以后还是各自忘了吧。”最后补了一句,“不要再拿我……,当做你反抗世俗束缚的借口。”
----这样的话,对于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应该有些残忍吧。
可是……,自己真的不想再牵扯进无端的是非里。
若是为了彼此着想,还是相忘于江湖更好一些。
徐月岚微微皱眉,缓缓走到丈夫跟前,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了玉仪一眼,“六夫人说完了吗?大道理什么的,还是留着回去跟自家老爷说好了。”
玉仪没有着恼,只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夫妻俩有了共同的“敌人”,应该同仇敌忾了吧?自己彻底伤了表哥的自尊,等他再回头看看自己的娇妻,温柔体贴、关怀备至,自然也就不再执拗了。
----这个恶人不介意由自己来做,只当是偿还表哥多年来对自己的关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