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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来,彩鹃憋了一夜的话要说,趁着进来铺床的功夫,着急道:“夫人到底和老爷拌了什么嘴?把老爷气成这样。”语气颇为埋怨,“我看老爷待夫人极上心的,夫人好歹说句软和话儿啊。”
玉仪叹了口气,这会儿自己想说也找不着人。
也难怪罗熙年有些恼火,先是为自己做人情,专门去给表嫂找了大夫,后来又替自己出了头,然后还变着花儿哄自己开心。以他的性子来说,能做到这份儿上已是难得的了。
----谁知道,却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嗯,自己还顶了他一句。
可是……,玉仪摇了摇头,----不断的提醒自己,这是一段不平等的婚姻,必须打起精神全力以赴,没有偷懒的权利。
微微苦笑,把自己的小情绪收好放在角落里。
其实整件事都是一个意外,一步一步,谁也没有预料到,最后会造成如此惨痛的结果。----如果非要找出一个应该承担责任的,那就是三番两次送琼姿回来的人!可是四房的人就像一条泥鳅一样,滑不溜丢的,根本就抓不住他们的把柄,叫人恼火还没地方发泄。
眼下六房闹得这样僵持着,只怕让他们更得意了。
玉仪穿好了衣服,让素莺进来服侍梳洗,吩咐给自己挽了一个堕马髻,侧插了一支赤金的满池娇分心长簪,耳朵上挂了两粒玛瑙珠子。
“今儿穿哪一身?”彩鹃问了一句,又建议道:“夫人穿一身鲜亮点的,等会儿老爷回来了,瞧着也高兴一些。”
玉仪哑然失笑,难道自己还能打扮成天仙不成?
于是让人拿了一件姜黄色的窄袖短袄,月白色的主腰,想了想,又道:“把甘菊昨儿做好的月华裙取出来,湖蓝底色的那条。”
彩鹃素来最不待见甘菊,可是仔细瞧了裙子,也忍不住赞道:“真是好看!”拿在手里展开了,轻轻晃了晃,好似一痕碧蓝的江水盈盈波动。
玉仪含笑穿戴打扮好了,赶着去上房请安。
小汤氏穿了一身家常的半旧衣服,紫棠色带暗纹,一如既往的显得老气,见了玉仪笑夸道:“好一个年轻俊俏的小媳妇!”
窦妈妈在旁边凑趣笑道:“那太夫人这个做婆婆的,可要多疼一点。”
小汤氏笑道:“那还用说?”
玉仪当然是要顺着说话,因而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笑吟吟道:“娘可别光是嘴皮子上说说,回头有了好吃的、好玩的,可别忘了媳妇。”
小汤氏便看向窦妈妈,指了指,“你瞧瞧,这还顺着竿子往上爬呢。”
玉仪笑道:“那娘可得扶着点儿,千万别让媳妇掉下来了。”
说得一屋子的人都笑了,气氛十分的好。
自从半个月前,鲁国公不小心崴着脚了以后,小汤氏的态度似乎有了变化,具体的玉仪说不上来,反正就是比以前更亲近了。
玉仪甚至忍不住想,这里面难道暗示了什么信息?
不过对于小汤氏对六房的亲近,四房显然是不满意的。最近一段日子里,四夫人的神色都是淡淡的,比起以前更加客气,今儿一进门只是点了点头,“六弟妹来了。”
“四嫂。”玉仪含笑打了招呼,又对跟着进来的两位侄儿媳妇点了点头,----托五夫人的福,现在总算能够坐着说话了。
没过多会儿,五夫人也一派从容的走了进来。
惯例是要大家说说闲话的,若是鲁国公有什么高层精神,便由小汤氏传达,四夫人主要是汇报各房事宜,五夫人很少开口,玉仪主要负责调和一下气氛。
趁着众人说到今年的瓜果上头,五夫人侧首看了看,轻声道:“等下别急着走,咱们路上一起说说话儿。”
玉仪不动声色听了,“嗯”了一声。
----昨夜罗熙年没有回来,只怕罗府都传遍了。
玉仪看着恍若不知的众人,心下微微一笑,虽然她们各有各的想法打算,但想来还是感到高兴的多一些吧。
唯一会例外的,在罗家大概也就只有五夫人了。
五夫人刚才的话只是托辞,一路上根本没有开口,而是让玉仪去了自己的屋子,摒退了丫头们,才问:“小六昨夜没有回来?你们俩拌嘴了?”她今年三十多岁,论年纪比孔仲庭还大一点,做玉仪的婆婆都够了。
玉仪知道罗熙年敬重她,那她当长嫂对待,自己也不敢怠慢,回道:“昨儿我说错了一句话,六爷恼了。”
五夫人沉默了一小会儿,方道:“小六的脾气不大好,从前……”微有感伤,“他五哥还在的时候,没少说他,可他就是那样的性子,这辈子怕是改不了了。”
玉仪微微低了头,----她可不认为自己和五夫人的交情,已经达到了可以随便批评罗熙年的程度。显而易见的,五夫人是要准备说自己了,不过是先拿罗熙年做个开头,批评他几句,好让话题能够进行的下去。
果不其然,五夫人底下的话接着便是,“论理我只是嫂子,实在不该管你们小夫妻的事。”顿了顿,“可是五房、六房同出一脉,比其他几房更亲,我实不忍心看着你们俩怄气,反倒让别人称了心。”
玉仪应道:“五嫂说的很是。”
“常言道,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有什么事儿说不过去?等小六回来,你先好生的哄一哄他,男人就跟孩子似的,等他心气儿顺了,再把事情说清楚,彼此让一让也就过去了。”五夫人淡淡一笑,有些自嘲,“你别怪我多事就行。”
“怎么会呢?”玉仪心里还是感激的,----不管五夫人是担心六房不和,还是不想让罗熙年受气,总归都是出于好意,也并没有当着外人给自己难堪。
其实对于罗熙年来说,五夫人应该算是半母半嫂,站在五夫人的角度,估计也是相应的看待六房,所以才会找自己说这么一番话。而在罗家,自己还真没几个可以说话的人,四房、小汤氏就算了,甘菊身份不合适,彩鹃她们是丫头也不合适,……至于罗熙年,那又是另外一种相处之道了。
五夫人笑道:“我看你年纪虽小,却是个懂事的,想必也不用我来教你怎么做,自个儿就能办的好好的。”
“我可没有五嫂说得那么好。”玉仪心下笑了笑,五夫人去当学校的教导主任还不错,既把该说的都说了,又不会让学生下不来台,还夸得你不去做都不好意思。
五夫人见话说得差不多,便拣了闲话来说,瞧了瞧那条月华裙,赞道:“好漂亮的裙子,颜色好、上头的花样也好,真是新鲜别致。”
“五嫂喜欢什么颜色?我做一条。”
“罢了。”五夫人摆摆手,笑道:“我都什么岁数了,不比你们年轻颜色好,穿了出去叫人笑话花哨,倒是浪费你的针线。”
玉仪笑道:“我只是说了颜色花样,甘菊做的。”
“哦?”五夫人目光微闪,----妾室们做衣物是为了讨好嫡妻,可是大多数时候,嫡妻是不会穿在身上的。心里不痛快不说,还让妾室长了脸,特别是万一爷们儿问起,岂不是在给妾室加分?这位小弟妹不知道怎么想的,倒是大大方方说了出来。
其实玉仪根本没有想那么多,穿甘菊做的裙子,一是觉得好看,二是想着等罗熙年回来了,也好有说话的由头。
可惜到了中午,罗熙年还是没有回来。
玉仪一个人吃完饭,坐在窗边胡乱翻着书,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打扮的这么隆重,闹了半天只是给自己瞧的。再说了,罗熙年若是还在生气,难道穿得华丽一点就不生气了?大热天的,穿得这么繁琐实在闷得慌。
于是先把头上钗环去了一些,又自己去拿了一条素面的儒裙,平日经常穿的,已经洗得软软的了。古代的裙子,说白了就是一块大的绣花布,两端各有布条,穿得时候都是捆上去的,脱的时候解开绳子就是了。
“咝!”玉仪的手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拿到面前一看,拇指和中指都扎破了,冒出一小点殷红的血珠,----不由郁闷,难道甘菊把绣花针忘上头了?但是也没在意,两个指头互相摁了一下,止了血,换了那条淡紫色的儒裙。
然而很快就不对劲了,左手开始发麻,再看指头上的小伤口,已经有点发乌!玉仪根本顾不上多想,赶忙喊道:“彩鹃,素莺!”见了人,先朝彩鹃道:“你把从前在船上用剩下的药膏拿出来!”又吩咐素莺,“你去找几根细绸带过来!”
----这是什么状况?怎么回事?
玉仪渐渐觉得半条胳膊都僵了,胸口也开始有点恶心,还有点头疼,强行压住心里的惊恐,朝外喊道:“倚云!……快去请个大夫。”
彩鹃慌慌张张找了药膏过来,急道:“夫人,怎么了?”
玉仪没空回答她,因为自己的感觉越来越不好,先朝素莺道:“快一点,把左边这条胳膊扎起来,扎得死死的!”心里越发难受想干呕,咬牙道:“彩鹃,你去拿小剪子把我手指头扎破,挤出脏血,然后再洗净了抹药……”
素莺惊吓的面色苍白,一面扎,一面带了哭腔,“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轮到彩鹃拿了剪子,却是下不了手。
“叫问棋,她上次做过……”玉仪觉得快要说不出话了,强忍住要吐的冲动,转头看向素莺,再看向那条月华裙,“那裙子上面有东西,你小心……,收好……”
----怎么搞的,到哪儿都遇到这种悲催事。
玉仪觉得半边身子都动不了了,而且越发想吐,但是还没等她干呕几下,就渐渐失去了知觉,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罗熙年正坐在状元楼雅座里,对面坐着死党容,一杯酒下了肚,接着又倒了满满一杯,跟喝水似的喝了个干净。
正准备倒第三杯时,容一把抢过酒壶,嚷嚷道:“别别别,你心里不痛快,就来糟蹋我的宝贝酒!拢共就剩下这么一壶了,原是带出来陪你慢慢喝的,你倒好,跟喝牛水似的一气儿猛灌,我可奉陪不起。”
罗熙年明知道他是一番好意,怕自己喝得太猛了,可心里却烦躁的很,伸手道:“拿来!哪里那么多废话?!”
容扭不过他,只得把酒壶放下,忍不住问道:“是不是跟夫人拌嘴了?不然昨儿怎么放着春宵不度,还跑来跟我鬼混?”见他闷头喝酒不说话,嘿嘿笑道:“以前你不是笑话我吗?现在轮到自己了吧。”
罗熙年瞪眼道:“你他妈少幸灾乐祸的!”
“啧啧,要吃人呢。”容故作夸张的往后仰了仰,他坐在窗户边,一扭头看见了楼下的倚松,抚掌笑道:“了不得,你家夫人追到这儿来了。”
罗熙年闻言放下酒杯,很快就见倚松跑了上来,满头大汗,不由皱眉道:“慌里慌张的做什么?!谁撵你了。”
“你就别死鸭子嘴硬了。”容早已乐不可支,哈哈大笑,“其实心里头巴不得来人找你吧?还装什么装,快点回去才是正经的。”
倚松奉命出去找罗熙年,先去卫所打探了一圈,说是早走了,再跑到平昌候容府问了人,结果又被告知两个人一起出去了。好在罗熙年今儿没挑偏僻的地方,而是直接上了常来的状元楼,这才找着了人,气喘吁吁道:“夫人、夫人病了……”
病了?明明昨天还好好的。
罗熙年第一反应,便是玉仪在装病好哄自己回去,因此也不着急,慢悠悠道:“病了就病了,找大夫瞧就是,跑来找我有什么用?你走吧。”
倚松急得直流汗,----虽然不知道内院到底出了什么事,但夫人“病”得蹊跷,蔡妈妈出来交代的时候,脸色都有些白了。
“还不快滚?”
“爷……”倚松带了哭腔,急道:“蔡妈妈说了,要是不把爷找回去,小的也就不用回去了。”又朝容连连作揖,“容二爷,劳烦你老人家到外头透透气,小的……,有话要跟我们爷单独说。”
罗熙年骂道:“你皮痒了是吧?还敢撵人!”
容朝倚松笑道:“算你小子运气好,你二爷正好想出去凉快凉快呢。”多半罗家六房出了什么事,才会让倚松急成这样,略有担心,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
倚松硬着头皮走近了两步,附耳道:“爷……,你快回去吧,夫人怕是不好了。”
“你才不好了!”罗熙年顺手用筷子敲了一记,啐道:“满嘴胡沁什么?”顿了顿却反应过来,“你刚才说,是蔡妈妈让你来找人的?”突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不等倚松回答,便“呼哧”起身,头也不回的下了楼。
容不防他说走就走,在后面喊道:“你慢点!”嘴里嘟哝道:“唉……,能有个人赌气也不错啊。”上前拍了拍倚松,“就数你二爷最可怜了。”
若是在平日里,倚松还会陪笑讨好几句,眼下哪有功夫,拱手道:“容二爷,小的先走了。”蹬蹬蹬,一溜烟没了人影儿。
气得容在后面跺脚,骂道:“好小子,下回可别让你二爷碰见!看不揭了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