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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间,罗熙年发现玉仪还是一如平常,先是有点奇怪,总觉得哪儿不对劲,细细一想才反应过来,妻子还不知道琼姿的事呢。
----这就有些不妥了。
单就琼姿这件事来说,罗熙年并不觉得玉仪需要知道,自己会处理的,----但是这和丫头没有告诉主母,完全是两回事。如果后宅的主母没有威信,连个消息都不能一一掌握,那么还谈什么管理?一旦主母震慑不了下面的人,后宅肯定会变成一锅粥。
这种时候,男主人的态度是很关键的。
罗熙年想了想,觉得甘菊从前养成习惯了,所以第一时间来找自己,但是怎么后来也没说?看来还是拿妻子当小孩子了。
看来自己有必要表一表态,不然以后大家都这样,不拿主母当回事,六房岂不是成了一个大笑话?于是找了个机会,将事情告诉了蔡妈妈,让她代自己跟甘菊说几句,他本身是没那个耐心的。
蔡妈妈听了连连点头,找到甘菊道:“元宝的那件事就罢了,不用再告诉夫人。这是老爷给你留的体面,不然夫人若是知道你瞒了她,还能有好脸子吗?”
原本蔡妈妈过来说话,甘菊还以为是有什么要紧事,赶忙亲自去沏了茶,却没料到对方是来训斥的,一时怔住。
蔡妈妈接着道:“以后有事记得要先回禀夫人,夫人若是有不懂不明白的,自己处理不了,自然会去找老爷商量。”顿了顿,“断不可再瞒着,以为夫人年纪小没脾气,就不尊敬乱了规矩。”
这话有些重了,甘菊忙道:“我并不敢。”
其实第一次看到玉仪的人,有可能会觉得她小,但稍稍相处,便不会拿她当一个小孩子看。----以罗熙年的脾气,怎会娶一个事事要自己操心的妻子?
甘菊跟主母的接触有限,加上先入为主的心理,并没有深思过太多,----然而这样被蔡妈妈直言教戒,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而且很明显,蔡妈妈是奉命而来。
自己从来都是忠心耿耿、本本分分,难道这回还做错了?
“眼下夫人年纪还小,咱们这些人更应该扶持一些。”其实蔡妈妈也觉得玉仪出身不够高,娘家也败落了,但是人已经都进了门,自然还是要团结一气的,因此道:“若是夫人出了什么纰漏,那丢的可就是整个六房的脸。”看了看甘菊,神色颇为严肃,“到时候,不单爷的脸上不光彩,咱们也一样直不起腰板说话,明白了吗?”
“是,明白了。”甘菊低着头,并不敢多置一词。
“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就跟你说句掏心的话。”蔡妈妈叹了口气,说道:“在内宅里,能得老爷的欢心固然重要,但能得夫人的赏识却更重要。”顿了顿,“你别忘了,老爷可是不管内宅事的。”
甘菊神色一动,点头道:“多谢妈妈教诲。”
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蔡妈妈干脆一次全都说完,故而又道:“你自幼就在老爷跟前服侍,样貌不是顶尖儿的,性格也不是最讨喜的,但是老爷却留下了你。”
甘菊忙道:“承蒙老爷厚爱。”
“我冷眼瞧着,夫人的性子还不错。”蔡妈妈耐着性子,说道:“因此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等将来夫人生了孩子,自然开恩让你也添一个,少不了是要做姨娘的。”心里却在叹气,这没个两、三年的功夫,六房怕是难以添丁。
----估计在这件事上头,更是叫别人心里乐开了花。
蔡妈妈在心里叹了口气,忧心忡忡而去。
甘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好似一颗热心被泼了冷水,不由有些茫然,再低头审视自己,----到底还是年纪大了,老爷在自己身上的心也淡了。
蔡妈妈的话没错,不管夫人是什么出身、什么门第,自己都要在她手下讨生活,若是不能让夫人满意,将来只怕寸步难行。
认真说起来,夫人的脾气的确是不错的,从来没有拿捏过自己,也没有暗地使绊子什么的,这样的主母可是不多得。如果换成高门大户的小姐,指不定眼界高高的,像自己这种身份的人,那就是人家脚下的泥。
甘菊心里患得患失,一个人在屋子里闷闷坐了好久。
玉仪还蒙在鼓里,不知道麻烦已经找上门。
正巧五月十四这天,是四老爷罗晋年的生辰。虽然既不逢十、也不交五,但以未来鲁国公府世子的地位,自然少不了来结交道喜的人,一副车水马龙的景象。
前面都是大老爷们儿说笑热闹,后面则是女眷们的天下。
小汤氏特别吩咐玉仪打扮的鲜亮一点,----有介绍一下新媳妇,再让玉仪认一认人的意思,毕竟后宅妇人有自己圈子,在某些时候交际亦是一种任务。
人情来往什么的,打理好了对丈夫的事业也有帮助。
玉仪有些感慨,亏得自己打小是在京城长大的,不然面对这么一大群妇人,光谁是谁都要闹半天。不过就算这样,也还是有不少不认识的,小汤氏一一介绍了,对众人笑道:“这是我们家老六的宝贝媳妇,你们可别欺负了她。”
汤夫人是小汤氏的大嫂,今儿带了三位小姐过来,十分热闹,先接话笑道:“看你这个做婆婆的,生怕儿媳吃了亏。”
小汤氏笑道:“大嫂你还不是一样。”笑容有些敷衍,似乎姑嫂关系并不太好,即便是在这种公开场合,也是貌合神离。
据玉仪所知,小汤氏在汤家只是一个庶女,还有一个姨娘和两个弟弟,都在这位汤夫人手下过日子。不过小汤氏嫁给了鲁国公,虽然只是继室,但身份又比在家不同,到底尊贵了不少。
因此想来,这位汤夫人也得给几分颜面。
除了汤家来的人,以及国公府的夫人奶奶各自娘家,还有镇南王府萧家、威北公府孙家、吏部尚书夏家、顺天府尹贺家,一屋子珠翠环绕景象。
其中以镇南王府萧家地位最高,五夫人便是出自王府一脉,今儿来的镇南王妃是她的堂嫂,带了一个嫡亲的女儿永宁郡主过来。夫人奶奶们各自说着家常里短,小姐们另成一个圈子,将永宁郡主围在中间,颇有点众星拱月的意思。
原本以玉仪的年纪,和小姐们说话还有一点共同话题。不过她现在是妇人了,只能凑在夫人奶奶们这边,偏生年纪又太小,大家都没拿她当回事儿。只能不时帮着让人添茶倒水,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笑一笑,顺便跟着附和几句。
最后还是镇南王妃开了口,笑道:“你们年轻人去一处说话,跟我们在一起,没得生生闷坏了。”
玉仪笑道:“我年轻不懂事,跟着长辈们长点见识也是好的。”
这一说话,众位女眷们便将目光转了过来。
汤夫人打量了一番,这位国公府的六夫人小小巧巧的,眉目虽然没完全张开,但举止却没有丝毫稚嫩的感觉,----即便方才被众人冷落在一旁,仍然表现的大方得体,毕竟是公主府养大的,不是那种真从外省来的小户丫头。
“到底是嫁了人做媳妇的,好生沉得住气。”说话的是威北公府的孙大奶奶,从头到脚扫了一眼,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庶女,笑道:“不似我们家那几个淘气的,半刻也是坐不住的。”
----若不是这位六夫人,孙家和罗家差一点就结成姻亲。
当初小汤氏给罗熙年提的孙小姐,便是孙大奶奶的堂侄女儿,也是嫡出,说起来比眼前这位身份好多了。
偏生阴差阳错,不知道怎么就成全了这一位。
仔细瞧瞧,一张瓜子脸、尖尖的下巴颌儿,面皮儿甚是白皙,显得一双眼睛乌黑乌黑的,对比之下落落分明。上穿明蓝色的右衽交领短袖袄,里面露出杏黄的袖子,下着月白色的[边儒裙,颜色搭配甚是清新可人。
----也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顶多算是有几分颜色懂得打扮罢了。
玉仪一面应付着众人说笑,一面觉得孙大奶奶瞧了自己好几眼,觉得一头雾水,断乎想不出还有这么一段瓜葛。
小汤氏是乐意在人前做个好婆婆的,等众人七嘴八舌之后,便对玉仪道:“你先过去陪郡主她们说话,等下吃饭的时候再过来。”
玉仪笑道:“媳妇不觉得闷。”
“好隆!毙√朗闲亮艘痪洌澳悴痪醯妹疲蹂腔咕醯梅挪豢亍!
说得众人都笑了,镇南王妃更是笑道:“你做你的好婆婆,怎么还把我们这些客人拉着垫脚?该罚、该罚,中午得多喝几杯赔罪。”
四夫人也笑了笑,说道:“王妃说得在理,六弟妹你先过去吧。”
玉仪不便就走,而是先朝小汤氏说了一句,“那娘要是有吩咐,就让人来唤我。”总不能扭头就走,不然婆婆让走没走,嫂子一说反倒跑了,这不是叫小汤氏没脸吗?又对众位女眷歉意了几句,待小汤氏再三催促,方才告罪离开。
汤夫人犹在后面笑道:“好一个懂事的小媳妇。”
直到走得远了,玉仪方才觉得自在了些。
这个月份正是百花怒放的季节,到了罗府的后花园里,放眼一片姹紫嫣红,小姐们早就三三两两的散开了。永宁郡主的装束比较华贵特别,玉仪一眼瞧见了,不知道身边是哪两位小姐,三个人正坐在水边的凉亭里说话。
既然不熟,那还是别过去凑热闹了。
玉仪将四下都看了看,正要往花篱那边走几步,突然肩膀被人一拍,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找什么?我们在这儿呢!”回头一看,不由露出笑颜。
顾明芝笑穿了一身海棠红的绣花褙子,衬得整个人明艳艳的,搂着旁边的一个瘦高个儿少女,笑吟吟道:“就知道你会溜出来,峥嵘都等你好久了。”
“坏丫头,当初走的时候都不说一声。”夏峥嵘一脸忿忿之色,却又迫不及待的拉起玉仪,“走,今儿咱们好好的说说话。”
早年在京城的时候,玉仪、顾明芝和夏峥嵘三人最是要好,算得上是手帕交,只要一聚会便要凑在一处。夏峥嵘是容的亲表妹,从前容为了讨好心上人,买东西一般都是三份儿,然后再让表妹转交。
玉仪想到这些儿时旧事,心里突然暖暖的,----这些纯净又美好的记忆,自己在孔家的时候时常忆起,一直陪着自己,度过了最艰辛难熬的时光。
如今自己终于又回来了。
夏峥嵘是个十分爽利的脾气,找了个僻静的地方,便开门见山问道:“听说你娘家出了事,嫁到国公府以后还好吧?”
“挺好的。”
夏峥嵘见她一脸容光焕发的样子,想必日子还算滋润,因此笑道:“从前倒是看走了眼,没想到你还是驭夫有道的。”抿嘴一笑,又瞧了瞧顾明芝,“快跟着学学,回头好把我表哥降伏了。”
玉仪“哧”的一笑,“她还用学吗?早就降伏了。”
两个人笑得抱做一团,气得明芝直瞪眼,咬牙道:“你们两个合起来欺负我!”伸手去抓住一个,又跑了另外一个。
“好了,别闹了。”玉仪等她气消了,方才坐下笑道:“今儿来的人多,回头见了还以为是三个疯子呢。”
顾明芝啐道:“是你们俩个疯子。”
“是是是。”玉仪赶紧做小伏低,哄道:“回头我给你做个荷包赔罪,好不好?”
顾明芝好笑道:“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呢。”
“大表嫂的胎像如何?”玉仪岔开话题,问道。
“挺好的。”顾明芝有些感慨,早先还以为表妹会是自己的嫂子,没想到……,这是这个话题不宜提,因此又问:“你呢?什么时候也给我添个侄儿。”
“好个不害臊的丫头!”夏峥嵘在旁边趣道:“也好意思说这个。”
“行行,不说这个。”顾明芝转过头,问她道:“就说你,亲事订的怎么样了?你那伯母一向清高的很,未必肯替侄女儿细细打算。”
夏峥嵘的爷爷是吏部尚书,门第不能算低了,可惜父母双亡,现今跟着伯父伯母一起过日子。因为伯母和生母早年有嫌隙,又没有兄弟依靠,表面上看着是千金小姐,实则现今的日子也很窘迫。
夏峥嵘有些烦,淡淡道:“管得呢,我又做不了主。”
三个人都沉默下来,原本久别相逢的喜悦也被冲淡了。
玉仪现今是罗家的媳妇,不如做小姐的自在,又安慰了闺蜜几句,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先告辞了。夏峥嵘知道她的难处,说道:“你先去忙正经事,我和明芝说会儿话也是一样,反正人都回来了,今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
“好,回头再说。”玉仪虽然有些歉意,想多留一会儿,但做媳妇的千万不能顺着杆子爬,----让你来歇歇,那是婆婆给你的恩典和面子,意思意思就行了,岂能真的歇到不见人影儿?唉,这就是做媳妇的无奈。
吃饭的时候,玉仪倒是看见了两位好姐妹。可惜自己已经不能上席,要伺候婆婆和招呼客人,偏生这些贵妇千金又吃得慢,半天才下去一筷子。
以媳妇的身份应付大的宴席,玉仪还是头一遭,没有半点经验,都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了,还得笑劝别人多吃一点,心里郁闷坏了。
好容易服侍着婆婆漱了口、洗了手,客人也吃完了,这才有功夫到小偏房,让丫头们端了饭菜上来。甘菊盛了一碗温温的鸡皮汤,说道:“夫人先喝口汤,饿极了吃饭容易噎着。”
彩鹃在旁边布菜,回头道:“下回就该先吃几个小点心,垫一垫也好。”
“下回的事再说吧。”玉仪一勺接一勺的喝,要不是还得保持淑女形象,恨不得直接端起碗倒了。一碗热汤下了肚,总算不那么饥荒了,这才从从容容吃饭,等到放下筷子一看,竟然比昨儿多吃了一小碗,菜也下去不少。
甘菊笑道:“原来夫人喜欢吃这几样,回头常做做。”
哪里是自己喜欢吃?饿了,什么都好吃了。
玉仪挥了挥手,说道:“你们也下去吃吧。”----主母还没用饭,丫头们自然也不敢先用,也不知道她们垫点心没有,别饿过头了。
玉仪用饭的这会儿功夫,外头的女眷们也喝完了消食茶,正在陆续起身,准备往戏台子那边过去。玉仪好歹赶上了大部队,上前搀扶了小汤氏,笑着问道:“娘喜欢听什么戏?回头也点两处。”
汤夫人停下脚步,回头笑道:“有你这么孝顺的媳妇,不管听什么戏,你婆婆心里也是欢喜的。”
小汤氏笑道:“大嫂也瞧出我这儿媳妇好了。”
玉仪看见汤夫人眉头蹙了蹙,似乎对自家小姑子的话不满意,但又不懂这两位在打什么机锋,只好装憨笑而不语。
看戏的时候,汤夫人和孙大奶奶坐在了一处,两人似乎相处的很融洽,不时的说说说笑笑,还对台上的戏文评点一番。
----倒把小汤氏撇在了一边。
玉仪一直站在小汤氏旁边,一会儿递个帕子,一会儿帮着端一碟点心,小汤氏看向自己的时候,便顺着她附和说笑几句。
四夫人忙着招呼客人,虽然有座也是虚设,不经意扭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又和镇南王妃搭上了话。五夫人本来就是出自萧家,和王妃郡主的话更多一些,几个人说说笑笑,不过都是轻声细语免得扰人。
至于弘大奶奶和恭二奶奶,也是各有各的说话圈子。
其实并非玉仪不喜欢四夫人,更喜欢小汤氏,----反正两个人只能讨好一个,而伺候婆婆是天经地义,没有丢下婆婆,反倒跑去跟嫂子说笑的道理。
没法子,只能尽量把小汤氏服侍好了。
一个丫头急匆匆走了过来,凑在小汤氏耳边说了几句。
玉仪不好贴过去听,隐隐听到什么,“有个姑娘……,摔下……”底下含含混混的不清楚,只听到一个“江大人”,----不知道为什么,玉仪第一反应就是江廷白。
江家二房的老爷在京任职多年,乃是正三品的吏部左侍郎,而江廷白本人,因此上一次从龙有功,再加上祖父的余荫和叔叔的提携,如今也在吏部任职,做了正五品的郎中。
同在京城这个公卿权贵的圈子里,这种场合应该会出席。
当然也可能不是江廷白,而是他的叔叔,再或者是别的江姓官员,----玉仪想了一会儿,觉得跟自己没关系也就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