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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你娘。”
原本心生欢喜的金枝,为着这一句而彻底愣在当场。
“我只是你娘留下的一缕灵识,护你平安。虽是她的灵识,却不是她。”那容貌与楚锦繁一模一样的女子淡淡说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否则,我为何一直不出来见你?为何只有你在危险之时才出现?”
为着她话中所含的冷淡,金枝原本想要上前的身影蓦然止住。只是愣愣地看着这姿容与娘毫无二致的女子,听她用冷淡的语气,仿若陈述一件事实般慢慢道来令人无法接受的事情。
她想要反驳,却作声不得。她知道她是对的,娘早就已经不在了。虽然因为不放心自己而以灵力聚成一缕灵识,放入她的体内,护她平安,可是,这终究不是娘,她可以是护卫,可以是与娘相似的人,却绝不是娘。虽然因为灵力同缘的缘故,她有着与娘相似的性情,却没有娘的记忆,没有娘因岁月,因世事而沉淀下的许多往事。她只是一缕灵识,接受创造出自己的人的命令,奉命守护自己。
仅此而已。
这些都是自己早就知道的,然而,事到临头,看到她与娘一模一样的身姿面容时,终于还是忍不住带了一点侥幸,开口唤她一声,娘。
然后,这一点侥幸,终于也幻灭了。
可是,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撇开心头愁绪,金枝将早已准备好的话问出:“你知道近日发生的事情么?”
那女子淡淡道:“就是让那位宋姑娘回魂之事?”
“正是!”金枝焦急道:“你有办法的对不对?”
“公主当知,我的任务,只是负责保护你,其他人与我并不相干。”
“有关!这是我惹出来的事,宋晓她现在还在我体内,怎么与我没有关系?”金枝急切地说道:“只有将她送回去,我才能放心!”
“哦?”那女子丝毫不为她焦虑的神情所动,依旧是那淡然得近于冷漠的口吻:“公主,你所作的一切,只是因为责任?”
金枝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当下脱口而出:“当然不是!她也是我的朋友!她的心愿,我自然要帮她完成!”
“如此说来,既为朋友之情,也为自责之故,公主是愿意为那位宋姑娘完成她的心愿了?”
“是。”金枝只道是说动她了:“我一定要送她回去,不惜任何代价!”这句话说得语气坚定,掷地有声,与她娇弱的模样毫不相衬。
“那么……”女子直视她秀美的脸庞,慢慢说道:“如果我告诉你,这其实是没有办法的呢?”
“!”震惊之下,金枝一时说不出话来。先前她所抱的满怀希望,突然之间触到坚硬的绝壁,碎成尘末,却犹自抗拒着,不肯随风而去。
“你……你是在骗我的,对不对?”金枝不肯相信:“是不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我愿意的,我愿意的!无论怎样,我都愿意!”
“公主,如果所要的并不是身外之物,而是——”女子忽然近前,素手抚上金枝面庞,是一个没有知觉的碰触:“你的身体呢?”
“是要我的命么?”
听她语气中毫无退缩之意,那女子静默一会儿,道:“你不怕?”
“我——”
不待她回答,女子便打断说道:“不要急着说,不要逞一时之勇。你先想想,你舍得下此间一切么?你的父皇,你的侍女,你身为公主的尊荣,还有,你所爱之人。”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其间,那女子一直看着金枝,看她表情忽悲忽喜,从迷茫、不舍、犹豫……最近定格为一个淡漠的表情。
“舍不得。”金枝声音极低,却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平静地叙述着一个事实,配上她平静无波的面容,方才只与那女子有八分相像的容貌,现在竟像了个九成九,若不是容色尚嫌稚嫩,便几乎是一模一样了。
女子默默听着,并不接话。
“但是,必须舍得。”
听到这里,女子神色间依旧毫不动容,更不劝说或称许,只问了一句:“公主已下定决心?”
“是。”
两人皆是淡然以对,倒不像是在讨论死生之事,而只是不太熟悉的人偶然闲话罢了。
“那么,我便实话告诉公主。公主,你并不需要舍弃性命,只是要舍弃你在此间所有的一切,包括你的身体,你再也不能回来,再也见不到熟悉的人。即使是这样,公主,你还是愿意么?”
不需要舍弃性命,而是舍弃一切。
失去性命是一瞬间的事,所惊惧的是死前的畏惧。而在那一瞬间之后,那可怖可惊的恐惧将不复存在——既然死亡是一切的终结,那么当然也是一切五感与思虑的终结,从你失去知觉那一刹那起,所有的惊惧恐怖便离你而去。死亡,一切至此,终将了结。
而舍弃身边一切将是一场漫长而痛苦的劫难。且不说美屋华服,香车宝马,珍肴馐馔,只说身边的人。连离开身边熟悉的人,前往陌生的地方之时尚且会感到寂寞彷徨,更罔论是永远失去他们,不再相见。
这样的事情,单只是想一想,如金枝这般心思细腻敏感的人便忍不住要觉得伤感。
而亲身遭遇到这种事后,连宋晓这样大大咧咧的人,金枝也能不时察觉出她谈笑之下的寂廖。
然而将心比心。然而责在己身。
“我愿意。”声音清淡之中透出一往无回的绝决。
女子闻言,神情忽然一变。方才的她像是一声千年不融的玄冰,虽然会说会动,却冷冷的没有人气。现在,虽然眉目宛然如是,但眼神闪动间,却已平添了几分暖意。
“痴儿……”她叹息一声:“我一直希望我当年的预卜有错,没想到最终还是如此收场。”
看到她的变化,听到她声音不若刚才那样冷硬,而是近乎呢喃的低语,金枝下意识地掩住口,低呼一声:“你是……娘?”
女子轻声道:“我留下这缕灵识,不只为保护你,也为着这件事。如果你不怎么选择,现在,我也不会出现。”对上金枝疑惑的眼神,她轻轻一笑,道:“现在说的这些话,都是我事先准备好留下以应今日之变的。傻孩子,我早死了,你哭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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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样漫长的黑夜终究都会过去,晨光每日降临人世,从未爽约。
往日都是金枝去书房找楚越言,今天,却是楚越言来敲客房的门。
“公主……”楚越言意外地发现,金枝面沉如水,虽然带着一夜未眠的憔悴,却分毫不掩神情之中的平静。
那是一种已经下定决心的平静。
“楚大哥。”金枝看着楚越言不复往日因成竹在胸由心而生的一种智珠在握的气度,已于勉强的镇定之中悄悄带上一缕焦虑的脸,说道:“现在,已是可以施术的时辰了么?”
为他平静的神色所慑,楚越言原本烦乱的心思不知不觉之中被抚平许多,然而忧虑仍在:“但是,若要保住宋姑娘无恙的法子……”
金枝微笑着打断他:“法子我已经有了。”
说着,毫不理会楚越言意外的表情,又催问道:“时辰到了么?”祭坛的开启除了日期外,时辰也是分毫不能有差的。一旦错过那个时机,祭坛便只是一座普通普通的筑台,毫无特异之处。
“还有三个时辰——公主,是什么法子?这几日我们已翻遍族志,但我却对能有此用的术法毫无印象。你——”
“楚大哥,施术前我想先找姨妈说会儿话,定定心。至于那法子……”金枝依然微笑着,道:“届时你不就知道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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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楚氏所用的历法,大体与中原相同,只是中原人过的许多节日如上元、迎新、重九等,他们都是不过的。历法之中,又另有一种计算的法子,由长老算出每年族中固定节日折成历法该是哪一日,一一标注,于来年之前算好,交于族人传抄。
今日依楚氏代代相传的节日算来,正是元正。
冬季草木凋零,万物蛰息,诸事只待来年。在楚氏的传说中,冬季,正是辛苦一年之后得以归元休息的日子,是以名曰元正。
而元正日的正午时分,亦是每年四次之中,祭坛可以开启的日子之一。
现在只是巳时,离正午尚早,楚越人却已在祭坛边等候。
回到族中这几日,他每日里除了陪母亲说说话之外,便是修行练功,立志要将这近一个月来落下的进度赶上。有时经过楚越言的门前,听着屋中少有人语,唯有翻动书页的沙沙声,略站一会儿,便又静静走开。
一些反常的,略有浮动的心思,他并不在意,只当作没发生过。
比如那日听到楚越言说事情没有考虑周全,一时之间无计可施之时,心中莫名升起的欢喜。
还有,今日,最后期限来临之际,他早早便候在祭坛处。
平日里,他并不愿意在修行之外的事情上花费过多的时间,更不会做出现在这种近似于浪费时间的举动。
然而现在,他只是想,既然来了,便等着好了。
但,自己为什么要来,又为什么要来得那么早呢?
楚越人在空旷的祭坛边上静静站着,拒绝再深思下去。(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