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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后宫里的锦簇团花正当时节。群芳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东南角的一处宫苑里，却不是这般景致。院子里原本栽了几株梨花，似乎是养护不善的缘故，显得有些病弱，花朵稀疏，与鲜妍的春景格格不入，仿佛昭示着这整座宫苑的颓然。
“小主，该吃药了。”
淡淡的药味在屋内弥漫开来。郑瑾瑜皱眉看着采莺手里散发出浓浓苦味的黑色药汁，终于还是仰头一饮而尽。
“小主怕苦，含枚蜜饯罢。”
采莺察言观色，从小机子上的碟子里签了一枚蜜饯送到郑瑾瑜嘴边，又道：
“昨儿宋太医来看过了，说小主的身子已无大碍，不过这三两天便能好透，不用再吃这苦药了。小主且再忍忍。”
蜜饯的味道中和了中药的苦味，丝丝缕缕的甜在嘴里绵延开来。郑瑾瑜仿佛没听见采莺说话似的，一副怔忪模样。
脑子里大段不属于她的记忆仍旧压得她脑仁儿生疼。她实在是想不通，自己一没车祸二没跳海，好端端的不过睡了个觉，怎么醒来就从前世光鲜靓丽坐拥数百万粉丝的人气网红郑瑾瑜成了如今绛雪轩里圣眷稀薄还生命垂危的郑贵人。
从记忆里看，原主位分低也就罢了，后宫的女人那个不是千种心机，偏偏她是个胆小怕事儿又没主意的主儿。累得她穿越的落水事件，似乎就是沦为了另外两个宠妃争宠算计的牺牲品。
好嘛，原主是从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出去了，却累得她来接了这么一个烂摊子。
前世的她随便一张自拍分分钟点赞过千，网友排队高呼女神求鞋包品牌口红色号，网红圈当之无愧的一姐，活得众星捧月春风得意，哪里想到会有今天这样落魄情状？
难不成是前世圈子里那些和她抢粉不成的小婊砸们暗地里买小人咒她了？不然这种狗血情节怎么偏偏发生在她身上。前世今生落差如此巨大，到现在已经过了一月有余，她还没缓过劲儿来。
罢了，既然如今已是这个样子，少不得要好好盘算一番，尽管放手搏一搏。后宫里最重要的是恩宠，前世她既然能引得百万人把她当作女神，就不信这一世连一个皇帝也攻略不了。她可不想再莫名其妙地就壮烈牺牲做了他人的垫脚石。
不管在哪，她郑瑾瑜都要活得漂亮得意。
郑瑾瑜心中正如此这般算计着，旁边的采莺看着她却是微叹一口气。小主自打醒来就一直是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请了太医来看，只说是“余悸未消”，嘱咐好生将养着便可。可内务府那起子奴才惯会拜高踩低的，别说优待两分，好好养身了，就是分内的贵人月例，也要七克八扣了拖拖拉拉地才送来。
向来是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难的。如今这样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皇上都没有过问。还是皇后指了宋太医来看，送了些药材和补品，不然这一回，姑娘的命能不能保住都未可知呢。
因为郑瑾瑜病着，春季又容易过了病气，是以绛雪轩的窗开着通风透气。这时忽然听得窗外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只听一个轻细女声道：
“采鹊，你说小主的身子，可还能好么？”
“昨儿宋太医来瞧，说是已无大碍了。”被唤作采鹊的女子声音要尖亮一些，“可是好不好的，又有什么分别。咱们侍奉了这么久，连陛下的面有得见上一回么？”
她又微微压低了声音道：“咱们做奴才的，最重要的是跟对了主子。里边那一位，成日里锯嘴葫芦似的闷不做声，一天尽坐着看书了，实在是没盼头。”
轻细女声叹息：“主子这样，下人除了跟着受累，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外头安静了一会儿，采鹊才又开口道：“昨儿我去见了容妃娘娘宫里的宝玲姐姐。她说可以想法子在容主子那儿给咱们谋一个差使。左不过从一个贵人宫里要两个人，内务府不会不给漪兰殿这个脸面。在容妃娘娘宫里当差，吃穿上好些自然是不必说的，最重要的是出门也的脸，不像现在这样，人人都能给咱们气受。”
这边厢采莺脸色已是气得发白。内务府的外人趋炎附势的也就罢了，怎的如今自己宫里头的人也吃里扒外的学会了嚼主子的舌根！这采鹊还是小主身边指得上名的大宫女儿，居然也存了这样的腌臜心思。小主向来是个多愁善感的，如今身子又弱，这样的话给她听着了…
她忙回头去看郑瑾瑜。床上的女子这会儿反倒坐直了身子，双眸回复了一点神采，若有所思似的定定盯着窗外。采莺心头一紧，朝着外头厉声喝道：
“是哪个奴才这样闲，不安安分分地做自己的差使，倒在外头碎嘴！”
窗外立刻安静下来。郑瑾瑜脸上似乎浮现了一丝笑容，也朝着窗外喊道：
“方才是谁在外边说话的，进来回话。”
半晌，才有两个宫女儿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看着五官都还周正，只是此时跪在地上畏畏缩缩的低着头，全然不复方才议论自己时那副样子。采莺骂道：
“怎么，这会儿倒晓得害怕了？方才说主子的闲话，不还厉害得很么！小主再怎么样也是绛雪轩里的正经主子，把你们送到浣衣局做苦力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贵人还轮不到你们一个两个做奴才的来说嘴！小主素日里可不曾薄待了你们，你们即便明日攀上了容主子的高枝儿，只要你们一天还是绛雪轩的人，这里的规矩你们就还得守！”
好个口齿伶俐的厉害丫头！郑瑾瑜不禁在心里给采莺方才那一番一气呵成的斥责点了个巨大的赞。
记忆里采莺是进宫前就跟着原主的家生丫头，原主是个胆小怕事儿的性子，一天只爱读些风花雪月伤春悲秋的诗词歌赋，大小事务都是采莺在管，这个大丫头倒是比原主更多了几分主子的威风，下人们也更多地听采莺的。
“采鹊，柳叶，方才你们是不是说，容妃娘娘想叫你们到漪兰殿当差？”
这话一出，采莺，采鹊，柳叶三人同时瞪大了眼睛看向郑瑾瑜。
采莺先是没想到这个当口儿姑娘会开口说话。往日里遇到这种情况都是她来处理，姑娘不过一旁看着。再一来方才采鹊明明说的是她自己去求了宝玲么，怎么成了容妃娘娘叫她们去当差的，她们倒有这样大的脸！
正欲开口，郑瑾瑜一个眼神，采莺虽不解其意，到底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那边的采鹊一样心里头打鼓。难不成这郑贵人听岔了话，以为是容主子开口要的人，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摸不清这小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半晌，她才壮着胆子开口道：
“回小主，是容妃娘娘宫里的宝玲来同奴婢讲，漪兰殿短了两个洒扫上的宫女儿，想叫奴婢和柳叶过去当差。奴婢二人正欲过来禀了小主，请小主恕罪。”
这话说的也是好笑。内务府大把的奴才不挑，一个妃位的宫嫔，犯得着从她一个小小贵人宫里要人么？郑瑾瑜暗自腹诽，面上却是不显，不疾不徐道：
“既然容妃娘娘这么看重你们，内务府的几百号奴才都嫌不中用，偏偏要从我这个小贵人这儿要人，我也没有不放的理儿。绛雪轩地方狭小，不比漪兰殿宽敞亮堂，容不下两位的雄心。你们待会儿拾了东西便早些去给容主子复命吧，免得误了时辰，枉费了二位费尽心思谋来的大好前程。”
这一番话说的夹枪带棒，采莺面色终于好看了些，采鹊，柳叶二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也不敢接嘴。郑瑾瑜又道：
“采莺，从小抽屉里拿些碎银子赏采鹊和柳叶。我没什么好东西赏，一点银钱算是尽了这些天你们‘忠心’伺候的情分。往后到了容主子那儿，赏赐可多得很呢。”
采莺依言取了银子，道：“两位姐姐得以侍奉容妃娘娘，可是有脸面的人物了呢。日后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小主今日的心意。”
采鹊，柳叶两人收了银子，又战战兢兢退了出去。郑瑾瑜面色一冷，对着采莺道：
“你去把小抽屉里的荷包取来，上外头把绛雪轩里的奴才都召在一起，问问谁不想继续伺候了的，今日我给个机会，趁早拿了银子出去。”
采莺应声出门。好一会儿，才领了约莫五六个宫女太监回来。众人跪在地上，绛雪轩里一片静谧，连外头轻细的风声也听得一清二楚。郑瑾瑜半眯着眼睛，半晌才道：
“可都想清楚了么？”
采莺跪在当首，第一个开口道：“奴婢誓死忠心小主。”
后头跟着的一众人也道：“奴婢/奴才誓死忠心小主。”
声音虽不算大，可也没有犹犹豫豫的。郑瑾瑜睁开眼，又问采莺：
“现在这儿跪着的还有谁？”
“回小主，还有双儿，盼儿，柳絮，青樱，小顺子，小安子。”
“绛雪轩里如今只剩下你们几人，往后大小事务，免不了要你们多帮衬着。只要你们肯忠心，踏实做事，我也定不会亏待了你们。”
说罢，从枕下摸出方才备好的金锞子，道：“这些金锞子是给你们今日忠心的一点赏赐。我如今位低，能给你们的不多。但往后，一定会有你们的好日子。”
众人又是一阵谢恩。郑瑾瑜看其中下首一个绿衣宫女，打进来一直面色从容，很是沉稳的模样，便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绿衣宫女答得从容：“回小主，奴婢是茶水上的柳絮。”
郑瑾瑜点头道：“采鹊一走，我身边短一个当差的大宫女。我看你样子还稳重，便先顶了采鹊的差使罢。采鹊的名字是我进宫了给她取的，今日我也给你赐个名，便叫‘采鹃’吧。”
采鹃磕了个头：“采鹃谢小主赐名。承蒙小主看重，奴婢日后定当尽心竭力侍奉小主，万死不辞。”
又给众人重新分配完了差使，一屋子奴才都各自下去，郑瑾瑜微微舒了一口气。
她也是看过一些宫斗电视剧的，里边的女主对下人先敲打一番立了威，再发颗糖的手段几乎是屡见不鲜。前世那部风靡全国男女老少的《贾环传》里的女主，不也是用这种套路打发了不忠心的奴才，在下人面前立了威风么。
做为高级网红，什么套路她不会用？现学现卖的事情她做得可不少，不灵活变通，怎么跟得上时代的步伐嘛。
况且，她不去套路别人，只能等着别人来套路她。而郑瑾瑜，一向不喜欢被人套路。
采莺看着自家小主面上露出微微得意的笑容，心道自打醒来，姑娘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不但平时总捧在手上的书不再读了，方才处理这事的手段也干净利落，许是进了宫，耳濡目染的，手腕也变得厉害了些。
她隐隐约约觉得，往后的日子，要有变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