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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大殿中央的乐工弹奏着各式乐器,咿咿呀呀的乐声十分悠扬,许是沉浸在新年的氛围里,殿内的女人们没有了平日里的拘谨,反而交头接耳,或是与贴身宫女着话。
传膳的太监又端上了新的菜品,名为雪里藏珍,雪白的蟹肉间夹杂着粉色的虾仁,看上去色泽美好,十分诱人。
容真夹了一块放入嘴里,含笑品着味道,这是每逢过节时御膳房都会做的菜色,食材十分珍稀,虽然从前看到过很多次,今日却是她第一次吃。
一旁的沈贵仪也尝了几口,忽地回过头来问她,“婕妤姐姐是第一次吃到这菜色吧?”
容真没话,好似沉浸在美味之中,耳边回响的是乐声袅袅,压根没有搭理她。
这种时候,你若是头,她一定会摆出高姿态来秀优越,好像她比你多吃过几次就了不得似的;而你若是摇头,一看便是在撒谎。容真懒得与她多,自己吃得高兴,听得开心,纯粹拿她当空气。
沈贵仪的脸色僵了僵,再加上身旁的郑良仪不知怎的忽然笑了一声,也不晓得究竟是在笑她自讨没趣,还是真的别有趣事。
这些日子如贵嫔跟她来往很是密切,言谈之间处处透露出了容真在皇上心里的地位不可比拟,却又屡次将她和容真相提并论,然后悉数她比容真更加优秀的地方。沈贵仪明知如贵嫔这是挑拨离间,却仍旧不知不觉关注起容真来,乃至于看到她在自己之上的从容姿态时,忍不住就鲁莽地施展唇舌之计。
心下一阵懊恼,她回过头去吃自己的东西,却不料没一会儿,皇上身边的万喜忽地拿着盘什么东西走到她身旁,含笑了声,“沈贵仪,这是皇上赐给您的。”
她一愣,朝那盘子里看去,雪白之中透着红玉,不是雪里藏珍又是什么呢?
福玉道,“您素来不吃辣,今儿的菜色却有很多口味较重,皇上知道您爱吃这个,就吩咐奴才给您端了来。”
沈贵仪朝着大殿之上望去,皇帝的桌前果然少了盘菜,而殿内的妃嫔多数都注视着福玉为她送菜的这一幕,她的心里忽然涌起一阵难言的喜悦。
皇上的目光从乐工身上慢慢地移到她身上,然后微微一笑,眼神和煦胜似春风,沈贵仪蓦地红了脸,起来朝他福了福身子,然后才坐了下去,慢慢地品尝皇帝赐下的这道菜。
容真自然全程观看了这一幕,当下也抬眼朝大殿上望去,可是顾渊好似没有注意到她似的,又一次把视线落在了新上场的舞者身上,没有看她。
新的曲子响起来了,身着墨绿色衣裙的女子像朵荷叶似的,亭亭玉立,旋转在大殿之中,非但舞技惊人,腰肢也柔软的不可方物。一旁坐着的乐工一边弹奏曲子,一边轻轻唱着:
薄露初零,长宵共、永昼分停。
绕水楼台,高耸万丈蓬瀛。
芝兰为寿,相辉映、簪笏盈庭。
花柔玉净,捧觞别有娉婷。
鹤瘦松青,精神与、秋月争明。
德行文章,素驰日下声名。
东山高蹈,虽卿相、不足为荣。
安石须起,要苏天下苍生。
这是一曲李清照的《新荷花》,配上那女子曼妙的舞姿,不出的赏心悦目。
沈贵仪侧过头来看了看含笑的容真,忽然弯起了唇角。
皇上在众人面前将自己的雪里藏珍赏给了她,自然是告诉大家对她的重视了。而今日又是家宴,新春将至,等所有节目结束以后,皇上就会按照惯例为一些妃嫔晋位——她已经可以清楚地预测到结果了,就目前的情势看来,她必定会越过这位高她一级的容婕妤,从此把对方踩在脚下。
可是这个容婕妤好像并不知道,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曲,看着舞蹈,从容美好得像幅画。
有太监往两人木几之间的炭盆里添新炭,红彤彤的炭火还在燃烧,沈贵仪有些迟疑地向如贵嫔看去,对方给了她一个淡淡的笑意,像是很满意她刚才得到的垂青。
脑子里倏地又浮现出那句话,“这宫里容不得同样的花开上两朵,哪怕你和她都是水仙,也必定有一个更娇艳,而被比下去的那个……就只有凋零的份了。”
沈贵仪从某种程度上来,知道自己如今受到的重视与沈太傅的努力分不开,可是若是他日父亲又一次在朝堂上落了下风呢?她会不会又像上次一样,哪怕被开水烫伤,也无人管?
到那个时候,这个真正受宠的容婕妤恐怕就会再一次把她踩在脚下,开得旺盛的同时,看着她落败凋零。
如贵嫔素来对她的很多话一齐涌上心头,沈贵仪顿了顿,随即转过身来朝容真敬酒。她笑吟吟地端着杯子,喊了声姐姐,却忽然一个不心将酒水洒在了容真身上,
容真皱了皱眉,随即站起身来掏出手帕欲擦拭干净胸前的湿痕,而沈贵仪好像十分惊慌地也掏出了自己的手帕,一面走上前来帮她擦拭,一面手足无措地解释道,“嫔妾一时不慎,还望姐姐赎罪……”
“无碍,我自己来。”容真干脆利落地,欲拨开她的手,不过是的痕迹罢了,本来就不碍事。
可是就在她拨开沈贵仪的同时,沈贵仪忽地有些重心不稳,朝后倒去,容真一惊,忙拽住她的手,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好不容易抓住了沈贵仪的手,对方却以更大的力气回握住她,唇边露出一不怀好意的笑容来——
因为这一拽,沈贵仪倒是站稳了,可是容真却被沈贵仪以全力拉扯着朝地上倒去。
事情发生得十分突然。
沈贵仪将她拉向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两张木几之间的炭盆子所在之处,容真在失去重心的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下意识地拽紧了那只手,攀着对方的肩膀一起朝地上倒去。
沈贵仪做梦也没想到,就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容真竟然飞快地做出了决定,并且死死地把她攀附着,一起往那炭盆子的方向倒了下去。这一刻,她终于忍不住尖声叫了起来。
她欲假意跌倒,引来容真搀扶,然后将计就计,将容真反往那炭盆的地方拽去。可是容真已然识破她的意图,就算是摔,也要拉着她一起摔。
沈贵仪惊慌地看着越来越近的炭盆子,也听见了周围人的吸气声。
不出所料,两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容真先落地,挨着地面的瞬间往旁边一滚,只有肩膀擦着了被打翻的炭盆,而沈贵仪就没这么幸运了,她恰好倒在了几块滚落出来的碳上,上次才被烫伤的右肩瞬间传来一阵剧痛。
容真听见了身侧的人胸前传来的衣襟与炭火发出的嘶声,来不及思考,果断且迅速地把自己的左手也压盖住了一块火红的炭,直到尖锐且灼热的痛楚令她全身一颤时,才移开了那只手——她不能不受伤,尤其是在对方伤得那么严重的情况下。
一切都只发生在须臾之间,而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奏乐声戛然而止。
顾渊倏地站起身来,沉声道,“怎么回事?”
郑安跟在他身后快步走了过来,两个沉静美丽的女人此刻狼狈地倒在地上,容真捂着手腕低低地发出抽气声,而沈贵仪毫无形象地在地上蜷缩起来,一边哭一边喊痛。
顾渊情之所至,没有思考太多,立马俯□去捉住了容真的手腕,只见她的手肘处被烫出了一块触目惊心的伤口,焦黑的皮肉与些许炭末粘黏在一起,像孩子的嘴似的向外翻开,可怖之极。
容真的眼里满是泪水,一边抽泣一边咬着嘴唇,而顾渊似乎这时候才恢复意识——哪怕他心里对容真的在意要多上千万倍,却仍是倏地松开了手,毫不迟疑地转过身去,抱起了另一个受伤的女人。
沈贵仪的右肩血肉模糊,衣裳都被烧烂,那几块火红的炭在她好不容易恢复的肩膀上又一次烧出了可怕的伤痕,鲜血淋漓,格外可怖。
顾渊沉下声来对郑安道,“快去传太医!”然后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子,“你怎么样?坚持住,太医马上就来了。”
大殿里一片寂静,唯有沈贵仪一人的哭喊声在这样的沉默里回荡着。
她一把拽住顾渊的衣袖,哭得无限凄楚,断断续续地,“皇上,您、您要替嫔妾做主啊……是她……是她害的我……”
她充满恨意地朝容真看过来,明明疼得脸色惨白,却还不忘给敌人补上一刀,“容婕妤,你好狠的心……”
一瞬间,好像所有的矛头都到了容真一人身上。
众人看到的是沈贵仪来敬她酒,却被她一巴掌拨开,结果重心不稳朝地上倒去。她出手相救,结果和对方一同摔在了地上,哪怕自己也受了伤,却也不及对方伤得重。
容真咬着嘴唇,缓缓地抬头看着那个抱着沈贵仪的皇帝,而他没有给她一个多余的眼神,只全神贯注的注视着怀里的女子,好似天下间最焦急的丈夫。
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无数人的眼神都落在她身上,看笑话的,凑热闹的,不怀好意的,喜闻乐见的……
闲云跪□来面色苍白地抱着她,“主子……”
她侧过头去,看见飞奔过来的好些个太医,这些有眼力的人看见两个宫妃躺在地上,却都不约而同奔向了皇帝抱着的那一个。
顾渊压根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只低沉着嗓音吩咐道,“谢太医去看看容婕妤,其余人都给朕好好看着沈贵仪。”
那女人还在低低的抽泣,拉着他的手,凄惶的,“皇上,嫔妾不想就这么毁了……嫔妾不想留疤……”
那个声音一如既往温柔清澈,只是换了个对象,不再是对容真了,“你放心,朕不会让你有事。”
哪怕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现下的江南因为私盐被严厉打击,百姓损失惨重,而在安抚好兴修水利的百姓一事上,曾任江南太尉并且深得民心的沈太傅会起到多么关键的作用,容真也禁不住颤栗了一下。
该什么才好呢?这个皇帝果然是个明君,凡事都能如此狼清晰地把国事放在第一位,一如她曾经看到的那样。
可是她忽地很想笑,原来她也有今天。
那个素来把她捧在手心里的皇帝此刻看都不看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只低声安抚着沈贵仪,她虽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够清晰地想象出此刻他眉目里的温柔怜惜。
手肘传来的痛处丝毫未减,像是有人拿着火钳往她身体里戳,神经一跳一跳地疼。容真垂下眼眸,死死咬着嘴唇,一声也没吭。
作者有话要:么么要虐的人是皇上,容真也应该意识到自己对他抱着什么样的感情了。
咱们要水到渠成,顺其自然,挫折罢了,不虐滴。
还有就是借此打击奸妃~_~!
这会是容真和皇上的一个转折,突破性的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