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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方霖卓带着这一行人出了城, 分别之时曾经把一块虎牢的金牌给了宝??,宝??便交给岳凌保管。
宝??同岳凌两人都是外行, 刘拓身为太子,常在刘圣身边儿, 耳闻目染,却知道这块金牌来头非凡,正是虎牢中“天”字一宗的,持有者身份尊贵,通常行州过县,只要有这一块金牌,连知府也要恭敬出迎。
宝??心想一直呆在许剑这里虽则安乐, 但却并非长久之计, 当初方霖卓既然肯把这块金牌给她,以他们那些人做事的方法习性,必然有极妥帖跟要紧的理由。
更加上许剑这件事,宝??细想了想, 便有了主意。
她让岳凌拿着这金牌, 只去见县太爷,且叫他敛了笑容,须知道虎牢的都是些神秘莫测的大人物,多半都是板着脸不苟言笑,像是蓝雪尘那样笑面狐狸的还是少数。
岳凌揣着这块金牌前去县衙,这县太爷虽然身在偏僻地方,但因周遭交际, 对于朝廷上层却也有些理解,对于虎牢那种地方,更是敬畏的非同一般。
岳凌将金牌一亮,县老爷先虚了半边,又仔细认了认,看着上头辉辉煌煌的“天”一字,嗅也嗅出这令牌来头极大。
又觑着岳凌那张似能下霜雪的脸,冷汗涔涔而下。
岳凌也不说何事,只打着官腔不咸不淡地说是经过此处,顺便一观县太爷绩效的。
县太爷探不到底儿,越发惶恐。
正当他心中哭天抢地地担心自己要倒霉了、战战兢兢那时候,外头刘拓击鼓鸣冤。
在大堂上县太爷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因他知道岳凌就在旁边屏风后坐着。
以虎牢中人的性情,以持令牌人的级别,莫说是随时都能把他这位县老爷拉下马,就算是先斩后奏,那也是稀松平常的。
因此许剑陈述完毕,又听到刘拓跟宝??两个一言一语地攻击县太爷之时,县太爷差点儿便从椅子上滑下去。
对他来说这真是屋漏偏遇连阴雨,雪上更逢一层霜。
县太爷见过许剑,记得这猎户憨厚老实,本来仍想含混蒙混过去,没想到许剑在宝??跟刘拓一唱一和之下居然有些“不依不饶”。
县太爷暗中扫一眼岳凌,却看见他高深莫测的一张冷脸,刹那间县太爷自发想到自己被押着人头落地的悲惨情形。
能当官儿的也算人才,县太爷虽则贪赃枉法,但却是个极会变通的人,见无法按下许剑,当下就选择了牺牲另一位。
当下县太爷急使眼色唤了师爷过来,命他亲自跑一趟黄府,警告黄老爷休要再生事,急急息事宁人为妙。
岳凌把来龙去脉简单地交代了一番,许剑似懂非懂,然而想到旧账一笔勾销了,又极高兴,路过镇外的小酒馆之时,便买了一坛子酒。
中途刘拓走累了,许剑便将他背在背上,轻快地背着他而行。
刘拓趴在他宽阔的背上,手搂着他的脖子,感觉身子随着他每一步的迈出都晃一下,小太子心里暖意四散,忽然道:“其实我……很喜欢现在这样儿。”
宝??在驴上,闻言怔了怔。
岳凌正在咧嘴笑,见状也看刘拓:“什么?”
刘拓道:“许大哥一个人住在山里,也没人跟他说话,那些人还对他不好……其实我想了想,这跟我住在宫里是一样的,从来也没有人跟我说真心话,所有人背地里也不知说我些什么。”
宝??见他忽然有此感悟,心头一动,刘拓却又道:“唉,不过我知道,我还是要回去的。”
岳凌见他虽年纪小,说的这些话却同年龄丝毫不符,他暗中便叹了声。
许剑默然无声,一手抱着刘拓,一边用嘴把那坛子酒塞子咬去,握着喝了一口:“喝吗?”冲着岳凌示意。
岳凌正有些口渴,见状迟疑了一下,便也接了过去,仰脖子喝了口,烈酒入喉,滚烫热辣,岳凌咂嘴咋舌,做尽鬼脸。
岳凌急忙把酒又塞给许剑,擦擦嘴边酒水问刘拓:“为什么呢?”
“因为……”刘拓看他两人把酒传来传去,便道,“许大哥我也要喝。”
宝??道:“拓儿,你不能喝,会醉得。”
刘拓咂了咂嘴,道:“好吧……”眼睛看着宝??,慢慢道,“因为我想当个很好很好的好皇帝……让天底下的人都有好房子住好东西吃,把所有贪官跟为富不仁的富商都抓起来,那样像是许大哥这样的人就不会被欺负。”
许剑闻言怔了怔,而后又喝了一大口酒。
岳凌赞道:“太子,你真是越来越像是大人了。”
刘拓叹了口气:“可是我还是很喜欢现在这样,自自在在地,怎么办……”
没有人可以回答。
雪地上,许剑背着刘拓,岳凌牵着驴,驴上坐着宝??,小毛驴的蹄子发出轻轻的响声。
闲闲散散地行着。
岳凌喝了口酒,有些头晕,撑了会儿,脚下有些步子错乱,几次竟跌趴地上,又赶紧爬起来:“没事没事!”却已经露出几分醉态来,逗得刘拓哈哈大笑。
刘拓笑了会儿,在许剑的背上大概觉得极为安稳,竟闭了眼睛有几分像是睡了过去。
宝??抬头看湛蓝的天色,心中却想到在连家村的时候,那一次,凤玄推着独轮车带着她去感激,那时候她坐在车上,是何等的快活……而那些日子,是否也如同刘拓此刻所叹息的一样,注定了一去不复还呢?
如此又平平静静地过了一日,这天夜晚,大家伙儿吃过了饭,便围在炉子边上,那件兽皮衣已经缝好了,因为兽皮坚韧,宝??颇费了一番功夫,停停歇歇,总算完工。
许剑试了试那兽皮衣裳,只觉得比自己缝制的不知合体多少倍,便嘿嘿地傻笑。
宝??瞧着没什么地方修整的,便略微闭目养神,灯光下,神色温柔动人。
许剑把兽皮衣裳脱下来,好好地放起来,便坐在小板凳上,一边给刘拓拨弄那烤着的地瓜一边看宝??。
刘拓等着吃香甜的烤地瓜,见许剑心不在焉地,就小声道:“你看我姐干什么?”
许剑嘿嘿笑道:“你姐真好看啊。”
刘拓得意:“那是……不过再好看你也不要乱想啦。”
旁边岳凌正在拿着根树枝琢磨他的刀法,听到两人谈话,便忍不住笑。
许剑问道:“为什么啊?”
刘拓道:“因为我姐有姐夫了啊。”
“哦,”许剑答应,又问,“那你们这是要去找他吗?”
刘拓想了想:“我们是不能去的,不过我猜他要回来了。”
许剑便挠了挠头,不再多问。
刘拓盯着那烤地瓜,一手还抚弄着两个小狗崽:“许大哥你留神些,别弄糊了……”回头又对岳凌说道,“昨儿我们去镇上,我听人说,京城里的内乱已经平定了,并且神武王爷在边疆大胜,不日就会班师回朝了,你听说了吗?”
岳凌道:“我也听说了。”
刘拓道:“那你说,……那些想害我们的人还在找我们吗?”
岳凌想了想,道:“不用担心,昨天我亮了虎牢的令牌,天字令牌出现不是小事,因此这件事虎牢里的人肯定会很快知道,方大人也自会知晓……”
刘拓一拍手:“不错,这样的话,他们就会来这儿找我们了。”
许剑听到这里,就把个烤好的地瓜翻出来,拍打了一下灰尘递给刘拓:“那、你们就要走了吗?”
刘拓捧着地瓜:“是啊……”急忙地剥皮要吃,两只狗崽子闻了香味,微微骚动。
岳凌却看向许剑,目光里若有所思地。
果不其然许剑低了头,只是望着那炉火,刘拓正在吃热乎乎地烤地瓜,忽然感觉到周围不同寻常地沉默,便抬头看向许剑,小太子心头一动:“许大哥……”
许剑勉强地笑了笑,却不抬头,火光中眼睛里竟有些……
刘拓忘了吃地瓜:“许大哥我们……”
许剑却站起来:“我忘了喂狗儿了。”竟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刘拓目瞪口呆,手上的地瓜垂下来也不知道,两个小狗崽趁机舔了两下。
岳凌道:“太子,你舍得这里吗?”
刘拓张了张嘴,小小年纪,心里却也生出一股难过之意,看两个小狗崽争着舔那地瓜,便掰下一点来喂给它们,剩下的仍旧一口一口吃了,甜甜软软的地瓜在嘴里,眼睛却也觉得有些异样。
宝??睡到半夜,忽然间听到外头狗叫了几声,然后似乎是许剑起身的声音。
宝??探身,从窗棂纸缝里看到许剑手持铁叉在外头转了一圈,似乎是没发现异样,便喝令那些小狗儿安静下来。
宝??回身要睡,却见刘拓抱着一只胖乎乎的奶狗,几乎是嘴对嘴睡得口水横流,被子也被扯到肩下。
这炕就好似宝??家里头一样,也是通着锅灶的,每天许剑都会烧得热热地,因此睡在上头格外舒服,盖被子都嫌热。
宝??忍着笑,替刘拓把被子扯了扯,正要翻身再睡,忽然间惊了惊。
“宝娘子……”黑暗中,有个人压低声音叫道。
与此同时,地上的岳凌也一骨碌爬了起来:“什么人?”
“是顾大人?”宝??看不清眼前是谁,但是凭着那个声音,便认了出来。
岳凌一怔:“顾大哥?”
顾风雨“嘘”了声,见岳凌睡在地上,便也过去:“外面那人很是警觉,那几只狗更是难缠,差点儿被发现了。”顾风雨的轻功并非泛泛之辈,但是纵然能躲过许剑的耳目,要躲过那三只土狗却是绝无可能。
幸好那三只狗儿最听许剑的,被喝了声后,便都乖乖地回窝了,听得许剑也回了自己房间,顾风雨才悄声道:“宝娘子,岳凌,我是来接你们离开的。”
当初岳凌本来日思夜想着顾风雨他们找到此处,此刻听顾风雨如此说,他的眼前却不由地浮现出许剑失落的神情来。
宝??也有些意外:“顾大人,是你一个人来的吗?你……娘子呢?”
顾风雨听她记挂尹素雪,声音里带了一丝温柔之意,便道:“她受了伤,我把她送回京内休养了……无碍的,多谢宝娘子牵挂。”
宝??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顾风雨又道:“多亏了那块令牌出现,我们才知道你们人在此处……还请放心,廖知府一行人已经被擒拿归案,不会再有人来刺杀了。其他来接应的人马都在镇上,本来想直接过来的……我怕会有什么不便,就先过来探探。”
黑暗中宝??沉默了片刻,说道:“顾大人……我夫君他……怎么样了你可知情?”
顾风雨道:“宝娘子请放心,据确切消息,王爷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宝??只觉得自己的心狠狠地一颤:“真的?”
顾风雨道:“千真万确,王爷不日就会回京,恭喜宝娘子……即将跟王爷团聚了。”
宝??伸手掩住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发出失控的叫声,然而急促的呼吸声却仍出卖了她激荡的心境。
顾风雨道:“宝娘子,我们现在离开如何?”
宝??将手移开,停了停,终于说道:“顾大人,能不能……明天早上再走?”
顾风雨有心想问问为何,宝??又慢慢说道:“我想,起码再过这一晚上……”
顾风雨听了,只好道:“既然如此,那边明日早上再来接您。”
宝??道:“有劳顾大人了。”
顾风雨离开之时,又引了三只狗儿叫了一阵。
宝??听着狗叫声渐渐消停,便重新歪在炕上,此刻却全无睡意,一会儿想到凤玄果真要回来了,连心跳也加快几分,自然又想到昔日的好日子……如此翻来覆去,生生又熬过了两个时辰去才睡着。
宝??早上是被吵嚷声惊醒的,身子兀自很沉,脑中也昏昏然,宝??转头看看周遭,人仍在许剑家中,只不过身畔却没了刘拓。
宝??一惊,急忙起身,刚要喊刘拓,却忽地听外头许剑的声音叫道:“你们是什么人?想做什么?”三只狗也跟着叫成一团,乱糟糟地。
紧接着,却是刘拓道:“这些人不像是本地的士兵,那个旗子……咦!是王师……这是王师啊!”
宝??不明白何为“王师”,只不过听刘拓似好好地,声音虽然有些惊讶,但却带着莫名的喜悦似的。
宝??皱着眉扶着额头,镇定了会儿后便慢慢下地。
岳凌也不在屋内,宝??觉得身子有些沉重,便想到昨晚上顾风雨来的那一趟,心道:“难道是他们一早来了吗?”
这时侯外头响起刘拓的叫声:“王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喂,你们打哪来的?”却没有人回答,只有许剑道:“他们是什么人?”
岳凌沉声道:“是王师,是神武王爷麾下的……王师。”
刹那间,宝??恍惚了一下,仿佛自己听错了什么,又仿佛有些不敢置信,她身不由己地往外走,将走到门口,看着门口射进来的光,慢慢挪动步子,走了过去。
清晨的阳光下,雪地的反光让她情不自禁地眯起了眼睛,耳畔却响起了刘拓的尖叫声:“那个是……”
宝??抬眸,望见在许剑的院子外头,驰来了一匹战马,马上的人长身轩昂,一身银白铠甲,未戴头盔。
他的双眸望着这边,宝??眨了眨眼,同他四目相对。
刹那间,搭在门边上的手将门框握的死紧,宝??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一声,极为清晰。
心跳的快从胸口里蹦出来了。
与此同时,耳畔响起刘拓的大叫声:“王叔!”小太子大叫一声后,撒腿就往门口跑去。
宝??眼前发昏,眼睛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在面前若隐若现。
宝??想将他看的清楚一些,眼前却更加模糊,最终顺着门扇缓缓地滑了下去。
宝??再次醒来的时候,看着眼前熟悉的许剑房间,不由地苦笑了声。
耳畔一片寂静,宝??怔怔望着眼前,不由笑了笑:居然又做了个梦……还梦见他已经回来了,就在许剑的屋外……
宝??轻轻地叹了口气,早知道是梦,就撑到把他看得更仔细一些才晕过去啊。
她略微有些怨念,正想要起身,却听到身旁有人轻轻地唤道:“娘子……”
宝??皱了皱眉,疑心自己还没睡醒,那声音又道:“娘子,你怎么不看我?”
宝??猛地反应过来,赶紧把眼睛闭上,听着那声音似乎在耳畔,宝??不想开口,生怕惊醒了这个梦,却又忍不住道:“我怕会醒过来……”
那人沉默了一下:“娘子以为……是在做梦吗?”
宝??“嗯”了声,含含糊糊地低声说道:“夫君,你别走好不好?我情愿一直这样做梦。”
肩头忽地被握住,那力道如此清晰,有人在耳畔低低说道:“娘子,你不是在做梦,你已经醒了,我回来了,是真的……这次,是真的。”
他喃喃地说着,在她的颈间印下一个吻,她身上淡淡的甜香气息如此熟悉,刺激着他,他的手微微发抖,竭力自控着,不敢太用力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伤着她,如此按捺着,压抑着,在她的颈间,脸颊上,唇瓣上,印下一个个颤抖而炽热的吻。
宝??起初任凭他亲吻着,有些迷糊,又仍有些害怕,一直感觉他的舌探进来,小心地碰着她的,宝??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就感觉一双铁臂把自己抱起来,拥入怀中。
宝??嗅到一股极淡的血腥气,跟铁似的冷锐气息,令她的身子有些不自觉的战栗。
这个梦……好是奇怪。
“娘子,娘子……”他喃喃地呼唤着,手揉着她的背,从她的肩头到她的腰,从腰间又再往下,连她的双腿也不放过,像是要摸遍了她的全身上下每一寸。
宝??忽然觉得身子有些发热,想要他别这样,却又不敢出声。
正在这时侯,却听得窗外有个声音说道:“拓儿,那个人……他是谁啊?”
是许剑的声音。
然后刘拓的声音,脆脆地回答:“他是我叔叔,是神武王爷!”
“真的是神武王爷吗?!”
“那当然是真的,你没看到那边的王旗吗?还有那些人,都是跟随叔叔的亲信,刚从边疆战场上下来的……”
“可……可是……如果是神武王爷,为什么要来这里啊?”
“要见我宝??姐啊!你好笨,我叔叔担心宝??姐所以连京城也没回直接就过来啦!你没看到刚才叔叔小心地把宝??姐抱进去,都不许我们进去了吗?”
宝??只觉得意识有些模糊:这个梦……
许剑犹豫着说道:“可……可是……不对吧?”
“哪不对啊?”
“你不是说你姐姐嫁给你姐夫了吗?神武王爷是你叔叔的话,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你姐姐……嫁给你叔叔……”
刘拓哑口无言:“这个……这个……”
凤玄在耳畔低低地笑了:“娘子,你瞧拓儿多糊涂,叫你姐姐,却叫我叔叔,我真的有那么老,配不上娘子了吗?”
宝??慢慢地睁开眼睛,定定看了他片刻。
她慢慢抬手抚上他的脸颊,他的胡须又冒出来了,青郁郁地转了一圈儿,扎的她的手疼,宝??摸过他的脸颊,下巴,又摸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凤玄张口,便将她摩挲过自己唇的手指含住。
宝??呆了呆:好热……感觉……如此真切。
凤玄握住她的手,低下头来,眼神交缠地温柔道:“我的好娘子,不要害怕,真的是我回来了。”
宝??听到自己的心“咚”地响了一声,像是坚冰解冻,然后春回大地,春水淙淙,天暖花开。
在凤玄未曾回来之前,宝??坚强而沉静,像是绝对不会出任何事,也能应付所有事,在刘拓面前如温柔的娘亲,在岳凌面前似是善解人意的姐姐,在许剑面前却也如同关切的亲人一般,对许剑而言,她在县衙大堂之前那一句“我家弟弟有冤”,那种鼓励而温暖的眼神,神情,他永远都忘不了。
但是,自从凤玄回来之后,宝??终究盼到了他,她的夫君,她的天。
身心皆放松,沉醉,尽数倒向了他,依赖了他,不舍得他。
就好像先前被她强压下的柔弱,痛苦,患得患失,无所适从……全部都又变本加厉地回来了,令她几乎无法承受,身子先有些撑不住,起初如着凉了似的,有些头晕脑热,而后便极倦怠,十分嗜睡。
在回京的路上,凤玄片刻也不愿意放人似的,将她抱在怀中,百般安慰怜惜,在她耳畔喃喃地说些动听的温柔情话,
又或者,这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弥补,那些凤玄不在身边的日子所欠缺的,通通都要他补回来。
两人多半时间都是抱在一起,凤玄自然不免要亲亲这心尖上的宝贝娘子。
但有些时候,却要收敛,因为刘拓不时地会钻进马车来叨扰。
刘拓其实是个聪明孩子,只不过凤玄一回来,他不能亲近叔叔不说,连疼爱他的宝??也不能亲近,一时怎能接受得了?于是偶尔便硬要进来插上一脚。
一来二去,闲话里头,刘拓把从京内到京外所有发生的事儿都讲了一遍给凤玄,凤玄听着,当听到在郊外遇到猛虎的时候,一张脸变得如雪似的,刘拓见状,这才后悔不迭,趁着凤玄灵魂出窍似的没留心他,他赶紧连滚带爬地窜出马车。
刘拓下了马车,爬上自己那辆车驾。
岳凌正骑在马上耀武扬威,他的大哥岳凛先一步回京,他方才从一个相识的副官哪里抢了个头盔过来戴着,只当自己也凯旋而归,见刘拓屁滚尿流似的窜出来,又手忙脚乱地爬上另一辆车,便问:“怎么啦,王爷又骂你啦?”
“才没有,”刘拓抬手擦汗,“只不过我不小心,把遇到老虎吓到宝??姐的事说了出来。”
岳凌一听,差点从马上掉下来,脸色不好:“你、你你……不是说不能说吗?宝??姐先前也叮嘱过,那些事儿不要跟王爷说。”
刘拓吐吐舌头:“我只想跟王叔多说说话嘛,就捡些好玩儿的来说了,谁想到说着说着,就说漏嘴了……”
岳凌瞪他,心道:“你要不是太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刘拓见他爱理不睬地,便道:“算了,我不跟你说,唉,我忽然很想念许大哥,方才我们离开的时候,许大哥在林子边看了我们好久,我都差点哭了。”
岳凌听他提起许剑,便也心头一沉:“其实我也舍不得许大哥呢。”
刘拓道:“岳凌,你说……我求父皇,把许大哥传到京城……让他做个御前侍卫之类的行不行”
岳凌忙道:“这当然不行,你别害他……你以为京城真的是那么好混的啊?在宫里当差,规矩尤其多,更别提那些底下的弯弯绕绕,许大哥那个人心实,你这样就等同要害死他。”
刘拓挠挠头,反应过来:“是啊……许大哥要走了的话,他那三只狗儿怎么办,还有小狗,我真舍不得,本来想要一只的……可是,当初宝??姐给的布老虎都给烧了,我怕反害了小狗儿……不过许大哥一个人在山林里住着,以后没了我们陪着他,他肯定也会难受。”
岳凌想了想,道:“且慢,许大哥一身好武艺……我看,倒是不如我跟我哥说,把许大哥调到京内,在我哥的麾下当个小统领,军中比宫中要好得多,何况我哥的那些兵,坏心眼的极少,许大哥一定跟他们谈得来,且他要搬家,狗儿之类的也都可以搬来,大不了另外买个房子让他住,只不过我们经常能够碰面,岂不是一举两得?”
刘拓一听:“岳凌,你行啊,这样好!就这样办吧!只是你可别忘了,回去后赶紧跟你哥说,免得许大哥以为我们把他忘了。”
“你就放心吧,太子殿下!”岳凌扬眉吐气回答。
两个人商量到现在才有主意,都觉得松了口气,心里同许剑离别的那份难过才消退了。
经过那镇子的时候,早有一个副官头前而行,把那头小驴子牵着,送到了客栈店小二的手中,又给了他五两银子相谢,那小二摸不着头脑,原来他的爹娘并未跟他说这件事,只觉得又高兴,又惶恐,千恩万谢。
车驾进镇子之时,刘拓突发奇想,便冲岳凌使了个眼神,岳凌心领神会。
因为是神武王爷车驾经过,当地的县官等人自出来迎接,乌压压地在镇子边上站了许多人。
凤玄不欲理会,却见刘拓被个副官抱着下马,岳凌也跟着翻身下来,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那跪地的县官面前,刘拓道:“县太爷,你可还认得我吗?”
凤玄见状,车驾略停。
县太爷闻言抬头,一看到刘拓,惊道:“你不是前天那个小……”
旁边的副官喝道:“大胆,怎敢对当今太子无礼?”
县太爷一听,晴天霹雳,眼前发黑:“太子?你……您是太子?”
一帮当地的士绅们也各自战战兢兢,其中黄老爷更是面如土色。
刘拓哼了声,眼睛扫一眼跪着的那些人,说道:“前日孤上大堂,你不知者不罪,孤是不会怪你的,且你那件案子办的还可,你就放心吧……”
县太爷几乎哭出来,又看岳凌站在太子身后,便哭丧着脸道:“谢……谢太子爷。”
刘拓又道:“你且别太高兴,孤就算回京,也会不时派人回来查探,你若是不痛改前非,小心你的……”小太子故意停了停,并不说完,只哼了声,“明白吗?”
县太爷伏身在地,额头贴着地面:“多谢太子爷不罪之恩,下官遵命,不敢有违……”
刘拓做完了这宗,便飞了一眼给岳凌,转身欲上车驾。
身后岳凌往前一步,望着县太爷跟一地的士绅,淡淡道:“虎牢之人无处不在,各位平素做事,且记得对得起天地良心才好呢。”扔下这句后,便才也离开。
车驾重新向前,一直行出了二里地,那边县太爷才颤巍巍地起身,面如土色地望着远去的王驾,手一拍额头:“居然是太子爷!是太子爷!”
忽然间又想到一件事:当日那出言不逊的小家伙是太子,那么他旁边那个女子又是何人?
但不管他们是何人,许剑那个人物了不得,万万无法得罪。
县太爷回想起当日,若不是顾忌岳凌这个“虎牢秘使”在场,管他什么小孩儿什么孕妇,肯定要惩治一番,如今想来,简直后怕的要小死过去。
王驾又行了半天,在天黑之际,便到了京城。
宫内使者早就等候多时,需先把太子迎接入内。
刘拓前来依依不舍拜别:“王叔,我要回宫啦。”转头看见宝??却在熟睡,刘拓轻声又道:“等宝??姐醒了,王叔你同她说声……”看着宝??,说完这句,几乎就要落泪。
凤玄道:“拓儿,你来。”
刘拓会意,便上前来,靠在凤玄膝边。
凤玄道:“拓儿,你是从京内随着宝??出来的,你可知道为何她好端端地要跑出来吗?”
刘拓道:“我听说,父皇要对宝??姐不利。”
凤玄见他果然懂事,便道:“那你可知,为何你父皇要对她不利?”
刘拓本就聪明,又出来历练这许久,什么惊心动魄跟酸甜苦辣也算小小地浅尝过了,转头仰看凤玄:“可是因为父皇瞧不起宝??姐平民出身?”
凤玄摸摸他的头:“你觉得,你宝??姐好不好?”
“当然是极好的。”
“那回宫之后,你父皇问……这段日子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你会如何回答?”
这本是两个完全没有干系的问题,但是刘拓在凤玄面前向来恭谨,又比素日多个心眼,他的小心里一想,就道:“王叔,你是担心……父皇更会因为我离宫的事迁怒给宝??姐?”
凤玄嘉许看他一眼:“不仅如此,拓儿,你这一趟离宫实在任性且胆大妄为,若是回宫面圣时候应对的不好,那么被你牵连的会有许多人,包括宝??,但若是你应对得好,不仅会安然无恙,对宝??来说……也是个机会。”
刘拓皱着眉认真地想了会儿:“王叔,你说的我明白了,我也记住了,拓儿会好好想想的,宝??姐对我那么好,连性命都不要地护着我,我是绝对不会辜负她的。”
凤玄见他说的一本正经,便微露笑容:“嗯,你是个懂事聪明的孩子,不过……其实也无妨,就算你父皇还是执意不肯容下她……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我已经做了他所要的一切,我对大舜也是无愧无咎,以后不管如何,我都只会跟她在一起好好过日子。”
刘拓眼中又流露出恋恋不舍的光芒来:“王叔,我知道,不过你不要跟宝??姐离开京城好不好?我……我会想你们的。”
王师回京,因天黑便无法入城,凤玄下令大部在城外安营,自己只带着近身亲卫百余骑,从大开的德胜门长驱直入。
前驱车驾开路,刚进了城不由地便惊了一惊,近几日倒春寒,入夜后天气越发冷,京城百姓也绝少上街的,但是此刻,从城门处往内看去,那整整一条城关长街上,灯火通明,两侧整整齐齐,站着的竟全是人,有人手中打着火把,有人手中提着灯笼,尽向着城门处张望,等待王师。
近乡情更怯,纵然是铁血征战的士兵们,见状不由地都热血涌动,红了眼眶。
前驱铁骑哗啦啦地往前行过长街,闪出中间的王旗来,街道两边的百姓望见了,纷纷地便跪倒下去。
前一阵子,京城中满城风雨,几乎所有人都在流传神武王爷病重,神武王爷患了腿疾,神武王爷的王师大败……京师很快也要沦陷,种种流言,蛊惑人心,令无知的百姓人心惶惶。
但是如今,王师凯旋而归,王骑入城,兵强马壮,耀武扬威,仿佛天兵天将。
神武王,在百战百胜之外,更几乎成了一个令大舜百姓们真心诚意想要膜拜的无坚可摧的神话。
宝??模模糊糊醒来,耳畔是铁骑的哗啦啦声响,身子却暖暖地,被凤玄用厚厚地长毛裘皮抱着拥在怀中,感觉十万分踏实。
宝??睡得极满足,以为人仍在车中,便懒懒地道:“夫君,我们到哪里啦?”
凤玄垂眸一笑:“进城了。”
宝??“啊”了声,想爬起身来看,试着伸出手来搂住凤玄的脖子,转头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几乎怔住。
凤玄将她往胸前一揽:“小心别掉下去。”
宝??羞红了脸,缩回手来重新埋头到他胸前去:“你干什么,你怎么不叫醒我……”原来方才一看她才霍然发现,自己竟被他这样抱着,堂而皇之地行在队伍间,前头是开路的车驾,两边是护卫的近身,地上是跪倒的百姓,前头的百姓也往这里看着,望见王旗之时,纷纷跪地,……她被抱在怀里的样子都也被看到了!
“夫君抱着娘子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凤玄感觉她窝在胸前暖暖洋洋地,此一刻心才彻底放了下来,在离开的这些日子里,他的胸口总是空空地,想她想得心慌,实在不成的时候,就拿着小布老虎塞在那里,想象着是她。
如今她真个儿就在这里了,就好像坐在了他的心尖儿上,讨喜地抱着他的心,安安稳稳暖融融地,让他欢喜。
宝??不敢再抬头,想把自己缩小点再缩小点,她的夫君明明是万人敬仰的,偏又如此“胡闹”,被人瞧见王爷抱着个人儿,该多古怪?成何体统……宝??想一想,都觉得面红耳赤受不了。
凤玄察觉她的身子微微发抖,似乎试图钻来钻去地,差点儿失笑:“宝贝娘子,你再躲,我便把你抱出来啦,让大家都看看……我的娘子是什么模样的。”
他的声音笑吟吟地,宝??浑身发热:“不要,才不要。”伸出手来牢牢地抱住他的腰,又是害怕,又是喜悦。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却叫那些寒风中等候的百姓们大饱眼福之余更大为惊艳,本来是想瞻仰王师风范,迎接王爷凯旋回京的,全没想到,马背上的王爷,并没有戴面具,平日里狰狞冷酷的面具底下,竟是那样一张俊美的令人倾倒的尊贵容颜!更何况……王爷竟还面带笑容……
有人只顾着贪看,竟然都忘了跪地接驾,被旁边人用力拉扯着才又伏身。
凤玄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揽着宝??,人人赞羡敬爱王爷神威赫赫凛然不可犯,却不知他自己知道自己正如春风沉醉意乱情迷。
若非还有一寸理智,早就俯身吻了下去……这一刻,他忽然很想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神武王爷刘凤玄,而他怀中这个,则是他娇美可爱的小娘子,他一生一世认定了的心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