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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啊,小事儿。”焕超立刻道,“不就是农转非,顺便改个岁数么。”
“对对对。”韩耀大笑两声,“能改就成,能改我就心安了。我这不是么……有一弟弟,不到年纪就着急结婚,求我帮着弄户口。”
焕超哼笑,心说现在小孩儿家家都他妈跟猴急似的,毛没长齐刷就惦记那点儿破事。但这话只在心里想想,他也不知道着弟弟跟韩耀远近亲疏,再把人说不愿意了,所以嘴上没瞎说,只道:“成,咱俩之间没客气话,回头你把你弟弟户口给我捎过来,我整明白了回头告儿你。”
韩耀道:“好,谢谢你了哥们儿,回头咱俩好好喝一杯。”
电话那头,焕超答应了两声,说“以后有事儿告诉哥们儿啊”,然后就撂了。
韩耀按下话筒,矮身坐在电话柜上,靠着墙缓缓叹了口气。
过得片刻,院儿里母鸡成群结队飞到窗棂和窗沿上,圆滚滚蹲成一排朝东屋里咯咯叫,用喙叨玻璃窗。韩耀遵照张杨的嘱咐,去厨房拿铁盆拌了苞米面和菜叶子喂给它们。鸡群炸起厚实的大翅膀呼啦啦飞奔过来,伸脖子大口小口啄食,争抢它鸡嘴里的菜叶。
他站在边上看着,想起张杨成天拿这些胖球子当宝似的养,抬脚在最近那只母鸡屁股上狠狠实实踹了一脚。鸡群骚乱,狗熊脱了上衣,进屋随手在家具上抹了两把,觉得不脏,于是接水管光膀子浇菜地去了。
张杨不在家,韩耀就觉得这整天也没什么意思。以前自己出差,张杨去外地比赛也没觉得多难挨日子,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张杨要是不跟他在一起,心里就空落,闹耗子似的难受。韩耀就想着要是张杨现在就站在厨房做饭该多好,哪怕不跟他说话,就让他看一眼也成啊。
狗熊空虚寂寞冷,天天在家除了晚上睡觉就是喂喂鸡,摆弄花花草草。今年给小孩儿种的一排红菇娘已经挂果了,收了穿起来挂墙上,以后留着泡水喝,养嗓子。偶尔跟狐朋狗友去打牌,喝酒。除此,平时乎是在仓房里从早呆到晚,看木匠们打家具,叼着烟掐手指算张杨啥时候能回家,跟算命似的。
最近这段时间,尤其是张杨不来仓子看做工以后,这些匠人的热情真是大幅度见长,每天韩耀一进仓子大门,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有新图纸么?有没有啊?”但要说热情无缘无故涨起来了吧,效率却比刚开业那时候低了很多。
韩耀成天在边上看,愣是看不出哪里懈怠,但出产家具速度和质量不如从前,这是在眼前明摆着的事儿。本来以为他们干劲儿退了,韩耀还给集体涨了工钱,但效果还是不行,木匠们纷纷表示图纸难,费工夫,需要时间研究。韩耀不懂行,想想觉得木匠说的倒也有道理,便也不再多催他们。
只是最近总有来客人来催订做,甚至有人因为打不出家具差点儿耽误日子结婚,来找老板理论。韩耀只能好说歹说,赔钱陪脸将他们打发走。
虽然烟草生意彻底停了,整个事业中心落在家具上,但秦韶依旧隔三差五往省城跑,洪辰让他来给韩耀送新掏弄到的家具图纸。
韩耀每每见到秦韶在他家门口蹲着,都忍不住嘴角抽――小韶同志的造型真他妈是一次比一次威武雄壮,突破天际。
张杨回老家这段时间秦韶还过来一次,那天韩耀往家门前一瞅,吓得差点儿没从摩托上栽下来。
大院门前围满了人,一帮小年轻穿的破破烂烂,扛着双卡录音机在他家大铁门前蹦q,动作僵硬诡异,街坊邻居都围着看,指指点点。
韩耀呆滞在马路上,这时有个爆炸头的人从人堆里挤出来,两只脚贴着地面划――划――,手臂骨折一样飞快折叠,折叠,从头顶折到胸前,再从胸前折到腰,忽然三百六十度旋转,从裤腰里抽出一沓纸,特别帅的随意扔向韩耀,啪的抽在他脸上,然后吧唧掉在裤裆前。
韩耀:“……”
接着爆炸头开始半身不遂般扭动,身上撕成一条条的衣服缝了不知道什么亮片差点晃瞎了韩耀的熊眼,跟着录音机音乐喊:“岂可啪、岂可岂可呦,张杨他、还没回家喔。啪岂可啪岂可、岂可岂可呦、那我就、先回烟台喽。”
正唱着,突然双腿一拧,猛地朝前垂直倒向地面。
周围顿时爆出阵阵躁动。
七八个破破烂烂的年轻人双手挠脸,高喝:“呦――――!!!”
街坊邻居,大叔大妈老头老太,还有抱娃的小媳妇吓得啊啊大叫,不忍直视:“艾玛啊!这人咋咔了nia!艾玛玛玛玛!”
韩耀虎躯一震,当即扔了摩托就要扑过去扯他,然而就在爆炸头即将碰到地面时,突然双手齐齐撑地,两腿骤然劈开抬高,嗷一声,在空中做出一个大字!
破烂小年轻齐齐尖声叫好:“歪锐鼓得――!”
老年人魂飞魄散,直伸手捂心脏,小媳妇怀里的娃哭闹起来。
韩耀来不及收势扑街做五体投地状。
韩耀:“我鼓得你大爷……”
家门前的热闹持续到傍晚,爆炸头秦韶同志终于良心发现,扭着上了卡车准备回烟台,破烂小年轻们纷纷给他挥手作别,表示霹雳舞结缘,友谊长存,然后扛着他们的双卡录音机“岂可岂可”的走了。
街坊四邻也看够了热闹,该买菜买菜,该遛弯儿遛弯儿,纷纷四散。
韩耀阴沉着脸开铁门回家,劈头盖脸给院子里的母鸡们每鸡一脚。
十月末。
张杨终于在县城往家打电话了,说马上就上火车,晚上能到家。
韩耀骑摩托去车站接人,踩点儿到车站等了快有半个小时,出站口终于呜呜泱泱走出一大波人,韩耀眯起眼睛寻找他家小孩儿,半天没找见,刚要往里走两步,忽然就瞥到一大坨草黄色物体朝他缓慢的挪过来。
韩耀:“……”
一大坨草黄色沉重地,努力地向他挪了一步。
韩耀后退一步。
草黄坨艰难却锲而不舍地朝韩耀挪过去,卡在出站口栏杆门中间,身后一大群乘客瞬间被堵住出不来,纷纷不满低喝,伸手推他。
草黄坨使劲往外挤,咬牙:“噫――”
韩耀:“!”
韩耀听这声音当即卧槽一声,赶紧大步迎上去:“张杨!”
张杨身背二十个压扁捆在一起的草绳鸡窝和塞在鸡窝里的花生一口袋,萝卜黄瓜黄花菜等菜干一口袋,煮熟咸鹅蛋一口袋,菜籽一口袋,棉鞋五双,冬衣两件,痛苦咆哮:“哥!我背不动了!”
韩耀侧身往鸡窝上狠踹一脚,鸡窝变得更扁,他趁势一把将张杨扯出来,身后旅客泄洪般倾出一大片。
张杨卸下后背上的装甲盖,蹲在地上揉肩,长吁短叹。韩耀哭笑不得,将装甲盖拖到角落以防当了行人的路,伸手摸张杨淌汗的额头,忍不住又摸摸脸颊,“这老些东西咋还背回来了?邮回来多好,唬玩意儿。”
“邮回来又得我爹妈花钱,我也拦不下来,不如背回来。”张杨愁眉苦脸道:“我老姨听说今年家里养鸡,编了一堆鸡窝非得让我带上,我大舅家就给带了一堆菜干,居然还要给我带两颗酸菜……”
张杨重重叹气,一摆手:“不说了赶紧回家吧。”
韩耀拆开这堆东西,雇了两辆街边搬家拉货的人力车,分批弄回四条街。
家里一切都好,张杨检查一圈觉得除了家具有点儿脏以外,别的都维持原样,院子菜地也翻了,鸡食槽里也有些苞米面和水。他把屋里屋外通打扫过一遍,先喂了他心爱的母鸡小姐们一顿,然后喂了桃酥,最后进厨房做饭准备喂狗熊。
韩耀引燃灶台,搬了个小板凳堵在过道口,看张杨烧水焖饭,蒸咸鸭蛋,炒花生米。
木柴和苞米糊子烧的噼啪作响,荧荧火光闪动。张杨用勺子一下一下慢慢翻炒锅里的花生粒,拣出一粒吹凉给韩耀:“我小时候我家穷,都没吃过花生米,有一回我妈去邻居家吃了两粒,回来就说‘谁谁家那豆角粒炒的老香了’。”
韩耀将花生扔进嘴里,笑着听张杨说话。
“晚上我妈就炒了一大瓷盆,结果一吃根本不是味儿,当时还怀疑油放少了,完后我妈还不好意思去问别人。后来我都挺大了,才知道那玩意儿根本不是豆角粒炒出来的。”
韩耀乐,张杨也笑。过了一会,张杨又道:“户口迁出办下来了,挺顺利的,我妈怕耽误时间还给往镇上送了一百个鸡蛋,老太太不知道跟谁学会贿赂了。”
“在家半个月呆的挺好。”韩耀抬手握住张杨一只手腕,“胖了点儿。”
张杨说:“吃得挺好。”
韩耀嗯了声,“别的好不好?”
张杨扯了扯嘴角,想说挺好,最终还是抵不住,低声说:“不咋地,闹心。”
韩耀静静看他,张杨扒拉着锅里的花生粒,说:“我妈一遍遍问我城里有没有对象,我不能说有,也不能说没有,说有她要见人,说没有,她恨不得飞到外头逮一个女的给我,今天相门户明天就过门子。”
他翻了两下,炒不下去了,暴躁的把勺子扔在菜板上,铁锅端起来放一旁,转身面对韩耀:“哥,你跟我说你有法子,现在咋办。”
韩耀坐在板凳上扯着张杨的手,笑了笑说:“哥有法子。但是现在说不清,也不是说这事儿的时候,咱先不谈,以后再说。”
张杨沉默。当时韩耀说“不怕,交给哥”的时候,他满心欢喜,可是后来韩耀再没提起过,他曾经几度想破脑门也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让他爹妈应允他不结婚。现在韩耀再这么说,他更抓心挠肝,心里也升起怀疑,不是怀疑韩耀,是怀疑那个法子。
张杨心里涌起一股劲儿,摇头:“你有什么法子,现在告诉我。”
韩耀屏气,起身在厨房里来回走,对张杨解释:“现在不是时候,告诉你你也是闹心,等以后哥准备完了你想撤退都由不得你,知道不?”
张杨也有点儿抓狂:“我没什么可闹心的,你不告诉我我才闹心。”
韩耀气结。
张杨不作声,就倔不拉唧看着韩耀。
半晌,韩耀叹气:“我能保底让你不结婚,但是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最后你得承担一份莫须有的责任。哥想以后兴许能有更好的办法,兴许用不上哥这套馊主意,哥一直在想。”
突然,铃铃铃――铃铃铃――
韩耀快步走去东屋接电话了,张杨盯着他的后背,紧接着下一刻,张杨就听东屋里传出一阵怒吼。
“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