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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很重,又缠着风,睡意浅浅深深辗转,最终溶进了窗外的山风里,散得一干二净。
门外忽地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何子殊看不见门的影子,只大概有个方向,清了清嗓子开口:“谁?”
“我,小周,哥,你睡了吗?”
何子殊听到熟悉的声音,坐起身来。
小周和汪文是林佳安给他和陆瑾沉配的生活助理,平日里跟节目组工作人员一起,住在不远处的一栋民宿里,距离虽不远,却也要走一段路。
“进来,门没锁。”何子殊疑惑,现在这个天气,这个时间,他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小周应了声,推门进来。
他手上举着手机,聊胜于无的亮光,隐约能照个轮廓。
“这么大雨,你怎么过来了?”何子殊忙给他找了条毛巾,“淋着了没?”
“没事没事,哥我不用,”小周连忙摇了摇头,“雨下太大了,我和文哥怕这边人手不够,就过来帮忙。”
“安姐留了一辆保姆车给我们,没淋雨,顺便帮导演把遮雨棚给带了过来。”
“不过现在情况有点复杂,”小周挠了挠头,“好像说电线被刮到了,正在抢修,附近一片都停电了。”
何子殊:“没有备用的发电机什么的吗?”
“还没来得及带过来,搁在镇上呢。”
小周怕光扎到何子殊的眼睛,关掉了自带的电筒,浓重的黑又一下子盖下来。
乡间的黑夜与城市不同,没了街边的路灯,没了明朗的星月,黑得很要命。
小周忽然想起安姐曾跟他说过,何子殊怕黑,睡觉都会点着一盏小灯。
又不能靠手机的照明灯撑一个晚上。
“哥,我去要个应急灯来吧。”
小周说着就要往外走,却被何子殊叫住。
“不用,”何子殊闭上眼睛,“天这么黑,别再摔了,摄影组他们够忙了,我们就别再添乱了。”
“可是…哥,你不是怕黑吗?”小周说得小心翼翼,他心里也没底,也不知道这么直接点破何子殊会不会生气。
何子殊很久没有回话,小周暗自后悔自己说错话了。
就在他打算开口道歉的时候,却听到一声很轻的“不是怕,就是单纯的不喜欢。”
那声音很平静,可或许正是因为太过平静,反而滋长出一些无措。
与平日的何子殊不怎么像。
何子殊笑了一下:“雨这么大,就在这里睡吧,我给你找件衣服。”
“不用,等哥你睡着了我就回去。”小周把何子殊递给他毛巾叠的整整齐齐,严肃道。
何子殊有些想笑。
一个比他还要小上几岁的小孩子,说要留在这里陪他。
他有些无奈:“我不怕黑,不骗你,真的,不用等……”
何子殊的话被一圈暗黄色的光晕打断。
那光从窗外投进来,并不炽烈,和往日如昼的灯火相比,甚至有些单薄。
却轻巧地将黑夜穿破。
两人均是一愣。
小周怔了怔神,随即先何子殊一步跑到窗边。
他循着光线看下去,入眼的,便是他们开过来的那辆保姆车。
两盏照明灯打着,两柱光柱间,细密的雨仍以滂沱之势落下。
“是文哥!”小周大喊了一声,语气中满是惊喜,“哇,哥好聪明啊,这照明灯一照,就跟开了个小发电机似的。”
“哥你听,李导他们也在说这车派上大用场了,我们没白来!”
何子殊笑着点了点头:“嗯,你们帮了大忙。”
小周仍沉浸在汪文的救场中,还特意掏出手机发了一条朋友圈。
可他却没注意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何子殊深深、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他没说谎,他不怕黑,但真的不喜欢。
还要在旁人面前,费劲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明天一定要好好谢谢文哥,睡意惺忪间,何子殊如是想。
可他不知道的是,被他和小周奉为指明灯的汪文,现在正躺在陆瑾沉房间里,翻过来,翻过去。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为什么陆哥在这刮风下雨的鬼天气里,放着好好的床不睡,非要下去睡什么保姆车。
特么还点着两盏恍眼的大灯!
这是要照亮谁的美?!
第二天,风雨已过,晨光正盛。
若不是那一地的落叶积水,还会觉得昨晚只是做了个不太合心意的梦。
所有人心里都挂着事,起了个大早,忙活了一天,才将该换的换了、该扔的扔了。
实打实的忙碌让彼此很快熟络起来,尤其是白英。
她和陆瑾沉关系亲近,对apex的几个孩子也都熟悉,除了何子殊之外。
倒不是何子殊之前做了什么,而是陆瑾沉几乎从来没有在她面前主动提起过何子殊。
谢沐然他们也是同样,有一句说一句,往往都是问什么答什么,挑不出错。
但相比而言,显得有些近乎冷漠的分寸感。
所以那些不合的言论她是信了七八分的。
可就这两天的接触来看,何子殊不仅不是传言中我行我素的模样,反倒贴心的很。
话少、做事勤快、不邀功、对所有人都很细心,简直乖到心坎上。
所以……没道理啊?
白英看着正低头洗菜的何子殊,轻声开口:“子殊啊,过来。”
“姐,怎么了?”何子殊手还湿漉着,在围裙上随便擦了两下,小跑了两步,“要帮忙吗?”
“瑾沉呢?”白英随手拿了张纸巾递给何子殊。
何子殊扭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在院里吧。”
两天前,节目组不知道从哪里带了一只村霸大鹅和一只小柴犬过来,所以热闹得很。
“到这边来也两天了,忙着打扫布置,都没有去附近走走。”白英转身拿了两个大桶,里面满满当当都是赞助商爸爸的营养燕麦。
“把这些给附近的邻居送过来,老人小孩都能吃的。”
“好。”何子殊点了点头,扯下围裙就打算出发,结果被白英一句“叫上瑾沉一起,这么多你拿不动。”
何子殊有些僵硬地停下动作,扭头,坚定道:“我觉得我可以。”
“不,你不可以。”白英冷酷无情。
于是,就演变成眼下这个场景。
陆瑾沉拎着节目组配的喜庆大红桶走在前面,何子殊跟只小鹌鹑似的跟在后头。
何子殊小心翼翼把控着距离,不至于太近,也不会显得太疏远。
可面上端的一派轻松模样,看不出什么猫腻来。
“白英姐说这些都要送给谁?”陆瑾沉停下步子,转过身来看着何子殊。
“就附近的邻居,都可以,没说要特地给谁。”何子殊开口道,看着不远处第一幢老屋,随手一指,“哥,我们先去那里吧。”
总比茫无目的走要好得多。
埋头走,别说话。
自闭模式,启动。
“嗯。”陆瑾沉点了点头。
割稻时节,埂下响着机器的轰鸣,还掺着乡音浓厚的人声。
出门前导演说,因着前天那场大雨,稻田都还有些积水,所以这两天村里都在忙着割稻。
何子殊觉着新奇,一边走一边往两边看。
走着走着,不远处突然飘来一句算不上响的声音。
“哎,这对小夫妻看着眼生,是哪家的孩子啊?”
陆瑾沉和何子殊,包括跟拍的摄影师,同时顿住脚步。
小夫什么?
小什么妻?
什么夫妻?
“是刚办事儿吧,拿着喜桶分糖去啊?”
三人循着声音看去,那是一个拿着搪瓷大杯站在田埂边上的大爷。
一个眼神不大好的大爷。
“哎哟,长得真是顶好看了。”大爷笑呵呵抿了一口水,“就是媳妇个头真高啊,比小伙子都高一点。”
“真好真好哈哈哈。”
“哪家的娃娃啊?”
何子殊机械地低下头去,看着他和陆瑾沉手里红火的“喜桶”。
又看看陆瑾沉随意拢在脑后微长的头发。
何?小丈夫?子殊:“……”
陆?小媳妇?瑾沉:“……”
跟拍的摄影师反应过来老大爷话中的意思,已经控制不住,直接笑出声来。
立刻对着口吐芬芳的综艺扫地僧般的大爷疯狂拍摄。
会说话您就多说点!
大爷周围人看摄像头都转过来了,也齐齐往这边打探。
“老李头你这眼睛长泥里了,那是来我们村拍摄节目的两个明星!”
“什么小夫妻啊,都是男娃。”
“哎哟,我就说哪来这么好看的小年轻了哈哈哈。”
那边很快“哈”成一团,尤其是那个老大爷,丝毫没有觉得自己闹了个乌龙,带头“哈”的格外大声。
何子殊一忍再忍,奈何摄影师在一旁笑得镜头都打颤,终是没忍住,也跟着“噗嗤”一声笑出来。
“很好笑?”陆瑾沉有些无奈。
何子殊笑得颊边红扑扑,侧过头去不看陆瑾沉,嘴角却勾着:“其实也没有。”
气氛被这么一岔,把之前若有似无的拘谨抹了个净。
陆瑾沉看着藏不住笑意的何子殊,不自觉也带了点笑意。
“把这些东西给爷爷他们送去。”陆瑾沉轻轻点了点何子殊手上的桶。
“好,”何子殊抬脚往前走,见陆瑾沉没跟上,回头问:“哥你不去吗?”
陆瑾沉还没来得及回答,何子殊又补充道:“是因为害羞吗?”
说完也不等陆瑾沉回答,心情大好往前小跑。
陆瑾沉顿了顿,反应过来这是在调侃那句“小媳妇”。
他低头轻笑了一下,跟散步似的,慢悠悠跟在何子殊后头。
看着在那些爷爷奶奶间格外吃得开的何子殊,脑海里闪过“小媳妇”三个字。
小媳妇啊。
这三个字说的哪里是他。
一行人聊了好些时候,何子殊的桶也见了底,这才道了别往前继续走。
走着走着,何子殊忽然想到了昨晚的事。
他起来的时候,小周和汪文都已经回去了,再加上他和汪文并不熟悉,所以没有联系方式。
他看着陆瑾沉,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哥,昨天文哥就在车上睡了一个晚上吗?”
陆瑾沉停下步子,有些不明白何子殊话中的意思。
他转过身来,微一皱眉:“谁?”
“文哥,”何子殊回道:“昨晚不是停电了吗,小周说文哥开了保姆车上的灯应急,直到天半亮才熄了。”
虽说不是特意为了他,受益的人也不止他一个,但那簇微薄的灯火,却支撑着他捱过了一个黑夜。
所以何子殊觉得,多少还是要道个谢,说声辛苦了。
陆瑾沉微一怔神,明白了何子殊话中的意思。
他觉得有些好笑。
却也不想澄清什么,说是汪文也好,是他也好,其实也没差。
因为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走了出去。
只记得那时候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怕黑。
这么想了,也就这么做了。
陆瑾沉收回视线,随意开口:“后来睡着了吗?”
何子殊笑得眉眼弯弯:“嗯,睡得很好。”
见已经被陆瑾沉点破,何子殊索性也不瞒:“所以想跟他说句谢谢。”
“不用。”
“嗯?”
在何子殊的疑惑中,陆瑾沉微微侧过身来,眸色在微凉的天光中,浸得格外沉。
只听他很轻很慢地说了一句:“他知道了。”
四周有些静,只剩下风过稻田的簌簌声,绕着山丘逗乡音。
两人都没有说话。
何子殊定定看着陆瑾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可在一片软风中,他也只是愣愣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
知道了,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