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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长尼克夫带领两位手捧鲜花的女同事已先她等候在了进站入口,大家热情不减的相互拥抱,互勉寄望。
不同以往的即见速分使娅琴心不由主地发出了颇有落魄经历的感悟话语,她对大家说:“这一去,今后也不知还能不能再与你们共事在一起,但是我…我会把它珍藏在记忆里。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为我送行。”
临上车时她也是按照规划好的思路对奥格莎说:“今年的气候较常年暖和,院子里的桂花树有可能会花开二度,如果是那样,我想,就会有索菲娅的下落,那是她带着孩子种下的,那年她回来时也是这样的暖冬,如果她果真回来了就把我的地址告诉她。”
奥格莎拍了她一下说:“快上车吧,这样的事情还用得着你来提醒,你就放心去吧。”习惯了承担所有家务活的她是不会想到娅琴的这番思念孩儿的话里还包含了一层保护好那棵桂花树的意思:只要桂花树旺盛成长,泥土下的那缕色魂就能继续做着护花使者。
列车缓缓驶离了又一个月台,一个衣衫单薄、大眼肤白的长发女孩用一条大红色的围巾裹着上身在稀稀拉拉的送行人群里格外显眼,尤其是她的那双长臂紧扣在胸前在造型,在微风地吹拂下表现出来的样子夸张到了极限,娅琴的眼光随着列车的移动没有离开过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庞,“太像了!”她终于想起来了,这就说明斯洛莫娃-杨的形象在她的心里还是存在的。不过,这一切已经没了任何意义。尽管她是爸爸和妈妈生前共同信赖的友人。
她情不自禁的嘀咕引来了临近旅客地注目。
“哐当哐当”的枯燥声响不再像以前那样令她烦心,反倒像是一种别样的嬉皮动感、冗长而高亢,它牵引着她越过高山河海、草原平川,去向未知将来的虚幻理想之地越来越近,涅盘的脱胎换骨亦如懵懂少年一般幢景着美好未来,她就是带着这么一种纯净思维安眠于享乐之中:她将要成为一只羽丰的凤凰。
列车在一处名为‘比金’的小站停车补水,她和躁动的旅客们一样伸了个懒腰,说上几句通常闲话,在弄清地理方位时无意说了一句:“往西不远就是她的家乡了。”“谁?”“我的一位亲戚。”她没有搞错,正西方向就是饶河,但不是他的亲戚,而是斯洛莫娃没能返回的故乡,亏她还能记住这些。
再往前行,车窗的边缘便稀稀拉拉地堆积起了细小雪花,天地敞亮,不见阳光。如碎絮一般的雪片弄姿飘舞、洋洋洒洒为她铺就了洁白地绒毯。
此时的涅波西亚宫里某间办公室里官员正为一件小事争执的面红耳赤,两种不同见解就像是在玩游戏一样,时不时就会发生碰撞:“造船厂的尸体勘验报告和他保管的军舰图纸均无任何异议,仅凭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就推翻所有?真闹大了,丢脸的不是别人!”“请你再仔细辨认一下这双眼,这鼻梁,这嘴唇。”
“已经看了好多回,我倒觉得像是亚历山大,不过时间和地点又不相符。”这声音显然已经不耐烦,像是在寻乐子。
“你这是消极对待!你们倒好,现在连他的遗孀都同意放行,不理解,十分的不理解。”“我也不理解,怎么又成了遗孀了?”
“我敢断言她是另有图谋才离开这里了。”“这也是顺水人情,何乐不为?一个女人,仅此而已。”“我们需要的不是这样的类型,你们应该明白!”“嗯,除了美貌。”“哼,我倒是希望那两个小杂种也能和她一起滚得越远越好。”“看不出来,你并不比我仁慈。”
“哈哈哈哈。”“那好,既然都不乐意,那我也可以下结论了。”不同的声音在看似严肃的氛围下就这么草草收场了。
那么,女儿索菲娅现在又在哪里呢,她正拖着四个孩子走在西柏林的马路牙子上,她现在的生活没有以前那么光鲜了:自从她的最后一任丈夫被乱枪打死以后就只能依赖遗留的积蓄和有限救济消耗度日,好在她和法国人所生的大儿子,今年已满十二岁的奥朗德可以替她分担一些家务活了。
噩运降临的那一天,他们一家六口正其乐融融漫步在菩提大街帝国大厦附近,一群高呼反对苏联人口号的队伍从霍亨索伦王朝的纪念碑方向拐向了这里,平时言语不多的约瑟夫将骑在肩膀上的儿子放了下来,鬼使神差的对她说了声:“快带孩子躲进商店”后就朝队伍迎了过去,不一会,这支队伍就与军警发生了冲突,索菲娅胆战心惊的让奥朗德照顾好弟弟,自己则躲在粗大的立柱后窥视着即将发生的一切。瞬间的惨烈是由骚乱人群里扔出了燃烧的汽油瓶而引发,失去控制的队伍冲向了苏联红军驻守的帝国大厦,就要突破街心一半时,三层楼的一扇窗台喷出了一道道火舌,接着就是机关枪“哒哒哒”地密集射击声;溃散过后,地面上的一片狼藉等同于战场,索菲娅就是在堆叠的尸体里找到了安分守己的最后一任丈夫,他的脑袋已经开了花。
当地政府除了替她做了安葬之外别无所有,接下来她还被告知不得离境,原因很简单:她有一个约瑟夫的后代!她欲哭无泪、满腔怨恨还说不出口的紧咬牙关。
哈尔滨火车站:一条醒目的“欢迎苏联专家莅临指导”的横幅标语从大老远就映入了娅琴的眼帘,只是不知道这条横幅就是专门为她而准备的。
当她左右顾盼地站在台阶上寻找目标时,随着一声清脆的掌声,锣鼓喧天顿时响起,熟悉的面孔是那么亲切地率领着众人向她鼓掌欢迎,她兴奋地以为自己迈不开腿。
两名小学生向她行礼献花过后,刘思敏和她二人的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两个人分别感觉到对方超出了仪式场合下的力度,如果是在俄国的话,他俩早就相拥在了一起。直到他把赵娅琴一一向大家介绍过后仍有不少人还以为真正的专家还在后面。
这天晚上,他俩在妇联为她准备好的公寓里促膝谈心一直说到很晚,离开时老刘还平易近人的递给了看门老头一根烟卷,等候在门外的司机发动汽车时,老头才探出身来向外瞅了瞅,又闻了闻那根卷烟这才划了根火柴。
娅琴也是立在窗前一直目送着移动的两道光影完全消失才放下窗帘,她庆幸自己的重新选择是正确的,起码在她还没有做出任何探究就足以证明刘思敏对她的真诚了。
躺在床上便又开始了她的习惯回味:“这次来有可能不会再是一年半载的,这期间但凡哪方面不满意的要尽早说出来,好让我先与她们沟通,你也知道,这里刚解放,许多方面也不比那边,等结了婚以后。”“去你的,”娅琴转伸出手就推了他一下,见他满脸的认真劲就灿烂不减地说:“不会有不满意的,即使有不满意的地方我也会做成让您满意的。”合不拢嘴的老刘完全理解她的这一用心,便说:“对于你的工作能力我是深信不疑,可是我…我还是希望你能忙里偷闲,”说着就起身拎起暖水瓶给她倒了半杯白开水,递给她以后自己就挨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继续说:“让你来这里,有一点怕是要受点委屈了,”娅琴直白了:“我不信,您是不会让我再受委屈的人。”刘思敏抿了一下口唇把手搭在了她的手背上就说:“不会不会,只是这里诸多方面条件都远不比那边,我只是想要你做好思想准备的。”娅琴立刻就反问他说:“既然我已经想好了,难道还要做思想准备吗?”她感受到了他手上的力量,她降低了声音、收敛了笑容:“其实我什么都知道,这里就连火柴、煤油灯都要依赖进口,这没什么,我见到的是四万万人民都在奋斗,每个人脸上都绽放着灿烂……”刘思敏没等她说完就把她揽在了怀里,对他而言,这个动作纯属于替代了他的感激、理解和尊重!
娅琴没有挣脱,而是顺从的伸出了手臂,脸贴脸的在他耳边轻声念道:“如果您吃草根,我就不会去吃青叶。”
刘思敏把她搂得更紧更紧,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却一个劲地回想着王大柱在他面前说过的那些称赞她的话。‘老王,你说的没一点没错,她是个好女人’他在心中默念。
松开她时,堂堂专员就像陌生人那样仔细地端详着她,还极度夸张的说:“相见恨晚、相见恨晚,有你这般高度觉悟是我的福音,也是这里广大妇女们的福音,我相信,她们定会在你的感召下以新的面貌投身到国家的建设中去。”“别总是这么夸我,今后尽我最大努力就是。”她留意到了他眼眶里的湿润,端起茶杯文静地送到他的嘴边。老刘抿了一口也说:“你以后就直呼老刘就是啦,这样听起来还挺顺溜。”
他的话音刚一落下,她就站了起来,并且一本正经的伸出右手说:“你好,老刘同志!”她的这一举动可把他乐得不行不行的,握着她的手还是一个劲的笑个不止,娅琴赶紧向外指了指说:“小声点。”他这才做个鬼脸掏出手绢擦擦眼睛说:“你可真有活力,若不是国家底子薄,长江下游又遭大面积洪涝,我真想撂下工作趁你在这儿期间就把我俩的事给办了。”
娅琴高兴的面容渐渐消失了,老刘哪能受得了这个?赶紧问道:“你…,你这是怎么啦?!”“没什么……”那双失去光泽的美丽双眸没有离开他,稍带忧腔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我可能不能为你生孩子了。”“嗨!……我当是怎么了,你的儿子为了我们抗击美帝国主义光荣牺牲了,他就是我的儿子,你的孙子也就是我的孙子,以后把他们都接到这里来,我会让他们接受同等的教育。”这一回是娅琴无声地伏在了他的怀里,并且哽咽地发出了:“谢谢你”的声音。老刘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肩背说:“别这样,你应该高兴才是,不会让你失望。”俩人保持这样的静默姿势足有五分钟之久,老刘这才想起她的另一桩心愿,但是他又不想就此松开她:“想起来了,”尽管他的声音很轻,娅琴还是从似梦初觉中抬起了头,他只得将松开的手搭在她的双肩上继续说:“下月的十号就是祭奠祖宗的下元节,我已经让人替你完成了夙愿,在原址对面的那片林地里整出了一块地,碑文也已刻好,就等你到场立碑了。”“你让我怎么向你表示感谢才好。”“又来了,”他首次把手触摸在了她的脸上:“这样的活动我是不能参与的,还请你体谅。”
她仰面对他点了点头就再也无法控制住这鲜明对比之下的情感抑制,多年来鲜为人知的高压孤寂一下子完全爆发了出来。
一切的一切在这之后都开展的非常顺利,大环境的推动更使她如鱼得水的轻松发挥出累积的经验,施展出有生具来的才华: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她白天下基层听取现有的工作程序与存在的难点,依照妇联的基本章程即时开展互动交流,晚上她就在公寓里挑灯夜战,整理出了一叠又一叠能够有效引导妇女们在增强自尊、自信、自主、自强的精神状态下提高自身素质方面的宣传材料,其中还着重提到了‘只有改善她们的生活环境,才能达到男女平等水平’的关键论述。不仅如此,她还编写了一部健康小知识,把它油印成传单形式免费提供给职工及妇女们阅读。
初来乍到的印象没有给人们留下任何瑕疵,反之,妇女联合会以及政府部门都对她所做出的一切予以了好评。
她和周秘书在下班的路上不期而遇时,她也是这么对娅琴说:“刘专员慧眼识才果然得到了应验,您的工作表现可给他挣足了面子。”“瞧你说的,我倒是没觉着做了什么。”
周秘书面带笑容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她又说:“说真的,您这几招就在机关里引起了不小震动,难怪刘专员一直这么赏识你,上次特意派我远去提出邀请看来不是没有道理的。”
心虚的娅琴虽已过了半百,脸还是噌的一下就红到了耳根,“怎么样,我没有猜错吧?他可是我们的好领导,像他这样的确是不多,我倒是希望您能多多关心起他来才是了。”军人说话就是不一样,一点也不躲闪,见机成熟就直奔了主题。
娅琴再怎么想去改变说话的方式都已经没了空间,何况又是在交往频繁的姑娘家面前,她索性也试探起了她:“你说他是为数不多的好人,指的是?……”“工作认真,做事踏实,关心群众,嗯…还有就是,”她凑近她的耳边用极微小地声音说:“当下好多领导都弃糟糠迎娶新欢,他却不为所动,整个心都在您的身上。”她的话由不得娅琴不举起已无力气的手来向她打去,嘴里的‘你这个小丫头’的后话还没说完就撵上了停下来笑个不止的周秘书。
挨到近前,对着疼都疼不过来的周秘书哪里还能下得去手?便故作正经的说:“今后不许再这样乱说,让人听见了还不笑死人了。”“您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知道什么?”“看来就你一人还蒙在鼓里,机关里上上下下的哪个不清楚他已经正式向‘老大哥’要人的真正目的!?”刚才还比谁都清楚的娅琴面对这一新的变化,内心更加钦佩起老刘的真诚执着,不置可否就对了解她现状的周秘书推心置腹了:“小周,你我交往了这么久,我不否认他是一位能体贴他人的人、也是一位可以信赖的人。”
周秘书笑了,她笑得十分灿烂:“有您这句话那就太好了,我瞅着空闲就告诉他。”“别别别,”娅琴故作郑重其事的对她说:“这感情上的事啊还是由我当面去试试他的诚意比较好,我是不会为难他的,相信我。”“当然相信!人常说,生姜还是老的辣嘛。”“你这个小丫头。”娅琴到底还是给了她一巴掌,各怀各的笑意随之散开。
他和她的事情哪里还要再行试探?现在差的只是时间没有确定罢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条件上的反射使娅琴想到了她的终身大事,没见她回复便说:“小周呀,心里应该有意中人了吧。”
周秘书摆弄起辫梢想了想才说:“俺爹娘在家里给我说了一个,也催了我好几回。”“和他见过面吗?”她摇摇头说:“在照片上见过,文文静静的。”“喜欢他就应该请个假回去见见人家,就穿军装回去,你穿军装的样子别提有多精神了。”“是吗?我寄回去的照片就是戎装照,可是…谢尔盖阿姨,我上一次去苏联考察前就已经复员了。”“难怪我这次没见你穿了,小周啊,以后就称呼我赵阿姨好了,我原本就姓赵”这也是老刘提出过的建议。
周秘书也像她当时那样,马上就俏皮的喊了一声:“你好,赵阿姨,还是这么称呼亲切些。”“哎!你刚才说已经复员了,工作不会有变动吧?”“让您说着了,我入伍不久就被抽调到了行署,现在我可就快要离开这里了。”“知道会调往哪个部门吗?”
周秘书停顿了一下向她提出:“这样吧赵阿姨,反正您现在回去也是吃食堂,不如去我那里坐一会。”娅琴根本就不能拒绝地答应了她:“好啊,这可是我求之不得的。”
行署大院里一排排青砖红瓦的平房与修剪整齐的低矮冬青有序排列,各家门前分别种有高大的刺槐、云杉或是香樟,大树底下多有鸡舍和小花园子。
周秘书打开房门就麻利的掸了一下方凳,让过娅琴便打开半扇窗,这才拎起水瓶晃了晃又带上一个大瓷缸和搪瓷盆对娅琴说:“您稍坐一会,去晚了食堂就要关门了。”“我陪你一起去。”“不用不用,一会就回来了。”娅琴不再谦让又坐下来环顾起房间里的陈设。
这间约有二十平米的房间被她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张挂着蚊帐的单人床上整齐叠放着两床红、黄两色的绸缎棉被;写字台上有十几本书籍和装有毛笔、蘸水笔和铅笔的毛竹笔筒,一瓶墨水和一沓信笺。在它的上方是一张用图钉固定着的全国地图;墙角处的衣架上挂着没有标志的米黄色军衣、军帽和红、白两种颜色的围巾;两个大木箱塞在床肚底下,一块长木板上放着几双常用的鞋子;靠近窗户就是洗脸架和一口大水缸,窗户的玻璃上还贴有两张褪了色的剪纸窗花。
她双手背后走近写字台看了她的读物,又在地图上寻找着没有印象的故乡,最后,她的眼光停留在了玻璃台板下众多照片中的其中一张。“小伙子挺俊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