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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波里科夫一人全然没有顾及这些,他只对妻子隆起的肚子兴奋不已:“哎呀,瞧你们这样,都哭些什么呀,凯旋归来就见到阿廖莎变了样,你们也不让我亲近一会儿,”说着就搀扶妻子坐了下来迫不及待的问道:“什么时候怀上的?也不告诉我一声。”阿廖莎破涕为笑的说:“等我知道时你又不在家,这不,起来就起来了,”她见波里科夫在挠头便拍了他一把似是委屈的说:“那次你打来电话之后我才知道又怀上了,后来想告诉你都不能,快半年了。”
“哦,妈妈去那里的事政委都和我说了,那时我去了前线,”说着就将脸贴在她的肚皮上安静的听了一会,并且煞有介事的说:“准是位天使。”“是啊,”母亲也搭言道:“公立医院的大夫看了也说像是女孩的样子,还说可能又是个双子呢。”“她们真是这么说哒?”兴奋地波里科夫顾不了旁人就深情的亲吻了阿廖莎。
“爸爸也要亲我一个”沙白用力往下拉着爸爸的衣摆,波黑也不愿被落下的大声喊叫起来:“还有我!”
听罢女婿自命不凡地讲述完如何驾驶喷气战机在空中如鱼得水取得了不败战绩,奥格莎放心的对丈夫说:“我们走吧,把时间留给他们,让我们的英雄好好的得到休息,”然后又对娅琴说:“明天晚上你们都去我那里。”
两口子行走在路灯下,踩着自己细长的黑影讨论这是不是敬畏上帝带来的结果。
这天晚上,娅琴也是心旌神摇的给孙子们讲了《花仙子》和《三个和尚》。
波里科夫的这次休假还不到一周,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地方驻军就将催返的加急电报送到了家中,雷厉风行的他不得不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向妻子许诺:“亲爱的,无论前线发生了什么,我都会在结婚纪念日前回到你的身边,上帝会让我们的孩子来到这个世界时和她的父母在一起。”“再怎么…每月都要来份电报”没有时间能让她再说出一句完整话来。“一定会的!”
吉普车远去了,看不清颜面的两个女人,一个随即开启了期盼,一个却产生了忐忑不安:‘天下不会有常胜将军,更没有幸运集于一身的先人!’娅琴从儿子的话语中意识到政府的不宣而战激怒了美国人,目前他们已经大兵压境。
在接下来几个月的时间里,起初还收到了两份报平安的来电,之后便又让家人为之揪心。
就要临盆的阿廖莎出现了一反常态的情绪紊乱,面对甚好的秋景她也不愿听从母亲和婆婆的劝说,一心就想见到自己的丈夫。
无计可施的娅琴在得不到准确消息的状态下,不得不借助频繁往来的人员那里打听一些有价值的线索,稍做加工再耐着性子说给阿廖莎,借以安顿她的烦躁。
这一期间,刘思敏托人带来的口信反倒是有所增多,虽然没有出格的表示,关心的话语还是让捎口信的来人有点饶舌,好在他还带来了赵福已经提出申请,准备从丹东回来就安排来这里看望她的利好喜讯,不过,有关恒昌弟弟的情况他还是坚持见面再说,如此一来,就更加坚定了她的猜测。
至于王大柱同志嘛,他却连一个字也没有提及。
晴天霹雳的噩耗发生在巴哈罗夫公立医院的产房里,来这里没到两天等待分娩的阿廖莎听到了邻床产妇与家人窃窃私语地内容就搭讪道:“你们是在说朝鲜战场的事吧?”面目祥和的老太婆回过头来迟疑了一下才抖了抖手中的信纸说:“我大女儿是部队里的一名军医,这是她托人捎回的信。”“那儿的情况现在是个什么样子?”阿廖莎吃力地想支撑起肚子出奇大的身体。
老太婆见她这样也就不吝啬的开口说道:“情况糟透了,”而后便走到门口伸出头去左右看了看,折返回来就接着说:“她在信中说,最近十来天我们就损失了近百余架先进飞机,前所未有,前所未有。”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百余架飞机?”“是啊,我们还失去了两名官衔不小的飞行员。”就听到“咚”的一声闷响,阿廖莎耷拉着脑袋倚在了床头,老太婆慌忙丢下信纸走上前去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这一看简直就把老太婆给吓坏了,只见她双目紧闭、嘴唇发乌,像是没了气息那样。
“她好像不行了。”“快去喊医生呀!”坐在床上的孕妇急切的提醒着,赶过来的医生虽经有条不紊的一番施救,还是摇着头遗憾的向护士做出了示意,站在一旁的老太婆一个劲的在说:“罪过呀,罪过……”三条人命就这样在秒秒地瞬间永远的消失了。悲痛欲绝赶来的娅琴想了解更多原因时,老太婆还是满口的“罪过”说个不停,她和年轻产妇一样,除了什么也不知道以外还是什么也不知道。
医生做出了心肌梗塞的定义之后,悲痛之中的一家人便开始为怎样面对即将归来的波里科夫,商讨至天空现白。
然而,到了出殡的这一天也得到他能归来的迹象。
送殡的队伍是张家有史以来最为壮观的一次。老校长因体力不支委派了代表,最感意外的还有好多位政府官员也来参加了她的葬礼,当娅琴带着悲情向他们打听其儿子事时却什么也获取不到。
维克多-梅迪亚和她的丈夫是最后离开她们的,她对娅琴说:“请您谅解,我母亲今天没能前来是因为不久前得了脑血栓,一半的身体动弹不得,另一半抖动的还很厉害。”
深处悲切中的娅琴紧紧抓着她的手说:“我明天就去看望她。”
这个不胫而走的消息不久就传到了刘思敏那里,他对秘书说:“摊上这种事,她的心情保准好不了,不如趁这个时候用最诚恳地措辞起草一份邀请函,请远东分会组织来哈尔滨看看这里的全新变化,这样有利于她精神方面的改善。”
经过深思熟虑,他觉得很有必要在她来这里参观访问期间寻个机会把赵福同志的临时变动以及赵恒昌的真实情况向她明了。
他站在马克思、恩克思、列宁、斯大林和毛泽东主席的画像右侧,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日渐增多的白发,她的倩影在恍恍惚惚中若隐若现,“老王同志,”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并用两根指头捏着下巴漫无目的渡着碎步继续嘀咕他的所思:“他的情况又该怎样对她说才是个好?”
发出的邀请在次年的二月中旬得到了苏联政府的批准,刘思敏聆听着回复的电传,翘起了口角欣然地说:“还有一周时间刚好过完小年,他们考虑的倒挺周全。”
雪后晴朗的大地上无处不闪耀着点点银光,视二个孙儿如珍宝的娅琴参加完‘圣母洁净瞻礼’正跟在戈里加夫妇俩的身后走出教堂,迎面遇上了委员会外事局的老熟人,她告诉她:“上面批准你们分站派员去中国哈尔滨参观考察,正式通知估计就在这两天送达。”“还有这样的安排,谢谢你了。”“就别客气了。”二人挥手道别以后,娅琴蹲下身来逗着两个孙儿:“我带你们二个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玩好不好?”“好呀,我就喜欢和奶奶在一起,”波黑点着头就向哥哥问道:“你愿意一起去吗?”
沙白满脸都是笑的摇摇头说:“我不去,我不喜欢去很远很远的地方。”面对说法不一、都很会说话的两个孩儿,三位老人也是相觑无语,谁都不愿其中任何一个再受委屈。
话题挑起者的娅琴经过一系列激烈碰撞过后找到了契机:“那可怎么办呢?要不然…”她原准备说出的是‘见到你们的爸爸再’“要不然,我先问问别人,如果那里很好玩的话,我们大家一起坐火车去,这样好不好?”可以说两个已经完全懂事了的孩子对于这样的说法显然不会想得很多,戈里加也说:“等脱去了厚衣服,那时候出去玩才叫痛快啦。”“我听爷爷的。”“我也听爷爷的。”深埋在每个人心底里的那股心照不宣又与不尽相同表现出来的喜悦表象紧紧拴在了一起,静心陪伴着两孩子在雪地上尽兴玩耍、观看别人打着雪仗,堆会儿雪人,坐会儿滑雪板……尽管仍然得不到波里科夫的任何消息,失去阿廖莎和两个即将谋面的孙儿阴影遮盖了对他的挂念心切。
副站长从不同类型的工厂里挑选了五名本领过硬的骨干组建了一支由娅琴担任副组长兼翻译的‘专家友好互助小组’。
临行前,站长少有过的单独找娅琴进行了一次简单交谈,他和所有人一样,先是做出似有难言之隐地样子,然后再说:“这段时间,大家都能理解你的心情,借着这次没有特别任务的邀请出去散散心也是件好事,不过,身在域外要注意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可超越组织给予的权限而影响工作。”“请站长尽管放心,我是不会把个人行为和家里发生的不幸带入工作中的。”
“这样就好,”站长深吸了一大口烟过后就把眼光对准了她,等于是在重复刚才的话:“委员会的同志特意要我转告你,那片土地上时常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一定要保持冷静,最好的方法还是交由组长尼科夫同志去解决。”
对于这样的嘱咐,娅琴无需存在其它意识就回复了他:“这自然是了,组织纪律高于一切嘛。”站长耷拉下眼皮,一闪而过就有些过意不去的样子连磕了好几下烟灰才开口说话:“不愉快的事情也许不会发生,只要你能记住今天我们在这里说过的这些话,我就放心了。”“多谢站长的关照。”“那就这样,回去做准备吧。”
与此同时,另一种警醒般地回声也在他的耳窝里轰然响起:“……,从大局出发,对于谢尔盖-波里科夫同志的阵亡消息仍然需要保密,战争结束时,组织会做出安排。”
失去的不是自己亲人,心里都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凄苦伤痛!站长矗立在空无一人的窗前远眺着浅灰色的浩瀚幕障,对于这种没有人性的保密行为是连摇带叹地发出忏音:“安息吧,我们的英雄。”
比之轻松出门的娅琴来说,倘若病房里那位一个劲吐出“罪过”的老太婆能说出当时的真实情况,刚才站长对她的一番苦心想必也就不难破解了。
波里科夫没有成为英雄,他驾驶的米格-15先进战机在空中解体的瞬间成功打开了降落伞,弥漫的硝烟使他无从辨别避险方位而落入了美军控制区域,成为俘虏。
如获至宝的美国人并没有虐待他,原因就是从他的相貌和他的着装上就可以看出他的与众不同。
训问他的长官面前摆放着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三样东西,除了手枪、匕首之外唯一一件就是印有俄语注音的汉语和朝鲜语的小卡片,他把那张足以证明他身份的小卡片拿在手里不断地反转着,用蔑视的眼光盯着他说:“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愿意合作还是乐意马上就去见上帝!”波里科夫勇敢的用半生不熟的汉语重复着那句:“我是中国人民志愿军,为帮助朝鲜人民而来。”
那位长官气愤的将手中的卡片用力摔在了桌面上,发出一长串冷笑后就说:“你的口齿就如同开飞机的一样,都是一帮刚从幼稚园里爬出来的。”然后就背过身去掏出雪茄,在点燃的同时用甩动脑袋的方式对部下下达了命令。
士兵没有将他拉出去枪毙,而是把他押往了南部后方,当下这位‘身份不明’的飞行高手对他们来说还具有一定的价值。
不久,他就被押往了美国本土监狱。随着不便公开的秘密成为心照不宣时,他也走出了监狱。虽说获得了自由,却被送到阿拉斯加州一处又湿又冷的原始荒野里加入了黄、棕、黑,不同肤色的劳工行列,干起了修筑铁路、挖渠造桥的营生。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场朝韩交战中的美苏双方都没有报道过击落的战机有苏联成分、失踪或被俘的人员里也没有苏联飞行员,只有中国方面将损失的战机和人员及时秘密通报给了苏联方面,直到朝鲜战争结束、交换战俘时也没有见到他的名字,那时娅琴才被“明确’告知:“遵从中国人民对我军援朝参战牺牲烈士的浓厚感情,政府同意将参战烈士的遗骸统一安葬在辽南小城旅顺口的苏军烈士陵园。您的儿子谢尔盖-波里科夫中校也长眠在那里,您可以……”“政治是战争的延续,我会过去看望他的。”当时娅琴就说了这么一句。这也是后话。
利用旅途的闲暇复习一下英文也是娅琴弥补当年不及格的一种习惯,感觉到脖颈出现紧绷时就抬起头来看一会窗外,不再有新鲜感的物景不断被抛向身后,断断续续飘至耳边的那种其乐融融就会乘隙而入,无形无影就牵动了长久以来梦魂莹绕又寻不到未知目标的怦然心动在胸腔内得到膨胀。
她疲惫地向仍然处在清醒状态下的同伴点头示意了一下,就合上眼帘靠在椅背上想着近期一些与她零星而又别致的对话:“看你的气色真是不错,到了那边或许还能获得儿子的下落。”
对于老邻居的笑脸搭讪,娅琴自然也是把欢喜挂在脸面,话语谨慎地说:“我的好姐姐,军人和我们百姓是不一样的,政府也没有必要对我们瞒些什么。”“说了你也别介意,我在祷告时就有那种感觉,说不定…”她凑近了娅琴的耳朵,不想让过路人听见:“说不定他在那里疗伤。”娅琴听了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点头默许了她。因为她很清楚:常把‘我从不把说过的话告诉别人’这句话挂在嘴边的人,背过身去就会添油加醋地夸大其词、把原本不神秘的说成天外来客。
还有就是奥格莎夫妇俩在她面说过的那些话:“到了那边,见到有庙或庵的地方就去烧几炷香,那里的人都兴这个。”
戈里加还补上一句说:“不能说烧,应该说敬是吧。”
她还回想起最后一次拜访老校长时的场景,她说的话才让她回到了正轨:“忘记所有的不幸,继续走好你自己想要走的路,坚持一个信念、把握好目前的机遇,他们需要你。”“他们?”这个简简单单的二个字当即就让娅琴疑虑颇多,以为自己在从前的说话中有过过失:“我曾经是说过想为父亲恢复那片成为废墟的工厂,让它重现生机的话,现在看来连个守护的人都成了问题。”“他们需要你。”老校长又重复了这句话,看上去,她好像是累了。在此之后,她还把这句话反反复复地想过无数回,这一次的友好互助小组访问团应该算是一个较为实际的定论。
至于敬香、留意之类,她也只是谨记在心,“活到老,学到老,还有许多没想到嘛”她想。
列车放慢了速度,即将结束这一路颠簸驶入老洲桥,暖人的一幕出现了,众多乘客围挤到了窗口,争先恐后的伸出手臂向站立在桥头两端手握钢枪、不畏严寒正朝着车厢行礼的军人表示敬意,火车司机也拉响了汽笛。
这次的公务出访还没走出车站站口她就瞥见了熟悉面孔,夸张地手势和喜悦也导致前来迎接的领导握错了先后:“欢迎你们的到来。”和“没想到会在这里相遇”的声音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出的。
刘思敏身边的军人翻译也在同一时刻既稳健又诙谐地用俄语对着身材高大的尼克夫领队说:“您都看见了,我们两国的友谊亲如一家,从来就不分上下,欢迎你们!”接下来,他便顺着所指方向介绍说:“地区分会长刘思敏同志执意赶来迎接你们。”
这位在军帽沿下闪动着灵异神韵的双眼、褪了色的黄军服前垂挂着两根黑而粗辫子的女军人给队长留下了很好印象,以至于刚才发生的错误细节就跟没发生过一样。
初步介绍一遍之后,娅琴发现老刘的手里没了拐杖,“哈哈哈哈,扔啦!”随着他的爽朗大笑,所有人均如家人一样说个不停就上了一辆刷上油漆不久,罩有蓬布的大卡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