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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便是未央宫的永巷长街了。高耸的宫墙自两侧峰立,抬头唯见一线天际。宫墙两侧高处皆有排水兽头,雨水雪水顺流而下,因此墙上早已生了斑驳的苔痕,使原本一片青灰色的墙砖变得更加晦暗。长街来往人等甚杂,有家人子,也有低等的杂役,有女官,也有阉宦。偶尔有几辆装着大木桶的牛车经过,也是一股刺鼻难闻的味道。
采薇看了一个时辰便回去了,我让规月和镂冰先回椒房殿,也嘱咐她们不要将此事告知姑母。姜昭仪对我如此,想来素日里与姑母不和。如今姑母初登后位,若向着我,后宫难免一场风波。如此倒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便只告诉规月和镂冰,等时辰差不多了,我自己走回去便好,姜昭仪八成也无心再来理会我。
膝下酸痛,我却还是惦记出征的事情。眼看日落西斜,心里似被无数利爪挠着。按照旧例,出征前,大军先应祭旗、标榜蓍草、龟甲占卜。太子出征,魏帝理应在玄武门前设酒以励三军。如此算下来,元澈必先提前许久便离开宫宴,所剩下的时间更是不多。
我用余光扫了一眼四周,发现暗处仍有几个衣着朴素的宫人偷偷往我这边看。采薇衣着不凡,大抵是姜昭仪身边的得力宫人,自然不会与我在这里耗上三个时辰。那些宫人想必是姜昭仪身边的人,只等我未跪足了时辰,拿住错处,再与为难。然而我如何顾忌这些,兄长的性命自然比这些惩罚重要千倍百倍。于是,我兀自站起来,向一名戍卫士兵问了时辰和册封大典宴会的情况。
那士兵倒是回答得利索,如今已是酉时初刻,大典未完,魏帝还在前殿与群臣宴饮。
我心生疑问,若太子傍晚出征,魏帝此时也该准备着去玄武门了。就算魏帝不亲自去玄武门励饬,大战迫在眉睫,亦不应在前殿逗留。况且这次兵临长安城下,魏帝连戒严诏都没下。
忽然,我意识到了什么。魏帝没有下戒严诏书,一半是因为胜券在握,已调大军合而击之,这是先前我在宣室殿外与太子元澈交谈时已经猜到的。细柳营的军队为戍卫长安的精锐部队,数量虽少,但因至关重要,所以从不请以调动。既然大军已到,原本不必再动用细柳营精兵,但魏军却傍晚调兵,恐怕另有一番用处。
兄长的军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克安定,想必是攻城精兵。父亲曾说,攻城之兵贵在轻巧,却是最怕骑兵在驻守时侵袭。凉国盛产良马,大魏精锐骑兵近乎全在凉王手上,如此,能够调动的只有霸上、蓟门和细柳三营的精骑。昔年汉文帝与匈奴频生战端,烽火燎燃,于长安既望,故文帝设此三营以备不测。如今大魏沿用此三营,果然谋虑深远。我虽为吴国人,也不得不对魏帝的军略拜服。
不过虽然知晓调兵动机,却也更令我忧心忡忡。骑兵夜袭,来势迅猛也必然刀剑无情。混战之中,兄长性命只怕危在旦夕。
我谢过士兵,又问了往前殿去的路。因身后有姜昭仪的宫人跟着,我只故意先在御园中瞎绕,只等甩了她,再往前殿去。才过了碧湍亭,便是小终南的假山群。小终南以硕大的假山石为峰嶂,植小苍松、青苔于上,以成袖珍奇景。我只需在里面绕上几圈,必然能甩掉那个宫人。
然而我在里面到处转着,虽不知甩没甩掉她,迎头却撞上了一名侍卫。我脸上一热,行了个半礼便转身而趋。忽然感到后脑勺一疼,似被什么东西打中,随后便无知无觉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然躺在榻上,安息香的味道萦萦于金丝枕边。银红的蝉翼纱帐垂顺如一瀑云烟,隔着纱帐,我隐约看见一妇人侧立于床边。我口渴地很,手刚一碰到纱帐,那妇人便立刻走过来,轻轻将纱帐挽起。
原来是公孙氏守在我的旁边,她递了我一盏茶。我一边喝着一边打量这外面,此时早已是深夜。
“姑娘总算醒了,陛下与皇后可是焦心呢。”
听公孙氏如此说,想来自己睡了很久,出征之事大概已是无法。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脖颈,我尝试下地活动活动,却恍然听到椒房殿内似有姜昭仪的声音。
公孙氏只了然一笑道:“姜昭仪深夜来此,声势浩大,表面是看望,只怕是要等姑娘醒来兴师问罪呢。”
我只作一笑,任由规月和镂冰伺候我换了衣裳,方才道:“有理不在声高,既然来了,咱们便会会罢。”
椒房殿内,魏帝与皇后并坐,姜昭仪坐在下首处,手中泥金芍药纨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两靥含笑,双目含威不露。我一眼便看见她身后那个跟踪我的宫人,心里也有七八分了然,于是端端正正地向魏帝和姑母行了大理。
魏帝慈然笑道:“醒了便好,你姑母可没少着急。”说罢,魏帝温柔地望向姑母。
姑母有意避开魏帝的目光,一如往日端肃的口气,道:“幸而姜昭仪的人从御园经过发现了你,还不快去谢过昭仪。”
我盈盈跪拜与姜昭仪前:“多谢昭仪相救之恩。”
姜昭仪轻声一嗤,头上的赤金攒八宝流苏簪明明而动:“举手之劳,不必言谢。”说罢,她回眸浅笑,望向魏帝,“陛下,臣妾素来直率,有什么说什么。陆昭身为晚辈,今日宴饮时身着妃色、衣服过饰,视为对长辈不孝;兄长反叛,陆昭不闭门思过,反而妄言包庇,是为不廉。认罪领罚,原应跪于长街三个时辰,陆昭却趁无人中途私逃,是为不信。如此不孝、不廉、不信之徒,却恬居未央宫,恰逢战乱之时,臣妾恐有盗祸,还望陛下准陆姑娘回府好自反省。”
姜昭仪说的一鼓作气,魏帝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姑母更是沉默在一旁,毕竟有凉王和兄长的事情在,她也帮不了许多。我原本不想让姜昭仪难堪,然而一想到今日兄长若出差池,一切皆由眼前这个女子而起,心中不免忿然。况且我若此时出宫,兄长一旦获罪,宫中便只有姑母一人。姑母尚且因凉王自顾不暇,怎会有余力帮兄长周旋?
我见姜昭仪颇有得意神色,心下暗道:既然你要这般逼人太甚,也休怪我陆昭出言太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