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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词叫“欺生”是到处存在的劣根性,文夫人现在就是如此。本来欺生欺到一定地步,自己可以收蓬。
但郭少夫人凤鸾对她们没有示弱,这个示弱,是没有如她们想像中有那种示弱,所以控制不住自己的文夫人,就过了头。
凤鸾其人,是很能示弱的一个人。她没有积极主动的动作,是她初到京里事情多,心里又只有孩子和郭朴。她要做的事情不少,不是把处几个有用的人放在第一位上,她没有心情去理文夫人等人。
先要看的,就是卢家不要死灰复燃,再就虞大人卷土重来,然后郭朴可能会变,全是干涉她家庭的大事情。
而文夫人等人,成亲前算是名媛,成亲后日子过得嫡庶有制就成,打发漫漫长日,多在知己间。
和凤鸾就是坐在一处,也是说不拢的两类人。
欺生过了头,造成文夫人在铺子里气呼呼。掌柜的明白她心思,打心里糊涂。不是为当官有人挡道,也不是为生意上有人劫财,就是为看人不顺眼。
别人看你顺不顺眼?
房内摆着的是藤编桌椅,文夫人手里忽闪着帕子还嫌热,语气也焦躁:“郭家自恃强龙,压这地面上的人也罢了,他们也要染指古董?”
掌柜的给文夫人清醒一击:“郭家在原省生意做得行当多,在京里没做古董只做丝绣,应该是怕冲到玉宝斋。”
玉宝斋是宁王妃和相熟的几个女眷有份,京里无人不知。文夫人得到这句话,不顾成亲前名媛,成亲后贵妇的身份,跳起来冲出去到店外。
为她赶车的人才把凉茶端起来,文夫人风风火火地道:“去宁王府。”在她身后,掌柜的慢慢腾腾走出来,见马车隐入人流中,他淡淡道:“夏天,人性子躁。”
宁王妃正在园子里歇夏,是赏赐府第附带的园子。初进园门就绿荫遮日,两边花篱地下青苔,粉红洁白和油绿在一处,似上好织绣图。
有小风不时拂过,文夫人心里清爽许多。这清爽只助她把要说的话更有条理,一个字不会见少。
见红亭绿水出红萏,文夫人很是眼红。宁王妃的底细她这成亲前名媛全清楚,中意的有好几家,宁王没有选中宁王妃,是肖妃娘娘选中的。
嫁王爷还是嫁官员,有家里权势好,也有运气好,有心计的人。对于园子的羡慕,让文夫人在心里把王妃狠贬低一通。
宁王妃在曲水亭子上,不大的亭子只放下一张竹榻,一个竹几。她斜倚着星眸欲睡,一个丫头跪在榻前轻轻给她捶腿。
亭上站不下,另外燕翅般几个丫头站在亭下阴影里,见文夫人来,有一个丫头进前一步悄声地回:“回王妃,文夫人来了。”
宁王妃微微睁开眼眸,她并没有睡,在想中秋节往宫里的礼,单独给肖妃送些什么好?另外就是贵妃处要让她满意。外面爷们做什么,宁王妃不想去管。
被打扰她其实不悦,扶着丫头坐起来,见文夫人到了亭下。居高临下可见她气色不好,宁王妃露出笑容,不等文夫人行礼先打趣道:“和文大人生气?”
没有不生气的两口子。
文夫人就知道自己气色还是不好,她虽然自恃对宁王妃以前的底细全清楚,在她面前也不敢造次,打起笑容道:“让王妃看出来了,不是和我家老爷生气,是有件气人的事情来求王妃示下。”
宁王妃不解,自己一个人笑:“不是和你家老爷生气的事,要请我示下,你是拔了人家猫身上毛,还是揪了别人雀儿食?”
这些骄傲的名媛们中,文夫人这一拔是无主的人。她被打趣面色涨红,宁王妃笑让她坐:“看大热天走红面庞,冰的梅汤送来。”
梅汤喝过,凉风吹过,宁王妃手摇着象牙扇,笑问文夫人:“什么事要找我?”文夫人气定神闲,被梅汤冰得舒舒服服,笑语殷殷着:“说气人,其实也气不到我,我要生气,是为京里不少有珠宝铺子的人。听说郭家的铺子,要做珠宝首饰。”
宁王妃转着手中扇子,眸子里只有一丝光芒闪过,是什么,文夫人没有捕捉到。她只来得及看到,就再没见出来。
“开张的铺子也多,郭家要做,就让他们做去吧。”宁王妃很淡然。文夫人再添上话:“这京里的古董铺子不少,老字号的不过咱们这几家,”
宁王妃微笑了,文夫人再道:“郭家做什么,可都是不空来。前几年他们到京里来,不是郭夫人四处奔跑,这才安下来。这不是外地人开个小铺子,容他们呆两年就走,”
“那你的意思呢?”宁王妃猛地省悟,自己是王妃之尊,怎么和文夫人在这里算起生意经。她对丫头使个眼色:“喊管铺子的人来。”
文夫人抢上几句话:“轮理不该和王妃说这些,可王妃也管民生不是,郭家开个新铺子没什么,只是他们太有失官体。当官的人食朝廷俸禄,又有生意,这。这算什么?”
宁王妃不接她的话,觉得她的话没有道理。皇帝问民生,朝廷也调控粮价。灾年时赈灾再出售旧粮,让米价低些。丰年时粮贱伤农,就多多收购,让民间粮价上涨。
读过史书的人可以知道,这是春秋时就有的官方办法。
再说贵夫人们衣着光鲜,她们要只会数宝石数鲜花,宝石不仅是赏赐而来,也要钱买。鲜花,也要花几个钱种上才行。
看不起商人是一回事,岁末粮庄子上,铺子里送钱来,没有一个人不关心。
平时关心的人,也大有人在。
当然先当官,后大张旗鼓做生意,有失官体。可郭家几代商贾,郭朴对外推说不过问铺子,郭家的铺子到现在为止不张扬,许多行当不掺和,御史们想弹劾,也找不到理由。
因此宁王妃细想这话没道理,朝廷没有明令说当官的不许有铺子。再说夫人们,不是争着往大些的老铺子里入份子,掺不进去的还要抱怨。
蝉在绿林间鸣得更响,宁王妃挥几下扇子,问道:“就为着这个来?”文夫人这种自经为地头蛇的意思,宁王妃看得很明白。
文夫人笑着道:“我来说个闲话,看样子王妃像是早就知道。”宁王妃又推给别人,问丫头:“去问问管事的,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人找我回话?”
有没有人来,下面的人怎么敢瞒?文夫人听出推托之意,知道自己碰壁。讪讪坐了一会儿,告辞出来毫不气馁,往卢家去。
卢夫人也在消夏,见文夫人过来说郭家要有新铺子的事,她冷笑:“王妃当然不向着你,你也是的,王妃怎么会管这些闲事?她难道缺钱用?”
“有人不缺钱用?不缺钱用王妃不一般也有铺子?”文夫人对着卢夫人,就很能说。卢夫人经不起她磨,才告诉她:“郭家的铺子里,有宁王府的份子。”
说夏日忽遭冰雹,再说冬天忽然雪崩,文夫人都没有这么吃惊!她是直直坐着,好似木偶人。卢夫人只冷笑不理她,半天文夫人吃惊地问:“是几时的事?”卢夫人回想都不屑的,她不屑的是宁王妃,卢夫人以为是宁王妃爱财。
看在文夫人眼里,以为卢夫人不屑的是郭家,心里活动起来。
“有两年了吧,”卢夫人也记不得一年还是两年,是郭朴进京前还是他进京后。郭朴名字一出现,就是卢夫人心头永远的痛。
这心头一痛一出来,外面就走来侯秀才。他兴冲冲上厅来见礼:“小婿见过岳母,适才我念书很是明白,今科一定得中。”
这是卢家的大笑话,文夫人看得津津有味。卢夫人心头怒起,又不能怎样。当着人,她还是对侯秀才和颜悦色:“实在太好,你努力勤学,今科一定得中。”
侯秀才这才去了,文夫人调侃道:“卢夫人你好有福气,京里人人知道,你的女婿会侍候。”先侍候到卢小姐床上去,文夫人也一样听到。
文夫人今年三十出头,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卢夫人带笑恶毒地道:“以后你女儿也挑这样上进女婿,你我多些话谈。”
后悔失言的是文夫人,卢夫人受到讽刺,从来不会慢回话。两个人都涨红脸,一个是生气,两个也是生气,为着曾经是名媛的风范,还要勉强坐着再说几句才散。
天色到这般时候,离晚霞升起只有一个时辰。可怜文夫人一个下午跑好几处,上车还是不消停,对车夫道:“去秦王府。”
秦王妃在府中看着人安排晚饭:“有几样要送到宫中给贵妃娘娘。”文夫人这个时候跑来,她说是没有事情,随便逛逛,别人哪里会信。
没坐多久,文夫人装着不经意地道:“才从玉宝斋过,见对面郭家像在找铺子,这也是闲言,他们家在外省生意不小,难怪租铺子在玉宝斋对面,可能也想起古董珠宝的生意吧?”
说到宁王妃,秦王妃也是不经意,她是不经意地关心一下:“这不是对台生意?”文夫人笑着道:“可不是,难道不管?”
丢下这几句话,文夫人才走。秦王从里面踱出来:“才刚说你有客?”秦王妃让丫头们下去,道:“有客,文夫人来说玉宝斋对面要有珠宝铺子,说还做古董,你猜哪一个这么大胆?”
秦王也有了兴趣:“哪一家?”
“是郭家,就是忠武将军家,这真真好笑。”秦王妃笑着道:“宁王府竟然不管不成?前几年离他们近的铺子都开不成,这郭家,和他们竟然认识?”
想到这里,秦王妃脑子转得飞快,狐疑道:“莫非宁王府中是说过的?”秦王从听到是郭家的时候,就跷起一条腿不当一回事。
见王妃这样说,他笑吟吟:“人家正要你这样想吧?”秦王妃微红面庞:“这也不好说,宁王并不是没钱的人,我旧年里听到风声,说他们家的管事,和不少生意人家凑份子。怎么,你倒不关心他挣这些钱往哪里去花?”
“我们是兄弟,他有钱是好事情!”秦王回答得滴水不漏。秦王妃心思一动,试探道:“不如我们也去。”
秦王正色道:“不必打这样主意!”他淡淡道:“别人搅和的,我们不去!”他虽然这样说,一个人时也有疑惑。
见月上中天可玩可赏,出来想往公主府上问个究竟,只走上两步忽然觉得失了大度,秦王丢下这事,重回房中。
郭朴不是从秦王这里知道,也不是从外面听到,是从家里见到。他一直外面应酬多,近来手头紧,就多回来。
天气热,孩子们早早洗过在院子里纳凉。烛光从房中出来,再有月光,花架子旁摆下大几案,凤鸾站着执笔在画花,念姐儿个子小,站在椅子上,后面有一个丫头招呼她,执笔在画仕女。
二妹是再早洗过也没用,到临睡前还要再洗的人,这几天里居然随着老实不少,她拿着笔在给自己的木刀上画画。
这静谧的一幕,总是让郭朴心里满满的。月色如银似迎人静眸,郭朴踏月而回,沉浸在安然中。
过来,都小心地说话,怕打断母女三个人。二妹爱动,左看右看先看到父亲,对他咧开嘴一笑正要说话,郭朴含笑轻摇手掌,二妹笑逐颜开过,知道父亲要悄悄过来,她很装看不到。
直到郭朴到凤鸾身后,念姐儿才看到,哎呀一声:“父亲回来了,”她在椅子上站直身子行礼,小脸儿上全是笑眯眯:“父亲看我的画,母亲说明天用我的做首饰呢。”
“哦?现在打首饰这么起劲?”郭朴开着玩笑,见凤鸾要行礼,扶一扶她同看画,见是一个花枝子首饰,果然是首饰。
郭朴同凤鸾咬耳朵:“我可真的没有私房了,旧年里给你时,你一定都记得时间。你和女儿们打首饰,从家里拿钱吧。”
郭将军心里怕怕,怕是妻子和女儿们的新招数。
凤鸾悄笑,再一想笑得花枝乱颤,两个女儿分别抬起头,郭朴对她们道:“看你们母亲多捧场,”再教训凤鸾:“这样笑总不好,孩子们学会怎么办?”
念姐儿捧父亲的场:“我才不这样笑,今天在长阳侯府做客,安伯母对我说,女孩子要这样笑。”她抿着小嘴儿给父亲一个笑容,郭朴鼓掌:“是我的好女儿,”再万分奇怪在心头:“不过年不过节,你们去长阳侯府干什么?”
二妹又抢话:“是小王爷过生日,”郭朴沉下脸,凤鸾已经出声:“父亲问话,姐姐还没有说,你又抢上来。就是嘴快,手也快。小王爷过生日,你哄他到河边儿弄一身水,这算什么生日礼物!”
二妹别扭地拧拧身子,她同样站在椅子上,这一扭小身子,小屁股跟着动。郭朴想要笑,见凤鸾板起脸,他只能忍住。
这几段话仿佛撕破月色,郭朴怕凤鸾再骂女儿,过去抱起二妹在怀里:“去河边儿上做什么?”二妹兴冲冲:“他问我要礼物,我请他看打水漂儿,他说比我打得好,又说打大的石头,他力气大抱得住,我抱不动,摔他一脸水。”
凤鸾面庞再绷紧些,绷得过紧,变成一笑。念姐儿笑嘻嘻,只有她一个人夸二妹:“很能干,很会打水漂儿。”
一家人都有笑容,郭朴再问凤鸾:“怎么小王爷生日,你没有对我说?”凤鸾道:“我也不知道,我是送东西去的,送去才知道小王爷过生日,现让人回家来取东西,小侯爷说见到你在外面有事,让你不必来。”
郭朴面色黑一黑,下次见到安思复,依然不理他。凤鸾又告诉郭朴:“我今天见到曾行冲公子,”郭朴马上明白:“他们在一起?”凤鸾点点头,郭朴冷冷一声:“不知道背后商议什么鬼花样!”
“就商议也与你无关,”凤鸾这样宽慰他,郭朴冷笑:“这可不一定。”再回到原来话题上:“好好的,你成了长阳侯府的常客?”
二妹嚷着热,在父亲怀里拧着,郭朴放她下来继续去画刀,过来拎凤鸾耳朵:“过来过来,我要审你。”
两个女儿眼巴巴看着,郭朴逼着凤鸾笑:“对孩子们说,我教训你一应当,二也不疼。”凤鸾依顺了他,郭朴有些心疼,放下手揽起凤鸾,对孩子们道:“继续画,画好了明天父亲陪你们半天。”
两个孩子欢呼几声,画画的继续画画,画刀的继续画刀。二妹的画笔会过界,她的颜料少,又会抛洒不敢给她多。二妹也不急着要,反正桌子上多得是。偶然伸到姐姐画碟子里去,姐妹两个人就嘻嘻一笑。
廊下台阶上,郭朴和凤鸾坐下来。郭将军双手交握在膝间,凤鸾斜斜依着他在说话:“是送去几件新式样的首饰,我请嫂夫人帮着评题,朴哥,”她面如胭脂,半仰面庞:“有件事儿要和你商议?”
光洁额头在月光下沐着光辉,郭朴很想亲一口,只是孩子们和丫头都在跟前。他轻笑,在凤鸾眼中,也是说不出来的英俊,凤鸾垂着红了面庞,郭朴心痒痒的追问:“商议什么?”
“和文夫人赌气来着,”凤鸾一一告诉郭朴,郭朴听到第一句就要笑,别人看不上他出身的也多,还有一部分是觉得他出身低又升得快,不到三十岁无根无基无父萌已经四品上,是这样的一种不舒服。
再余下,才是和郭朴交往,却未必都和他好。
凤鸾的这句话,郭朴心底里深有共鸣。他抚着妻子肩头,沉沉地笑着:“赢了记一功,输了打军棍。我的人出去打架打输了的,我都不待见。”
“没输也没赢,我现在对她没心思。”凤鸾扯住郭朴衣袖告诉他:“从到京里她不喜欢我,不喜欢我也罢了,有一回念姐儿玩到她身前遇到,对她行个礼,她居然当没看到。虞大人成亲她又有话,虞大人呀,从来是个扫把星,”
郭朴摆摆脸色,凤鸾赶快笑得好看些,再轻扯郭朴衣袖:“我生气了,和她对着干呢。”郭朴忍不住笑问:“怎么对着干的?”
“女人最受不了的,就是衣服鞋子不如别人,”凤鸾说到这里,郭朴更要笑,凤鸾嘟起嘴:“我说错了,是文夫人她们,样样要比别人强。”
郭朴很是助阵,拖长音道:“是啊,她们看不起别人出身,就是想压人一头。”这话发自己私意,郭将军装作自己听不出来。
得到支持的凤鸾更有兴致,身子半欺到郭朴膝上,郭朴抚着她的头发,夫妻在月下相对而笑,凤鸾不自觉的娇声道:“她自己有铺子,从来首饰比别人新,我天天翻新首饰,”再声明:“是我的私房钱,不是拿公中的钱乱花。”
郭朴伸指头弹她额头:“你怎么竟敢有私房钱?”喊一声:“女儿们,”两个女儿乐颠颠跑来,小身子银月沐辉。念姐儿先跑反而后至,二妹先扑到父亲膝头,凤鸾正要让出另一个膝头,二妹往父亲怀里一挤,喊姐姐:“和二妹在一起。”
一边膝盖上伏着凤鸾,一边膝盖上伏着两个女儿,郭朴陶陶然,见母女三张笑靥,他把自己要说什么都快忘记。总算想起来要说:“母亲大胆,放的有私房?”
念姐儿聪明的道:“母亲的私房,只请我们吃饭。”二妹高举支持的大旗:“对,母亲说,只给我和姐姐买东西。”
凤鸾吃吃的笑:“难道不会早说好?”郭朴认栽:“我一个好汉,怎敌你们母女三个坏蛋?”
把女儿们喊来,是让她们早早去睡。郭朴吩咐丫头:“天晚了,送姑娘们去睡。”念姐儿恋恋不舍,二妹瞅着父母亲,凤鸾挨个摸摸她们:“去吧,念姐儿送妹妹去睡觉,给她说故事。”
念姐儿喜欢了,小大人似的扯二妹:“走,我给你说嫦娥仙子的故事。”二妹不乐意地跟着她,很是抗议:“你不会说,你只会说天上有条河,河里有星星,”
“我今天就会说了,”念姐儿红通通面庞,把二妹拉走。
郭朴和凤鸾这一对父母在后面没志气的笑,郭朴再轻挥手,丫头们全退下,他把下巴放在凤鸾额头上:“告诉我,你怎么赢的?”
“要让女眷们难过,就是衣服首饰,还是吃饱了闲在家里没事做的女眷。”凤鸾把嘴嘟高:“她爱压人,不是一天两天。当时我生气,和她比几件首饰。没有好首饰样子,去问铺子里管事,他们说,首饰成色先不论,样子出新,别人没有的,又中看,就是好。我想,哪里还能弄出新花样来,不过我自己平时画的画,倒是别人没有的。你常说好看,我就拿去给人看,他们说好,做了几件首饰戴出去,不想都说好,朴哥,”
明亮的眸子更明亮一下,凤鸾脆声道:“我现在不想和她比什么,只想着我们做时新首饰不是更好?我赶着让人做几件,给长阳侯府嫂夫人送去,这画的几样子,是做好送到公主府上和曾府,”她嘻嘻一笑:“如果说好,人人都给,独虞大人我不给,免得碰一鼻子灰,人家还说我自讨没趣。”
郭朴一晒,凤鸾站起来,身子在月下临风,衣带轻飘着,回眸一笑:“朴哥,总是退,别人总是打。”
“别人总是进,不会说话。”郭朴纠正一下,凤鸾双手掂起衣带,眸子似比月光更明亮:“母亲和你当初要在京里安铺子,肯定不是只这么玩一玩。”
郭朴一语道破:“你想再开铺子尽管去开,对了,我入个份子行不,免得我总遇到难倒英雄汉的事?”凤鸾扑过来,又不喜欢:“你不许有私房。”
“你这个只许州官放火,百姓不能点灯的家伙!”郭朴揽着她房中去,边走边批:“罗罗嗦嗦,就是把你气惹上来,你不服气,要收拾她,对你自己丈夫,你就不能说得直白些。”
凤鸾直白地道:“私房钱拿来!”郭朴黑着脸:“我的马鞭子呢?”凤鸾再直白地道:“不给私房也行,就不许去那种地方。”
夫妻睡到床上,郭朴的手在不老实,凤鸾在一遍一遍地解释:“先是和她斗气,现在不是斗气,”
“你是顺手再斗气,”郭朴懒洋洋,凤鸾捧起他的面庞亲一口:“朴哥你真聪明。”
天近八月,家家备中秋。文夫人回家里,家人们都小心。夫人最近气性不好,无事就沉着脸。她的两个女儿来问候,文夫人又是一通教训:“绣鞋怎么又湿了?无事不要下绣楼,这才是大家的闺秀,没事儿乱逛,那是乡下野人。”
每每教训自己女儿,文夫人想的是郭家两个孩子。长女也还行,不过有个那样的母亲,又能好到哪里去?
至于郭家的次女,啧啧,天生的乡下胚子。唯郭家自己不知道,还天天捧在手心里。
正说着话,文大人过来。两个女儿见过父亲,更是腼腆。文夫人很是满意,哪和郭家孩子一样,这么大了不知道避讳。就是自己父亲,大了也不能乱亲近。让人看到,不说女儿们嬉缠,就要说当父亲的没有威严。
文大人让女儿们退下,对文夫人道:“你今天倒高兴?”文夫人恼怒起来,又要喜怒不形于色,就忍在心里,淡淡道:“喜欢什么?郭家的生意,我看迟早要在京里盖住一切人。”
“他们家本来就是生意人,”文大人随口的话,文夫人很是不满,阴阳怪气地道:“公主生日那天,公主头上的首饰,说是郭家孝敬,长阳侯府小侯夫人的首饰,说是郭家孝敬,你说这郭家,又要升什么官儿?”
文大人警惕起来:“你去对宁王妃再说一说?”文夫人面色更如锅底:“宁王妃那里,也是郭家孝敬的。”文大人沉吟:“那你就去秦王妃那里去说,”文夫人嗤笑:“说了无用。”
外面有人回话:“铺子上掌柜的来了。”让他进来,带着着急的样子:“我们附近要有新铺子,”文大人对于似懂非懂,觉得他大惊小怪,自在捧过茶:“还能不让别人有铺子?”
“是郭家的?”文夫人坐直身子,掌柜的连连点头:“夫人才走,就见管租房子的经济从门前过,两个人和他走一起,指指点点说着话。我让伙计们去问,说是要在这条街上开珠宝铺子,一问,是姓郭。”
文大人和文夫人对看几眼,同时道:“这不是打擂台?”文夫人抱怨道:“我们家里没有能耐人,由着别人这样欺负。这京里处处有地方,哪里不好开铺子,一定安在我们家旁边。”问掌柜的:“铺子订在哪一间?”
掌柜的摇头:“还不知道,不过想来,来者是不善的。”文夫人急了:“这怎么行,”文大人有点儿奇怪:“你至于急成这个样子?”
“和你说不清楚,”文夫人怒火攻心,她想到的是面子上难过,面子上难堪,以后在别人面前失了面子。
有铺子的人看不起做生意的人,因为商人为下。她们享受铺子上的利息,那是祖上陪嫁。文夫人脑子里迅速出来一长串子场景。
以后郭少夫人很得意,她肯定会抢自己生意。她重重一拍扶手椅,把房里的人都吓一跳。文大人不悦,他娶的可不是河东狮吼,淡淡道:“夫人,不必惊慌。”
“你是不慌,这铺子不是你的,”文夫人气得口不择言。男人要面子,女人有时候更要面子。
她气了一夜,第二天亲自去铺子里坐着,听听外面动静。
掌柜的和人招呼:“蒋老,你又带人看铺子?”外面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经济,笑呵呵:“他们说要典房,我这就跑快些。”
文夫人又添一层气,典房和租房不一样,典房是打算在这里长呆。她脑子里迅速盘算着,以后首饰也不新,铺子没生意,想的有点儿多,自己没发现。
几辆马车停在门外,下来几位夫人们。文夫人奇怪:“你们怎么来了?”众人一起撇嘴:“郭家的生意要安在你们附近,我们想着你一定要来看看。”
文夫人还嘴硬:“没有的事,我会在意她?今天是我应该来的日子,我就来看看。”
接下来的半个月,郭家的人一会儿一个消息出来,一会儿是两间铺面,一会儿是三间铺面,把文夫人的心搅得不停。
中秋节那天,文夫人才回家中,见掌柜的候在门房里。她哼一声:“等他们挑好铺面,你再来回我,”成天弄得心里有一桩子事。
掌柜的巴结道:“已经开业。”款款而入的文夫人又火上来:“我去看看。”车还在,这就坐上往铺子那条街去。
没到街口就闻到硝烟弥漫,呛得心情不好的文夫人咳嗽几声,帕子掩住鼻子过来。
五间大铺面,这个文夫人还能忍。她不能忍的,是铺面门前摆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诚请熟悉本行当掌柜的和伙计,年终花红加一倍!”
“这”文夫人气得眉眼儿都有些歪,转身就看掌柜的表情,再看自己铺面伙计的表情。掌柜的为劝解她,道:“这就是钱砸钱,夫人不要管,他有钱挣才能多分红不是?”
文夫人听上去,字字是讽刺。她当即喝道:“随我来。”到铺面里,对伙计们和掌柜的冷眸厉面扫过来,冷峻道:“我们是签过契约按的手印,哪一个不按契约来的,送他到衙门里去!”
大家唯唯诺诺。
出门来,文夫人恨恨往对面铺面上再看一眼,回到家里让请来同来往的几个夫人,方少夫人,齐夫人,黄夫人等人。
“大家要管一管,这不是明摆着和我过不去?”文夫人这样说,黄夫人和齐夫人都不说话。文夫人尖着嗓子:“你们都不问?当初说看不上她的人,可是大家在一处说的。”
黄夫人劝她:“你不必难过,”文夫人摔了东西,道:“岂有此理!”
当天是过节,方少夫人不好往郭家去,第二天过去,想告诉凤鸾这些话。到郭家门上,先遇到郭朴。郭朴平时对女眷们,除了通家走的几位外,别的都是避一避。
今天他破天荒对方少夫人笑一笑,方少夫人心里倒意外。到了内宅房外,见凤鸾扶着丫头出迎,这个款儿也和平时不同。
一左一右两个丫头,身后还跟着两个。方少夫人取笑:“怕你摔跤不成?”见这房中和平时不同,大家都有喜色在面上。
凤鸾微红一下脸,请她进来坐下,方少夫人源源本本把事情说过,笑得不行:“她摔的那个东西,是她最喜欢的一个摆设。你呀,这擂台要打到几时?”
她心里有无穷的担心:“你不是挖角,这可是结下冤家?”凤鸾回她一笑,文夫人做事,可曾想过结下冤家。
要么大家做得无怨无悔,要么大家都收手退一步。做过了头的事,总要纠正。
从郭家出来,方少夫人别的不佩服,只明白一件事。郭家有这个能耐,才敢做这样的事!
她前脚刚走,郭朴就回来。见凤鸾倚在小桌子,面颊如晕。他先喜动颜色,伸出手臂来讨好:“我抱你床上去。”
“嗯,”凤鸾轻轻回他,念姐儿在外面伸伸头:“母亲,”二妹从窗户那里冒出头来:“母亲,小弟弟什么时候来?”
凤鸾又有了。
喜讯传出来,文夫人挺喜欢。有身子的人还能和人比试斗气?她最近一天一往铺子里看。刚下车,见对面郭家一个伙计从自己铺子里走出来。
文夫人愣住,对着日头下面的那块牌子“诚请熟悉本行当的掌柜和伙计,年终花红翻一倍”看看,怒不可遏!
别的对面铺子有如仇人,郭家的伙计天天拿对面伙计当亲人看。
秋雨下了足有近一个月,天气转冷。郭朴在书房里,手里是一份兵情邸报。临安回他话:“奴才从宫门上回来,几个相熟的公公们说皇上大怒,要重新定平乱人选。”
郭朴冷冷淡淡一声:“知道了。”他一个人陷入沉思,这真是奇怪。夏汉公去的人不少,还有辽东孙氏王妃,以前是真正的辽东王。她竟然不管不问?
几次邸抄上,都没有王妃孙氏的一言半语。
袖手往后面来看有孕的凤鸾,见二妹的丫头来回话,随口问一句:“二姑娘在哪里?”丫头往后门口儿看看,这才回话:“有人找。”
郭朴瞪她一眼,丫头在雨地里跪下来:“正要来回公子,来的是几个小公子。”郭朴自己往后门上来,见后门半掩着,二妹站在门外和人说话。
“你真的不出来?”这个嗓音郭朴听到就皱眉,是小王爷程知节。二妹快快乐乐:“母亲不能出门儿。”
在门外雨中的程知节,披着一件蓑衣,脚下是木屐,不以为然地道:“郭婶娘不能出门,与你何干?”
“我要陪母亲,”二妹翘着个鼻子,神采飞扬:“二妹不陪,母亲从来睡不好。”再添上一句:“也吃不下。”
程知节搔搔头,搜索枯肠出来几个主意:“我弄了几个好竹马,你不骑就送给别人。”郭朴窃笑,这王府里是怎么教的,竹马?小王爷可真会说。
“不行,母亲说,不可以再和男孩子骑竹马,”二妹一下子挡回去,程知节反问:“为什么?你以前不骑竹马?你以前不爱骑?怎么现在不骑了?”
郭朴细听女儿怎么回答,回答得好还算是在孩子话中。门缝里,见二妹左看右看,跟出来的安希逸小脸儿上挂霜:“又不让我们听了?”
他还是回身让人:“退后,不让听我们看着,我会猜。”
二妹小声告诉程知节:“母亲说再这样嫁不出去。”程知节更搔头:“嫁不出去?”他看看二妹还是豆芽菜。二妹长,他也长,所以还是豆芽菜。
“你要真的嫁不出去,我”程知节说到这里,几声清咳后郭朴声音传过来:“二妹,你在这里吗?”
二妹急忙答应:“在了,”回身一跳进门,把后门用力关上。程知节出于礼节,本打算来见郭朴。才走一步,正要笑二妹跳得快,木门砰地阖上,碰到程知节的鼻子。
他蹲下身子手抚着鼻头,一股子酸水上冲,小王爷的泪水下来。门里面郭朴问女儿:“一个人不许出去?”
管后门的人殷勤着哈腰点头,是他让二妹的丫头去回的话。
二妹回答的话从墙头飘出来,她响亮地道:“一个人,我就一个人在后门上玩。”
郭朴携着女儿进来,边走边教训她:“你要步步不离母亲,你不陪着母亲,还有谁陪?”二妹鼻子又要翘到天上去:“我会陪呢,姐姐出门当然是我陪着。”
凤鸾在房中坐着,听女儿贫嘴声先进来:“我会陪母亲吃饭,还会陪她看雨,还会陪她”凤鸾嫣然地笑着,见雨水为幕,郭朴和二妹都只沾了几点雨丝,都是笑容满面。
怕凤鸾担心,郭朴就没有对她说。他自己小时候也和小姑娘玩过,不能说就此忘记。当然郭朴和凤鸾生长的环境,没有这么多的规矩。
一个是家中独子,一个是家中独女。但是郭朴知道虞临栖有一件糗事,就是他为小表妹偷偷摸摸送过香粉,被家人发现后各自一顿痛责。
当时郭朴就取笑:“除了送香粉,估计还有别的。”虞临栖一定不说,只用这件事解释他们家是不许表亲成亲。
小孩子嘴里会说出什么,大人也事先猜不出来。
他把二妹又是好好交待:“不管去哪里,以后先告诉母亲。”凤鸾手中做着小孩子衣服,恬然一笑。
郭朴没有就走,静静看凤鸾做了一会儿活,二妹过来捣乱,她手中也有一个小绣花绷子,哄着她给新出生小弟弟做东西。
还不知道是男是女,不过一家人说起话来,只说是小弟弟。
“父亲看我的,我绣的最好。”二妹送上来的,是几片乱七八糟的绿叶,郭朴一本正经夸她:“好,绣完它。”
二妹乐颠颠又回去坐着,没绣几针,又要显摆显摆。凤鸾对郭朴露出一个安然的笑容,悄声道:“女孩子到底是女孩子。”
郭朴表示赞同,不过心里想后门上那一幕,女孩子变成女孩子,一样让人揪心。他马上要怪程知节,好好的不从前门进,到人家后门上做什么!
南吉过来:“大帅府里有人来,请公子过去。”郭朴起身,有心给妻子额头上一吻,今天的事梗在心里,他就不亲。
说不亲,一个小额头送过来,二妹抢到母亲身前笑着,两、三个小牙依然是豁着。郭朴只伏身亲亲女儿,二妹奇怪地问:“怎么没有母亲?”
“母亲大了,不能香。”郭朴说过,二妹恍然大悟:“那二妹大了,也不能再香。”郭朴负手定定看着二妹微笑:“以后不能再香,还要和姐姐一样守规矩,见到小公子们要避开,再在一处玩,别人要笑话!”
凤鸾心花怒放:“说得是。二妹,你要听父亲的话。”二妹稀里糊涂,小脑袋一通乱点,郭朴沉一沉面色,道:“以后再大,说话不听,就要挨打!”
凤鸾很想不说话,又弄不明白郭朴忽然的严厉从哪里来。只见女儿更不明白,凤鸾心痛上来,招手让她到膝前,柔声细语:“父亲是说不听话的孩子才打,二妹是听话的孩子。”
二妹吭吭来下一句:“父亲和我对打,不是可以还手?”凤鸾扑哧一声,郭朴还是面无表情:“可以,那你更只有挨打的份!”
他前脚出去,后脚二妹就欠起脚尖:“母亲香香,我来香你。”凤鸾要伏身子,旁边陪她的妈妈们不许:“我来抱二姑娘。”
二妹不要她抱,利索地爬到榻上,站得和母亲差不多高,正好亲她一下。凤鸾指着身边让她坐好:“盘好腿,是了,这样咱们就可以好好说话。”
妈妈们笑:“不怕少夫人说,二姑娘到底是个孩子,再大大就更好些。”肚子里有一个孩子的凤鸾轻叹一声,她更担心的总是二妹。
廖帅府中坐着好几个人,郭朴初进房一眼扫过,见廖大帅坐在正中,左侧第一人长身如玉,是安思复;下有一人猿臂宽肩,这个人倒是少见,是曾行冲。廖仲武和廖仲文在右侧坐着,郭朴度其位次,空了一个位子出来,和曾行冲隔开坐着。
廖易直在家里休养得精神饱满,一开口声若洪钟:“军情想必都看到,这有好几天,你们不来找我,我只能找你们。”
在座的人都欠欠身子,廖易直重重哼一声:“不必装相,皇上必定再选平乱之将,我一动,又要浪费御史多少笔墨,让不少人白动口水。可怜他娘的他家里的银子,不够他补口水!”
廖仲武兄弟眼有笑意,父亲又抱怨起来。对面三个人不敢笑,还是一丝不苟。
“小子们,给个话吧,你们谁愿意去打仗?”廖易直先看儿子们,再看安思复等人。郭朴打定别人不说话,他就不说话,好好看看安思复和曾行冲是怎么回。
安思复离座躬身:“大帅,可再等一时,必有别人。我们看看不迟。”廖易直拿起身边茶碗盖摔过来,安思复陪笑接过,廖易直再看曾行冲:“你呢?”
曾行冲踌躇满志:“我去!也该轮到我去一回!”廖易直冲他冷笑:“你多少年没打过仗,你想去就去?”
郭朴不等他站起身:“回大帅,我妻子有了,不过哪一位去挂帅,我愿一同前往!”廖易直骂他:“那你在家抱孩子吧!”
房中一片寂静,安思复再陪笑:“大帅今天的意思一定不是选将,而是如何对策!”下一步,桌子椅子全在响,廖易直跳起来,手拍动桌子,脚踢到椅子,在房中跳着脚骂:“选将选你们几个脓包!选将没有点将台吗?我府里难道没有,难道不够高!来人,去重新搭一个,要比公主看花的楼高!”
郭朴起身坏笑:“大帅,有脓包将,总比没有好!”安思复和曾行冲一起瞪眼他,什么意思!廖易直对着郭朴又一通骂:“你呢?你是什么好人!我来问你,要有人和你争,你要怎么样?”
房中几道眼光一起打在郭朴身上。
郭朴看着不对,这不是大帅战前借机骂徒弟,倒像是对着自己来!他心如电光火石一闪,而且这结果是他早就等着的。
当下毫不含糊:“来一个拿下一个!”安思复淡淡地问:“要是来两个呢?”郭朴对他长身一揖:“还有你小侯爷在!”
廖易直余怒未息:“不是来一个两个,是来一堆!”他走上几步,又把郭朴一通骂:“你赶快把这事儿给我解决,那个死鱼。”停一下,廖易直继续挥着拳头骂:“娶了徐云周的女儿也是一条死鱼。姓郭的小子,人家要和你争,人家老岳父号称漠北王,你岳父是什么?”
郭朴挺起胸膛笑眯眯:“大帅,我岳父只有一个能耐,”廖易直给他一句:“捏面人?”郭朴眯眯笑:“生的女儿管住我!”
曾行冲嘴唇动了好几动,才放声大笑。郭朴很是严肃:“笑什么笑什么,有什么好笑!你们去问问虞临栖,他有我这能耐吗?”
“我呸!”廖易直啐他一口:“你还有什么比虞临栖强的?”郭朴目光闪烁:“他是贵公子命,我是大难不死当兵的命!”
安思复和曾行冲又翻眼他,曾行冲道:“我得给你统筹粮草,你以为你在外面,京里这么容易要东要西?”
安思复也道:“你不想想,还要有人为你说句好话,为你看看风向。”郭朴正中下怀,对安思复勾勾手,这嬉皮样子安思复怒气冲冲:“有话直说。”
“不方便直说,妨碍名声。”郭朴索性走出厅门,到外面再对安思复招招手:“过来。”安思复愕然,廖易直好笑:“你去看看。”
两个人头碰头,安思复很不自在,郭朴在他耳边低声道:“帮我看着你外甥小王爷的风向,让他不要再到我们家后门上去!”
骤然面色难看的安思复,让里面的人都注目。再回来时,郭朴挺胸腆肚,安思复面色白了灰,灰了红。
曾行冲等着,偏偏没了话。他看了郭朴一眼,郭朴正在回廖易直的话:“大帅放心,我妻子从不拖我后腿!”
廖易直意味深长:“你妻子是个贤惠的。”郭朴毫不脸红:“这是当然!”
一直到走,郭朴也不对曾行冲招手,曾行冲老大没趣,和安思复出来,装着不在意问他:“那牛气哄哄的小子和你说什么?一定不是好话。”
“他说,他不在家,妻儿老小女儿亲事全交给我。”安思复说过不回头而去,曾行冲原地纳闷,怎么不交给我呢?他追上安思复:“我分一半。”
安思复对着他笑:“他女儿亲事交给你,还有一个没生出来的,也交给你。”两个人相对一笑,各自披上蓑衣上马离去。
秋雨打在屋顶上,几滴子雨水从窗户进来。这里乱蓬蓬,住着好几个人,都是破衣烂衫。有脚步声过来,两个斜挎腰刀的狱卒过来,吆喝道:“邱县令,出来了。”
邱大人哆嗦一下,陪笑道:“好几年没过堂,”他被关在这里已经有几年。狱卒把门打开:“谁说要过堂,是有人要见你,”手一招:“出来出来!”
“什么人?”邱大人不知道该惊还是该喜。他在这里还被称为邱县令,是别人对他的取笑,有人来见,要么是祸,要么就是喜。要是喜事,他自问不会有人来救自己。
他熟悉的官员不多,有一个是忠武将军郭朴。给郭朴送了好几次信,郭朴不来,他慢慢就无指望。
想破脑袋,还会有谁来见自己?那只能是祸事一件。
邱大人很是害怕:“我不去,我就在这里呆着!”狱卒们笑骂:“贵人要见你,指不定你就要出去。”还有一个凑趣:“你老出去重新当官,记得好好照顾我们。”
不管他愿不愿意,把邱大人赶到一间房内,里面热气腾腾,有一大桶热水,旁边竹榻上,还有几件干净衣服。
这水对于几年没洗澡,只有放风时下雨才能洗洗的邱大人来说,实在是种诱惑。他愣在当地,看着那清澈到底,散发着热气的水,再看几件衣服全是旧的,那洗得发白的颜色,让人身上起无数毛虫,恨不能现在就换上它。
“快洗,不能耽误见贵人!”狱卒们把门重重一关,声音在外面还是催促:“快洗!”房里光线暗下来,也可以看到洗澡。
邱大人不是脱的衣服,他是撕的身上衣服。他曾经作个梦,梦见自己官复原职,第一件事,就是把身上囚衣撕去!
现在美梦成真,邱大人撕的迫不及待!“哧啦”几声过,他赤条条嘴里怪叫一声,扑进热水里去。
两个狱卒在外面听着笑,谈论今年的秋雨:“一直下,没个完。”
“听说辽东打得不行,只怕要换人去。兄弟,你我这里混不到钱,要不要去拼一把?”
两个人自在说着话,算着时间回身敲击门催促:“好了!”邱大人从水里跳出来,见清水变成一盆浊水,他两行泪水流下来,只要见人不是让去死,怎么着他都肯答应。
这狱里的日子,实在不是人过的。
跟着狱卒往外去,见是走出大门,邱大人身子颤抖,泪水流得更凶。多少年不见外面时光,今天虽然秋雨灰蒙蒙,也算是见着了!
门外有车,是个青色布盖的普通马车。赶车的斗笠低垂,只手一指车上,等邱大人上去,独自赶着车离开。
透过车帘缝隙,邱大人见狱卒们陪笑点头又哈腰,他更打定主意,一去要从此不回!
马车行过,两边街道邱大人只看不够。他对京里不熟悉,上一回来是赶考,再一回来是被孙季辅锁拿归案,再没有出去。
他贪婪地看着外面,就是雨水冲刷地泥地也是好看的。见车行到一条街上,青砖皆宽。邱大人心里一格登,这是皇子府等?
见地面洁净,不仅是雨水冲洗而成。正门过去,边门上车径直进去,这是一座巍峨府第。上面的匾额也看到,是“钦赐宁王府第”
宁王府!
邱大人心里迅速地转着,宁王见自己为何?要问什么?只能是旧事。马车停下,把正想心事的他颠了一下,赶车人道:“下车!”
乖乖下车的邱大人,接过一把油纸伞,感激涕零地哈哈腰,还想套句话:“大人,哈,不知道找罪官什么事?”
赶车人头也不回,只字不回。把邱大人带到宁王书房外,交给小厮们:“王爷要的人,赶快去回话。”
这里温暖明亮,处处茶香。邱大人只站在这里,就满面激动,好似到了福窝窝。院子里肃静,只有雨水轻打下来。
红廊尽头,一个衣角先飘过来,再就是一个人昂首挺胸,慢慢走过来。这个人面容俊美,年纪不到三十岁。头上金龙云纹冠,身上团龙常服。
不用别人招呼,邱大人远远跪下来:“罪官邱仁举,见过宁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宁王行过他身边,才丢下一句话:“带他进来。”
房中没有别人,只有面色阴沉的宁王。他双目如摄瞪着邱大人,慢慢腾腾问出来:“当年你为临城县令,忠武将军郭家,还有去驻扎数年的中郎将孙季辅,你都是认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