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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们回去,让郭朴又有感伤。长平进来到床前回话:“夫人让对公子说,周氏少夫人明天的回门礼儿备好,问公子是不是明天让她回去?”
郭朴哦了一声道:“这两天有客,又有不安分的事,我都忘了。”因道:“喊她来。”长平答应着出去喊来凤鸾,凤鸾过来只站得远远的欠欠身子:“公子让我回房去,我才不在这房里。”
过门没两天,险些被人当贼拿,又挨几顿骂,心里受惊吓,凤鸾觉得自己离郭朴远些比较好。
“上前来,站那么远干什么!”郭朴又是不喜欢的语气,见凤鸾垂头过来。那面庞紧紧垂下,睡着的郭朴也看不清楚神色。
命她抬头,郭朴见凤鸾重新补过妆,眼睛又红润了,更是要骂她:“好好的又哭什么?”凤鸾忍气吞声:“没有哭,想是才喝过热茶薰的水润了。”
郭朴明知道是假话,凤鸾是个呆子,被自己一天几骂,肯定是刚才骂她又回去哭去了。他对着那红润双眸看着,水汪汪的很是动人。
这一对人成亲前就有接触,郭朴总觉得凤鸾更亲切些。凤鸾也想觉得郭朴亲切,这亲切的心被郭朴骂到爪洼国寻不见。
见郭朴只是对着自己看,凤鸾被看红了脸。见他这一会儿不像又要骂人,凤鸾小心问道:“公子,那个贼难道不发落?”
“要你多嘴!”郭朴愣了一下,又训斥她一句。凤鸾忍无可忍有了委屈,怕郭朴看到把头垂下。
刚才回房中想的最多的,就是那个贼难道不管不闻,就此算放过去?
郭朴其实正在想七巧,这个人应该如何处置才合适?汪氏是祖父和母亲去相看,说能干肯定不会错。
现在处置七巧,不过就是一个贼,起不到别的作用。郭朴把汪氏和凤鸾这一出,定为两个人争风。事实上,也就是汪氏在和人争风。
如果汪氏真的是能干的,郭朴打算压一压这件事,以后可以严惩,也可以为汪氏放一个脸面。眼角一扫,见到凤鸾面上的委屈,那委屈后面还有两个字,是“偏心”
“喊你来是说你回门的事情。”郭朴说过,凤鸾不敢相信地怔住,再才是喜出望外,小心地问:“真的吗?”
郭朴淡淡道:“汪氏和曹氏家离得远,她们满了月才走。你离得近,三朝回门吧。你自己想想,我这算偏心的你吧?”
床前的这个人儿双手拧着帕子,低声道:“我家近。”郭朴哼一声:“家近就一定让你回去?”
凤鸾不再多话,赶快道谢:“多谢公子。”
郭朴闭上眼睛:“明天长平送你回去,晚上我要静一静,你们全自己房里用饭。”过了一会儿没有脚步声,睁开眼见凤鸾还在床前,这一次面上不是委屈,而是陪笑。
“什么事?”郭朴又闭上眼睛,客人们带来不少消息,他要好好想上一想。身虽然不在朝堂,郭朴的心一直在那里回不来。
回门的消息让凤鸾笑逐颜开:“请问公子,让我回去住几天?”郭朴冷冷道:“过门才两天,你想能住几天!”
“要是能住三天,我可以帮着母亲把冬天的东西准备好。”凤鸾低声恳求。郭朴轻轻哦一声,没有再阻拦:“去吧。”
凤鸾喜欢得不行:“多谢公子,”一喜欢话就多,眼前到底是个病人,她叮嘱道:“按时用药多进饮食才好。”
这些话,全是看病人的人常说的话,凤鸾说到最后几个字,不自如的停顿一下,见郭朴没有说话,再小声道:“今天更冷,公子夜里盖好被子。”再一想这话更是白说,他都动不了,自己盖不了被子。
这就窘在床前,惴惴不安地候着,见郭朴没有说话,凤鸾悄步退出来,往房中去找兰枝和桂枝。
房门是开着的,长平带着一个人从房中出来,见凤鸾回来,忙欠身子:“少夫人,夫人让送回门礼儿来。”
雕花的几上堆着几个盒子,兰枝和桂枝喜气盈盈过来:“少夫人,您明天要回门了。”
蓝色绣吉祥纹的锦缎盒子,长平手指着道:“这是上好的跌打伤药,公子前几天就看过,让送这个。”
凤鸾算算日子,前几天还没有成亲,郭朴那时就想到回门礼儿,凤鸾盈盈一笑很是喜欢。长平再指着余下的几个盒子道:“表礼另外有,这是夫人让备的补养东西,说给亲家老爷补身子。”
几盒子的东西把凤鸾心中怨气冲得干干净净,她忙道:“我去谢母亲。”长平和送东西来的人自去,凤鸾带着兰枝,又有一个是郭家送来的丫头,往郭夫人房中来。
到房外,听到里面有笑语声,有郭夫人的笑声,也有清脆的几声笑。廓下站着两个丫头,正不屑的撇着嘴,被凤鸾看在眼里。
站在这里的,肯定是郭夫人的丫头,凤鸾脚步放重陪笑过来:“请姐姐通报一声,我来见母亲道谢。”
房中又有一声笑出来,凤鸾陡然涨红面庞,在房里的人是汪氏,那个害人的妖精!
这里的丫头是兰香和竹香两个,郭朴成亲她们伤透了心。才成亲少夫人们就闹生分,丫头们全看不上。
汪氏来讨好郭夫人,丫头们不屑;见凤鸾客气过来,丫头们也不屑。兰香和竹香手扯着手,丢下一句:“候着。”
兰枝吃了一惊,悄声道:“这是奶奶姑娘吗?”一看就是夹生人。跟来郭家的丫头低声介绍:“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兰香姐姐和竹香姐姐,从来傲气。”
兰枝暗地里撇撇嘴,有钱的主子拽,奴才拽什么!
没多久,兰香出来冷冷淡淡地道:“夫人让进去。”凤鸾还要陪笑:“多谢姐姐。”兰香似答应不似答应,带着懒洋洋的样子走开,凤鸾没有什么,兰枝一肚子气,当人丫头的原来可以这样!
郭夫人的正房和郭朴在一处,或者说郭朴从回来,就住在母亲这里。商人家里会待客,正房极宽敞。
居中一个红木镶碧玉的屏风,上面是松竹梅岁寒不老。屏风前居中一个雕海棠富贵桌围的八仙桌,两边放着圈椅,右边的坐着郭夫人,正和汪氏笑谈着。
凤鸾打心里“嗤”地一声笑,面上只能是笑进来行礼:“母亲,多谢母亲给我的回门礼儿。”在房里初见到回门礼很喜欢的凤鸾,在看到汪氏的时候,才想到汪氏的聘礼与自己不同,自己为这些回门礼儿很喜欢,把汪氏的回门礼儿应该更多给忘了。
郭夫人笑吟吟看着凤鸾,在她心里也和郭朴一样,认为凤鸾最适合陪伴郭朴。她说话从来温柔,无事垂着头总是很温驯。不像汪氏虽然心眼子细,却自带着干练。曹氏呢又是不过分温存,也不过分冷淡的人。
新婚晚上睡在郭朴房中的是凤鸾,郭夫人知道儿子不喜欢她,不会容她睡在房里,因此虽然正和汪氏说话,郭夫人见到凤鸾更喜欢:“这是应该备下的,公子在房里谁伴着?”
“说不要人陪,让我自己出来。”凤鸾垂着头,眼前晃动的总是汪氏绣宝相花的裙边。凤鸾烦不胜烦,这个坏人要留到几时?
她烦汪氏,汪氏偏偏开口一脸是笑:“母亲,妹妹回门,我也想送几样。”凤鸾大惊,忙摆着双手推辞:“不要,我不要。”心里又嘀咕,谁是你妹妹?
汪氏仿佛能看得出来凤鸾心里的话,其实她当然看不出来,是故意要说这一句,对郭夫人带笑道:“母亲,恕我不谦让,我年长些,我认个姐姐,周氏最小,当然是三妹妹。妹妹,不知道你家人喜欢什么,姐姐也要送你两样,带回去让家里人看着,也是我们姐妹们的和气。”
凤鸾气得快要倒仰,凭什么!你是姐姐?我呸!她气得人发晕,停了一停没有回话。汪氏抓着这停上一停,再对笑着的郭夫人道:“母亲一定要容我送两样,这是我的心意呢。”
郭夫人含笑:“这样最好,你们以后和和气气的侍候公子,我最喜欢。”汪氏的大方展样,说话伶俐,又中了郭夫人的心思。
做生意的人,不要畏畏缩缩的人。郭夫人再打量一眼满面春风的汪氏,想想儿子说她生事情的话,郭夫人也这样想,不过是争风争宠,这方面多敲打她,别的方面汪氏还是最伶俐的。
再见凤鸾好不容易从生气走出来,低声道:“公子那里怎么说?”汪氏得意,这个笨蛋,轻易就可以抓住话缝子,因此故意装好心提醒:“妹妹快别这么说,母亲在这里难道不能作主。”
凤鸾知道自己笨,知道自己不是汪氏的对手,她恨恨看了汪氏一眼,再见郭夫人还是面有笑容,这时候才辩解道:“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
汪氏正要再说,郭夫人觉得她争风争得太厉害,在她前面开了口,微笑道:“去问问公子也好,你们三个人分出姐妹来,这样称呼多亲热。”
这三个人全是妻子,不能以后就汪氏,曹氏这样称呼。凤鸾听到先小小松一口气,汪氏咬一咬牙心中又冷笑,这个人明天不在,公子面前由着自己说才是。
汪氏不想再理凤鸾,自己对她笑容可掬,她死板着个脸活像晚娘。汪氏转头对郭夫人热络地道:“母亲说要去铺子里,我虽然不能,也想陪着去。我会打算盘,也会看帐本儿写字,母亲有使我的地方,只管使唤。”
成亲两天,汪氏把郭朴房里看了一个遍,看出来阁子上东西价格万金。来给郭夫人请安,又闹近乎又为看家财,郭夫人身后的屏风上碧玉全是上好的,汪金贵少夫人也早看在眼里。
她不去郭朴房里的时候,借口散闷认路,把郭家转了一小半,又估了一个值出来。这样一来,她对郭夫人是想当然的热情,想当然及早想帮着管家。
郭夫人也有此意,对外面喊竹香:“备轿子,我和少夫人去铺子里。”竹香心酸着去传话,回来道:“已经备好。”
她是正眼儿也不看汪氏,汪氏过来拉起她的手笑语嫣然:“这是母亲得力的丫头才是,我瞧瞧,啧啧,真是好容貌儿。”
郭夫人的丫头全带着疏冷样子,汪氏就偏要和她们热乎热乎,让她们难过去。为什么这么冷,难道是为公子?汪氏一眨眼就是一个主意,她想要弄明白的事,就一定要弄明白。
见竹香下意识地躲闪,汪氏更要笑得揽她肩头:“好妹妹,这衣领子是自己扎的吧,真是好手艺。”
竹香气得肚子痛,她和凤鸾有一样的腹诽,哪一个是你妹妹!低着头道:“少夫人请不要这样说,奴婢当不起。”
凤鸾在一旁羡慕,汪氏和自己一样,嫁过来不过两天,郭夫人也喜欢她,丫头们也和她好。有时候面子上的事情,和里子全然不一样,凤鸾现在还看不出来。
郭夫人携着汪氏出去,凤鸾在身后送了一回。来时兴高采烈地道谢,这个时候闷闷而回。行过郭朴房中,凤鸾站了盏茶时分进来,见长平和临安坐着看什么,凤鸾小声道:“有话回公了。”
郭朴难得几回好觉,白天全是似睡不睡中。在房中道:“进来。”凤鸾来到只有一句:“我不要喊她作姐姐。”
“这个话是哪里出来的?”郭朴一听就明白是汪氏的主意。凤鸾说过以后,郭朴犹豫一下正要说好,人猛然想起来不能轻易答应,冷下脸道:“以后再说。”
很是失望的凤鸾磨蹭着道:“她不好,是个坏人”郭朴不置可否,对凤鸾来说汪氏是坏人,对郭朴来说,只要汪氏对他一心一意,汪氏在郭朴心里就不是坏人。
有妻妾的家里,争风是正常事情。郭朴打断凤鸾的话,没好气道:“这事情我自己知道!”凤鸾惊在当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幽幽然回房去,凤鸾坐在榻上想了半天,坏人不都是要严惩,怎么公子不说汪氏是坏人?她想来想去想明白了,汪氏娘家有钱,周凤鸾是有求于郭家才成的亲,亲自来求他,公子还要想一想。
明窗外白雪飞旋,凤鸾唉地一声,受欺负的为什么只是自己?
兰枝和桂枝在外面说完话:“那个妖精要当姐姐”桂枝“啐”地对雪地里就是一口,正好长平路过,戏问道:“为了何事?”桂枝红了脸:“没什么。”
等长平过去,两个丫头进房里来要说话,又见面前有一个郭家的丫头在,因此不说。
在晚上桂枝睡在凤鸾床里,听床上的凤鸾长吁短叹睡不着,桂枝披上外衣蹑手蹑脚过来:“姑娘,我和兰枝姐姐商议过了,人善有人欺,公子不发落七巧,那咱们也学着闹她们,公子要发落全发落,要不发落全不发落,你说是不是?”
“唉,再等上几天看看再说,或许公子怕当着咱们的面发落汪氏的丫头,她面上下不来,等咱们回去再来,打听一下再说。”凤鸾抚着义气的桂枝,面上有了笑容:“我知道人善有人欺呢,不过没想到她这样大的胆子,上来就欺负人。你放心,再等几天。”
桂枝气呼呼地和凤鸾先商议着:“咱们家去回来,七巧要还是没有事,我是不会客气的。这样的人,活该让狗吃了!”
房外有人说话:“姑娘们睡吧,明天要起早回家呢。”桂枝和凤鸾一起伸伸舌头,她们在周家全没有经过这个。夜里房中有丫头陪还不行,外间还一定睡两个上夜的。
郭朴自成年有当官梦以后,家里的一切全认真按着官宦人家的规矩来。
曹氏的房里没有声音,似乎早睡着。汪氏房中灯火通明,她散挽着乌黑的头发,穿着紧身的红小袄儿,在红烛下兴奋的打着算盘:“今天只看了一条街,有一多半儿是郭家的,祖母说得对,郭家的钱是比汪家的要多。”
五巧奉承道:“姑奶奶如今是这里的少夫人,周氏是个不中用的,曹氏我又盯了她一天,也是不吭不哈的,这里面只有姑奶奶为大才是!以后这个家,怕不是少夫人您的。”
“嘘!”汪氏示意她噤声,手指指外面悄声道:“外面还有上夜的人。”主仆一起侧耳听,外间并没有动静。五巧原本站到榻前只隔一步,她走上这一步,对汪氏附耳道:“夜里睡觉也要人守着,只看这一条,就比咱们家里有钱。要是家里这样,老太太肯定要说,小人儿家,倒要使唤不少人。”
汪氏掩口一笑,对五巧招招手让她凑上耳朵来,就着那小耳朵道:“那一道诰封,我肯定要弄来!”
“那是当然!”五巧对汪氏伸出大拇指,主仆相视而笑,汪氏继续算账,五巧去倒热茶来。
睡下来,汪氏被以后自己当家的心思烧得睡不着。侧身左边睡睡,想想今天见的郭家铺子,这才只是一小部分。再侧身右边睡睡,汪氏只看到一道金光灿灿的诰封。
当官有什么好?要是不好不会争着去当官。生意人钱再多,见到当官的要下跪。当官的一发脾气,是人人要害怕。
汪氏渐渐入睡,睡梦中见凤冠霞帔直奔自己而来,正欢喜的去接,又见到骨瘦如柴的丈夫郭朴手指自己喊:“这是个骗子!”
她一惊醒来,身上冷汗不少。汪氏手抚胸前心有余悸,嫁的这个丈夫生得太吓人,要不是为着郭家的钱,谁会愿意嫁给他。
任何人要见到骨瘦如柴,憔悴不已的郭朴,都会以为他病不长久。汪氏心想他现在还不能死,他死了是三个人平分这家。
见明窗上白光不少,汪氏喊五巧:“只是睡,快取衣服给我,不要误了给公子请安。”郭夫人不要她们请安,声明只要她们侍候儿子。
五巧取衣服来,汪氏穿戴好还是先往郭夫人那里去。郭夫人起来得早,见到很是喜欢又道:“这天冷,不必往我这里来,等开了春你再来不迟。”
汪氏算着自己应该是第一个来,不过为不放心还是问一问:“我怕我来得迟,母亲不笑话我,曹氏妹妹和周氏妹妹要笑话我。”
郭夫人微微一笑:“她们没有来。”汪氏放心地出去,郭有银从房中走出来道:“有心眼子的人。”郭夫人不放在心上,坐在铜镜前的她挑着今天出门戴的首饰,反而是喜欢地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太憨可不行。”
取一根镶宝石簪子在手里掂着,郭夫人又要笑:“周氏就憨,我看朴哥很喜欢她。”郭有银走到妻子身后,为她再挑一根如意云纹寿字儿金簪,别到妻子发上,道:“哪一个陪朴哥,我就觉得哪一个好。”
“陪朴哥的就不能管铺子,陪朴哥的固然好,料理铺子的也是大功一件,”郭夫人摆出不偏不倚的语气道:“主外的主外,主内的主内,那曹氏还是新媳妇腼腆,等她出了月子,也让她管起来。”
郭有银抚着妻子乌发,一不小心看到乌黑中的两根银发,伸手抿一抿,把银发搂到乌发中去,郭有银是谨慎的语气:“新媳妇腼腆是应当的,汪氏这样大方,我看着奇怪。”
“她在家里也管铺子,这有什么奇怪的。”郭夫人对着丈夫笑,她自己的银发早就知道,丈夫的小运作郭夫人发现,只是不说。
按住郭有银在自己肩头的手,郭夫人叹道:“要说汪氏和曹氏不是为钱来的,那也奇怪。可是周氏不也一样,家里欠人钱才肯这样。你我都要老了,盼着汪氏和曹氏早早心在朴哥身上,我就放心了。”
妻子这样感叹,郭有银劝解似的道:“你说得也是,汪氏和曹氏嫁给别人也是一样要管家,咱们家里为朴哥病了才娶三个,汪氏和曹氏理当知足,她们要是嫁到别人家里,三妻四妾的争不清楚,管了家还要受气,还不如我们家。”
郭夫人“扑哧”一笑,面色微红如小姑娘:“自嫁给你别的倒也罢了,只是一心一意这一条,你不曾错过一星半点。”
年近中年的郭夫人仰起面庞,满含风霜的眸子有着羞涩:“难道你见到外面女人,竟然没有动过一次心?”
郭有银伏身在妻子面颊上一吻:“动,怎么会没有动过心,我一动心就要拿来和你比,比一比哈,这就下去了。管家不如你,做生意不如你,论起好看来,也不如你。”
郭夫人娇嗔地推一把他:“去,又来胡说!”
“就是生儿子上,也不如你,”郭有银嘻嘻:“朴哥多能干,八岁进学,十二岁中乡试,十四岁中的殿试,又中武举,”他紧紧抱住妻子的身子,在她耳边低声道:“别为朴哥发愁,他这样能干,不是白白躺在床上不起的人。”
郭夫人幽怨上来,对着丈夫又心酸心疼他:“我只顾着朴哥,冷落你多时。”郭有银道:“我也为朴哥冷落你多时,看到你天天心只在他身上,看到他成亲后你还要为三个媳妇操心操劳,”郭有银呜咽了:“儿子回到家就说过这句话,他是病人不是废人,他房里的事,你让他自己管吧。不然。”
他停顿一下才说出来:“你管习惯了,你我百年以后,还是他一个人管。”郭夫人被丈夫提醒,恍然大悟,感激地道:“你说得是,既这样,汪氏再来,让她有事和朴哥说去,我不必再手把着手带他。”
郭有银有了笑容:“这就对了。”他放开妻子:“你这样想,我就能放心。走,先去看老爷子,再去看朴哥。”
夫妻两个人并肩出来,站在台阶上可以见到郭朴房外的走廊上,几个人正在争执什么。凤鸾气白了脸,她一见到汪氏就生气,愤然道:“谁是你妹妹,你不要乱喊!”
汪氏在房外面,全是会做脸面功夫,笑得不解:“好妹妹,母亲那里我也回过,难道你嫌姐姐的不好,这两样子回门礼儿,可是我特意加上去的。”
隔着多远见郭夫人等人出来,凤鸾昨天夜里想了一夜的回话恶毒地出来:“我的回门礼儿,倒要姐姐给,母亲给备的齐齐备备,姐姐嫌不好?”
五巧扯一扯汪氏的衣襟,暗示她身后有人。汪氏故作委屈:“好妹妹说哪里话来,是姐姐说错了话,我备下的,原是给妹妹父母亲的礼物。我和妹妹有缘嫁到一个家里,妹妹的家人就是我的长辈,我只是尽一尽我的心,妹妹不要辜负我的心。”
又掩面要哭:“我说错了话,妹妹多多原谅才是。只是这东西是我诚心备下,请妹妹带着回去。妹妹的父母亲看到,也是姐妹和气一场。”
凤鸾气得身子直哆嗦:“你!”这个笑面虎!
郭夫人和郭有银过来,郭有银打量汪氏,他还是觉得汪氏伶俐过了头。郭夫人却不以为然,女孩子们,全是伶俐的,当然凤鸾是个憨姑娘,这不代表没有伶俐人。
“好了,汪氏是一片心意,凤鸾收下来吧。大早上你们又高声大气的,快去见公子,用过早饭早些回家。”郭夫人认为汪氏做的不错,或许她新婚夜里使了什么手段,今天一心求和也是好事。
凤鸾咬着嘴唇红了眼圈,不得不接过汪氏的两样子东西,再看汪氏,已经伶俐地去扶郭夫人:“父亲母亲去见公子不是,我才去看过,早饭还有一时呢。”
又歉意地对凤鸾道:“都是我耽误妹妹到这时候,想来公子早饭只要妹妹侍候,是我耽误了你。”
凤鸾闷声闷气:“没有的事。”
郭夫人笑容满面:“你们先去吧,我和你公公去去就来。”汪氏又要跟上去:“是给祖父请安吧,我在家里也天天给祖母请安,母亲带上我去吧。”
外面这样吵,郭朴在房里听得一清二楚。这汪氏,是挺伶俐。郭朴暂时更不想发作七巧。
汪氏这样乖巧,也有为七巧担心,要好好表现的意思才对。
汪氏和郭有银郭夫人去了,气得肚子疼的凤鸾把东西给兰枝,低声忿忿地道:“先放房里。”自己到郭朴房中来。
她走以后,曹氏才走出来,对着空下来的走廊若有所思看一眼,这汪氏真是厉害!
丫头们在收拾床,只有她的丫头跟着出来,低声道:“她这样殷勤,好似把郭家的钱全算清楚一样。”
“哼,昨天晚上有算盘声,应该是她在算帐!”曹氏紧紧压着声音,这离郭朴窗户下不到十步远。
左右无人,丫头和她咬耳朵:“要是不发落那七巧,可见这公子是个易受欺瞒的笨人。咱们,也可以弄一出子。”
曹氏唇角边似笑非笑,没有回话,带着她进来。
郭朴看凤鸾,已经气得不行。他没有理会她,汪氏要是能干的人,肯定要有别人受委屈。他只看进来的曹氏,这个人来到就盼着自己不行了,她心里想什么,郭朴只觉得不清楚。
自己好了她不当寡妇不是更好,难道她喜欢当寡妇?
用过早饭,凤鸾委委屈屈去回门,轿子走出一条街,她心里才好些,重有回家的喜悦。往前走去回家,是分外眷恋;想想三天还要回来,凤鸾格外难熬。
长平随轿子而行,作好见到来安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管怒目不看他的心思。见轿子离周家近时,有一个人落在长平眼中。
这个长平也见过,这是少夫人凤鸾以前的未婚夫,是毛家酒肆里的少掌柜。
大雪地里,毛元人影过去。长平注意到轿帘子动了一动,知道凤鸾已经看到。
鞭炮声响,把凤鸾的心思重系回来,不情愿地把毛元放在一旁。轿子晃上两步,毛元又重回心里来。凤鸾泪水又出来,要是和毛元成亲,至少不会挨这么多骂,还要受这样的气吧?
“哈哈,姑奶奶回来了,这是大喜的事情。”邻居的贺喜声,又一次把凤鸾惊醒,她急急拭了泪,摆出笑容来,轿子悠悠落下,鞭炮声又炸起来,雪地中只见硝烟漫散,一地红红绿绿的炮纸,看上去总是喜庆的。
雪花银白飞舞,在城中处处皆布。郭家的宅院,也全盖住。
曹氏目送凤鸾出去,暗自站着感伤。她的丫头腊梅和腊雪一左一右陪着她,都心知肚明地不敢提回门的事。
有风吹来,北风卷起寒冽的雪花,重重打在曹氏身上。她低低呻吟似地道:“这风雪真冷。”寒冷风雪让人难耐,却有欢快的笑声飘来。
“昨天看的那么一片铺子,今天又换几家?”汪氏故作惊奇的笑声,和着几个人也往外去。有郭夫人,有家里的两个管家,还有两个是曹氏不认识的。
她冷冷地问:“这应该是铺子上的管事吧?”不然汪氏能笑那么开心!腊梅用力瞅一眼,她也很有眼力界儿,道:“不是铺子上的管事,不会对夫人那么恭敬。不是铺子上的管事,走在夫人身边,应该都是富商打扮。”
只能是家里铺子上的管事,态度上让郭夫人一筹,衣着上也要逊一筹。
曹氏眸子里有了笑意,对自己的丫头不无得色,转而又叹气:“要不是我”下半句咽下去,曹氏才道:“你们会比五巧还要中用。”
“少夫人不必难过,依我看,您也应该往前去争,咱们也嫁了,礼也行了,以后有个什么,这份家也有咱们一份。”腊梅这样劝着,曹氏正在撇嘴:“来这两天你难道没有看到,那两个争得乌眼鸡一样,站在一处说不上两句安生的话。哼,我不要和她们争!”
汪氏伴着郭夫人走出垂花门,腊雪惊呼一声:“周氏少夫人回门,汪氏少夫人出门,这家里只有咱们在了?”
曹氏笑着要啐她:“只有咱们在不是清爽,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她住了语声变了脸色,和两个丫头都惊慌失措。
腊梅柔声带着劝解:“少夫人去吧。”曹氏带着忍无可忍的神色,肩头僵硬的摇一摇头。腊雪陪笑哄着:“不去只怕要说。”
“少夫人,公子喊您过去。”临安如鬼魅一样出现,曹氏面上明显闪过一丝忍耐。这忍耐看在临安眼中,他神色不变。
北风又是一阵乱舞,把雪花往人身上乱打。曹氏牙齿打着战,觉得身上貂皮锦袄不足以御寒。放眼望去,这是郭家的宅院,她好生生眼中噙的有泪,走到郭朴房中才尽力忍下。
门帘打开的一瞬间,郭朴感觉出来曹氏的心情,她是一心的不情愿。郭朴心中冷笑,钱也收了,契约也签了,不情愿也得情愿!
想有一年分到不少不情愿的兵,在郭将军手下不到三个月,全部老老实实。
脚步声响,曹氏走了两步离得远远的行礼:“公子可安好?”郭朴唇边浮起一丝自然的笑容,看上去他似乎很喜欢:“你近前来。”
嗓音还是嘶哑的,一开口像拉扯着的木锯声,铜镜里清清楚楚地显示出曹氏的既惧又憎,郭朴倒是更和颜悦色,他过于瘦削,这和颜悦色只有更吓人,没有不吓人。
曹氏不敢不上前,小步磨蹭着裙摆轻摇煞是好看,郭朴不屑一顾。好看的女人还能没有见过,本公子要的是你们的真心思!
“你叫什么名字?”曹氏越是不悦,郭朴越是欢欢喜喜,反正她也不敢把不悦摆在面上。见问,曹氏垂头淡淡道:“玉珍。”
三个妻子中,凤鸾也爱垂头,郭朴比较一下,凤鸾是真羞涩,要么就是她被吓到。而钗环轻动的曹氏低下头,另有清冷的味道。
郭朴心想怪事,成亲前不管你要寻死你要上吊,都应该演完才是。到了自己面前,再做什么都白搭。经过血淋淋战场的男人,大多能硬得下心肠。此时扮什么委屈,全都没有作用。
他还是嗓音轻快地道:“这名字好。”汪氏叫金贵,曹氏叫玉珍,再加凤鸾,金玉凤全有了。
曹氏犹豫一下:“多谢夸奖。”
“你我夫妻,不必这么客气。”郭朴快意地说出来,不出所料地见到曹氏身子一颤,好似被什么抽打。
房中兰麝芬芳,郭朴不介意多逗逗曹氏:“你平时在家里做什么?”曹氏心都不在他身上,小心地回答道:“不做什么。”
“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你难道一天到晚就呆着!”郭朴说到这里,想起小呆子小傻子凤鸾,她要是在这里,给她三分好颜色,她就会喜欢。
有对比的情况下,三个妻子的态度这就可以比试出来。
曹氏心中捏成一小把,放在小儿手心里也可以放得下,她更为小心地道:“只和姐姐妹妹们玩,不见什么人。”
“听说你也帮着家里管铺子,”郭朴提示她,曹氏干巴巴地道:“是。”转而一想又心生欢喜,要是能自己出去,就能随便见人。
丫头腊梅和腊雪的话一闪而过,曹氏有了自然的笑容:“汪氏姐姐好能耐,才来就得夫人喜欢,我虽然不才,也可以帮帮她。”
她笑得自然起来,郭朴笑得淡淡:“是啊,要有一个人帮帮她才对。”这两个人,当然是互相监视才合郭家的心意。
“你家是走水路的生意,这地上的生意你行吗?”郭朴适当地吊起曹氏的胃口来,曹氏眸子突闪着,秀气宛转地一笑:“生意还不是一样做。”
郭朴很是满意:“那就好,你说说看,最喜欢哪一个行当?”
房中这样攀谈起来,腊梅和腊雪心里一块石头落下地,就是假的亲近也行,再不亲近那汪氏太得意!
汪氏还没有招惹曹氏,不过她和凤鸾无故斗了一场,已经让别人不服气。算什么?三天两天就敢往上去!
火盆在地上红通通,丫头们站在里间的门帘外,临安大模大样坐在黑色镶花鸟的桌子上旁理书信。
外面的门帘子打开,北风呼地进来一股子,吹得房中人都打寒噤,两、三个亲戚走进来。临安并不站,只是抬头招呼:“三奶奶来了,大爷来了,七奶奶来了。”
腊梅和腊雪也是鬼机灵,见临安殷勤不多,也站着没有动。马氏最是能爬高踩低的人,最怕高处不给她笑脸,又怕低处不恭敬她。见两个脸生的丫头不理会,马氏先暗自骂一句,眼里没人的东西。
“公子好些了,我和大爷、七奶奶来看他。”马氏也不理丫头们,挪动着身子到临安身边,见他手中有书信,道:“哎唷唷,公子身子不好,你劝他少劳些神,这信少写些吧。”
丫头们对着笑一笑,这个亲戚真上心!侧着耳朵听房中没有人说请,丫头们心中有数,这个亲戚一般般,不是重要人。
临安对着马氏笑:“三奶奶,您老有什么事?”郭朴虽然病,也和几个好友不时通信。有几个人在他成亲时不能及时赶到,后续几天有书信来,临安正忙着回信看信,来不及招呼马氏。
“我来看公子,哪一天不来看他。”马氏的话传到帘子里,曹氏往外面看看,见郭朴闭目已经是入睡状,曹氏忍不住一笑。
马氏的声音再小,房中也能听到,郭朴没有话出来,临安当然要挡路,他指指里面:“睡着呢,三奶奶有话请对我说。”
丫头们不认识的哪一房的大爷走上来:“年下的官差银子已经派下来,我们一家派了一百两出去,这银子。”
“大爷,公子不管事,派银子的事您要找邱大人。”临安好脾气的打断他。回到家里烦而又烦,敢情亲戚们全以为当了官以后,官派银子一笔不用出。
他再好脾气,大爷也讪讪,自己认为下不来台,又道:“我家小子明年也进学,后年也可以乡试,据说刑不上大夫,以后什么都管不到我们。”
临安忍不住微笑,刑不上大夫,和刑不上秀才是两回事!再说这一位,明年才进学!
三奶奶马氏心眼最多,既然郭朴睡下,里面是哪位少夫人居然不出来见亲戚?她觑着眼往里间看,忽然知道是曹氏。
周家的丫头她街上见过,总有几分面熟。汪氏的丫头三奶奶认识一个,这两个全不是,只能是曹氏的丫头。
不知不觉,曹氏已经把三奶奶得罪在心里,马氏不理丫头们,自顾自对临安有笑容:“那我们先去,下午再来。”
出来三奶奶把这位大爷一通骂:“让你不要跟我来,看你那个不上台盘的熊样,作什么要求那小奴才,他好似挡路神!”
大爷被骂得脸通红,低声下气解释道:“这不是进去了,不说一句也难过”七奶奶在旁边大气儿不吭,心想自己幸好没有说话。她也要装有见识,慢慢才说几个字:“丫头们全大样,”
“所以不理她!”马氏狠狠说过,雪地里站住脚,抖一抖裙子上的雪:“你们先回去,官司的事晚上来听回信。”
两个人死死地盯着她:“你去哪里?”那样子,一定要跟着!马氏跺跺脚:“你们的事,现在只能这样。我还有事,我自己去好说话!”
甩下这两个人,马氏昂着头往郭夫人房中去,本就在郭朴旁边,她熟门熟路来找留下来的丫头们。
兰香一个人对着火盆坐着发呆,手里的拨火棍插在炭火中烧得通红。“兰香姑娘,你一个人冷清?”马氏满面堆笑过来,兰香醒过神,并不让坐,只是努着嘴儿让马氏自己寻坐处:“三奶奶,你好稀客。”
火盆对面是一把铺着枣红色锦垫的小杌子,马氏自己坐下向着火。和马氏并不生疏,兰香此时又无事,调皮地道:“离过年还有日子,这就没钱了?”
马氏好笑,扶一扶自己发上新打的包金簪子,也取笑兰香:“我来怪你,你仔细听着。”她半带着认真,兰香吐一吐舌头:“我有什么不是落在你眼里?”
“我来问你,你一个人在这里作什么?”马氏问,兰香笑容满面回答:“夫人不在,我看家。”马氏再道:“家里还有谁?”
兰香奇怪地道:“只有我在,哦,我知道了,您没有见到公子,把气出到我这里来。”马氏笑容可掬:“乱怪!兰香姑娘没有见到公子,才把气对着我来!”
“三奶奶,你又取笑人!”兰香红着脸,把面庞对着火盆不看马氏。马氏见她眉间有心动之色,慢慢地道:“我听说周家的回门,街上见到汪氏少夫人在铺子里,我怕曹氏少夫人一个人,未必侍候得了。大门上问问兰香姑娘在,我本来是放心的,再一想你平时虽然不粗枝大叶的,或许今天你要粗心,我特地来看你,果然你在怠慢差使。”
兰香听得懂马氏的话,手中拨火棍慢慢拨着炭火,火晕中黯然道:“有少夫人在,我去算多事!”
“这就是你的不对,她再是少夫人,也不如你熟悉。再说这三个里面,也分出大小来吧?”马氏无意中的话,提醒她自己更要打听:“谁为大,谁为小?”
兰香摇一摇头:“还不知道。”她坐着相思缠绵,想着新婚的郭朴,因为想着反而不敢多看视,被马氏的话提醒,兰香含笑站起来:“我还是去看看吧。”
“这才对了!她是新来,她不懂的,你全要告诉她,不过她是少夫人之尊,”无事心里不能受气,跑来挑拨的马氏故意把“之尊”两个字咬得铁紧,马氏道:“对她多陪小心。”
兰香没气,也被马氏弄得一肚子气,她原本是拈酸,现在是生气:“她,哼,什么心思还不知道!”
“这话有出处吧?是夫人说的?”马氏从来耳朵尖,听这样的话她最在行。兰香不肯再说,只是道:“我去看看,三奶奶坐一会儿。”
衣裙翩跹出去,马氏在后面抱着手自语道:“你不在,我难道给你看屋子!”到此时三奶奶算出完气,虽然有心等着看笑话,家里却有事。对着郭朴的房子点头有冷冷回顾之意,郭三奶奶回去了。
郭朴真的睡着,曹氏不想闷在房里,出来和丫头们廊下看雪中梅花打骨朵,见一个蓝色锦袄的丫头过来,曹氏连郭朴都不太愿意亲近,何况是丫头,她侧身子走开两步避了一避。
兰香百般不愿意和少夫人们亲热,可是顶到面上还是要招呼的,曹氏避开给个后背,兰香面上的笑冷凝住,一赌气进了房,对临安声音不高不低地道:“奴才胆子大,把公子一个人丢下!”
临安自知惹不起她,拱手陪笑是求饶状,小声道:“不是有少夫人在,”兰香气上来:“有她在,哼,她在哪里!”
郭朴睡得不安稳,醒过来问:“谁在外面?”兰香进来面色酡红:“我在家里呢,来看看公子要使唤,只管喊我。”又当着郭朴的面骂临安:“他外面自在去了,写信有什么要紧!”
“我让他写的,难为你想着,有事我喊你。”郭朴这样说过,兰香羞答答出来。临安见她晕乎乎往外面走,好笑一下自去执笔。
房中和郭朴说话传到外面,曹氏怎么听怎么不自在,这“外面自在”几个字,好似在说自己。她虽然不愿意这亲事,也不是小孩子,犯不着乱得罪人,见兰香出来特意陪上一笑,不想兰香只羞羞答答往外走,给了她一个后背。
曹氏轻轻哼一声,可能是冬天的原因,这一家子人她总瞅着个个不让人暖和。
大雪洁白中蓝色身影,腊梅眼睛尖轻声道:“这丫头进来,很是尴尬。”曹氏再回想果然如此,她差一点儿鼻子里都要笑出声,甩着手中帕子道:“原来是这样!”
这郭家真奇怪,有丫头不用,花钱从外面娶。曹氏刚“嗤”一声在想,不就是要个女人。再一想她白了脸,郭家要的就是门户相当的人家,曹氏紫涨面庞,平白害人!
这样恼怒的心情她嫁过来三天有不少次,一气上来手脚冰冷站在这里不想动。房中郭朴轻咳喊人,临安进去曹氏亚根儿没有听到。
直到雪地中又有人过来,才把曹氏惊醒,见来的是长平,曹氏索性对丫头们道:“没有咱们什么事儿,咱们暂时回房去。”
房中郭家的两个丫头也不敢问她,曹氏不容她们跟着,她们也自在房里取暖。
长平送凤鸾到家回来,对郭朴道:“毛家的儿子总在周家门口儿打转,素着手也不像递东西,见我去他就走开,我回头看他,又在那里。”
郭朴平时为解烦闷,家里人把街上各种小道消息告诉他,他恍惚记得毛家怎么怎么了,问道:“是对少夫人还有情意?”
“只知道他现娶的妻子到周家门上大骂一场。”长平也只记得这些。郭朴出一会子神,想想凤鸾不是这样的人,她是逼到自己房中要嫁。拿刚才曹氏和凤鸾比一比,凤鸾要有心得多。她要是陪自己,自己动一动她都会进来,不进来也会探着头在帘外看看。
再相信凤鸾,郭朴也不掉以轻心,吩咐道:“有事情再来回。”闭目无话,沉沉又有睡去的意思。
雪一下一天,灯烛掌上时,郭夫人神采奕奕和汪氏回来,先来看儿子,她当然第一时间来看儿子。
“你好不好?”郭夫人笑容满面,汪氏早就讨好地过来:“夫人在外面一天惦记着公子。”面对两张灿烂笑容的面庞,郭朴也有一笑:“我好着呢。”
褚敬斋在房中看着郭朴喝药,他又要挑说话的毛病,病人好与不好,看一眼就知道还要问!
郭夫人打趣汪氏:“明明是你半个时辰挂念一回,倒来说我。”汪氏娇羞满面:“母亲取笑我!”她容貌娟好,晕红面颊时也有动人,只是眼神儿飘忽不定,睡着的郭朴全看在眼中。
这个人,明显是装出来的。不过母亲喜欢,郭朴也愿意将就一回。母亲看人不会错,郭朴也相信自己看人不会错,当他和郭夫人的看法冲突时,郭朴愿意再重新审视,反正他太闲,什么不想反而更烦恼。
曹氏这个时候进来,郭夫人回来,她不得不出来。汪氏眸子流转着光彩,笑吟吟亲热地过来:“妹妹你倒不在房里,我还以为回来可以看到你,你哪里去了,几时出去的?”
曹氏冷笑,这个人花样玩到自己身上来了,她冷若冰霜地道:“我一天都在,也没有看到你,正在想你哪里去了,原本想着周氏回门,你我陪着公子说说话,找你一天不见踪影。”
汪氏有得意,当着郭夫人的面也应该表现得意出来:“我陪母亲出去一天,劳累你找我,明天出去,我对你说一声。”
“那就多谢了,明天你出去,千万记得告诉我,”曹氏这才放出三分笑容给她,故意带着上下打量汪氏的表情道:“姐姐身子骨儿好,大雪天外面去反而精神抖擞,想来跟着母亲理当喜欢。我虽然没去,不过跟着公子房中暖和,对不住偏了你。”
郭夫人微微而笑,郭朴淡淡,这两个一个不弱于一个,曹氏是绵里针,汪氏碰个软钉子。郭朴想想凤鸾,有了笑意,那呆子在这里,只能听别人话和自己气到急。
晚饭上来,郭夫人回去,曹氏话里有话对汪氏陪笑:“我应该陪公子,不过姐姐一天没有在,我让姐姐。”再对郭朴欠欠身子,反正他睡着,看上去别人方便忽视他,曹氏转身而去。
汪氏急了:“哎,你”等曹氏出去,她嘀咕着正好让郭朴听到:“公子还没有说话。”郭朴心想自己最好装又睡着,不然要挑唆到自己面前。他闭上双目,好似睡着。
曹氏回房轻击桌子冷笑:“好人全让她当完了!”喜欢巴结是不是,家里也让你,外面也让你。腊梅把别的丫头打发去传晚饭,担心地道:“全都让她一步?”
“全让她,她只是一个人罢了,让她累着去!”曹氏轻松悠闲地坐在榻上,小桌子上摆着果盘瓜子,取几枚在口中嗑着,曹氏笑眯眯:“让我看看汪家的金贵姑娘,她到底有几斤几两重!”
一个时辰以后,汪氏才回到自己房中,进门要歪在榻上:“我的妈呀,累着我了。”出门去郭夫人走动十几个铺子,和人说话也费精神。回来没有休息成,又要侍候郭朴晚饭。
汪氏心中也烦,少年女子不是没有饭吃,在闺中锦衣玉食,现在跑来侍候一个病人,她的脸拉下来再也堆不上去,对五巧道:“打热水来给我揉揉脚,明天还要出去呢。”
门外有人敲门,是曹氏笑靥如花进来。汪氏累得头发都要散,还要强打精神坐直,面上笑得精力充沛,曹氏是好整以暇,晚妆已成,着一件灿灿金银色的灰鼠袄子,手里抱着鎏金涂银的手炉姗姗而来:
“我来看看七巧,好了没有?那天晚上闹贼,我也听到几分,有人动窗户是不是,我懒得起来就没有动,早知道七巧会被人掠走丢到大门外冻一夜,我就起来帮你张望张望,也不会弄到这样地步。”
汪氏目瞪口呆,这一个那天晚上没有睡着?曹氏唇角笑得讽刺,洞房那天她无心梳洗合衣而眠,听到动静再回想回想,大约能明白是什么事。
七巧就睡在房中,汪氏不让她挪动出去。因为病双颊红晕不无动人。曹氏走到床前更是巧笑:“好个病美人儿,我见到也怜惜你。这贼也不长眼,这么漂亮的丫头,怎么忍心丢到雪地里。现在街上卖人,也值个几十两吧?”
汪氏说不出来话时,曹氏带笑回身对她道:“这贼真是的,费大力气把一个人弄出院墙,啧啧,就这么丢了?难道只和这个丫头有仇,难道只找这个丫头?”
汪氏被她一番话打得没话说,幸好她机灵,尴尬地道:“想来那是个笨贼。”曹氏脆生生笑着道:“我想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