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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才是上午,天色就灰蒙蒙似冬天昏暗时。周凤鸾拂起房上门帘走出,对着灰蒙蒙天色喃喃低语:“象是有雨,九月中不会有雪。”秋风起昔并无云飞扬,只有漫天的秋叶和狂尘。
丫头桂枝从身后过来,手捧着件青色缠枝绣披风送上,体贴关切地道:“姑娘披上这个,见过老爷就直接出门。”桂枝眼中满是怜惜,姑娘才十五岁,就要为老爷分担忧愁。换了别人家,十五岁还是闺房中见生人就羞涩的年纪。
披上这件衣服,凤鸾走下台阶,不回身对陪着的桂枝、兰枝道:“你们门上等我,我见过父亲就去郭家。”
不要一个丫头陪的凤鸾,独自往父亲周老爷房中去。鼻中闻到桂香,是路边儿桂花大开,桂花甜丝丝的香入满怀。就是这甜丝丝的香,让凤鸾在父亲受伤以后,不时鼓起过日子的勇气。老天既然这样安排,就要去面对,就要用心用意过好才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家人。
过了小亭过石径,转过来就是父亲周老爷的房外。两个素衣丫头老远打起门帘,再对房中回话:“姑娘来了。”
周老爷士元满面惭色在房中,听到女儿来更是痛苦。他身边站着妻子顾氏,明白丈夫心情的顾氏,强忍着劝周老爷:“老爷放心养伤才是,凤儿虽然是女孩儿,却随着老爷出去几次过。可以为老爷分忧,老爷应该喜欢才是。”
对着自己腿上的伤,周老爷是要落泪:“我受了伤,又丢了货和银子。那该死的毛家,听说我欠下债务甚多,就和凤儿退了亲。要是让毛家知道,凤儿抛头露面去筹银子,更要落他们口实才是。”
走到房门的凤鸾,听过父亲的低语愤怨,忙进来相劝:“父亲不必多想,亲事他们也退了,以后我如何与毛家无关,无缘无故又笑什么!”
女儿明理来劝,周老爷欣慰之余,更是拍打自己的伤腿:“是父亲不中用,不想水上行船,遇到强盗还受伤,唉,家里再没有人能出面,只有委屈你。唉,”
“父亲,”凤鸾坐到床前去,对着忧愁的母亲安慰的笑一笑,再对着周老爷展开笑脸儿:“病中何必多做这样感叹,人生世上,都有伤痛离合。货和银子虽然丢了,父亲还在我和母亲身边。这难关,咱们一定能渡得过去。”
周老爷对着女儿坚毅的面容,听着她斩钉截铁的话语,也打起精神道一句:“好!我有凤儿,比生几个儿子都强呢。等我一一交待你,你就去郭家借银子。借得来也罢,借不来也罢,老天给我这一场灾难,总是有缘由儿的。”
“女儿一定借得来。”凤鸾对着父亲微笑:“父亲请说。”
周老爷原本是半歪在床上,他扶着妻子的手坐正,对女儿低声道:“还是我年青的时候,刚行商是跟着郭家的老爷子。后来我要自己跑,离开他的时候摆上席面,请过中人谢他我才离开。记得那时拜别,他说过以后有事,可以找他。如今郭老爷子虽然年纪迈,他媳妇郭夫人却知道当年这话。你去求她帮我们渡过这一关,以后银子本息分文不少归还。”
话说过,再从枕头下取出锦锻层层包着的小盒子:“这是我的印章,他们肯借钱,你就按下这个章就行。”
接过印章盒子,凤鸾小心放入怀中。周老爷再交待过,要有礼客气等话。凤鸾一一听过,恭立于床前扬一扬眉:“父亲,母亲,我这就去了。”
看着女儿出去的身影,周老爷又要捶自己的腿:“真是不争气,但凡我能走动,也不会让凤儿前去。”
顾氏总算落下泪来,抓住周老爷的手求他:“你要好好养伤,才能不让凤儿担心。可怜这孩子,自你受伤回来,一顿饭也没有好好吃过。”
这话让周老爷慢慢冷静下来,由刚才的癫狂变得呆滞。对着地上愣过许多,象是才从迷怔中醒来。床前妻子泪眼婆娑,周老爷又自愧起来:“你放心,我以后要打起精神才行。”
顾氏带泪,露出笑容:“老爷,您这样想,这就对了!”夫妻对着伸出手来,慢慢握在一起。行商的人,时常会有风险。这一次欠的银子数额不小,可是此时夫妻对望,都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到宽慰和鼓励。
走出门的周凤鸾,在大门外坐上一顶小轿,遵父亲的话往银局胡同里的郭家来。周家是个来往贩货的小生意人,郭家却是这城里不小的一家商户。郭家商户在省里有不少分号,而且长子郭扑,自小习武,官至五品下阶的宁远将军。只是遗憾,这位郭将军年初战场上受伤颇重,三个月前被送回家里养伤,人都说他象是伤重不能起床,背地里说他是不能好。
在轿中把郭家的事情一一想过来的周凤鸾,要去见的这位郭夫人,就是长公子郭朴的亲生母亲,现在掌权的郭家长媳。
在想郭朴的周凤鸾,坐在轿中膝上放着木匣子。匣子七、八寸长,宽只有三寸左右,这是为顺利借到钱,周凤鸾背着父亲当了自己出嫁压箱的一个首饰,让家里人买回的一枝人参。与郭家老爷子相交,是多年以前的事情。再说求人,总不能素手上门。好在他家有个病人,送什么东西也好准备。
这次上门事先约好的,跟周老爷的老家人周忠前天上的郭家门。因为借的银子数额不小,让家人来提总是不合适,这才约好时间,周凤鸾亲自来上门说话。对于度日如年的周凤鸾来说,为什么是今天来说,这却是郭夫人说的日子。
在郭家门前停下轿,两个丫头一个打起轿帘,一个扶出姑娘来。周凤鸾才看到郭家门前,居然车轿不少。周凤鸾问轿后跟随的周忠:“郭家今天有什么事儿,来的客人多可不方便谈事情。”
周忠也疑惑,对姑娘道:“这几天里我也不得闲儿,这事情我也不知道。依我说,姑娘也来了,不如进去的好。”
周凤鸾也是这意思,父亲在家里不能安心养病,就是为着债主逼门。打定主意的凤鸾让周忠去门上说话,今天就是周夫人真有客人,等也要等到她有空儿。不能失望而去,让父亲忧心。
要见的郭夫人,此时在儿子郭朴房中,屏退丫头和儿子说话。郭朴是一个高大的年青人,睡在床上盖着薄被,也能感觉到长腿。因为受伤颇重,郭朴在军中调养过三个月,可以搬动的时候,他自己要回家来养伤。不然军中听到战马嘶叫,士兵欢笑。不能动弹的郭将军很是难过。
“儿啊,这口气母亲咽不下去。与京里卢大人家订下你的亲事已经两年,看到你受伤,他们就退亲,说什么姑娘不愿意。”郭夫人眉头竖起来,啐道:“我儿病中养伤,母亲不能让你受这样的气。卢大人在京中,与你官阶相等。你这一躺下来,咱们家都是生意人,不能拿他那当官的怎么样,可是哼,在亲事上面,母亲要让你好好选一回。”
睡在床上的郭朴,原本是个英武的人。病上半年之久,又动弹不得,人憔悴得多,却是精神尚有。他对着母亲微微一笑:“母亲不必为儿子担心,就是儿子再也动弹不得,也食朝廷俸禄。”
“你一定会好,你爷爷说了,花尽家里的钱,也要让你好起来。”郭夫人面色白晰秀丽,却是性子刚强的女人。她没有泪水,对着儿子只是鼓励。郭家世代商人,到郭朴居然能文能武,文举中后,殿试上回禀自己会武。皇帝当场试过大悦,钦点他去到军中当一员将军。一路升到从五品,眼看春风得意之时,不得一次对敌,受伤颇重。郭家引起为傲能当官的长公子倒下来,怎么能不让郭家的人着急。
郭夫人告诉儿子:“在这省里,咱们家算是有些家底。这不,自卢大人退亲,我就让人打听过全省能说上话的姑娘小姐,凡是相貌好的,今天都邀请来。这里面有事先知道的,也有事先不知道,一会儿我在外间一一见过她们,你隔着纱帘好好挑选,挑中哪个,母亲给你娶回家来侍候你。”
分外怜惜的郭夫人对儿子道:“你要是同时相中几个,母亲也想法子给你娶进门。我儿养病,要有亲侍的人才方便。”
母亲这样疼爱,躺着不能动弹的郭朴只是微笑:“孩儿多谢母亲。”郭夫人再用手中丝帕给儿子擦拭额头的汗水,更是心疼儿子。他受伤在背后,自此不能移动。平时不时疼得汗水流下,郭朴从不呻吟一声,免得家人担心。只是额头上不住流下的汗水,让人知道他是疼痛的。
“夫人,周家的姑娘现在门外候着。”外面走来一个丫头,隔着纱帘回话。郭夫人这才想起来,对着儿子又道:“咱们本地的这位周姑娘,都说生得好又会识字,一会儿也有她,你也好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