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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余晖洒在烟波浩淼的江面上,碧波荡漾,金光闪烁,不时有鸟类展翅在水面掠过。船舫徐徐行驶,水面不断分开,又不断合起。
“谢谢你陪我来散心。以前和爹、缎儿他们出门游湖,心情就会好很多,烦闷也会少些。”
“傻丫头,跟我客气什么。”
“无咎,还没有我爹的消息吗?再过十日就是大婚典礼,我希望他老人家能亲眼看到我嫁人,这也是爹一直叨念的事。”楚涵嫣看着翻滚江水,语气有些哽咽。
“娘很早就死了,是他把我拉扯大。爹虽然小气贪财,可对我真的很好,很好。”
“吉人自有天相-是个这么善良的女子,-爹一定不会有事的。”龙无咎将她转过来面向自己。“虽然现在还没有消息,但等我登基后,立刻下令倾全国之力去找,不信找不到-别整天胡思乱想,好好给我做美丽的新嫁娘才是。”
“真的能找到?”楚涵嫣捂住脸,似乎有液体顺着指缝流下。“都已经过了这么久,还一点消息都没有,会不会已经”
“不要总往坏处想,只要一天没找到尸首,就表明-爹还活着,说不定他还在找。”
“真的吗?”楚涵嫣轻笑出声。“世事变幻,谁又能预料谁的将来,而我现在才知道,其实人心真是很玄妙的东西。”
“涵嫣?”龙无咎觉得她今天有些不对劲。
“为了权力野心,可以将恨说成爱,可以用微笑掩盖血腥。”
“船头风大,我们还是进去吧。”他勉强地笑了笑,白玉的面容上找不到一丝破绽。
她终于绝望了-直到现在,他仍然可以那么肆无忌惮、面不改色的说谎。
到底,自己才是最大的傻瓜。
“这二十天来,我想了很多很多,曾经疑惑的事,也渐渐清晰有了眉目。是我自己太傻,被所谓的爱情蒙蔽双眼,竟然和杀父仇人卿卿我我,像个小丑般给人看戏。”
莫非她知道了引龙无咎强压下震慑的表情。
“闭嘴!不许这样说自己,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害怕失去她的恐惧第一次无法掌控地席卷了龙无咎的心灵。
“龙峥是狠心,可惜缺乏心计,输给你并不奇怪。”她挽起袖子,手臂上淡紫色的线条已经褪色,几乎融入到肌肤里。“当时没注意,直到他说自己中了毒是我害的,我才知道,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成为一个药引,借着爱的名义去做最恶毒的事。”
“-不信任我?到底是谁在-面前瞎说?!”
“说出来再让你杀吗?”她轻笑。“纸包不住火。人在做,天在看,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有数。”
“好,就算我以-作药引,促使龙峥身上的毒发作,但这也是唯一除去他的方法。龙峥为人极其小心,一般的药物根本无法近他身,只有透过无毒的药混合去引发--”
“就像楚家当日的迷香?你们两兄弟真的很像--只是他太过张扬,而你却是不动声色。”她再也不想看他。“用我去当药引是不错,你可知道他差点夺去我的清白?”
“怎么可能?”龙无咎的脸色终于显现苍白,他以为龙峥会看在他的面子上忌惮几分。“可是,只要人情绪一激动,那个药散发的香味,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生效!”
按楚涵嫣的冲动性子,必然会和他起冲突,那么很自然就会使两种药物气味混合。
“真以为事情都在你掌握?万一时间有偏差,万一我改变策略和他周旋,万一药会失效那么多情况,你竟然忍心让我牺牲?”她心碎了。
“涵嫣,是我不好,没有想到那么多。无论怎样请相信我爱-!为什么就听别人胡言乱语而不相信我?”
“哈哈哈哈”她放声大笑,眼泪都笑出来无法停止。“龙无咎,你怎么还好意思说爱我?把心爱的人往火坑里推,就是爱的表现?这种爱谁敢要?!”
“-不要曲解我的话!”他焦急着上前辩驳。本以为湮灭在时间里的往事重新被揭起,刺得两人鲜血淋漓。
“-也知道龙峥的厉害,朝野布满他的人脉,如果按照普通方法,根本没有把握扳倒他。不错,我是利用了-,可这也是为了我们今后的幸福啊,难道-想永远生活在龙峥的阴影下?”
他只有这么一个让龙峥放松、警惕的机会,他真的没有想到要伤害她。可是他到底负了她。
王位也好,报仇也好,爱与恨也好,他终究是负了她。原以为会有一辈子的时间来赎罪、补偿她-虽然他并不后悔杀了她爹。可是,也许没机会了。
“等你当了皇帝,还是会继续利用人、利用我,因为你谁都不爱,就只爱你自己。”
“到底是谁灌输-这种想法?听我说,事实不是-想的那样”他近乎徒劳挽留。
“不许过来!你再上前一步我就跳下去!”楚涵嫣激动道。
“好好,我不过去,就站在这里,-别激动,有什么事慢慢说。”
她只是流泪,久久不能言语。眼前曾令她痴迷的脸庞依然俊美如昔,可惜时光流转,谁也无法回到从前。
他究竟是怎样的人呵?在杀了她父亲后还能对她含情脉脉?他为何能将那些虚假的誓言说得如此逼真、如此深情款款?
一面说爱,一面继续做恶,如果这就是他所谓的爱情,那她宁愿永远不要去深爱一个人,也不要被他深爱。
“涵嫣,先过来,任何事都可以好好谈-需要知道前因后果,不要只听有心人的一面之词。”到底是谁加油添醋、对她泄漏一切?龙无咎简直想把那个人碎尸万段!
“我给你做的腰带还佩戴在身上吗?”
他一愣,登基前夕论功行赏之时,芙蓉什么都不要,就只要他身上的腰带,以及保留她在六王府附近的那处住宅。
他原本不打算给,可是君无戏言,承诺的话既已出口,也不好收回。何况,她并未提出太过分的要求。
心已冰凉楚涵嫣淡淡笑了,抬眼望着滔滔江水。她曾爱得那么浓烈,此刻也不过是梦一场。
“我还可以相信你吗?”
龙无咎有片刻不置信,回神后赶紧点头。“绝对可以相信,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可以阻隔,我发誓。”
“陪我看看江水吧,希望解释清楚后,误会可以像流水一样消逝。”
他松了口气,有些无奈走到她身边。“傻丫头,我们经历了那么多,还有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谈的”
瞳孔猛然放大,他不可置信望着她,感受到刀锋刺人体内的疼痛。他那身月白长衫霎时被涌出的鲜血染红。
几乎在同一时刻,楚涵嫣飞奔离去,身子如断线纸鸢般向江水里跃去,水花四溅后再也不见踪影。
那日荷花池边的欢笑是那么地遥远讽刺,她仿佛看到花办片片散落在水中流逝而去,只留一池狼藉。
“涵嫣--”龙无咎呆呆看看江面,没有注意仍插在身上的刀子,不相信活生生一个人就消失了。
天地忽然变色,狂风大作,江面上波涛汹涌,似乎要将船掀翻一般。他随着她跳入江中发疯般地寻找,却被巨浪打得失去方向。
血染红了周围的江水,仿佛张着血盆大口要把人吞噬。又一个巨浪扑来,将龙无咎卷入漩涡中,又重重甩向浅滩边的石块上。
他后脑遭到激烈撞击,刀仍刺在后背心口位置。意识在逐渐流失,他只看到一个人影不断接近,来不及看清是谁,便失去意识,坠入沉沉黑暗中。
距离被庄影救上岸已过了三年。在这三年里,登基大典延迟了一年,皇后之位至今空悬。
龙无咎依然是翩翩儒雅佳公子模样,谁都无法相信龙翔与凤栖之间激烈的战争竟是由他亲手开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那双温柔眼眸中已经没有笑意闪动,有的只是客气敷衍罢了。
曾经艳冠一时的芙蓉同样失踪了,庄影知道,她已永远不能开口。因为她爱了不该爱的人,做了不该做的事,更害了不能害的人。
庄影有时也会想,爱情到底是什么呢?楚涵嫣简简单单、全心全意地爱主子,到头来却还是一场空。
而主子呢,昔日雄心万丈的他,从没想过会儿女情长牵扯不清,甚至爱上出卖者的女儿。
可是世事就是如此,否则世上痴男怨女也不会这么多。譬如他们、譬如飞蛾扑火般的美丽芙蓉
哎,这不是他该想的事。看天上乌云密布,风雨欲来,庄影摇摇头准备回宫,看皇帝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夏日将至。在这季节交替中已是连日阴雨,凄风阵阵,大雨将宫殿楼阁几乎浸泡到仿佛失去根基。
龙翔与凤栖的边关战事正进行得如火如茶。身处高位的决策者们,在看不见的地方角力厮杀。
长安宫的灯火彻夜未熄,将桌案上那人照射出斜长的影子。俊秀的侧脸似乎是因为疲惫,有些许暗淡。睫毛半垂,遮住他曾经动人心魄的眸子。修长的手不时揉着眉心,似乎那些堆积成山的卷宗战报给他带来沉重压力。
紧要关头,手下第一大将远走他乡,真是种讽刺。看不出轩辕还是个情种,竟放弃唾手可得的荣誉功勋,仅仅为了一个女人。
龙无咎的嘴角勾勒出接近讽刺的笑容,那张精致到艳丽的面容生出别样风情。接着,唇角缓缓放平,紧紧抿起来。
是啊,竟只为了一个女人
他看看站在宫门口的宦官宫女们,精神快要被睡意征服。身子站在那里,脑袋却不时一点一点的晃动。看来他最近国事繁忙,倒真疏忽了对奴才的管教,个个都忘记规矩二字怎么写,胆大妄为起来。
他冷哼一声,将笔重重放在砚台上。墨汁淋漓,毁了身上的昂贵衣料,更惊得一旁奴才们颤抖不已。心烦意乱之下,他干脆把那些人全部撵出去-这些人无精打采的看着心情就烦。
长安宫再次恢复寂静。在这一个人的宫殿里,各种情绪暗暗滋长,左右着他的思绪。
有种最为激烈的叫做“寂寞”纵是傲然俯视大好河山,身边没有分享之人,心就像缺了一角。回首往昔点滴,繁华喧闹也如流云般散去,又岂是奈何二字可以道尽。
空气渐渐波动,隐约有箫声传来。在阴霾雨夜,更增凄凉之感。这箫声如此熟悉,仿佛几个轮回前就曾听过。
“涵嫣,是-吗?”他痴痴立在窗前,向雨帘中望去。可那儿除了纷纷大雨,别无其他。
箫声越来越近,频频萦绕在耳际。他几乎慌乱的四处寻找,来确定这不是连日疲劳而导致的幻听。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别人不会想到,从来都是淡定从容、谈笑自若的龙无咎,竟会出现像此刻这种无措的表情。他一直都是极有城府心计的,从来就是。
“是在找我吗?”清冷的声音幽幽传来,回荡在空旷寂寥的长安宫殿。
他倏然回头,看见宫门旁站着一个白衣女子。大雨已将她淋得浑身透湿,雨水迤逦在身后,拖出细细长长的水痕。
“涵嫣?”小心的确认着,似乎怕声音大一点,就会将眼前幻象惊得支离破碎。
“为什么要一直找我,还有什么意义?”白衣女子一步步向他走来,睑庞毫无血色,像衣服那么苍白。
“-果真没死。”龙无咎痴痴地看着朝思暮想的容颜,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放手,绝对不会。
“是不是很失望?”她笑了,微微摇首。“我只不过是露个脸,那些守门的卫队全部像见了鬼似的,拦都不拦就让我进来。”
“那是因为我下诏只要见到-,哪怕和-相似之人,都要第一时间带来,若是本人亲自前来,当然更好。”
他伸出了手,噙着笑意。“过来,让我好好看看。我们分开了那么久,以后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了。”
楚涵嫣娇俏一笑。“你这么肯定我会重新回到你身边?”说着这些话时,却没有抗拒他拥抱的动作。
“是的,-仍然爱着我,我肯定。”
娇媚的笑瞬间定格,她的眼眸没有焦距地望着远方。“你一直都那么自信,仿佛世事都尽在你掌握当中。”
“我根本不在乎其他事情,只要-回来就好。”他贪婪的嗅着她的发香,弥补分别日子中的焦虑与懊恼。他知道自己为了帝位付出那么多,而现在,他愿倾尽所有去换得她嫣然一笑。
离别的滋味,尝过一递就可以。
慢慢的,幽幽发香中渗透了淡淡血腥。腥味漂浮在空气中,那么遥远,又那接近。
低下头,他看见自己左胸上插着一把尖刀,刀锋紧紧刺进胸膛里。好熟悉的场面,三年前船头那一幕再次上演。他可以承受身体的疼痛,却无法再次目睹她的离别。
“开心了吗?”他轻声询问。“如果仇恨还是无法消除,那么-可以这样。”他反手覆盖在她一直握着刀柄的纤手上,带着她使劲,将刀锋深深的推进胸膛。
“只要-开心,就好了。”他用带血的手抚摸她的秀发,一如多年前互相依偎的亲昵。
“为什么这么做?”她声音微颤。
原本她打算和他同归于尽。既然上天惩罚她无法超脱出爱与恨的轮回,那么即使下地狱,也要这个罪魁祸首一起跟随。
“是不是这一刀可以化解恩怨,将所有往事做个了结?”龙无咎喘息着询问。“如果我死了,-会不会永远记着我,永远爱着我?”
她沉默着,没有说话。
“算了,我不应该奢望的。”他艰难苦笑。“涵嫣,我还应该谢谢-亲手结束这些痛苦的日子。既然这一世无法厮守,下一世我仍要寻到。”
这时,庄影带着人冲进长安宫。他违抗了皇帝不许进来的命令,即使被杀头也在所不惜。
“把刺客拿下!”
楚涵嫣就这样呆呆任士兵绑住,脖子上架着明晃晃的佩刀。她成全了他,就让他们来成全她。
“不许为难楚涵嫣违者斩”视线纠缠着,龙无咎像是要将她的身影永远烙印在心田。
她看着他倒在血泊中,向来漠然的眼光似乎有什么即将爆裂。
这一世已落魄纠缠如此,愿下一世,不再相遇。
她在最美好的年华与他相遇,付出那么深刻的爱情。期望与他白首到老,期望平静恩爱过一生。
可是,谁辜负了谁,谁又背叛了谁。生死不过一瞬,而在爱情与权力的天秤上她永远是高高翘起的一方。
他曾爱过她吗?为什么舍得用自己去做诱饵,又为什么愿意丢掉生命,是因为愧疚吗?
涵嫣理不清楚头绪,脑子里纷乱不堪,生活于她,倒像是一种负担了。不过总有什么牵引着她,继续生活下去。
日子如流水。
她被困在了长安宫。因为他一句“不许为难”她便为难了自己,甘愿在这凄冷的宫殿守候。
檀香幽幽氤氲,如天际云雾掩映朦胧烟月。楚涵嫣极爱这靡靡忧郁的檀香,这会勾她忆起诸多往昔。
许是记忆搁置太久,在往事织就的网中翻拣,却不小心牵出许多线。记忆的匣子上布满灰尘,偶一拂过,惹来满身尘埃。
而这一困,便又是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