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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过了岸上一回后,再次回到海道,她所身处的地方不再是熟悉的神宫大殿,而是位于神宫底下,沿着山崖所凿出的牢房。
因持续被下药的缘故,使不出什么力气的她没法离开,就算是牢门没上锁,连路都走不稳的她也无法踏出牢门一步,她还记得,当大祭司与大长老命人将她送进这座罪人之牢时,即使他们有意要在人前掩饰,可她还是看得出他们很开心。
海面上一波波白色的海涛扑向岸边,海潮的声音盈满了一室,看着窗外在她刚离开海道时,曾经想念过的海景,飞帘有种奇怪的感觉。不知为何,再次回到海洋后,她反而想念起东域里的远山,她想念当清晨的朝阳自山顶露出脸,初醒的大地上那一缕缕的炊烟
她想念温暖。
她无意识地抚着身上应天为她缝制的冬衣,以往她总觉得刺骨的海风,虽因这件保暖的衣裳而不再感到寒冷,但当她孤身一人处在这时,原本多年来都很习惯独处的她反倒感到不惯,在这同样的寂静里,少了一副总是霸道强横的怀抱,少了一双总是会停留在她身上的眼眸,每当夜晚来临时,没有那双会自她身后环住她的大掌,她总会在夜半惊醒,而后睁眼直至天明。
一切都已经改变了,就算她再次回到了海道,她再也找不回认识破浪前的那个飞帘,她不再习惯孤单,当双唇被海风吹得冻紫时,她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以往他那说来就来,总是在过后让她觉得既甜蜜又温暖的吻。
破浪的脸庞,总在她出神发呆时出现在她的面前,在这无事可做的她,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温习他那张以往每日都可见的脸庞,这可能是她这辈子以来,头一回如此想念过一个人,即使在她的记忆里,都是些他自傲自大的模样,以及他老勉强她做些她不愿的事,或是他又要心机撒谎骗她,可他就像个淡淡浮在心上的印子,抹不去,更放不下。
除了海涛声外,在这片寂静中,走在牢外石廊上的步伐声显得格外响亮。
“为何选择人子?”汉青低沉的声音在丰外响起。
“你想问的是,我为何选择破浪?”看向牢窗外的飞帘没有回首地问。
无法直接问出口的汉青,对于她的坦白,因没有准备,反而不知该怎么接受,他低着头紧握住拳心,反复用力地吐息换气,在这时,那夜破浪嘲弄的脸庞浮映在他的眼前,那种鄙视他胆小的目光,像个深烙在他心头的烙印,再次因此而发热疼痛,过了许久,他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拾首看向飞帘的侧脸。
“我爱你爱了一辈子”头一回不称她为殿下的他,直视着她将埋在心中多年的秘密说出口“自你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爱着你。”
在说出口的?x那,某种类似解脱的释放感,自他心底所筑的那座感情的监牢里遭放了出来,他浑身紧张地凝视着飞帘,在她缓缓侧过首时,他心中顿时兴起了一股从不敢想的期待,然而,就在飞帘眼中的讶然淡去,仅剩下无奈时,那份来得短暂的期待感消失了,换来的,是种必须准备去接受的失望。
“你可曾告诉过我?”她轻声地问。
破浪常在嘴边挂着喜欢两字,虽然她不知道他的喜欢,究竟有没有包含了爱意,可他会告诉她,让她知道他的感受,也让她知道她是被喜欢着的,她可以看见他的心,也可以自他种种的举动中感受到她的重要性,但,汉青却与他相反。
光是听汉青那充满压抑的音调,她就能感觉到他所藏着的爱意有多深,可是他从没有开口说过,也没有问过她,能不能接受他的爱?
看着飞帘一无所知的无辜眼眸,汉青知道,两个男人间的胜负已揭晓,从一开始,把爱窝藏在心里没有说出口的他,就输了是他选择了沉默,是他错手放过了机会,而破浪,则是选择牢牢掌握住机会,并诚实的在她面前面对自己的心。
倘若时光能倒流,能让一切重新来过的话,倘若能给他再次选择的机会,让他也能开口的话,他爱飞帘的那颗心,是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的
“他爱你吗?”受了伤,却只能压下那种疼痛的他,忍不住脱口而出。
飞帘静看他好一会,然后别过脸继续看着窗外“我不知道。”
“长老们打算烧死你。”像是要提醒她选择错人般,他告诉她今日在神殿上听来的决议。
她一点也不感到意外,自她在大祭司脸上看到那种落井下石的笑后,她就一直在想,身为神女却背叛海道的下场会是什么,只是她没想过,那些人竟一点也没把她当初的话给听进耳里,她早已自逐于海道,又哪来的背叛?
“大祭司说,你背叛了海道,你不配当神女。”
一抹笑意溜出她的唇角,不知她怎还能笑得出来的汉青,忍不住要问。
“笑什么?”
她微笑地看着窗外的海洋“至少,我没有背叛我自己。”
人的一生中,总有几回的背叛,最起码,她真正为自己做过一回该做的事,她总算忠于自己一次,若是追求这些必须偿付出代价,那么这代价,她付得心甘情愿,因这些日子来她所得到的,足以填补自她七岁起以来所有的空虚。当她再次望着这片海洋时,在她的脑海里,有了许许多多的回忆,而不再只是空白,且还有一个人,在她不知不觉中,偷偷地住进了她的心里,也因此,眼前的这片海洋,看起来不再像她记忆中的那么孤寂,而是多情。
“你太自私了”为了她那不悔的神情,汉青不禁怀念起以往那个一心一意为海道奉献,全然无私的她。
“你们又何尝不是?”她淡淡地说着“是你们的自私,造成了我的自私,若不是你们,原本,我可以拥有一个平凡的人生。”
在他们把她当成神女前,他们有没有问过她的意愿?若不是那顶将她抬进神宫里的黄金小轿,她可以像其它的女孩一样,嫁人,生子,和良人平静地共度晨昏,过着平平淡淡却很容易满足的生活,自小到大,她所求的不多,她只是想要一个家,和一个爱她的人。
从不曾亲耳听过她心衷的他,怔然地看着与他一样,无法把自己心情开口说给人听的她,恍然间,在她身上,他仿佛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回想起他曾在长老们面前说过她什么后,顿时他的心里充满了懊悔,可他却无法告诉她,陷她于如此境地的人,正是隔着牢栏的他。
他心乱如麻地问:“他会来救你吗?”
“我不知道”
“那你在看什么?”
飞帘瞬也下瞬地看着蓝色的大海“我只是在许愿罢了。”
“许愿?”
“嗯。”另一座海洋,曾经实现了她的愿望,或许这座海洋,也能成全她一个。
汉青不语地看着她恬静柔美的侧脸,在光线的笼罩下,他不曾这么仔细地将以往总是躲在帘后的她看清楚,思及她方才所说的话语,他的视线缓缓落至她交握的十指上。
他也曾有过心愿的
“岛主。”当观澜踩着无声的步伐走至他身后时,发觉她存在的汉青,赶紧回神,收拾好写在脸上的心情向她颔首。
观澜朝他挥挥手“我有话要与她单独谈谈,你退下。”
“是。”
自那夜过后,就不愿面对观澜的飞帘,在听见她的声音后,逃避地闭上眼。
观澜看着她那似等待着判刑的表情,沉默地在牢外站了许久后,她不忍心地一手握住牢栏。
“飞帘,你快乐吗?”
飞帘愕然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侧首看向那个依然对她关怀如昔的好友。
“离开海道后,你快乐吗?”自在海中失去她后,观澜只想知道,她所追求的,究竟实现了没有。
“很痛苦”她颤抖地掩着唇,眼中泛满了泪。“可我却一点也不感到后悔,因我找到了另一片天地。”
放心的笑容出现在观澜的脸庞上“无论他人对你说了什么,你只要记得一事。”
“何事?”
“你没有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化解了自那夜对峙以来,飞帘身上所背负的愧疚。
飞帘必须以两手紧紧掩住口鼻,这才能阻止泛滥的泪水掉出眼眶。
“是你成全了我。”观澜感激地看着她“海道,原本就该由我们这些神子亲自来守护,而不是一味地依附在你的羽翼下,因此无论你背叛与否,我都该感谢你的成全。”
“观澜”
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冷漠“只是你是海道的叛徒,我不能救你。”
飞帘紧闭着眼,深知她身为岛主的难处“我明白”
“日后,我们就是敌人了。”观澜挺直了背脊,冷声地向她宣告“我乃海道岛主,紫荆王若敢前来,我定会为海道力战。”
眼底的泪光,模糊了观澜的脸庞,令飞帘看不清楚她离去时的模样。
或许,观澜也在期待着破浪能够前来都灵岛救她,不然,一个将死之人,如何在日后成为观澜的敌人?那份不得不亲自斩断,却还在暗地里藕断丝连的友情,在观澜转身不回头的离去时,令飞帘的泪水翻滚出眼眶淌落面颊,滴落在衣裳上的泪珠,像是一颗颗,必须与这名好友永远离别的印记。
* * * * * * * *
他不该信任这个天生就少一根筋的同僚的。
“这就是你所谓的法子?”破浪的两眼写满了质疑。
“有更好的办法你可以提出来。”好不容易才找到人帮忙的石中玉也没跟他客气。
顶着不断落下的倾盆大雨,出发前往都灵岛的破浪,站在偌大的船舱里,瞧着船舱前头被石中玉十万火急请来的两名巫女,像在出海游览风光地瞧着外头的风景时,心底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看出他在想什么的石中玉,没好气地朝他撇撇嘴。
“高贵的王爷,你只要等着料理那三个岛主就成了,其它的事轮不到你来操心。”
仍采保留态度的破浪,虽认为由巫女来对付神女,是个不错的法子,但他可不知这些向来功用只是在医药卜巫的巫女,是否真能对付那个打他们一出海,就一直用大雨对付他们,企图不让他前进的雨神。
“王爷,雨势太大了!”在雨势愈来愈大,密集的雨点像是要把船打穿时,负责率一大票船员驾船的力士,站在船尾大声地向他喊着。
破浪故意将两眼扫向把话说得很满的石中玉,其实心底也不太有把握的石中玉,赶紧凑至准备大展身手的爱染身旁,对这个劈人纪录辉煌的爱妻压低了音量。
“喂,说正格的,你有没有把握能劈得准?”要是没办法摆平那个雨神,不就白找她来淌浑水了?
对于他老兄一贯的不信任,爱染不满地两手叉着腰。
“别这么看不起我好不好?我有练过准度了!”不相信她还特地把她找来?
石中玉还是一脸的不放心“真的能劈得准准准?”万一不小心劈到那个飞帘就玩完了,他可不想跟破浪互相残杀。
受够他你舻陌?荆?钌锨嘟钪碧?匾蝗?阉?岬揭槐呦?羧ィ***谝慌缘睦痔炫你掳停?豢兹复蠓匠鼋璧睦痔欤?婕雌鹕碜咧链?涨埃?孕渲醒锲鹨徽盼追你急钢你疽槐壑?Α?br />
将目标定在远处都灵岛岛顶的神宫后,爱染朝天弹了弹指,登时乌云密布的天际划过一道白亮刺眼的闪电,乘着滂沱的雨势,一道响雷直打在岛上神宫的顶端。
石中玉讷讷地张大了嘴“还真的打中了”
然而阻挠他们的雨势还是没停,觉得她力道不够的乐天,索性加重了巫力在手中结起手印,让负责出手的爱染对准神宫再打数回,就在最后一声几乎能把入耳膜震聋的响雷声中,遭雷击中殿顶被打穿的神宫泛起了一阵火光,顶上不止歇的大雨,则因雨神不得不离开起火的神宫而骤停。
雨势一停,船只即把握机会以全速前进,但就在他们快抵达都灵岛岛上最大的港口前,船上的众人不意外地看着那些挤满在港湾岸边的大批人马。
石中玉吹了声响亮的口哨“他们还真给你面子。”派出这么多人来欢迎他们?
破浪二话不说地想拿起搁放在一旁的双枪,但石中玉却按住他的肩头向他摇首。
“我说过,还轮不到你。”
破浪半信半疑地问:“她们有办法对付那些人?”岸上拿刀拿枪的,少说有上百人,他确定他们真的不用动手?
石中玉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不然我怎会找她们来?”他以为要请动这两个女人很容易吗?
将他们两人的对话都听进耳里的乐天,无言地看了也听得一清二楚的爱染一眼,接着不想被个男人看扁的她们,争一口气地挽起了衣袖。
在船只即将靠岸前,天色蓦地变得如罩上了黑纱般地昏暗,当数道闪电划过天际时,原本湛蓝的海面变了色,港湾边的海水变得混浊不清,岸上察觉有异的人们,如临大敌地紧盯着那艘即将靠岸的小船,但就在这时,一只细瘦如枯骨,仅剩几块皮肤的手臂一掌拍在岸上,众人不禁屏住了气息。
混浊的海水霎时变得清澈,都灵岛的海湾内,海水皆覆上一层炯青的色泽,一个个穿著生前衣物,不知是鬼魅还是死灵的东西,开始自海中爬上岸。
“魍魉?”看着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东西,破浪觉得气温似乎变得更冷了些,而当海潮变得不再起伏,失去了浪潮拍岸的声音后,风中似弥漫着某种呼号的凄音。
“是亡魂,葬身迷海的亡魂。”也没看过爱染用这招的石中玉,开眼界之余顺道向他解释“三道的神女是跟神?打交道的,而冥土的巫女,则跟鬼类之物是朋友。”
因他和破浪都不想为个女人而大费周章,也不想动员兵力把小事演变成帝国与海道之战,且他们更不希望的是,这事被六器或帝国的人知道而后被拿去大作文章,所以他就问爱染,能不能找些她的朋友来助阵,谁知道她不但真找来了一些朋友,而她朋友们的长相,还真的满吓人的。
破浪一脸的怀疑“为何要用这种方法?”这样真的会管用吗?
“因为”石中玉一手撑着下颔“只要是人,心里都有鬼的。”
在爱染和乐天的施法下,海面上相继浮出一道道影影绰绰的魂影,大批亡魂涌进海湾内并爬上海岸,岸上被这景象怔呆的人们,原本以为他们所要面对的,是名满东域的紫荆王,没想到却是那些丧生在迷海上的人们,他们愣愣地看着那些已故的亡者,个个面目不全,踩着蹒跚的脚步,一步步地走向他们,在其中一个压抑不住恐惧感的人发出一声长叫后,魂飞天外天的众人这才像醒过来般,开始害怕地在岸边你推我挤,面色苍白地想快点逃离海岸。
石中玉拍着无言以对的破浪问。
“管不管用?”虽然恐怖了点,不过吓人总比杀人好。
“很管用”亏他想得出这种邪门歪道。
“走吧,该办正事了,你从这上岸去算你的帐,我自后头绕点远路去救人。”两掌一拍后,石中玉把他的双枪扔给他“虽有乐天助阵,但爱染也撑不久,所以咱们得快去快回。”
等不及想登岸的破浪,在他的话一落后,立即自船尾跃上岸边,以最快的速度在婉蜒至山顶的石阶上飞奔。
此时在山顶祭殿外的偌大石砌广场上,高坐在一旁的大祭司,看了看天色,朝广场后方平台上的殿卫大声吩咐。
“时辰已至,点火!”
当殿卫照着大祭司的吩咐,高举着火把走向平台上的飞帘,在她脚边堆置的木柴被引燃时,处在人群中的汉青,挣扎地看着被绑在木柱上的飞帘,当火势熊熊燃起,再也按捺不住的他,不顾一切地排开人群,手执长枪地向她冲去,以手上的长枪划断飞帘身上的绳索,再一一挑开她四周的木头,让已着火的木头散落在她身畔形成一圈烧不着她的火圈。
列位在席间的观澜猛然站起,然而她身旁的沧海却一把将她按回去,席间的太长老在汉青不肯离开飞帘的身旁时,朝身后弹弹指,登时候在他身旁的殿卫们,立即冲入火圈内将汉青强行架走。
少了碍事的汉青后,在长老们的示意下,奉命上前的殿卫长拿出一柄长枪,走向火圈外,当他朝跪坐在火图中的飞帘举起长枪时,飞帘默然地闭上眼。
长枪奋力掷出前,自两人手中挣脱的汉青,赶在最后一刻冲至她的面前,平举着两手为她挡下那一枪。
等待了许久,却始终没有发生何事,飞帘不解地张开眼,一具高大的身影罩住了她,她往上一看,面对着她的汉青朝她露出一笑。
她失声地掩住嘴“汉青”
护主心切与失手错杀,这两者令席上的人们都因此而愣住了,站在火圈外的殿卫长,动弹不得地站在原地张大了眼,看着那柄原应落在飞帘身上的长枪,自汉青的背后贯穿了他的胸膛,强撑着身子站立不倒的汉青,在众人的抽气声中,两手自胸前将长枪拔出,染血的长枪一落地,汉青亦跪倒在飞帘面前。
他喘息地看着飞帘的眼“原谅我,是我出卖了殿下。”
守护了她一辈子,他唯一做过的错事,就是因妒生恨,并因此出卖了她。
自那日起,他无一日不活在后悔中,因他分明就知道飞帘在他人口中的背叛,仅只是离开而已,她并未为帝国效力,也不站在任何一方,可他却在长老面前编派了谎言,罗织了下场是唯一火刑的叛徒罪名给飞帘,他出卖了飞帘多年来对他的信任,就只因为他得不到她。
求之不得的欲望足以毁灭一切,更可令人盲目,但在清醒之后,又容不得他挽回。
因此他只能不顾一切地将他的罪赎回来。
“他说的没错,我不敢”他眷恋地看着眼前与他近在咫尺的人儿“就是因为不敢,所以我才得不到。”
“他?”飞帘泪眼?胧地问,在他坐不住地倾身靠向她时,赶紧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肩头。
“紫荆王。”他靠在她的肩头,边说边把一只小瓶塞进她的手里,压低了音量告诉她“这是解药,请殿下别再惦记海道,彻底与海道两断,如此殿下才能真正的离开。”
“汉青”
他恳求地道:“殿下,您走吧,请您别再回来了”
无力的飞帘在愈来愈捉不住他下滑的身子时,用尽所有的力气将他拉至她的身上,并用两手图住他,靠躺在她臂中的汉青仰望着她的脸庞,定定看了她许久后,他以沾满鲜血的大掌握住她的手。
“我有个愿望”长久以来,面对高不可攀的她,他不敢奢求爱情,也不敢撇下身分像破浪一样去得到她,但他也像她一样,曾对大海许过一个心愿。
“什么愿望?”
他的眼渐渐合上“我一直都很想这么握住殿下的手”
只是一个小小的心愿。
他只想轻轻握一次,那只自帘后伸出的手
无声的热泪滴落在他的脸庞上,飞帘将梗在喉际的苦涩,全都代这个默默守护着她,却不敢说出口的男人咽下去,她难以自禁地俯下身子,抱紧怀中逐渐变得冰冷的汉青,过了许久后,她侧着脸看向握在她掌心中的小瓶,在熊熊大火所燃起的冲天黑烟中,她打开小瓶,将他拚死给她的解药服下。
由于浓烟和火焰遮住了视线,看不清里头究竟发生了何事,长老们忙命其它人上前一探究竟,此时,一柄从天而降的缨枪,直直坠插在火圈外,些微的裂缝,自没入地中的枪尖开始迅速扩大四散,逼得众人在石台碎裂前赶紧离开。
“紫荆王”认出缨枪的观澜自席中站起,?细了眼四处寻找着他的身影。
“来人,护送长老们离开。”知道来者不好对付,沧海忙着下令,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损伤。
手提另一柄缨枪,踩着石阶缓缓步上山顶的破浪,在来到山顶宫前广场上后,先是看了看远处平台上火圈中的人影,同时也注意到了火焰似顺着同一个方向摇曳,上头的点点星火并不在空中四散,反而有规律地旋绕着,他沉住气,努力透过焰火想看清火中的情况,在一阵火焰摇曳的短短一瞬间,他看见了里头正在使风的飞帘。
她没事。
总算放下悬在心中的大石后,破浪调回目光,慢条斯理地打量着站在他面前的两个岛主,与两旁的人墙。
他挑高两眉“我原以为,海道三岛所有的神子会在这等着我。”
沧海大声地回答他“此次并非中土与海道兴战,紫荆王敢独自前来,海道自是不会以多欺少。”
不会以多欺少?那港边的人和这两堆人怎么算?
“怎么,你们怕留人话柄,传出去会不好听?”破浪问得很刻意,还抚着下颔自问自答“海道派出所有的神子对付一个紫荆王?嗯,想想是满难听的。”
按捺不住满腹怒火的沧海,一手覆上腰际的刀柄。
“客随主便。”破浪伸手扳扳颈子“现下,你们是打算单挑,还是采人海战术?”
在沧海的示意下,两旁的众人默然往后退了一段距离,独留下两名岛主,破浪有些明白地问。
“这意思是单挑?”算他们识相,选择不伤及无辜。
观澜抽出腰际的长剑指向他“飞帘是海道的叛徒,我不会让你带走她。”
“来者是客,两位岛主不先待客?”看着这个曾是飞帘的好友,破浪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
“不欢迎。”
“那咱们谁都别扮客气假惺惺了。”破浪微微一哂,扬起缨枪,飞快地将手中的缨枪朝远处插立在地上的缨枪一射,准确地射中了枪身后,藉由枪中之链一把拉回两柄缨枪。
先下手为强的观澜飞身上前一剑刺向他,破浪连看也不看她一眼,不疾不徐地扬枪往旁一刺,准确地以枪尖刺中她的剑尖,而后使劲一震,一鼓作气将挡不住他内劲的观澜逼退数大步。
面带讶色的沧海见状,忙不迭地扬起手中之刀想为观澜解围,冷不防地,另一柄朝他扫来的缨枪,已避过他手中之刀划过他的面前,紧急止步的沧海,愕然地看着额前只是遭他的枪尖扫过,并未被碰着的发丝,在下一刻缓缓坠落至地。
抱着汉青的飞帘,透过重重的火焰,看着远处那个为她而来的破浪,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从不知自己对他的思念竟有那么深的她,喉际因此而哽咽得疼痛。
“惹出这堆事的就是你?”一道爽朗的男音忽然自她的身后传来。
飞帘茫然的看向身后,有些纳闷这个陌生人是打哪冒出来的。
将她打量过一回后,低首看着那双湛蓝得像是宝石的眼眸,石中玉有些明白地搔搔发。
“怪不得那小子会为你神魂颠倒”也好啦,总算是找到那小子反常的原因了,光是风神这个名号,和她这张把破浪迷得团团转的小脸,就不枉他一路辛辛苦苦从悬崖爬上神宫,并在神宫里撂倒一堆殿卫后赶来这救她。
“你是谁?”长相不像神子,又看不出敌意,识人不多的飞帘有些迷惑。
“破浪的同伙,咱们该走了。”石中玉简单地介绍完后,便拉开她身上的汉青。
在身上顿失汉青的重量后,飞帘怔然地看着自己一身的血湿,坐在原地的她,找不到什么力气可离开,赶时间的石中玉拉起她,也不问她的同意,一手环住她的肩飞快地将她拉出火圈外,在准备带她先走一步时,她却站在火圈外不肯走。
不知她在等什么的石中玉,在瞧了她一会后,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里头躺着的那个男子,半晌,善体人意的他,轻轻推着站在火圈外发呆的飞帘。
“就由你去送他一程吧。”
离开了热意炽人的火圈,冰冷的海风拂面,总算较清醒些的飞帘,看着火圈中的汉青,回想起他在死前所说的那些话后,她环顾了四下一会,最后一次把这座她自小居住的岛屿给看清楚,而后她扬起一掌加强了火势,温暖明亮的火光映在她的脸庞上,大火很快便吞噬了火中的一切,在目送汉青远走之际,她决定照着汉青的话,这一次,真正的离开海道。
“可以走了吗?”石中玉站在她身旁轻声地问。
“嗯。”她深吸了口气,以袖抹去脸上的泪水。
“那走吧。”石中玉一把拉着她的手,脚步飞快地往另一个方向走,但发现他并不是走向破浪的飞帘连忙扯住他。
“破浪他”难道他要留破浪一个人去对付两个岛主?
他老兄一点也不担心“死不了的。”两个岛主和一大票人,跟夜色的双刀比起来,这对破浪来说只是小意思。
“但两位岛主”她还是不放心,无论是敌是我双方。
石中玉皱皱鼻尖“嗯,他们是死定了。”
飞帘听了立刻拉开他的手往回走,石中玉不得不紧急停下脚步,回头去拦住那个想搅局的她。
阵阵刺耳的兵器交击声中,满头大汗的观澜,无论再怎么闪躲,或是避离得多远,破浪手中那像长了眼的枪尖,就是会准确地朝她刺来,感觉自己从不曾距离生死边缘这么近的观澜,在又一次遭缨枪你中手臂后,忍着疼痛闪躲至一旁,发现这个明明就有很多机会可取她性命的破浪,虽然枪枪都伤人,却从没有一枪对准过她的要害,而看似游刃有余的他,脸上也没有半分认真的神情。
他在手下留情?
在破浪下一枪刻意避开她的脸颊,准确地刺中她耳际的耳环时,某种被羞辱的感觉,顿时泛满了观澜的心头。
两旁眼看他俩不是破浪对手的人们,在握着兵器想上前支持时,破浪飞快地一枪刺向他们面前的广场地面,再以枪链扯回缨枪,轰隆震耳的声音顿时自一旁传来,沧海回头一看,原本山顶站满人的广场崩落了一隅,围观的手下们也随着毁坏的地面,由高处掉至下方远处蜿蜒的石阶上。
还未走至近处,就被一记扫来的枪风给怔住的飞帘,还来不及闪躲,便被石中玉快手快脚的给拎王一旁。
发现他俩的破浪,看了看飞帘脸上的神情,他兀自哼了口气,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枪刺中沧海的大腿后,一心二用的他再以另一枪的枪杆,打横地往观澜的腹部一击,将观澜震飞跌王远处,接着同时收回双枪的他,将两枪架在胸前各看了倒地的他们一很。
“今儿个算你们运气好,因她的面子够大。”没兴趣再打下去的破浪,临走前不忘要他们向另一个没到场的岛主传话“替我转告那个海盗,往后少在我的地盘里抢东西。”敢抢却不敢面对他?下回那家伙就别让他遇到。
两手撑在地面上的观澜,在破浪收起双枪,走至飞帘的身旁一把拉走她后,她试着想直起身子,看向同样也无法站起的沧海就倒在远处,在她两臂上的鲜血滴落在地上的那瞬间,无法动弹的她,这才猛然发觉自己四肢的穴位已被封住,不但无法催动内力,更无法移动自己半分,她不可思议地看向四肢的伤处,这才发现破浪从头到尾并不是在伤她四肢,而是他在以枪尖点穴,当他刺完最后一枪时,也已完成他所有的封穴法。
豁然明白了这点的观澜,当下一阵冷意直袭向她的全身,终于体会到四域将军与他们之间差距的她,瞠大了双眼,两手开始不断颤抖。
她总算知道,多年来一直守在东域不出兵的破浪,为何会任六器来攻打海道,而没有任何反应,更不怕六器来抢功,因为就像孔雀没把地藏看在眼里一样,海道三位岛主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同样也被破浪身手怔住的飞帘,连回头的机会也没有,就被像在赶时间的破浪顺着一路通到海边的石阶由山顶拉至山脚下,在来到石阶尽处时,令她意外的是,空无一人的海湾边,并没有原本她听说被沧海派了不少的兵员,反而只有一艘人子的船在等着他们。
“力士,起航!”抱着她跳王船上后,破浪朝在船尾等候已久的力士吩咐。
最后一个上船的石中玉,在船只缓缓离开海湾时,在远处的海面上瞧见了大批从另一岛赶来正朝他们这儿前进的船队,似乎是打算拦住他们。
“早料到你们会来这招。”他撇了撇嘴,转头看向已经累瘫在一旁的爱染。
爱染朝他摇摇手“我不行,没力了”吓人也是很花力气的。
大叹不妙的他赶忙再看向乐天,得到的答案也是一样,眼看着就要被那些船队追上时,一阵清风忽然吹过石中玉的发梢,他愣了愣,缓慢地转动眼珠子,与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代替她们施法的飞帘。
在他们顺风的情况下,逆风的海道船队,渐渐被远你在后头无法追上,在快抵岸前,破浪皱眉地看着一身血湿状似疲惫的飞帘,走上前按下她施风的双手,大剌剌地在人前将她拉进船舱里并关上舱门。
站在光线不明的船舱中,飞帘默然地看着难得委下身段,正在替她换衣服的破浪,在他脱掉她带着湿意的衣裳,为她换穿上他的外衫时,她按住他的手,语音略带颤抖地问。
“你为什么要来?”
破浪的动作顿了顿,低头拉开她的手继续为她穿妥“因你迷路了,所以我专程来把你抢回去。”
冰冷的小手捧起他的脸庞,蓝眸深深望进这个总是不肯老实对她说话的男人眼底。
“能不能就对我说一回真话?”可为她不顾一切跑来海道,可为她力战两名岛主,却没办法敞开心房?这男人,怎么在她面前总是这么别扭?
看着那张写满沧桑与伤痛的小脸,破浪的心不禁为她隐隐作痛。
“我不能不为你而来。”他沉默了一会,正色地直视着她湛蓝的眼眸“因我不是个叛徒,我不能背叛我自己的心,这样你满意了吗?”
接连看过太多伤心后,一丝属于他的温暖,自他的话里,悄悄溜进了她的心房,他以指揩去溢出她眼角的泪,她颤动地抚着他的脸庞,而后无法克制地环住他的颈项将他抱紧。
“有人对我说,你为我神魂颠倒”她闷在他的怀中问“你不会承认的对不对?”
“你能承认我就能承认。”他一点也不肯吃亏。
“还有什么是你没老实对我说过的?”她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侧首凝睇着他“还有没有?”
他有些不自在地开口“我好象一直忘了告诉你在我眼中,我的喜欢和爱,都是同样的东西。”
她眨了眨眼“同样?”
“嗯,都差不多。”他弯下身子将失而复得的她搂紧,想念地埋首在她的颈畔。
被勾引而出的泪水,落在他的肩头上,悲喜交集的飞帘努力眨去泪水,伸出双手环抱住他的胸膛。
他在她耳畔喃声低语“看在你的份上,只要陛下没下令,我就不进军海道,可日后一旦陛下要我拿下海道,我不会为你手下留情。”
知道这已是他最大让步的飞帘,在他需索的吻来到她的脸上时,再次在心中温习起她在汉青死后所作出的决定,打算就照着汉青的话,彻底与海道两断,不再陷自己于两难,而后,如破浪所愿地当个凡人。
是他说过的,她已经死过一回了,现下,留在那些岛屿上的,不是她的命运,而是他人的,她已不是风神,她只是个已经抽身离开那些纷扰的飞帘而已。
被他重重吻过一回后,她喘息不定地朝这个将她拉离那片海洋,带她走进另一片海洋的男人,浅浅漾出一笑。
“你忘了我已经离开海道了吗?”
遭她难得一见的笑容所迷惑的破浪,一手揽着她的腰将她拉近些,温柔地以指轻抚着她嫣红的唇瓣。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你的面子我才只卖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