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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的两个人一直没有对话,刁名豪认真地开他的车,季襄雪专心地做她的乘客,气氛还算融洽,起码没有方才的刀光剑影。直到司机大人不堪寂寞——
“算了。”他忽然冒了一句。
季襄雪没有回应,根本把他的反应当成是胃酸过多在打嗝。
只是他接下来的话锋指向她,那情形只好另当别论了。
“你其实很想向我道歉,对吗?”
“你是不是有幻想症,要不要我开个什么药给你吃吃?”季襄雪甚至可以马上开给他,就是和马拉松有亲戚关系的——巴拉松。
“你不是兽医吗?”刁名豪问。
“那又怎样?”季襄雪反问。
“所以你医的是动物,而我,却是‘人’,因此就算我今天再怎么病危,也会和其他人一样找医生,那种专门医‘人’、前面也没有加个‘兽’的医生。”刁名豪信誓旦旦。
“哎唷——”季襄雪捂嘴愣了愣,然后娇笑怪叫。“你不提醒,我还忘了你是人呢。”
“谢谢你呀。”刁名豪咬牙切齿地冷笑。
好个伶牙姑娘,一句话就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还不带任何脏字。
“其实呢,这人类和野兽不全都是动物,有什么好分彼此的咧?何况有些人的行为比野兽还不如,不是吗?”季襄雪只差没告诉他,在她的眼里,人类根本就是野兽,尤其是男人。
她后半段的话,刁名豪是无法反驳,但单就她前半段的话,他仍觉得人类和野兽有区隔的必要。
“有,有,有,还是分一下比较好。”他开始扩张他的想象力。“要是有朝一日,你被推入医院的急诊室中,旁边的病床躺的竟是一头牛呀马的,那种情景有多怪异。”
“这”季襄雪想了想,也不禁认同那般情景的确怪异,不过在她笑出来之前,她得先挑挑他的语病。“呸,你才被推入医院的急诊室咧。”
“我只是比喻嘛。”刁名豪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要比喻不会用你自己吗?”季襄雪锱铢必较,充分发挥龟毛神功。
“是,对不起,我掌嘴,我该骂,这样行了吧。”刁名豪不禁白了她一眼。
“好吧。”季襄雪花枝招展地甩了一下头发。“看你这么求我,我就接受你的道歉喽。”
“我”刁名豪忍不住又嘀咕了几声哇咧
这是什么世界啊?怎么说着说着,又变成了他向她道歉,这未免也太没公理了嘛!
不不不,他忘了“公理”里面的“公”是指男的,换句话解释“公理”二字之意乃“男人该服从的道理”而这些道理通常是由女人制订的,所以她们有随时更动的决议权。
“罢了、罢了。”他摇头轻叹,举起白旗投降。“好男不跟女斗,随你高兴就好。”
他若闷声不吭,季襄雪或许也就到此为止,偏偏他又要多加那两句,仿佛在说她多无理取闹似地好,就算事实如此,她确实有些无理取闹,但她是不会承认这种事的。于是,她的脾气也就冲上来啦。
“是吗?”她打斜了杏眸睨着他。“我看哼哼,你是怕我揭穿你的底细吧。”
她跟着冷笑几声,然后挟枪带棍地叹着。“唉,这年头真是可怕,瞧你一副人模人样的,谁能料到你会是那种手脚不干净的人呢?”
静悄悄的空气倏然冻结了起来,漫浮四周的氧分子也逐渐减少。往常她说一句,他少说也要顶个两、三句,然而此刻他竟噤若寒蝉,仅以凝重的俊脸表达他的无言抗议。
异样的氛围持续了数秒钟,她却感到窒息难捱,就在她以为他要动怒之时,他又莫名其妙地笑了。
“没关系。”他说的话更是莫名其妙。
“没关系?”又是那双自认能看透她、了解她的犀利眼神季襄雪不是没有见识过比他这更露骨、更诡谲的眼神,可却不曾有过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真想挖掉他的双目,瞧瞧它们是否还能像现在那样地注视她。
“你说没关系?”她挺直胸膛正视他,不让自己露出丝毫惧色。
慢慢着,惧色?她?!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她长这么大,怕过谁来着啦!
“对, 没关系, 我就当你拉不下脸,嘴硬。”刁名豪体谅地拍拍她的肩膀。“你放心好了,我接受你的诚心道歉。”
反正话题转来转去,他俩是谁也不肯让谁,谁也不愿吃亏。
“你病得不轻耶。”季襄雪退后一步,躲开他的接触。“谁要向你道歉来着?你这人的脸皮还真不是普通的厚咧。”
“是吗?”刁名豪探手摸摸自己的双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她似地。“莫非我最近去角质去得不够?”
他突然击掌大吼。“可恶!”
“嗄”季襄雪吓了一跳。
“我就知道我上了那个保养品推销员的当。”刁名豪怨怼着一张脸。
“啊?”这什么跟什么嘛
季襄雪皱眉了老半天,才搞懂这家伙在吼什么,两瓣樱唇不禁噗哧漾出一道可人的弧线;一场即将爆发的世界大战因此而化解,清蓝天中的灿烂骄阳也因此而失色。
“对嘛对嘛,就是这样,你看看你笑起来有多美。”刁名豪终于明了何以古代许多帝王为了博取红颜一笑,宁可牺牲一切。
“这么说”春风般的嫣容霎时覆上了冬雪,沁人心脾的娇媚也转为冷然的质询。“我不笑的时候就很丑喽?”
女人呀,总是喜欢在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上面做文章。
“你就一定要跟我唱反调吗?”刁名豪从没见过如此难讨好的女人。
季襄雪也不懂她干么这么爱和他斗嘴,总之那些话未经大脑便自个儿蹦出来。“那是你的荣幸呀,刁民。”
“豪。我叫刁名豪,请你不要每次都故意少叫一个字好吗?”本着孔老头子呃,夫子有教无类的精神,刁名豪不厌其烦地纠正她。
“刁民刁民刁民刁民刁民”季襄雪一口气念了一大串,然后趾高气昂地睇着他问:“我就是高兴这样叫,你想怎么样?”
“我认输总行吧?”男人向女人投降并不可耻。
“这还差不多耶?你这是要开到哪国去?”瞥着车外仍是空旷一片,季襄雪觉得两人鬼扯了这么久,早该到了教室或看到一些人迹才是。
“什么?”经她那么一提,刁名豪这才注意到他只顾着聊天,早已偏离了预定路线。
他左顾右盼,想从这看起来都长得一样的牧草中,寻求正确座标。
“咦?这里是哪里啊?”
“你问我,我问谁呀?”季襄雪猛回头,倏然发现前面有状况。“嗄小心!”
“啥?”刁名豪闻声想都没想,本能反应就是踩住煞车。
幸亏两人命大,千钧一发之际,冒汗的车头仅差零点零一的间距,即将吻上前方的大树。
“喝”他俩纷纷倒抽了一口气。
“哇,好险,好险。”刁名豪趴在方向盘上。
“你这家伙”肾上腺素过度分泌所引发的紧张感犹存,季襄雪手脚发冷,不禁越想越火,进而破口大骂。“这方圆几百公亩的草地上,光秃秃的就只长了那么一株树——那株唯一、仅有的一、株、树,旁边的空地又那么大,你就偏偏要去撞它?”
“没撞到啦,还差一点点”刁名豪心虚地辩驳。
“还——差一点点?!”尖锐的分贝愈爬愈高,季襄雪每说一句,便用力地戳他一下。“你想证明什么?你能?你行?你厉害?你技术高超?”
“别生气嘛。”刁名豪想用嘻皮笑脸混过。“怎么,我吓到你啦?这纯粹是个意外嘛。”
“意外?我的父母就是死在你这种‘纯粹意外’!”季襄雪刷白了艳丽的粉颜,当初听到父母双亡的噩耗余悸,她至今仍不能忘怀。
“对不起,我不知道”刁名豪登时敛容。
“你要殉情也别拖累我!”严肃的皓瞳迸射出墨绿的反光,季襄雪不想再听他继续废话,砰地开了车门冲出去。
“等等”刁名豪一把抓住她。“我真的不知道你父母的事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季襄雪站在原地不语,但是也没将他的手甩掉。
几次相处下来,刁名豪明白此举意味着她的软化,于是他又是哈腰,又是鞠躬地将姿态放得更低。“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啦!”
季襄雪其实在一下车时便感到后悔,因为她不曾在旁人面前展露过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尤其对方又是这名见了面就爱与她剑拔弩张的“刁民”所以她正觉得懊恼万分,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图场,故此时他的低声下气恰巧给了她一条退路。
“哈哈哈——”她猝地大笑。
“怎怎么啦?”刁名豪没料到她的情绪转折会变化这么大,当下被她的喜怒无常弄迷糊了。
“想不到你这么好骗。”季襄雪坐回车内,关上车门,以免外头的大风吹乱她乌溜溜的秀发。
“难道你刚刚说你父母死于意外是骗我的?”刁名豪不敢接受被耍的事实,想到她方才的表情是那么楚楚可怜,又是那么的真,他甚至有股想搂她入怀、好好呵护一番的冲动
“如何?”季襄雪的洋洋得意足以激怒一头温驯的小花鹿。“我的演技很棒吧?”
“你居然跟我开这种玩笑?!”若非她是个女人家,刁名豪早把紧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改掐住她的脖子。
“小器鬼,人家不过是逗你玩玩嘛,谁晓得你会那么认真?”季襄雪扁嘴嘟嚷着,那嗲样令人想骂又骂不出口,想打她又打不下去。
“罢了,罢了。”遇到她,刁名豪只得摇头认栽。
唉,还是先送佳人去上课要紧吧。
“嗨,季同学。”有人在背后叫住她。
“嗨”季襄雪连忙转头回应。
清澈的瞳仁立刻闯入一道高硕的潇洒身影,原本砌在艳容上的招牌笑意刷地收了起来,胸口处接着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窒息,她必须强迫自己作深呼吸,才让氧气再度充沛她的肺脏。
“又是你?”她没好气地扭回身去。
“原来你这么想念我呀?”刁名豪存心忽略她语调中的不耐,俊朗的眉目始终保持着一贯的干净舒爽。
“是呀,我好想你喔,而且还想到茶不思饭不想哩。”季襄雪仰起弧线优美的玉颈与细致漂亮的粉脸冲着他假笑。
“真的啊?”看也知道她是言不由衷。“那可真巧,我也是耶。”
“如果你离我再远一点,我会更想你。”
“是吗?”他不退反进,与她并肩同行。“这样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你很烦人。”季襄雪停下来瞪他。
“会吗会吗?”刁名豪也停下来,还故作讶异地嚷着。“可是大家都说我很讨人喜欢耶。”
“那”季襄雪妩媚地把手贴在他的前襟,漾着无邪的笑靥里头却藏了万把刀。“有没有人说你很不要脸呀?”
“这倒没有,不过大家都说我的脸长得很体面。”对付这种伶牙利齿的女人,脸皮就是要够厚,要不就会被五马分尸,死得很凄惨。
“哦?”季襄雪笑嘻嘻地问。“倘若我一拳打下去,不知你那张脸是不是仍能维持大家说的很体面?”
紧接着她忽然举起拳头朝他挥去。
刁名豪仍绽着微笑,并没有闪躲畏缩,仿佛她要打的人不是他。
状似强劲的攻势却在触到他的俊颊时猛地收回了力道。
“算你有种。”危在旦夕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季襄雪不禁表示赞许。
“好说,好说。”刁名豪表面镇定,背地里其实早就流了一身冷汗。
回去他得好好犒赏上天的恩典,保佑他的赌运不错,否则他的脸现在只怕肿得比泰国芭乐还大。
“哼!”季襄雪甩头往前行。
“等等”刁名豪顺势伸手搭住她的肩膀,以阻止她离开。
“啊——”季襄雪猝不及防地发出令人惊悚的尖叫。
“怎怎么啦?!”他惶惑地瞪大眼,不知她所叫何来。
“啊——啊——啊——”她没有给他任何解答,只是继续地喊叫着。
“怎么啦?怎么啦?”闻风而至的人群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惨绝人寰的凶杀案。
“他”季襄雪颤巍巍地揪着自己的前襟,挤满泪水的莹眸控诉地瞥着他。“他想对我对我”
嘤咛一声,她夸张地躲到人群后面低声啜泣。
瞧这女的哭成这样又一副遭人侵犯的委屈模样,不须多言,大伙儿也差不多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数十双责难的视线不禁往他身上射了过去。
“我我没有”眼前这种局势,刁名豪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瞠目结舌地看着她被众人保护着离去。
几名员工经过时,还摇头叹息地拍拍他。
“你也真是的。”
“要偷吃也要小心嘛。”
“唉,年轻人就是这么精力旺盛。”
面对这些非议,刁名豪企图做垂死的挣扎。“不是呀!我根本没有你们要相信我啊,我没有”
完全没人愿意理他,这会儿他说的话还真的像放屁。
当日夜里,他做梦都还梦到她噙着微笑,朝他做出胜利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