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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赤帝之女,名曰瑶姬,未嫁而死,葬于巫山之阳。精魂依草,实为灵芝。——《水经注》
常人生老病死,魂消世间。
然瑶姬之魂飘于阳间,迟迟不散,帝见之不安,恐人间动荡,命其为巫山之神也。
瓷借着月光,半透明的指尖抚过竹简上的文字,轻声道:“原来是这样吗。”
*
御知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一个多星期的时间了。
这个世界与以往的副本不同,并不是局限在一个特定范围的空间里,而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人并不容易。但好在进入这个世界后,他原本用积分兑换的定位道具起了作用。
他从一个叫燕的国家买了匹马,经过齐、赵、魏、韩四个国家,终于到了楚国。
定位显示,少女就在楚国中。
至楚国后,他并未在市集停留,赶了一夜,在清晨来到了一个村子。
骑着黑马的少年至村口停了下来,他所要寻找的少女就在这附近。
一个年轻的男子肩扛柴火刚从山上下来,衣衫上是林间行走时沾上的晨露。
他停在了少年的面前,言语并无欢迎之意:“你是何人,若是过路人,请另寻他路。”
少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只见他玉冠束发,体态修长,端的是一副温润公子的模样。
“我自远方来,远观此处群山环绕,风景秀美,欲停留两日饱饱眼福,望尔应允。”
说完,他拿出一块拇指大小的金块:“这是报酬。”
年轻男子显然被那金子吸引住了,但他还是勉强忍住了诱惑道:“我需与神婆、巫师禀告此事,你先做等候。”
御知看着定位道具的显示,与眼前的地形做对比,心道:难道她并不在这村落中,而是在山上?
男子将柴火放下后,至巫师家中,将事情的头尾告与巫师。
巫师同样是一个面容年轻的男子,但他身上却没有属于青年人的朝气,反而是透露着饱经世故的成熟。
巫师在屋内踱步,不能定夺,他决定去请示神婆。
“神婆,据桑的说法,那人手上的黄金约摸二两,能换二十四斛米,村人们一个月的饭食都有着落了。”
最近的收成确实一般,虽每日献给神婆与其他三位储巫的饭食无甚变化,但并非每个村人都可吃饱肚子。
“让他进来吧。不过,切勿影响到三天后的祭神一事。”
“是,我会妥善安排的。”
御知就这样进了村子里,一路上他碰到的男女,都十分年轻,虽也有稚童嬉戏,却从未见过一个年长的人,更不要说年迈的人。
走了一段路,眼前的山脉变得清晰了起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半山腰处被草木半遮半掩的房屋。
“那里,可有人住?”他状似好奇地随意问道。
巫师不想引起他的怀疑,只道:“那里有一位阿婆住着,她不喜人打扰,便住到了山上。”
说完他似提醒又似警告道:“山间野兽多,公子莫要孤身前往。既然公子只停留二日,我们便为公子准备二日的吃食。后日午时,我再送公子离开。”
*
你见过人死的样子吗?
我是说,像花一样枯萎的,死的样子。
瓷蹲在神庙的灌木旁,旁边是女萝和甘棠。
这里的神庙祭拜的神像与其他地方都不同。
是一株夕颜花,以及一只蜉蝣。
石刻的雕像如人身大小,笔触着重于花瓣的筋脉,以及翅膀的脉络。
而在雕像下的蒲草团里,躺着一个穿着黑色深衣的女子。
初升的日光如薄薄的金箔纸,从林叶的缝隙中洒下,倾斜而下,在女人的脸上缓慢移动。
女人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变化。
她乌黑的头发成片成片地变白,像是抖落的霜花。
她光滑的眼角、双颊爬上了一根又一根的皱纹,最后皱纹蔓延到了她的全身。
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她便从十六七岁的模样,变成了一个年迈的老人。
在她肌肤下的血管里,夕颜花的细小根不断地吸收着养分,然后沿着血管快速地生长,从动脉到筋脉,再到血脉流经的中心——心脏,直至接近饱和的状态。
“噗嗤——”
“噗嗤——”
“噗嗤——”
这是花苞生长的声音。
一朵又一朵的花苞随着撑破皮肉的枝叶探了出来,嫩绿的颜色,像一颗颗翡翠雕刻的象牙。
花苞下的根和藤透出一股绛红色,可巫女霜皮肉却没有渗透出一丁点的血。
她的肌肤,骨头,皮肉,都成了这一簇簇花叶的容器。
巫女霜的脸因为疼痛变得扭曲,她挣扎着想要求救,喉咙却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她拼命地呼吸,胸口急促地起伏,但最后,就连她鼻腔的呼吸也变得微弱了。
此时,一朵比其他花苞要大的多的花苞,从巫女霜的头顶长了出来。
花藤撑开了巫女霜的骨缝,根须紧紧缠绕在巫女霜的脑子里。
它摇动着自己心形的叶子,像在与阳光打招呼,似乎十分雀跃,青翠欲滴的叶子惹人怜爱。
女巫霜脸上因为痛苦而扭曲狰狞的肌肉重新变得平和,她的唇角甚至勾起了淡淡的笑意,安详得诡异。
此时太阳已经走到了正午。如果不是巫女霜身上长满了花苞的话,这应该会是一幅美人悠然午睡的安宁景象。
神婆一双浑浊的眼睛在看到女人头顶的花苞时,仿佛看到了稀世的珍宝,眼神炙热忱痴迷。
神婆原本还想继续在神庙守着,但她还有其他事情要安排,只能不舍地离开了神庙。
暗处里,跟着少女悄悄来到山顶,看到了全部的女萝和甘棠都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发出什么声音,被神婆察觉。
直到神婆离开,她们才稍稍松了口气。
女萝小声道:“甘棠,瓷,巫女霜她死了吗?”
瓷摇了摇头,即便是看到了全部,除了刚开始她的眸子里有过一丝惊讶外,其余时候都是平静的。
“她的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不过再过不了多久,她就要死了。”
甘棠看着那妖魔一样的神花紧紧扎根在巫女霜的身上,自己的胸膛也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难道所谓的神花就是这么来的吗?村人们在祭神仪式上吃的神花,都是从人身上长出来的吗?”甘棠感到一阵恶心。
瓷语气平静地讲述着事实:“应该是的。祭神仪式就在后天日落之时,到那时,你不想吃,也得吃。”
女萝感到后背一阵发凉,“要不,要不我们逃出去吧。去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瓷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为什么这么抵触呢?吃下去的村人们,都获得了永驻的容颜、永生的快乐不是吗?”
女萝:“可是吃下夕颜花的村人,将会渐渐忘记一切。先是忘记前一天发生的事,然后是忘记前一个月发生事,最后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及一些基本的生活技能外,什么也不会记得。这,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于你的视角而言,遗忘确实是一件很恐怖的事。可于他们而言,可能遗忘,却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瓷意有所指道。
永远不用记住昨天的烦恼,永远都可以迎来新的一天。
日复一日的生活不再平淡枯燥,而是因为忘记,所以一切都是新奇的刺激的。
不管是飞过林间的鸟雀也好,东升西落的太阳也罢,都是精彩的、美妙的景象。
甘棠想到自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父母,兄长,他们确实每天都活的很满足,很充实。可是,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瓷看着巫女霜身上那一朵朵玲珑小巧的花苞,声音如同晨雾般空灵缥缈:
“一朵又一朵的夕颜花在阳光即将落下时绽放,在阳光即将升起时枯萎。即便每天都有新的花绽放。但对于一朵花而言,一天就意味着一生,美好的、新鲜的、有趣的一生。
对于那些人而言也是一样的吧。虽然其实一直在重复,但是今日之花不再是昨日之花,明日之花也不再是今日之花。在遗忘的粉饰下,重复将不再是重复,而是——新生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