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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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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波浩渺 第三十一章

    四个人分骑在两匹马上,景裕早就积极地跳下来把马让给皇帝,自己爬上根本就没有邀请他的意思的齐望舒的马上,齐望舒冷冷地挺直了背,猛地纵马向前,几乎把景裕闪下马去。

    韩梦圭诡异地看了那边一眼,也纵马跟了上去,他家虽然是布衣,却是经商的出身,自幼也是跟着兄长走南闯北,所以骑马的技能还是娴熟得很。“皇上,这个侍卫好像对福宁王不恭得很。”

    景曦渺正在他身后想着事情,听见他说,随口冷哼了一句“要是你在家里有个老婆,肚子又大了,你那个唱着子夜吴歌的女孩子可能就不是把你闪下马了,会把你从悬崖上推下去也说不定。”

    韩梦圭哆嗦了一下,看了一下齐望舒在前边应该听不见,这小皇帝,靠一张嘴都能杀人了。却感觉到小皇帝在他后面拽了拽他的衣襟,他一怔,低声问“皇上,怎么了?”

    “你说太尉会不会来找我?”

    话题忽然转到这来,韩梦圭说“皇上,要是太尉来找您,那就坏了,可不是就正被太尉撞见你跟藩王在一起了么?”

    “是啊,那就糟糕了,”景曦渺在他身后说了一句孩子话,让韩梦圭不知如何作答,听见景曦渺说“可是我就是希望他来找我啊,”景曦渺停了停,忽然说了一句可怕到让韩梦圭头皮发麻的话“你知道太尉,要是他现在来找我,是我跟藩王在一起,还是坐在你的马后更让他生气呢?也许我可以用你转移太尉的注意力。”

    韩梦圭几乎哆嗦起来“皇上,请您饶了臣吧,臣愿意为您出生入死,但是太尉会车裂了臣的,臣要是死也想要个全尸。

    皇上,您真是聪明绝顶,您的想法转得这么快,将来的太尉必然不是您的对手。”

    景曦渺拍了拍他“你放心吧,拿你来做掩护,这只不过是个想法,我不小心说出声罢了。

    你说我聪明?可是我不想跟太尉成为对手。”

    “皇上,”韩梦圭不知道景曦渺是精神过度紧张,还是过度放松,是在寻他的玩笑,还是在说正经事。他决定结束这个可怕的话题“皇上,拿臣下来做比方,一味顺从臣的女人,臣都过眼既忘,倒是那些让人感觉琢磨不透,感觉棋逢对手的,让臣永世难忘。”

    景曦渺叹了口气,看着周围的地貌,集中精神,他提醒自己,他倒是不困,反倒是亢奋的手指发抖,或者是紧张得。

    “齐望舒,”景曦渺突然提高嗓子喊了一声,把韩梦圭吓了一跳,齐望舒缓下马速“皇上?”

    “我有一个更快速得到兵权的方法,”景曦渺舔舔嘴唇“国相接到的命令一定包含着寻找皇帝这一项,你带着我去找国相,就说你找到了流亡的皇帝,他就会感兴趣。你再告诉他,你想要废掉我拥立福宁王为皇帝,你和国相就可以取代太尉的位置。国相一定会动心,你就有了直接接触国相的机会,相里若木说过你的武功了得,独步天下,我看你五步之内杀死一个国相应该不成问题。然后我会告诉其他将领,杀死国相是出自皇帝的命令,并非藩王,这样就名正言顺了,其他将领会被这突然发生的事弄得晕头转向,然后威胁、敲诈、利诱随便你怎么对他们,今天傍晚我们就能把军队撤回藩国。”

    “皇上,”韩梦圭着急了“皇上,在太尉看来你是没有权力的。我是说,如果你发号施令就是违背了太尉的权力,你会因此失去他的信任。”

    “没有选择了,磨磨蹭蹭最后的结果就是太尉肯定会赶到这里来,事态明朗之前让他看见我在这比任何事都更危险。”景曦渺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发疯,但是他说了下去“现在速度比一切都重要,傍晚我们就能到达福宁王的藩国,然后福宁王派一小队人马连夜送我回不能回京城,太尉肯定不会回京城,如果太尉不在而皇帝回了京城那就是皇帝要亲政的政治信号,不能犯那样的错误,把我送回通平郡。”

    “通平?皇上,那里都是郭贤的人。”韩梦圭惊讶地看着他。

    “现在不可能了,我失踪之后即使太尉不能怪罪郭贤,但是郭贤也一定失去了他的信任。”景曦渺说,他觉得胃开始疼痛起来“只要能赶在太尉找到我之前抢先回到通平,我做了什么都等于什么都没做,太尉也有可能会因为我杀了一个太尉府出来的大臣而恼怒我,甚至但是既然所有的路都通向那里,这一条已经是风险最低的了。”

    韩梦圭不吭声了,但是他紧紧捏着自己的下巴,景裕几乎没听懂他们说什么,但是齐望舒点了点头。

    烟波浩渺 第三十二章

    齐望舒很快就发现了福宁王藩国军队,军队的行进想要隐藏是不大可能的,相里若木会不会已经知道了。如果已经知道了那他在哪呢?会不会正在静观其变等着看到底谁跟藩国出兵有牵连,景曦渺自己是不是正在玩火自焚,他哆嗦了一下,结果在福宁王国相的眼里更像一个无能的小皇帝。

    齐望舒咧开嘴笑了一下,看起来有点嘲讽的味道,但是他伸出两只手,看起来似乎是在向福宁王国相表明自己的手中没有武器,我能相信这个人么?这个人只有一个主人就是福宁王,他会不会弄假成真想要真的推举福宁王为皇帝,景曦渺的肚子紧张得已经开始抽筋了,才认识了他几个时辰就如此相信这两个人,是不是愚蠢?他看着福宁王国相开始笑了,是啊,相里若木开了个好头,有能耐的武将都开始动了推翻皇帝,拥立新帝,把持朝政的心思。这个国相也不例外,他本来不应该相信景姓皇室的,这个傻瓜,如果平时并不怎么笑的齐望舒这样冲着我笑,我早就拔腿跑了,景曦渺警惕地向后退,只觉得眼前寒光凌厉,不知道齐望舒从哪里抽出的短刀,鲜血四溅,福宁王国相没有脑袋的身体沈重地倒下了。景曦渺对于自己及时后退身上没有沾到别人的血而稍微舒服了一点,幸好自己没有看错人,幸好自己没有不相信齐望舒和福宁王。

    他点点头,半晌才从嘶哑的嗓子里说出话来“做的很好,齐望舒,带上他的人头,召集所有的将领。”

    “你们眼前看到的人,就是你们的皇帝,朕知道你们心里的疑虑和猜忌,这一次叛乱行为,罪在国相一人,朕现在就赦免其他所有人,只有你们能够继续服从福宁王的权威,你们就算是效忠福宁王的有功之臣。”景曦渺平生第一次对着这么多比自己高大,比自己强壮,全身戎装的人说话,而且说的还是自己有可能不能兑现的承诺,不能兑现那么也许就是谎话,我在对这些人撒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能把我捏死。景曦渺在心里嘀咕,他的眼前已经冒出金色的光芒,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晕过去,但是不能在这个时候晕倒,否则就功亏一篑了。

    将领们看着国相滴血的人头,就拿在那个平日看起来冷冰冰又文弱秀气的齐望舒手里。这种颠倒错置的恐惧很有威慑力,他们开始动摇了。有一个将领不安又犹豫地说“可是我听说皇帝被太尉关在皇宫里,皇帝是没有任何权力的,我们如果听从了皇帝会不会被太尉府视为背叛而剿杀?”

    “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职位?”景曦渺尖利地问,仰起头尽力跟他怒目而视。

    “我叫吴企,是个骑郎,”那个人犹豫着说,看到景曦渺的怒视又惶惑地加了一句“陛下。”

    很好,就算我没有实权,可我依然是皇帝,你们依然会惧怕我屁股底下的宝座,这就是相里若木给我的唯一的优势“不过就是手底下有一千兵马的小小骑郎竟然如此大胆。太尉如果听到你们污蔑他大不敬的言论他就会砍掉你们的脑袋。在朕亲政之前,太尉都是朕的辅政大臣,是朕的老师,以后也仍然是朕的股肱之臣。太尉就是为了历练朕的能力才会让朕单独来巡视藩国,不想就遇见了你们叛乱。朕本来应该斩了你们所有人的脑袋,但是朕第一次出来办事,所以不想事情闹得太大,让太尉失望,你们明白朕的意思吗?”

    人群里出现了一阵低语,从前皇上曾经被太尉带着参加阅兵他们都知道,那么皇上的话就是对的。新的犹豫像涟漪一样在人群中荡漾开,齐望舒侧头对福宁王说了几句话,福宁王又向他们开出了藩国里将会给他们的实质上的好处。所以到了最后还在反抗的是国相的副官,景曦渺没有同他继续谈下去,只是命令齐望舒立刻杀了他,副官的副手随即被景曦渺宣布晋级顶替原来的位置。在太尉作出新的任命之前,景曦渺指定齐望舒为代理国相,不过景曦渺看出来齐望舒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是啊,等到太尉知道他们在这里做什么也许会立刻杀了他们所有人也说不定。

    这只所有人都得到了好处的部队,最后几乎是兴高采烈地开回了福宁王的藩国,提升他们的官衔对景曦渺和景裕来说都没有什么损失,而作为护驾的队伍发给他们更多的饷银那是景裕的事,景曦渺一文不损甚至不用去跟太尉伸手要钱。整件事自始至终都像是一场闹剧。

    景曦渺的精力已经都了极限,他的体质并不算太好,连续几天在野地里的行走加上劳心和惊吓,他的太阳穴鼓鼓作痛,他在景裕的宫殿里坐了一会,等待齐望舒集合一只安全的部队把他送到通平郡。他吃不进去饭,只跟景裕要了一杯浓茶,喝过之后双手抖得更厉害了,眼前金色的光芒开始幻化成了花纹。他想留出一些精力来跟太尉解释,解释一切能解释的事情,但是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已经被榨干了。

    有一个景裕的侍从跑了进来“陛下,王爷,外边来了两个拿着太尉府令牌的人,说想要见皇帝陛下。”

    “什么人?”景曦渺问他,难道是郭贤?还是太尉府里某个运筹帷幄执掌这一切的人,他环顾四周,想象着这个藩国的宫殿能给自己提供多大的庇护。

    “让他们等着,等到齐望舒回来之后再让他们进来。”景裕插进话来。

    “可是,侍卫们怎么敢阻拦太尉府里的人呢?这会子恐怕他们已经走到门外了。”侍从苦着脸回答,看来每回太尉府来人都没有给他们好果子吃。

    “等等,”景曦渺说“你见着这两个人了?你描述一下是什么样的人。”

    “是陛下。来的人一个是个武将模样的人,就跟咱们府里那些三四十岁的将军差不多;另一个倒有些奇处,看着既像武将又像文官,相貌生得好生俊美,却还英气勃勃的,不过怪就怪在他看你一眼,你就觉得他仿佛看到你心里去了,叫人觉得自己无处遁形,所以怪怕他的,没人敢跟他对视,敢忤逆他,奴才从没见过他这样的人,所以也猜不出他是什么来历。”

    景裕还在寻思是哪个人,景曦渺手里的茶盏“哗啦”一声扣在地上摔得粉碎。

    其实相里太尉的长相跟穷凶极恶还是完全不搭边的,但是景裕看了他一眼就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了,双腿发抖,太尉驾临他的府上,这件事本身就跟瘟疫蔓延到他的府院没有什么差别。如果能甩开,他宁死也要跟太尉完全不沾边才好。

    烟波浩渺 第三十三章

    相里若木没有等到福宁王的侍从通报就自己过来了,他平静地走进这件屋子,扫了一眼还坐在椅子上的小皇帝,也看到了小皇帝脚底下还没来得及扫出去的茶盏碎片。景曦渺坐在一张楠木圈椅上,瘦弱纤细的身体占不了多大地方,显得椅子更大了。景曦渺没有向他说话,他也没有开口,停下脚步安然地把景曦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衣服不知道是划破的还是被人撕碎的,有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丝绦,没有人想到给这个小皇帝换一件衣服吗?即使屋里的光线不太好,他也能从景曦渺的衣服上分辨出泥土和血迹,他自己的血迹还是别人的?相里若木看了看景曦渺的脸色,惨白,几乎没有什么血色,嘴唇上还留着牙印──是景曦渺自己咬上去的,这点很明显就能看出来,而且咬出了血。他微笑了一下,眼光落在景曦渺身旁的人身上“韩梦圭,”他停了停“看来你进京赶考的时间已经耽误了。”

    韩梦圭无声地向太尉请安。

    “挪一张椅子过来。”相里若木吩咐,侍从连忙搬了旁边的椅子“就放在皇上的对面吧,挪近一点,好了,你下去吧。”

    相里若木慢慢走近景曦渺,几乎悠闲地坐在景曦渺的对面,景曦渺却在椅子上细微地挪动了一下身子──这是在外人的角度来看的,熟悉这个没有过多表情和表现的皇帝的人都知道,景曦渺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如临大敌。

    “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吧,”相里若木停了景曦渺三次呼吸的时间,然后加了一句“皇上。”

    景曦渺警惕、抗拒地抬起头,仰视着面前的男人,又一次紧紧咬上了嘴唇上的伤口,他不准备说话,相里若木知道他这个肢体语言的含义。“需要我帮你说吗?皇上。”相里若木轻声地说,身体轻松地倚在椅子背上,一只手的手指轻敲椅子的扶手。这个动作吸引了景曦渺的注意力,他的快崩溃的神经不由自主地跟踪着身边每一个能动的小物体,他意识到了之后就希望相里若木赶紧把他的手指头放好,他现在烦躁得快要尖叫了。但是,他吞咽了一下,如果相里若木能够允许,那么他非常想握住这只手。他跟相里若木,多奇妙,现在想要碰触对方的人竟然是自己。

    “你是怎么离开郭贤的庄园的?”相里若木问他,这一次,景曦渺听到了相里若木话里的一丝不耐烦。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没有回答相里若木,腥热的味道从嘴唇蔓延开,他用手抹了一下,手上沾了一片血迹,再抹一下,他才知道自己又把嘴唇咬破了,手上都是血,相里若木也只是看着,丝毫也没有要上来帮他的意思。

    “你又要哭了吗?”相里若木问他,景曦渺立刻恼怒地地看向相里若木,这个自己熟悉的,现在却不能拥抱着的人,的确,他本来是真的要哭了,自己就是这么简单吗,被人看得这么简单,可能还有低等。景曦渺不知道自己的自尊是不是不适时地被激发了出来,他看见了相里一平在太尉的身后给他使眼色,那是告诉他要他说实话,屈意哀求太尉的意思。

    “如果你不在这里跟我说的话,我只能把你交给太尉府里快要气炸肺的那些人,你希望由他们来问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相里若木已经失去了耐心“我给了你太多的自由,你一向乖巧,使得我能够给太尉府和那些为我办事的官员一个交代,但是这一次显然你离开你的框架太远了。我们来直说吧,有很多人,很多在为现有的政权办事的人,也许还包括,大多数地方官员,都会开始觉得效忠我很不安全,你希望给他们一个信号,让他们脚踩两只船吗?”

    分裂,已经开始出现了。景曦渺一双澄澈的眼睛看着相里若木,爱人,他想这么说。如果是爱人的话,你会让我解释什么呢,我想要的不过就是你伸过手来,拥抱我。除此之外我根本不想向你要求跟更多“我被人带走了,路上,韩梦圭带着我跳下马上逃走,我们走到了下里镇。”

    “你到过下里镇这我知道,我在下里镇遇到了一个到处在喊太尉的疯子。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你在藩王的军队里出现,所有人都会知道,然后呢?”相里若木的视线游移开了一会。景曦渺看着他,你在烦躁什么?你到底是相信我还是景曦渺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到底是在考虑该不该相信我这个问题,还是在考虑到底应不应该处决我,以及处决我的话在不舍和所得利益之间哪头更能让自己舒坦。

    烟波浩渺 第三十四章

    相里若木重新回头来看景曦渺,惊讶地发现景曦渺的眼神变得尖刻,嘲讽的味道第一次出现在这个孩子眼里。

    “告诉我一个你想听的答案,我就会让它从我的嘴里蹦出来,要我签字画押都可以,”景曦渺讽刺地笑了一下,笑得很仓促“你比我多活了这么久,应该比我更了解事实到底是什么样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想让它变成什么样。那么,你想要什么样的事实呢?”

    “景曦渺,你不要再希望以攻为守就能蒙混过关。”相里若木对于被人威逼,无论是以何种形式都极其地不习惯,甚至没有忍受能力。“告诉我你到底都做了什么?”

    “在进门的时候,或者说在发现我在藩国的时候,你考虑过要立刻杀了我是不是?”景曦渺的声音低了下去。

    相里若木没有回答他。景曦渺知道那就是答案“在通平郡的时候,我恰好,恰好跟韩梦圭在一处闲聊的时候,有个人把我们打昏了,我醒来的时候跟韩梦圭在一辆马车上。”景曦渺把后来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包括下里镇的尸体,包括后来遇见福宁王知道边界混乱的情况,包括自己的推测,和后来遇到的军队。罪责只能都推算到国相身上,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太尉府里的某些权力中枢跟这个藩国有牵连,甚至那样的推测提都不能提。

    相里若木的神情越来越阴沈,他安静地听着景曦渺嗓音嘶哑地诉说着这几天的经历,没有打断他。景曦渺在描述一镇子尸体的时候停顿了一会,因为他觉得自己又快要开始呕吐了。

    “太尉大人,这些都是真的。”韩梦圭在旁边说“而且,我觉得皇上他就快要承受不住了,您不能再逼迫他”景曦渺猛抬头给了他狠狠一眼,韩梦圭立刻闭上了嘴。

    “所以说,相里若木,你觉得我说的话,有什么地方不合情理吗?韩梦圭他只是一个偶然遇到我的书生,景裕又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景祥我跟本没见过,而且他恨我恨得要死。这些事情跟他们都毫无关系,而且跟我相比,他们都是无名小卒,根本不值得牵连进来。处决了我的话,即使是最厌恶我的人也会觉得满足了。”景曦渺越过相里若木看到了刚走到门口的齐望舒“所有其他的人都不该牵连进来,只要他们没有作出任何轻举妄动的事。”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齐望舒一眼,齐望舒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景裕,终于默默退了下去。景曦渺无声地松了一口气,他已经相信齐望舒是个侠客,但是他不能让他能救自己,这会连累到景裕,而且,离开了相里若木,离开宫廷,自己也不见得能活得下去。

    “你在跟我谈判吗?用空空的筹码?”相里若木看着景曦渺。“你还想保护他们?你对你的人,果然很眷顾。”

    我也对你很眷顾,虽然我这样看起来好像什么力量都没有的样子,景曦渺看着相里若木“尽人事听天命,我解释完了,杀不杀他们就是你的事了。”

    相里一平出去了一下,现在已经回来了,他看了景曦渺一眼,然后低声向相里若木报告“太尉府的亲兵已经按照太尉大人的命令来到这里了。”

    “知道了,”相里若木点点头“叫李允之进来吧,让他把皇上带走,送回京城。”

    相里一平向皇上做了一个请他走的姿势,景曦渺站了起来,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相里若木的肩头,相里若木惊讶地抬起头看他,才发现景曦渺在颤抖“相里若木,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把我交给别的人处理。”景曦渺猛地紧咬住嘴唇,仿佛想要咽下后面的话,是的,景曦渺害怕,跟无尽的黑暗比起来,景曦渺更怕陌生人,尤其是有很多陌生人却没有一个熟悉的人的地方。

    有一瞬间景曦渺意识到自己怕到了想要跪下来求相里若木的程度,但是他最终还是站直了身体。相里若木还坐在椅子上,没有一丝动摇或者惋惜的意思。景曦渺的喉咙发出一声无法克制的呜咽,相里一平在等他,他慢慢松开了紧紧抓着相里若木衣服的手。

    景裕冲过来跪了下去“太尉,皇上不至于要受到这样的待遇,您是怎么了?您从前是多么疼惜他,您怎么能不相信他呢?他从来都是以维护您为第一的。就算我们景姓氏族全都该死,可是他明明很好,是个好孩子,还是个孩子。”相里若木一动不动。

    相里一平搀住了景曦渺,不是要像对待犯人那样拖他,而是尽可能轻柔地扶着他,跨出门槛之后,相里一平悄声说“皇上,我会安排我的手下小心服侍您的,您不要害怕,他们不会粗鲁的。”

    “谢谢你,”景曦渺轻声回答他“我感觉好一些了。你可以放开我了。”他看到了等待着他的李允之,李允之微微低头向他行了个礼,他敏锐地注意到了皇上的呼吸由急促变得平缓了,那是决绝的意味“皇上,您是不是考虑到自杀了?”

    景曦渺没有回答他。李允之微微笑了笑“皇上,您也希望您能死得体面点吧,那么您就不能死在这里。”李允之声音压得更低“而且我听民间说自杀是个大罪,自杀者死后会被阎王命令不停地重复他自杀的痛苦来作为惩罚的。”

    “谢谢你告诉我,你能让我坐一下吗,坐在地上也行。”景曦渺知道他的意思,但是他已经到了极限了,他的太阳穴仿佛要炸开了,脑子里像有人在疯狂地擂鼓,他的视线也不清楚了,不大看得清李允之。

    “皇上,太尉命令我立刻就要带着您启程,您还是坐到马车里吧。”李允之微笑着优雅地向他点头,却拒绝了他。

    烟波浩渺 第三十五章

    景曦渺深深地喘息了几口,他羡慕地看着衣着整齐而且精神饱满的李允之,虽然他已经有点对不上焦距了“我们私下里谈谈吧,一平,你到远点的地方去。”他呼出一口气看着相里一平狐疑地走开“李允之,我没做过什么坏事对吧,你应该并不恨我。”

    李允之点了点头“我所做的都是为了太尉。但是我并不讨厌你,甚至还有点佩服你,小皇帝。”

    “这我相信,”景曦渺点点头,他的确相信“你做的事情,非常绝妙,我甚至不能把实情完全告诉相里若木。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了,往后会怎么样,你我都心知肚明。我就直说了,你能不能有什么办法,让我死得快一点,最好就在我上了马车之后就让我死了吧。我想运一个活人还是运一具尸体对你来说都没什么分别吧?”

    “事实上运一具尸体,我会更放心一些。”李允之颔首。

    “我死以后,你不要再诋毁我了,”景曦渺的话在李允之听起来已经开始像一个小孩子了,

    但是他回答“我甚至不会再提起你。”

    “好的。”景曦渺伸出一只手接过李允之递给他的瓶子“谢谢你。”

    “我也谢谢你在景曦渺临死前还这样吓唬他,”一个高过这些低语的声音传了过来,不只是一个人因此哆嗦了一下,相里若木走了过来,景曦渺本能地紧紧捏住手里的小瓶藏在袖子里。“允之,想杀景曦渺其实不用毒药,你只要暗示他一些事情,就能把他吓死,或者把他逼死。我们好久都没谈过话了,今天也许是个机会,我们意见不和有一段时间了,归根结底都围绕在景曦渺身上。你的担心,担心我被他迷住了的确也有道理,而且合乎你的身份,尽职尽责。但是景曦渺他毕竟今年只有十五岁多一点,我们不至于为了防备这样一个孩子就调动军队,或者屠杀良民吧。你我当初纵横沙场的时候,没想过要干这样下作的勾当,你还记得吗?”

    李允之慢慢在相里若木面前跪了下去“臣是因为,实在是看出了景曦渺的心智才干,所以日夜担心。当初他的兄弟,只有八岁,太尉您不是也杀了他为绝后患吗?”

    “允之,当初杀景曦明,不单单是为了杀一个孩子,而是为了孩子背后的女人,女人背后的大臣和大臣们的力量。可是你看到了景曦渺的背后有任何力量吗?如果他有,那是我给他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相里若木慢慢地说,景曦渺一字一字听在耳朵里,却全身僵硬连头都不敢抬。

    “太尉您不能,您不能早晚有一天,到这个孩子羽翼丰满的时候,他就会长成厉鸟啄瞎您的眼睛,掐断您的喉咙。”李允之激动地从地上站起来。

    “那么你是做什么的?你和你的军队又是做什么的呢?如果有那一天,你就杀了景曦渺,也只有到了那一天,你才能杀景曦渺,这回你明白了吗?”相里若木严厉地说,口气措辞,都已经不容许李允之再说话了。

    他低下头“臣明白了,臣会在每一天里都注意着他,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的。”

    “景曦渺,”相里若木结束了对他的谈话,忽然厉声叫起景曦渺的名字,仿佛有十分的愤怒,景曦渺吓得一哆嗦“把你手里那个瓶子给我。”

    景曦渺紧紧攥着那只琉璃瓶子不肯撒手,他不能再面对一次这样的时刻而不能掌握自己的生死“我我要留着它。”

    “你自己选,要么把瓶子给我,要么带着它跟李允之走。”相里若木没有半点温柔,向着他伸出一只大手。

    让他恼火的是景曦渺竟然真的看了脸色铁青的李允之一眼“快点给我。”相里若木晃了一下手。

    景曦渺慢慢伸出手,把一只蓝绿相间的精致的琉璃瓶子放在相里若木掌心,相里若木拿起瓶子远远地扔进景裕门前的藕池。

    景曦渺注视着滑过面前的那条蓝色,身子摇摇晃晃,对于发生的一切他的脑子已经不清楚了,也想不明白,不过他本能地不太想靠近相里若木,想找个人扶住自己,但是眼前所有的面目在他眼里都模糊了,好像今天不用死了,也不用丧失尊严,也不用被陌生人推来桑去,但是心里还是酸涩痛苦,他推开第一个向他伸过来的手,他知道那是谁“滚开。”

    “好了,你只是需要吃东西,睡一觉,再让太医来看看你,”那双手执拗地把他搂进一个怀抱里,有他熟悉的味道,他渴望到顶点的抚摸。

    “滚开,”他在说,虽然嗓子已经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太尉你给朕滚开。”他意识到他的眼泪胡乱地淌下去,被相里若木用衣服擦掉。

    “曦渺,别闹了,”他的双脚离开了地面,一起离开的还有他的意识,一再被推迟的昏迷终于发生了。而且还持续开来,等到景曦渺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