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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波浩渺 第二十一章
太医退了下去,景曦渺终于敢扬起脸来,相里若木一直都在他身边看着他,看着他撕扯开的皮肉又重新被太医合拢,严肃得就像第一天把他拎上皇位的那个相里太尉。他想伸出手去拉相里若木的手,手指动了动终于没敢。
“太尉,虽然伤口又裂开了, 但是现在看来不能再耽搁了,还是马上赶回京城的好。不知道京城会不会有动作,必须要马上回京城。”必要要马上回京城,太尉必须马上回军队才能保证没有危险,这场刺杀还不知道是偶然的一次行为,还是一场新的政变的讯号。
早在景祥有意要杀掉皇帝的时候,相里若木就应该在确定自己活着的时候马上返回京城,自己不应该硬绊住他这么久。
“皇上,”相里若木看着景曦渺隐忧重重的眼睛“不会有事的。你要相信我,没有人能在京城里兴风作浪。”
这一趟回京行色匆匆,天色尚且不晚,景曦渺已经坐到寝宫的榻上,相里若木就此不见人影。
景曦渺一夜不曾合眼,宫中也一夜风平浪静,到了天亮时候,景曦渺才睡了一会。再醒过来,仍旧没有人来通禀宫外的情形。景曦渺醒来后第六次召来刘公公问外边的情形。
“皇上,”刘公公看着景曦渺掩饰不住的失望,忍不住说到“要么,奴才往太尉府打听?”
“不必了。”景曦渺摇摇头“皇上不能听不能看不能知道太尉府里还没有告诉的事情。朕若问了,将来让太尉难办。”
说到底太尉的属下是一定要杀了皇上,拥立太尉为新帝。必须这样,他的属下才能成为开国功臣,否则那些人就是景氏王朝的乱世贼子,如果有一日太尉势败则他们就要株连九族。所以他们,比太尉还要心急,如果太尉露出下不了手的意思,他的属下就会为了活下来和飞黄腾达而自己寻找机会和借口杀了皇上,那样的话,即使太尉想要保他也会犯众怒。
刘公公解不过这意思来,不过宫里边的习惯是不多说不多问,所以他也就没有再说。只是看着景曦渺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榻上一坐就是一天。
“皇上,这榻上到底凉,皇上还是到床上,就睡了吧。”已经过了掌灯时候,刘公公进来劝他,又有些欲言又止。
景曦渺已经看在眼里“刘公公,难道是有什么消息吗?但说无妨。”
“皇上,论理老奴实在不该说。”刘公公迟疑了一下“可是老奴回京路上听太尉府的檀心说,羽林中有人说刺客行刺的时候,皇上拽着太尉不放,使得太尉差点成了箭靶子。”
“什么?”景曦渺惊诧地问了一句,然后又恍然大悟,脸色少有地沈了下来。
“老奴看得分明,皇上当时是为了把太尉的要害挡在后头。可那是一瞬间发生的事,羽林们当时又只顾了找刺客,哪里分得清楚。只是不知道太尉他他当时请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刘公公知道不该给宫里递话,可是毕竟伺候景曦渺的日子久了,免不了怜爱这个少年天子。
“皇上,太尉早在狩苑的时候就吩咐了老奴,若是皇上闷得慌,就请皇上常去太尉府里逛逛。”刘公公看得出太尉对这个皇上很是有些情意“要么,皇上就去太尉府跟太尉解释几句。再有,或许太尉见了皇上,就把这件事了了呢?”
景曦渺呆了半晌,摇摇头,咬着嘴唇扭开脸“不必了。”刘公公要再说,却知这小皇帝要是孤拐脾气上来,劝是不中用的。
景曦渺心里七上八下,便叫刘公公先下去,自己要静静。可是还没等他难过多长时间,就听见外边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脚步声在门口停下,他听见太尉压着嗓子问刘公公“皇上今天吃了几回药?饭吃得好不好?”
景曦渺忍不住笑了出来,慌忙掩饰,急急忙忙挪动伤腿在榻上躺下,装作睡着了。又听见相里若木问“睡得好不好?”
“皇上昨晚都没怎么睡,今天早上才睡了一个更次,现在还不肯睡呢。”刘公公回他。景曦渺听了又赶忙坐起来。
相里若木已经大步踏进来了,并没瞧出景曦渺面色绯红甚是不自在来,相里若木一路走的热了,景曦渺待的寝宫如今又比别的屋里暖些,他一边风风火火地走进来,一边解开自己的外衣丢给跟进来伺候的太监,自己一屁股坐到景曦渺旁边。景曦渺瞧着他“太尉你好有气势啊。”
“刘公公,快上茶来,这一天把我累得口干舌燥。”相里若木一边说一边把袖子都挽起来了,也不理会那小孩揶揄他,那模样,几乎可说是兴致勃勃“皇上,你知道那个刺客是谁?”
景曦渺瞪怪物一样地瞪着相里若木,慢吞吞地说“太尉,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刺客是谁?”
相里若木却兴致不减“他就是当世奇才吴鸣宇啊,想当年,我派了多少人去请他见我一面,他说他乃一介布衣,不愿以才侍权贵;当时我一时恼火,派了兵去请他,没想到他提前跑了。可没相到,今天还有缘再见到他。”
“相里若木,他可是要杀你啊。”景曦渺挑起眼眉,惊异地看着太尉接过一碗茶做牛饮状。“他倒是骨头硬,你以前还派兵去请他?”
相里若木哈哈大笑,难得的好心情“我那时候是孟浪了些,曦渺说的是,今天审他的时候,他还说我专权夺政,把我骂得狗血喷头。”
景曦渺敛了笑容“那你怎么不气呢?”不自觉地身体就向相里若木那里靠近,相里若木的手放在景曦渺的伤腿上,轻微地抚摸着“曦渺,北疆的蛮族实在是最大的隐患,臣这一辈子几乎都耗在北疆上了,对他们实在是了解得很,农耕跟游牧无法相安无事,我农耕之民要稳,他游牧之民则要抢。我们跟北疆决战的日子不会很远了。曦渺,如果我们跟北疆大规模地决战,那么西源这个地方就必然会是屯粮之地。可现如今西源州不时被北疆骚扰,我派了戍边的将军,可是西源州边防线太长,戍边的将军疲于奔命不说,又都不懂政务,地方官员弹压不住手里有兵的人,结果每每招致民怨沸腾,田地荒芜,民不聊生。所以我一直都在琢磨一个懂兵法,又有骨气的做西源的父母官。不过这小子,死也不肯为我所用,口口声声效忠皇帝,忠臣不二,我也拿他没法子,所以曦渺你明日哦不,等身上伤好了也不迟,曦渺就见见这个吴鸣宇,他不是要给皇帝效忠吗,就给他这个机会,你亲自下旨给他。”
景曦渺本来听得呆了,这时候听见相里若木给自己交代活儿干,才回过神来“喔”了一声,呆看着相里若木鼻梁高挺,眼睛神采奕奕,知他已不知看到了多远去,相里若木是先帝的臣子,倘或先帝是个有道明君,给相里若木一番作为的机会,相里若木必定堪称国器。
相里若木见识心胸远非寻常人可及,古往今来这样处境的大臣,对皇上没有不忌惮顾虑的,他竟然还放着一个本想要他性命的刺客不追究,还要给他官做,更何况刺客还是忠于皇帝的。
相里若木这样的人──景曦渺生在皇宫中,总没见过这样的人,想来这大约就是君子坦荡荡。
相里若木正接过刘公公奉上来的莲子羹,想递给景曦渺,回头看见景曦渺隐隐有叹息之意,这模样在这小孩脸上出现正叫故作深沈“曦渺你叹息什么?”
景曦渺没有接相里若木手里的碗“哎哟,昨天我胳膊也扭了。”相里若木信以为真,马上自己拿了勺子喂给景曦渺,动作干脆利落,景曦渺还皱着眉头,一脸的确很疼的模样。
喝了两口,景曦渺说“其实我刚才是想,我跟太尉大人真算情投意合。”相里若木手一抖,一口莲子羹没送进景曦渺的口里,景曦渺已经不装疼了,小脸上云淡风轻“啊我的书读得不好,兴许形容君臣相知贤臣良主的词儿不是这个?”
相里若木被景曦渺言语推搡却不自知,还在继续喂景曦渺吃莲子羹,景曦渺又喝了一口“不如你我君臣也效法古人义结金兰。”
“净胡扯,你可是宫里落地的皇上。你说的那些义结金兰的皇上,那都是平民出身的,早年在江湖间漂泊过,所以才有几个江湖好友拜把子结兄弟。”相里若木一笑,这小皇帝脑子里想法倒多。
景曦渺向他身边挪挪“那要是,你我原是相逢于江湖,你要不要跟我义结金兰?”
相里若木看一眼景曦渺,因为屋里热,只穿着家常的小褂坐在楠木榻上,因为着急听答案,一只没受伤的腿还晃啊晃的。相里若木所有心思都飘忽忽不清楚了,放下碗,揽住景曦渺,不知不觉在景曦渺额头上轻吻了一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江湖天地之大不是皇宫中能想象的,等过了这阵子,你的伤也好了,我带你去外边走走。”
景曦渺的眼里一瞬间涨满了兴奋“真的啊,太尉你真是太好了,那我就答应你见见你说的那个吴什么吧,说不定只是长得好看而已。”
相里若木开怀大笑“景曦渺你得了便宜卖了乖是不是?”
刘公公在外边听得真切,要说他这老太监攀上太尉这棵大树已经不是一天了,见太尉的时候多了,可除了跟皇上说话时候,还未见过太尉有笑得这么开怀过。再细听景曦渺的回话,细不可闻,不知底下又说了什么。
烟波浩渺 第二十二章
转眼夏末,这一半年发生了不少事,只不过大多与市井小民无关,大家能觉得的也就是自新皇登基以来还没有战事,老百姓难得过了几年太平日子,不在乎如今当朝说了算的到底是皇帝还是太尉。再有便是有些原来睿庆王的藩国乱了,为避祸乱,睿庆地界的难民便往外涌,在京城一带常能见到。新皇登基是上一年秋天,到过了年才改年号永安,永安元年开了恩科,天下读书人也跃跃欲试,我朝规矩,会试是在秋天,称做秋闱,这已经是夏末,各地够资格参加会试的举子大多都在路上,算算时间大多也快到京城了。
京城原本只有一条时断时不断的河,后来被好大喜功的先帝开成了运河,运河直通到南边商贸繁盛的大郡通平郡。到了通平郡,水路陆路都四通八达,进京走水路的多半都从通平郡走。
通平郡离城门口不远的街上便有个小饭馆,名字有趣,就叫“不知味”因为名儿起的怪,倒有不少人在这吃饭。这天午后突然下了场暴雨,吃饭的就被隔在这“不知味”索性就聊了起来,其间有一二十个举子,总不过也就是纵论天下时政。
这一群人就围了一桌听一个白衣的说“现如今天下被那个外号‘屠夫’的太尉把持着,我等他日若是能高中,入朝为官,自当以天下为己任,匡扶景氏王朝。”
一个青衣的哼了一声“皇上?哼,我等自然是应当以天下为己任,可也要辅佐明主,更何况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太尉大人虽然是权势大了点,可是戍边十年,北疆的蛮子因为有太尉大人在而不敢犯边,后来又平定五国之乱,这可是不世之功,倘或没有了太尉相里若木,这景氏王朝早就败了。”
那着白衣的道“臣子为万岁尽忠难道不是应该的?”
那人嗤笑道“可我听说这个皇上,自幼长在深宫大院里,是个无能之辈,就春天去了趟狩苑打猎,结果听说还摔断了腿。”
旁边一桌一个着锦袍的少年正在有滋有味地吃一碗馄饨,一边瞧着他们说话,听到这儿似乎想到什么笑了一下。
又听那着白衣似乎着了恼“你我饱读诗书之人何发此乱臣贼子之言?”
少年微笑着正瞧着等那说话尖酸的青衣人接着说,没瞧见一个穿紫袍的人叼着烟袋踱到他面前瞧他。这人仔细看眼前少年,皮肤细腻白皙,一双妙目恍若星辰,小巧鼻翼,细看去虽然笑着却沈静似水。大约刚过束发之年,一身月白缎子衣裳,腰间系着银丝锦绣的腰带,下边悬着一块玉璧穿着五色丝绦。细细看去分明是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少年,怎么连个跟的人都没有?
这紫袍人是通平郡太守姨太生的儿子,叫许久,平日不喜读书,专好男色,今日左看右看这少年,心中便生出些意思了,动了龙阳之兴,哪里还挪得开步。冲着少年吐了口烟。
少年回过头来,筷子还夹着最后一个馄饨,有些不解地看着面前被一群泼皮簇拥的人。
这人哈哈一笑“在下许久,人称久爷,不知这位公子是哪家的啊?怎么出门也不带个人,莫不是第一次出门,走丢了吧?”
少年似笑非笑,年纪虽小却带了三分威仪,逼得人不大敢跟他对视,旁边的人却都知道许久不是善类,几个正争论的举子见这边围上来一群人,也往这边看过来。
少年开口道“我叫敬渺,原是跟我哥哥出来经商的,刚跟我哥走散了。”
“哎哟,原来是跟哥哥走散了啊,”许久涎着脸凑过来“不如你就跟了哥哥我走吧,”伸手就过来摸这少年的脸,少年一躲只摸到头发,顺势捞起,送到鼻子上一嗅“美哉!小美人,不管你是谁家的,今日你都须得跟我走。”
少年似乎恼了,唇角那一抹笑意也无了“你这村汉,我大哥一会便会找来,你还是快走吧,我本来自己走丢了就要挨他训,你就不要惹他更生气了。”
“你大哥?他算哪根葱?”许久上来一爪子抓住少年的胳膊“来给爷嘴儿一个。”
“真混账。”方才的白衣举子忍不住拍案而起“无法无天。”这些举子多半是年轻人,血气方刚。
“哟,还有人路见不平啊?不过百无一用是书生,看看你们,一个个都跟个娘们似的,你还能怎么着?法?老子就是法!”许久一只手还抓着少年的胳膊,扯开大嗓门。
少年倒不紧张,一双杏核眼看着几个举子,好像要看他们怎么办似的。白衣人上前两步,就想掰开他的手“混账东西,快放开这孩子,我们已经差人去报官了,你还不快滚。”
许久的打手当着白衣举子的脸就是一拳“告诉你,我们爷就是太守的公子,你报啊,你报啊。”
“你你敢打举人?”白衣被打倒在地,众举人都动了怒火,哄哄起来。
方才那穿青衣的两步跑过去,干脆利落地堵上门,回头笑到“好啊,你是法,你是官,既然你打了举人,你也不要走,就给我留在这,有种的就把我们这些人全打趴下。”在场的有二十多个举人,青衣人机灵得很,知道打了举人在我朝是大罪,不过这人既然是太守的儿子必然有恃无恐,但只要把事情闹大了,连打了二十几个举人,朝廷就没有不管的。因而一味的跟这些泼皮胡搅蛮缠,想要趁机把那少年救下来。
许久虽然是个纨!子弟,可也有些犹豫。没想到抓着的少年笑了“这位太守公子,你要是把这些举人都打了,恐怕朝廷会判你个腰斩。就算你是太守的儿子,是锦文公主的孙子,可是你不知道太尉专爱拿皇亲国戚做法子立规矩?我劝你识相点,现在松开我,再跟那举人赔礼道歉,兴许我就不言语了,你也保得了命。”
许久被这少年笑得心里发毛,再看他,经了这么大的骚乱,可是小脸上的表情不慌不忙“你连我奶奶是长公主都知道?”
青衣人的话开始有几个举人还没转过来,现在听这少年提点,都醒悟过来,跟着青衣人堵在门口,青衣人听见他们说话,留神看那少年,心里猜测他是何许人也,能连太守家里谱系都知道的,再看他神情气度,越发有些疑惑。
许久怎能让到手的鸭子再飞的“不要打这些举人,给我硬冲出去。”一面就死拽着少年让他跟着自己走。
青衣人见状冲着门外就狂喊“来人哪,泼皮打举人了,来人啊,泼皮打举人了。有人造反了,有人造反了。”这些个举人见状都跟着喊起来,加上这些人又推搡在一起挤出了门,堆在楼梯上,越发壮观。
一群举人跟泼皮搅和在一起,还大叫着有人打举人,这哪是小事。
也不知道从哪飞过来一只碗的碎片正扎在许久正拽人的胳膊上,混乱中许久惨号一声,把众人都镇住了,呆在楼梯上。少年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站在一楼大厅满面怒容的高大男人,脸色立刻就变了,别人都还愣着,他一猫腰从人缝里硬挤出来,跑到男人身边“大大哥,我我我就是出来吃碗馄饨,这这个人把一个举人给打了。”
“哪个人这么大胆?”男人粗手粗脚没好气地把少年被挤乱的衣服拽回来“带你出来你就学出市井样子来了是不是?还敢私自跑出来吃馄饨?这都是什么人你跟他们挤在一起。”眼见这男人几乎被气得直哆嗦,帮少年整理衣服把这少年拽得直晃悠。
许久号丧的震天,这时候回过神来“来人啊,把下边这几个狗崽子给我打死!”
“放屁!”男人一声怒喝,少年缩了缩肩膀,许久的打手也被震住了,多少会点武功的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男人一个碎片能打这么准这么狠,可不是普通人。“哪些是举人,给我站出来!”
这语气太横,众人甚至吃不准,他是不是要把举人杀了。青衣人最先扶着那个被打的举人走了出来,二十多个举人陆续挤了出来站在一边,倒不知道这男人是多大的官,只是莫名其妙地被震慑住了。
“这男人抓着你胳膊干什么?”男人问那少年,少年马上如实回答他“他说要我跟他走,还想要当众亲我,幸好被那个举人拦住了,他就是为这个被打的,他还说”
“行了别说了。”男人打断他的话,看不出为什么可好像弟弟被轻薄了他的怒火反而平息了,声调也平稳了,只不过说出的话让这些举人直哆嗦,他回头冲身后的随从说“都听见渺儿说什么了?”
相里一平行礼“都听见了,主人,我马上杀了他。”
“不用杀了他,他要死,那是因为他当众打了举人,留给官府判去。你上去 ,把他拽了渺儿的胳膊砍下来。等等,把他的嘴唇也削下去。”男人平静地吩咐完了,才拉那少年“这真是教训,今日吓着你了吧?我们去外边等一平。你们几个举人也跟我出来吧,有人去找大夫没有?”
这些人刚出门,羽林中郎将相里一平就动了手,手起刀落,许久的随从都还来不及动作,主子就被剁去一只胳膊两片嘴唇。
烟波浩渺 第二十三章
通平郡的城东的僻静处有一处小小院落,街门虽窄,可是走进去小小巧巧的三进院子,中间还围着个静雅别致的小园子。相里若木一大早就去查通平郡的盐运,此番来通平郡原是他有些政事,小皇上听说他要离京一段时间,就到太尉府里闹得天翻地覆,相里若木头疼至极,只好顺便把小皇上带来游玩。
这天还不到晌午,相里若木就回来了,穿过小园子一眼看见景曦渺在葡萄架下放了一张榻,正在上面窝着,旁边一边放着冰镇的葡萄西瓜,一边放着点心酥糖。
“景曦渺,你就在风地里睡吧,相里一平管不了你是不是?”相里若木看着他左右放的东西“点心等到饭后再吃,谁给你买冰回来的?”其实相里若木只要稍微一想,肯定就会发现自己被景曦渺牵得死死的,只因为相里若木脑子早已被国事政务军务梗塞,忙的他昏天黑地,这些个饮食行止的琐碎事,他都无暇细想,却不知生活本就是被这些事填满充塞的,若是无了这些,只怕再辉煌的生活也会轰然倒塌。
景曦渺在榻上向里拱了拱,就是不搭理他。相里若木在他的榻边坐下,瞧着景曦渺衣领里露出细嫩的脖颈,还看得见一处青痕,忍不住伸手进去细细抚摸,景曦渺痒得缩缩脖子。相里若木侧身躺在他身后,在他的头发上一吻“今天怎么不出去逛了?不是让相里一平陪着你了吗?”
“身上乏得很。”景曦渺哼哼道。
相里若木亲亲他的耳朵,脸埋进他的颈项闻着熟悉了的干爽味道,心神具宁,因问他“昨晚不是你出的主意,用这法子折抵你私自外出的错儿,换你今后还能出去玩么?”
说完就看着景曦渺的耳根慢慢红了,更加装聋作哑。园子外头相里一平隔着一层蔷薇花墙禀告太尉有人来拜见,相里若木一听就知道是盐政和漕运那边的事,连忙起身,景曦渺也连忙跟着坐起来“千万小心点,这个事我看不能逼得太急,毕竟民政不是军政,再有,我看许久这个事,通平太守连问都没问,恐怕他就知道太尉在这儿。”
“知道,”相里若木忙不迭地应了一声,回身揽他一把“没人知道你是皇上,出去的时候千万带着相里一平,拣热闹的地方瞧瞧就回来罢,别去僻静地方,天要黑的时候务必回来,不许要挟相里一平,晚上不许在外边流连,知道吗?”
“嗯。”景曦渺点点头,只顾看着自己的手被相里若木握着,哪里还有心神分出来听他说什么,满口胡乱应着。相里若木又嘱咐了一句“外边乱着呢,路上小心车马,别被碰着。”
景曦渺乖顺地点头,眼看着相里若木走了,知道这次再回来非得晚上不可,就腻烦无聊起来。自己一个人吃了中饭,就带着侍卫去街上逛。
通平这地方环着水,颇有些好景致,垂柳依依,青山隐隐,景曦渺摇着纸扇,立于桥头,心思已经飘忽不知何处。
忽抬头,见一个书生站在面前,身上穿着青布衣衫,朴实无华,大约二十五六岁模样,瘦削脸面,一双眼却明亮得很,似有多少锦绣文章藏在里面。景曦渺看着他,倒眼熟“哦──你是昨日救我的书生。”
书生却忽然上前一步跪在地上“无知书生韩梦圭,昨日在圣上面前口出狂言,请圣上赐韩梦圭死罪。”
景曦渺愣了一下,跟相里一平对看了一眼,因回头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回皇上,皇上昨日自言名讳,因而学生便知道了。寻常人都已经避了皇上的讳不会再以皇上名字的音形为名,若说是因为皇上登基时间不久,尚且有人不习惯改名,可是皇上昨日说自己姓敬,就跟景字谐音,便又是十分吻合了。想来盖因事出紧急,突然改名的时候,心里还想着自己的名字,这也是人之常情。除此之外,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学生以为正是天子气魄。可叹从前学生听信了传闻,以为天子无能,是学生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敢再参加科举,自知没有为人臣子的资质,又在皇上驾前猖狂,求皇上赐死学生。”
景曦渺一笑“你倒也敏捷。不过你昨日谈论学问文章之时,何等的潇洒,怎么今日这般没出息?你起来吧,我知你必不是攀附权贵之人。”
韩梦圭又叩了一个头才起来“皇上,”
景曦渺摆摆扇子“我的侍卫虽然能保护我,文墨上却不能侍候我,你便跟我一起在这通平郡一游吧。在这儿就不用叫皇上了。”景曦渺知道这人聪明机智,学识渊博。
这一路游玩过去,果然有味的多,每到一处,韩梦圭必然说得出这山川景物的来龙去脉旧事趣谈,又兼人本有些幽默滑稽,着实有趣。由城边逛到了闹市,景曦渺便见一个门口熙熙攘攘的人来人往。
“这是什么地方?”景曦渺看这地方比别处更热闹。
“主人,这里人太多了,咱们还是不要过去。”相里一平连忙挡在前面。
“这里就是民间所说的赌场。”韩梦圭笑着解释“虽然有些个嘈杂,但是本来却是雅事,连乐府里尚且有,‘仙人揽六箸,对博泰山隅’的说法,连仙家都要赌,岂能不雅。”
“那我更要去看看,”景曦渺转向相里一平“里面即使不安全也不过就是些市井无赖,难道能打得过大内侍卫?”
这一军将得好,相里一平因为昨天出的纰漏正觉得自己面上无光,被皇上这样一激也就由着皇上进去了。
景曦渺便问韩梦圭“你知道如何赌吧?”
倒把韩梦圭问住了“学生不知,但是世间之民多半都会的游戏,想来规则还是容易的,只是缺欠技巧。”
景曦渺一笑“梦圭兄,你难道连许博昌所着的六博经都未读过。”
“耳闻而已,只是听说已经失传了。”韩梦圭来了兴致,果不其然,这皇帝竟也是个杂学旁收的主儿“难道主人听过?”
景曦渺呵呵笑“你不知道,太尉府里有许多海内孤本,不知怎的,就收着这一个,我在他府里读过。”
韩梦圭心中一动,想来昨日来救皇上的那个器宇轩昂将军模样的人恐怕就是太尉,看昨日的光景和今日皇上提起太尉的神情态度,恐怕外人都猜错了,兴许皇上、太尉本是一体。如此则天下可保太平,这二人如此,焉知不是万民之福。心中默默想着,就跟着皇上迈进门去。
果然进了赌场,大博小博,景曦渺见了便能上手,跟相里一平借了一块银子,不一时就翻了倍。看得相里一平都呆了“主人,这赚钱可真是快啊。”
赌场的见六博双陆根本赢不了这少年,只道是这少年天子聪慧善弈而已,又见不到一个时辰便让他赚了好多,便非要跟他掷骰子博输赢,单赌运气,又不料这少年运气极好。景曦渺倒不着急,笑咪咪地等着,谁知掷骰子掷来掷去又都是景曦渺他的点数最大,韩梦圭也暗暗称奇。
相里一平怕再赌下去庄家动了气,便给韩梦圭使眼色,让他赶紧收场,以免闯祸。韩梦圭会意“主子也该累了罢,我知道一家茶楼就在左近,里面有个好音律的姑娘,不如去那里吃些茶,听些曲子。”
景曦渺这才向窗外张望,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忽然想起相里若木兴许要回来了,慌忙数了赢来的银子,就向外走,一面说“茶便等闲了再吃。”
韩梦圭也忙跟着,走过路旁一家茶楼,傍晚时分,晚风徐徐,送出茶楼里一个女子婉转歌声“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衫开。”
景曦渺不觉站住了脚,南国的民歌竟带着隐隐哀愁,不知歌者心中之苦,何时可了。一回头却看见韩梦圭遥遥望着那楼上,再无嬉笑之意,眼里也带了哀愁。景曦渺也敛了笑意,情伤,景曦渺虽然只有十五岁,恐怕也懂得。
相里若木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掌灯时候,卧房里点着灯,景曦渺和衣脸向里睡在床上,相里若木一边低声问一平的话一边过来看景曦渺“皇上怎么睡得这么早?”忽然瞧见景曦渺胳膊里还抱着一只布口袋“这是什么?”
“这是”相里一平一笑“这是皇上今儿在赌场赢的银子,皇上喜欢得很。”
“赌场?”相里若木惊讶地抬起头“这可真是闹腾大发了。”
“是,太尉大人,您好,桌子上面是皇上给您买得通州特产点心,”相里一平停了一下“皇上说这是第一回他自己赚了银子,第一次自己买东西。”
相里若木回头看着桌子,几只碟子里都堆着点心,堆得乱七八糟毫无章法,一看就是景曦渺自己摆的。摆摆手让侍卫下去,相里若木皱起了眉头,似乎是心口里疼得难受,景曦渺被吵醒,迷迷糊糊地半抬起身子要坐起来,揉着眼睛“是谁啊?”相里若木知道景曦渺常被噩梦魇住,连忙把他搂在怀里,亲吻安抚“我在这儿呢,吵醒你了,是我,不怕。”细碎的吻不住地落在景曦渺的头顶,耳尖,额头。
外边相里一平脚步匆匆“太尉、皇上,外边是举人韩梦圭,他说今晚通平郡出了大事,臣斗胆请太尉召见他。”
景曦渺抓着相里若木的衣服,还弄不清状况,相里若木搂紧他,呵斥相里一平“噤声,皇上刚睡醒,不要惊着他,什么举人?让他赶紧回去。”
景曦渺缓过神来“太尉,快让这人进来,许是真出事了。”
烟波浩渺 第二十四章
韩梦圭急得直跳脚,好容易相里一平出来传他进堂屋,韩梦圭也顾不上什么,急急忙忙往里跑,进了堂屋对着皇上太尉咚咚咚磕了几个头就算是行了见面礼了,也没有其他的话,就直直地问相里若木“请问太尉今晚调兵了吗?”
“这是什么话?你慌里慌张地跑到这里来,毫无读书人的斯文,成什么样子?”相里若木冷了脸,韩梦圭到底是书生多少有些底气不足,被太尉一骂也有些胆怯,顶不住瞧了景曦渺一眼,景曦渺在太尉身后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他才有了章程。
“太尉,今天通平郡的城门一关,官府的兵就在城里紧急布防,这会子外边正在清街,官府的人说是今天晚上要宵禁。”韩梦圭吞咽了一下“太尉,要是这命令不是你下的,那可不能不提防,我听说那个许久可是太守的独子啊。再说,通平郡的盐政漕运都有问题,这些年自己肥得流油,却还找尽了借口不肯交税,朝廷的几任钦差来察这个事都无功而返,太尉您就是为这个来的吧?若真如此,那今夜就危险了。”
相里若木的脸色随着他说的话越发阴沈,不等他把话说完,已经站起身“相里一平,告诉侍卫们,马上收拾行装,除了紧要物事,其他全都放弃。曦──皇上,我们马上趁着外边还乱着,离开这里,晚了就走不了了。韩梦圭是吧?你来的时候外边一定已经有人看着了,你马上跟着我们走,否则你也活不过今天晚上。”
“是,太尉。”韩梦圭还没想到这一层,现在想起来,也有些后怕。
“你不要害怕,不会有事的。”景曦渺温和地说,韩梦圭心里一暖,这个皇帝年岁不大倒像能看出人的心事。
相里若木本来正要往外走,结果停住脚笑到“你这个皇上,已经火烧眉毛了,你倒不急,你跟我说说你怎么知道不会有事的?外边已经要形成关门打狗的势头了。”
景曦渺笑而不答。
二十来个人出来便往闹市区走,街上果然是兵荒马乱的,官府在清街,小贩的水果滚了一地,街边的店铺忙着打烊,还有娘喊着孩子的,小孩哭的,哭爹喊娘乱成一团。
景曦渺跟在相里若木身边,来到一家店铺门前“呀”了一声,相里若木听见了便问他“怎么,你白天是在这一家赢的钱?”
景曦渺貌似憨厚地笑笑“难道赢到你的家里去了?怪不得我就觉得你很有钱。”
“什么话,我都已经位列三公了怎么会开赌场?”相里若木被小皇帝说的哭笑不得。带着这些人进了赌场里,冲着迎上来的人说“快去找你们家主人郭贤出来,就说姓相里的故人来访,叫他快滚出来。”
话音刚落,夥计还不及答话,就听里院传出爽朗的大笑,景曦渺惊讶地皱起眉头,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出来,泼辣得很“原来是相里太尉,可真是故人啊,多少年不见了,平日只知道差人来使唤我办事,我想你一面也难,今日却来见我想是又要求我了?”
说着话,一个女人便走了出来,看着二十几岁的模样,一双丹凤眼转顾流盼,檀口香腮,俏丽无比,明豔无双。景曦渺看着她便呆了一呆,转头看了相里若木一眼,不悦之意竟毫不遮掩,韩梦圭何等聪明,如何能看不出端倪,慌忙上前一步“皇上,闹了这半夜,皇上也累了,且先坐下来歇歇吧。”
“说的也是。”景曦渺知道韩梦圭提醒他不可触怒太尉的意思,憋了一口气便向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相里若木却没注意到,哈哈大笑“你这妮子,这些年白白赚了我多少银子不说,还敢抱怨。我听说如今你也是这通平郡里的一霸了,连官府都不敢动你,这不,我一个堂堂太尉还得在你这避难。”
女子大发一笑“不是官府不敢动我,是他们啊动不了我,我这赌场外头小里头大,可是这通平郡里的城中之城不是?多少英雄豪杰聚在这儿,太守他打不进来,熬到天亮,我估摸着太尉你那勤王的兵马也就来了。”
“只要你能吓唬住这个太守,让他犹豫不决,挺到半夜,兵马就到了。”相里若木往景曦渺旁边的圈椅上一坐,似乎放心的很“别跟我贫嘴皮子了,过来见见皇上吧。”
郭贤早留意了这个清雅俊秀的少年,忙过来给景曦渺行礼“民女郭贤见过皇上。”
“贤儿,你看这个皇上如何?”相里若木笑问她,仿佛跟她很是熟悉。
“这个皇上我白日见过,好个聪明了得福气齐天的人物,我也算见过世面,可是竟从未见过这样的。”郭贤笑道,眼波流转,看向相里若木“太尉您可要珍惜这个皇上。”
相里若木端起下人奉上来的茶水品了起来,低头不语。景曦渺扫了他一眼,眼神黯淡了些略低下头也没有心思跟郭贤说话,场面一下子冷落了起来。
郭贤却不在意,四下里看了一圈,瞧着一个贫寒读书人模样的人跟在皇上身边“不知这位是”
“在下是进京赶考的举人,名叫韩梦圭。”韩梦圭躬身施礼,他已经看得出这女子不是平凡人。
“亏得这个韩梦圭,”相里若木放下茶“他心思缜密来提醒我,我真是疏忽了,险些阴沟里翻船。”
“原来如此,”郭贤敛了笑意望着他点点头“了不得。”
韩梦圭被郭贤看得脸上烧热,偏被不自在的景曦渺瞧见了,打趣道“非是子夜吴歌易忘,只是佳人再难得。”
韩梦圭的脸忽地炽热起来,知道皇上在说自己见了佳人就忘记了自己原先爱慕的那个唱着子夜歌的女子。韩梦圭低下头,再说不出话。
相里若木咳嗽了一声“皇上,郭贤是个江湖儿女,武功也极高,若是生做男儿恐怕也是能建功立业的将军。她本姓景,是原来三王爷的女儿,原先三王爷坏了事他就流落民间了。她本名景贤儿,算起来还是你的堂姐姐。”
景曦渺点了点头“原来是姐姐。景氏的公主或是宗族的郡主我见过许多,却没见过有姐姐这份伶俐才干的。怨不得太尉视姐姐如至交好友,要知道太尉原是恨尽天下景姓的,也或者姐姐也恨不得景氏早些了结,所以算不得姓景了。”景曦渺说得云淡风轻。
相里若木忽然一摔手里的茶盏“景曦渺,你是不是困了,郭贤你去给皇上安排个住的地方,相里一平,皇上累了,把皇上带下去歇息。”
景曦渺抿了下唇,一言不发地站起身。
郭贤一笑“我父王被杀,是他自己觊觎皇位,盘剥藩国百姓,暴虐成性,也合盖有这一个劫难。我又为什么因此而忌恨全族呢?天下如此之大,无愧于天地,独来独往纵横天下才是人生最大乐事。我郭贤所憾者,不过是我父亲在其位而不能为百姓谋福利,所恨者,不过是我父亲以一己私利而留终生骂名。”
一席话捅到景曦渺和相里若木各自痛处,两人都不能作答,杵在那里。
烟波浩渺 第二十五章
郭贤的赌场里面连着的果然是个深宅大院,景曦渺待在大院深处一间房内,并没有亮灯,只是独自坐在一张椅上,静听外边的声音,看来太守还是开始攻击这个院子了,只不过声音远得很。
景曦渺坐不住了,外边一轮明月捧出,院子里的花木还看得清。景曦渺一步步走出来,外边隐隐的喊杀声,院里花香幽幽,走了一会穿过一个雕花拱门,又连了一个小院子。一个女子在这里练剑,衣袂飘飞,恍若仙子。
女子跃起,连挽了几个剑花,轻盈落在景曦渺面前。“皇上喜欢剑?”
景曦渺摇摇头,月色下脸上的表情虽然温和却没有笑意“我不喜欢剑,只不过喜欢看相里若木舞剑而已。”
郭贤一怔随即笑了“你可真是直接,我原本以为你是个最温婉矜持的小人儿呢。”
景曦渺在一棵花树下踱了几步,似乎在透过一树的花开看着天上的明月“我是什么人并没有什么关系,没有人会在意的。”他停了停,低下头“你的剑有几分相里若木剑里的意思。”
“了不得,不懂剑却看得出剑意,”郭贤还剑入鞘,微微一笑,
“我四岁就认得相里若木,算起来他还是我的师兄。”
景曦渺停住脚步“我连剑都没有握过,会懂得什么剑意呢?相里若木虽然也有微瑕,可也算是当世之杰了,贤姐姐喜欢也是应该的,不然你又如何要学相里若木起势回转的那些小习惯小动作。”景曦渺回过头来“你难道不怨他吗?”
“深宫的小孩,你懂什么感情,”郭贤有了点恼火。
“感情?”景曦渺看着她“你果然喜欢他啊。”
郭贤语塞,一时恼火,口不择言“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怎么看得出来。”忽然间脑子里念头一转“皇上,原来你怀疑我是这次祸事背后的元凶?”
“相里若木他太容易相信人,大约他对你爱若至宝,信你如亲妹,”景曦渺安静地看着她“爱是没法隐藏的,所以我看得出来你喜欢他,可是我不知道爱的反过来,那种恨,你有多深。这一点恐怕太尉他想不到。如果世上的人只因为一番慷慨陈辞就能让人相信,那不是太简单了吗?我在宫里住了太多年,看过太多人因为一番誓言而轻信他人,最后失去性命的。
你的势力竟然在一方只手遮天,真的跟这里的吏治混乱,盐政漕运腐败无关吗?若是无关,你的藩国早被削了,据我所知你的家产也早已罚没,你这富可敌国的家产又是哪里来的?二十几岁年纪,哪里聚敛得出。”
郭贤看着景曦渺,突然爆发的怒气让她的手指发抖,她看着眼前的景曦渺,有些不太相信这个镇定自若似乎有把握掌控全局的人真的是十五岁,她发出一声短促的笑“的确,在你们来通州之前,太尉府里有一个人便来这里想要跟我做一个交易。”
景曦渺的心脏在胸膛里似乎被抓了一把,他的脑子有一阵子紧张的无法思索,没有接下郭贤的话,如果郭贤要动手,他和没有提防的相里若木都会死在今天晚上。
郭贤低笑着“既然你有所怀疑,怎么不去提醒相里若木?。”
“郭姑娘你猜得很对,不要说是拿我跟你这个宛如妹妹一样的贤儿姑娘比,就是跟太尉府里的一般人比起来,也是他们跟太尉是亲,我是疏,没有证据,所谓疏不间亲的道理我还知道。”景曦渺解嘲地一笑。
“景曦渺,你爹是个十恶不赦的昏君,不是他我爹也不会含恨而死。你这一脉连血都是臭的,相里若木留下你一个都是多余。”郭贤深吸了一口夜里微凉的空气“我最厌恶你这样的人,弱不禁风,却一肚子算计,你靠什么在相里若木身边活到今天?不过就是因为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你的优势就在于你处于弱势,所以你就千方百计地‘守弱’。哈,说的不好听,就是把你那可怜相时时露出来罢了。”
“贤姐姐,我们两个果然是从一见面就互相讨厌啊。”景曦渺微微笑“我也从小最厌恶那些假作仗义执言,慷慨陈词之人,其实心底狭隘,刚愎自用的人,本来我以为这样的人只会出现在沽名钓誉的文人中,却不幸闺阁之中也染了这个风气。”
“景曦渺你找死。”郭贤一把抽出宝剑“闭上你的嘴,不然我就先杀了你。”
景曦渺反而向前走了一步“你以为我真可怜真怕死是不是?对于一个知道自己哪天会死的人,这个世上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郭贤的剑逼到景曦渺的喉间,冰凉的利刃已经割破了景曦渺的皮肤,温热的血流了下来。
“郭贤。想杀相里若木可不容易,而且你也未必下得了手。”景曦渺控制住自己,没有发抖“你已经没有选择余地了。我看你聪明的很,就算相里若木再被青梅竹马之情蒙住了眼,如果没你行事聪明他也早看出来了。你说我直接,那我就直接告诉你,从今年春狩回宫开始,就算再晚,相里若木也都会到我的寝宫,无论是我跟他吵架也好,还是朝中出了大事也好。就连他外出办事都要带我一起来,那你说今晚时局这么乱,他忙完了手里的事会不会找我?说不定现在他就在找我,我在你的宅院里失踪,他会不会立刻疑心到你,对你防备?呵呵,明眼人都知道,我景曦渺的死期就是我加冠成年之时,可你是比我更了解太尉的人,如果我死在这之前了,死在别人的手里,相里若木会放过那个人吗?你唯有不动手,不反叛。”
郭贤的手微微有些发抖,相里若木是人中之龙,本来要动他就不容易,从一开始她就在犹豫不决,一则仍旧有情,二则担心自己不是相里若木的对手,可是没想到事到临头,还加上被一个毛孩子挟持“就算你是紫菀我都能毁了你。”
景曦渺看出来郭贤的话是下意识说的,紫菀是谁?必须要拖住郭贤,相里若木说过只要到午夜就有兵马救援。“你再想一想吧。你想把这件事继续下去,一你杀了我,太尉找不到我势必会采取行动,你根本就杀不了他,反而会给你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二你放了我,我马上让太尉看我脖子上的血口子。可是如果你不把这件事继续下去,就是太尉看了我的伤口,到了明天早上,风平浪静,我又有什么证据说你反叛过?”
郭贤犹豫了,所有的路都被景曦渺给她赌死了,她意识到自己今天就是着了景曦渺的道儿了,本来景曦渺没有任何证据,可是自己在他脖子上划了一道血口子,倒成全了这个小子,可恨,着实可恨。
景曦渺的手指甲抠进了手掌,郭贤一定是撑不住的,他不能再开口,不能把她逼得太急了,就这样等一等,她就会放下宝剑,他和相里若木都能全身而退。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叫喊从院门口发出,景曦渺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几乎气晕过去。韩梦圭闯了进来,似乎是因为看见郭贤拿剑逼着皇上而大喝出来“你怎么敢刺杀皇上,你要反了不成?”
郭贤愣了一下“呵呵,景曦渺,恐怕你是非死不可了,现在即使我不动手,你也有了证人证明我今天晚上到底做了什么了。”
“什么?”韩梦圭不明所以。“相里太尉正在到处找皇上,你还不退下,请皇上回房。”
景曦渺抽了一口气“你要想好了,死在你府里,太尉不会放过你的。”
“哈哈哈哈,”郭贤纵声大笑“看来我是不得不收手了。不过我刚刚想起一个比我更恨你的人,我会把你送到景祥的藩国去。
景曦渺,你有种。可惜你救得了相里若木救不了你自己。相里若木看不到你肯定会警惕我,当然我也没法子继续原来的计划了,所以只好杀了这地方的官吏灭口。至于你,景曦渺,你放心吧,过个十天半个月我会引着相里若木发现你死在景祥手里的证据。你的帐,相里若木算不到我头上。”
韩梦圭冲过来,想保护景曦渺,可是不知道怎么身子一软倒在景曦渺前面,景曦渺连忙撑住他。景曦渺的心脏拼命乱跳着,还有没有办法,还有没有办法,可是眼前一黑,抓着韩梦圭的手一松,自己也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