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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云遮天蔽日,暴雨如同天河决堤般倾泻不止。时辰刚至未时,天便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突然天边一道红闪,将黑压压的乌云活生生劈开一块,露出一大片鲜红的血肉,暴戾的惊雷震耳欲聋。
一束微弱的火把被风雨刮得摇摇欲灭,火光中两名狱卒拖着一辆独轮车在这荒宅遍地的鬼戎巷艰难前行,脚下早已变成一片泽国。
“什么鬼天气,我怎么闻到股尿骚味,是不是那狗娘养的苍狼神小便失禁了。”湿淋淋的狱卒甲骂骂咧咧着,手中的火把已经被大雨浇透,火焰越来越小。
“哎呀!苍狼神恕罪啊!”狱卒乙浑身直哆嗦,不知道是冻着了还是被身旁这位愚世人的口出狂言吓到了,连忙祈祷苍狼神降罪的时候不要连累自己。苍狼国国民皆崇拜苍狼神,“愚世人”是他们对不信苍狼神的那些无知者的称呼。
“你就别念叨了,这儿都够吓人的了,要不咱把人就扔这儿吧。”狱卒甲回头将火把凑到车上,昏暗的火光里映现出一张面无人色的脸,分明是一个遍体鳞伤的孩童,伤口处的血迹已经被雨水洗刷干净,只是身体在雨水中泡久了,足足肿了一圈。
“那不行,这可是渎职!”狱卒乙摇摇头。
“反正这小东西也活不成了,这儿可是鬼戎巷,里面飘着多少冤魂呐?前面指不定能撞见什么脏东西。”狱卒甲不停地打着冷颤。
“不……行!”狱卒乙在心里不停地念叨:“苍狼神保佑,苍狼神保佑。”
正在这时一阵狂风卷起雨丝,像鞭子一般抽在狱卒手中的火把上,火焰瞬间被熄灭。
“啊!”狱卒甲大叫一声,丢掉火把撒腿就跑。
狱卒乙也吓得弃车而逃,追上狱卒甲后他渐渐恢复理智,紧紧抓住狱卒甲的湿答答的衣襟:“快跟我回去,车被人发现咱俩都死定了。”
“横竖是个死,我可不走了。”狱卒甲回头看了看后面漆黑的巷子,吓得魂不守舍。
狱卒乙思索片刻道:“那听你的,那儿有条臭水沟,咱儿就把她扔那儿,把车拉回去。”
狱卒甲叹息道:“早听我的不就得了,鬼戎巷早就成乱葬岗了,这小东西等有人发现的时候早烂成一堆白骨了。”
于是两人摸黑折回推车旁,匆匆忙忙将气若游丝的孩童扔进臭气熏天的臭水沟,便捂着口鼻推着车一口气逃离鬼戎巷。
“愣着干嘛?赶紧回去复命啊!”狱卒乙推着车跑着跑着,发觉狱卒甲停了下来,便回过头催促狱卒甲。
狱卒甲弯着腰,气喘吁吁地说道:“不行,我要先去趟良女阁,老病根了,每次做完人就得去那放松放松,何况这次还是个小女娃儿。”
狱卒乙摇摇头,“你们这些愚世人就是麻烦,那我先回去了。”
“受累了!”狱卒甲目送着狱卒乙离开,脸上荡漾着一阵诡异的笑容,笑着笑着面部肌肉开始扭曲,最后变成另外一张脸,赫然是苍狼国的少国师猛狷,他的声音像是常年被仇恨与鲜血所浸淫:“哼!猛狷啊,开弓便没有回头箭了!”
滂沱的大雨又足足下了一个时辰,直到申时窗外的雨才渐渐停歇。虽然时至大漠的雨季,但是在舜华太后的记忆里,这般连续一周的暴雨还是王子城的头一遭。她在心里忍不住嘀咕:“难道真的是天河漏了吗?”雨水真是个勾人忧愁的引子,这些天她枕着雨声入眠,一连数日梦见了自己身在圭垚土城,一切都是她和亲苍狼前的样子,无忧无虑地踏着街道上的麒麟青砖,看着圣墉湾各国商人店里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舜华太后在心里叹息:“美梦惹人心烦,要不是这该死的战争,今生应该还有机会回到故乡看一眼的。罢了……想这番有的没的做甚?女人上了年岁果真是矫情。”她的思绪又回到现实中,那才是她真正烦心的,舜华太后长叹一声,白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小丫头玉锵和璆鸣,焦虑地抬起手不停地按压着太阳穴。
“母后,哈哈……暴雨总算停了,孩儿来给您请安了。”门外响起苍狼王爽朗的笑声,玉锵和璆鸣对视一眼,两人耳膜都快要被震破了。
“苍狼王万岁!”行礼的是玉锵和璆鸣。
“免礼!”苍狼王一见寝宫便撞见舜华太后阴沉沉的脸,又看见玉锵和璆鸣灰溜溜地站在一旁,心下便知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又怄气了。玉锵与璆鸣是小王子的影从,小王子不爱红妆爱戎装,还命令她的影从跟着她一起穿,看着这对女童穿着小号的苍狼铁骑戎装,还真有三分英姿飒爽七分滑稽。
“母后,儿臣特意给您带了西帛国的美食。”苍狼王将拎在手中的糕点放在舜华太后的面前。
“陛下有心了,只是这往后别国的物什就别拿到哀家面前来了,咱苍狼国地大物博,自己的东西没还没琢磨好呢!哪有心思尝这些个异国美食!”太后没给苍狼王好脸色。
“母后眉头紧锁,究竟是谁惹您不开心啦?玉锵璆鸣,是你们俩吗?”苍狼王佯装生气训斥道。
“太后恕罪,我们再也不敢惹您生气了。”两个机灵的小丫头连忙跪下来磕头。
“起来……起来,不要在老太婆面前演戏啦!就是你苍狼王惹恼哀家的,好端端的一个孙女,堂堂苍狼国公主,你偏偏给她起个名,叫小王子,这下她真把自己当成个小子了,就算真小子那还不如她野呢!”舜华太后一股脑儿地抱怨道。
“母后息怒,都是儿子的错,儿子理该受罚。”苍狼王声如洪钟。
“堂堂一国之君,哀家可不敢罚你。”太后冷哼道。
“当年儿臣年幼时,那是何等地顽逆,不还是让您给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吗?您可是咱苍狼国最圣明睿智的女人。”这两个女人常常闹得苍狼王头疼不已,但是她们一天不闹自己反而不习惯了,这时他突然想起在猎场围猎的时候,武将们嘲笑左贤王惧内,左贤王丝毫不以为耻,反而笑着说:“你们不懂,越在乎的女人越难伺候。”
“别给哀家灌迷药!不过要说脾气,这孩子还真随你,可是咱祖孙俩怎么总是争吵不休呢?一开口就是拌嘴,都闹到没法沟通了!”舜华太后愁容满面地说道。
“怎么会呢?王儿跟孩儿一样,身体里都传承着母后的血脉。您先把孩儿当成她,您想怎么跟她说就怎么跟我说,咱母子俩就当演练了。”苍狼王认真地端坐在舜华太后面前,双手托腮做好挨训的准备。
看见高大威武的苍狼王在太后面前流露出这么童真的一面,玉锵和璆鸣在一旁几欲忍俊不禁。
“成何体统。”舜华太后佯嗔薄怒道。
“您试试。”苍狼王的表情流露着诚挚。
舜华太后不禁被他说服了,一开口便是训斥:“你是大苍狼国的公主,怎么能像个野孩子,天天上蹿下跳舞刀弄枪呢?”
王宫的一角,一队换岗的侍卫迈着整齐的步伐走了出来,身后便是王宫里最高的云楼,直入云端的石墙被雨水冲刷数日,到处渗滴着积存的雨水,一个明艳绝世的孩童攀爬在墙壁上,每向上爬一下都要腾出一只手在衣袍上擦干手心的湿泥,风绕过她左肩那块亮银肩铠,将她一身月白色戎装吹得猎猎作响。如果身边的风愿意逗留,此刻一定能听见她的唠叨声:“没错,我是公主,可您知道父王为何给我起‘小王子’这个名吗?因为我肩负着带领苍狼国走上强盛之路的重任,怎么能像您那样只做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呢?”
游离而去的风将她的声音带到遥远的云端。
舜华太后一本正经地对着苍狼王训示道:“不能穿男装,不能大嗓门,不能在军营厮混,不能跟军人比刀枪竞骑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等哀家归西之后见了王后怎么跟她交代啊?”
小王子终于攀上楼顶,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俯瞰着王子城全景,眼前这一幅雨后初霁云开日出的壮丽景象,将她心中的烦恼一扫而尽,她仰头对着天空喊了一句:“母后,如果你还活着,你一定不会这个不准那个不准什么都不准,您一定会说,‘王儿只要你开心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天空没有回音。
“做任何事情之前,你要先想想你的身份,你是公主!”太后语重心长地说道。
小王子聚精会神地盯着云楼下面的鬼戎街,它离王宫仅仅一墙之隔,原本是城中最热闹的街市,整个苍狼国最好的巫师与巫医汇聚与此,可是仅仅一夜之间变成了废墟,这般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在整个朝野都无人问津,于是小王子决定要查个水露石出。这时她已经找出藏在顶楼的盾牌,将其牢牢地绑在屁股后面,对着脚下顶尖底宽的楼墙大喊一声:“我要做我想做的。”声音刚落,她身体一沉,如离弦之箭般从倚天拔地的云楼上滑了下去。
舜华太后欲言又止,这时一名宫女匆匆跑进主殿,扑腾一下跪到地上:“启禀太后,启禀苍狼王,小王子又不见了。”
“什么啊?”太后大惊失色。
“还不立刻派人去找!”苍狼王大声斥喝。
荒寂的鬼戎巷传出一声巨响,那条臭水沟上水花四溅,小王子与盾牌刚好落在水沟里。小王子惊呼一声,狼狈不堪地爬了起来,闻了闻衣袖:“好臭啊,这儿怎么会有一条水沟的?”小王子抱怨完便欲逃离臭水沟,突然脚腕被一股柔弱的力量抓住了。
“什么东西?”小王子低头一看,污泥之中竟然躺着一个人,眼睛虚弱地半睁着,很快又昏迷过去。小王子连忙将人拖出水沟,解下自己身上的盾牌,用衣袖将伤者的脸擦干净,渐渐显露出白皙的皮肤,竟然是个小女孩儿,浑身的衣袍被鞭子抽得破烂不堪,俨然遮盖不住她几乎腐烂的身体。
小王子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找到一间比较完整的荒屋,将昏迷的女孩连拖带拉弄进屋子,在角落里找到一只破釜,生起一堆火,用洗净的破釜将水煮沸,准备工作完成之后。小王子掏出一只匕首,割断一把青丝,烧成灰扔进沸水之中,盛出沸汤一口口地吹冷喂进女孩的口中。喂完之后,小王子便去烤两人身上的衣服,这时女孩露在外面的伤口慢慢愈合了,人也悠悠转醒。
小王子发现她醒了,眯着眼睛戏谑地问:“喂!你是从地狱来的吗?”
女孩儿低头看了看身上的伤口,对自己的奇遇简直是难以置信:“你是从天上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