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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习他人旧作在诗词上并不少见,只要改得巧、改得妙,并不影响一首好诗词的传唱度。周邦彦不单是著名的词作家,他对于音律这方面亦俨称大家,而词,不单单是一种文体,也是一种歌曲。
他的词名也不是虚的,至少从李师师正襟危坐静耳倾听的表情看,通常情况下,是对她的路子的。
周邦彦本来走的就是婉约一派,这个流派本就侧重儿女风情,以闺怨、旅羁、离别情绪、伤春悲秋、光景流连等居多,在描绘内心的活动见长。他的这首《烛影摇红》走的就是这一路子,却比他往常的滥觞又有本质的不同:
“芳脸匀红,黛眉巧画宫妆浅。
风流天付与精神,全在娇波眼。”
只这两句一出,李师师身边的红玉便先露出异常的样子来。
又是老套文章!无非是夸师师娘子的绝色。这样的锦簇词作自己都知道有几十首了,主人公无一例外地都是以师师娘子为蓝本。
只是也许是女人天生愿意被奉承,特别是被周邦彦这种大家传唱,都是既得名又得利的事,反正每次娘子都是陶醉在其中。
可是小丫头听不惯了,也许她年龄还小吧,对这些情呀爱呀的不是太感兴趣。
“早是萦心可惯。向尊前、频频顾眄。
几回相见,见了还休,争如不见。”
到了这两句,李师师听了不免悲从中来。他这说的是自己与他的复杂感情吗?
自己与他结识凡六年,亲眼看着他从中年帅男一年年沧桑。自从徽宗皇帝强势介入后,他们的感情注定是酒宴上的逢场作戏,真个是相见不如不见!
你说再饮一壶酒,
闭口不提长相厮守,
陌上瑟琶弹奏,
卿,可否别走!
但是谁都知道,该走的时候必须得走!
“烛影摇红,夜阑饮散春宵短。
当时谁会唱阳关,离恨天涯远。
争奈云收雨散。
凭阑干、东风泪满。”
写到这里,那种苦情、悲情、伤情跃然纸上,带动了李师师那只脆弱的心灵。尽管辞藻雅丽,整体基调中对于自己色、艺、血、泪的卖笑生活描写得可谓深刻,不是知心人儿,是根本体会不到自己的苦楚的。所以尽管还没到尾声,她已泪湿青衫。
这首词本来就是描写歌妓的卖笑生活的,尽管李师师可能格调更高些。
她原本是汴京城内经营染房的王寅的女儿,三岁时父亲把她寄名佛寺,老僧为她摩顶时,她突然大哭。老僧人认为她很象佛门弟子,因为大家管佛门弟子叫“师”,所以她就被叫做王师师。
在她四岁时,父亲因罪死在狱中。她因此流露街头,以经营妓院为业的妈妈李蕴见她是个美人坯子,于是将她收养,并随其姓,改名为李师师,并教她琴棋书画、歌舞侍人。
后来,她成为汴京知名的青楼女子,是文人雅士、公子王孙竞相争夺的对象。她一个人,撑起矾楼的半边天。
有一天,来了一个翩翩中年男子慕名要见她。其谈吐儒雅大气,其待人温和有礼,其文采如玉珠落盘,让人回味无穷。在那一刻,她突然找到了父亲的感觉,后来,她知道他叫周邦彦。
他出生于一个诗礼簪缨之家。自幼受到家庭的文化熏陶,加之聪明勤奋,“博涉百家之书”,很快成长为才富学赡的青年士子。不过对于奠定他在词坛的重要地位具有特殊作用的,还是他那从小培养起来的音乐专长。
他妙解音律,善自度曲,是北宋文人中继柳永之后最杰出的音乐家。“博文多能”的主观条件,使他具备了争雄于文坛的深厚潜力,当时的词论便称他为“词家之冠”。
他无疑是喜欢她的,自从第一次见面,他就再也没有离开东京。他为她写了无数首词作,据他说,他羁旅半生,也没有在矾楼的几年创作的多,但也让她在词作的流传中名声更盛。
这几年,他们虽然没有明确关系,但是心心相印,经常一道寄情山水、流连园林,东京城内外到处都留下他们的足迹,也留下无数佳话。从父亲的感觉,到朋友,到恋人,其间的心路经历了一个复杂的过程。
她并不嫌弃他年龄大,他也不嫌弃她出身青楼。年轻的时候,他可能会顾忌到家族的压力而不敢如此放纵,但是现在年龄大了,名声也有了,已经不可能有人再能够在这些方面约束到他。她完全可以以红颜知己的身份或者干脆做妾,和他长相厮守的。
只要他开口,她会毅然离开这花花世界,甘于平淡。
只要她开口,他会带她离开这烟花之地,浪迹天涯。
可是正当他们的事情即将被捅破的当晚,宋徽宗来了。他是受高俅、王黼怂恿慕名而来,但是从那晚之后,她就成了他的禁脔,成为他地下的妃子。
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之后,她便绝了与他长相厮守的念头,虽然她仍然可以和他见面、吟词、唱曲,但是矾楼的无数密探让他们知道,再续前情是不可能的。
毕竟是皇帝的女人!
但是那颗心却没有被封锁。他们的感情,也转入地下。明明近在咫尺,却远似天涯。
他继续写词,她继续唱词,彼此心照不宣。只是在孤馆灯鸣时,他们才会想象彼此在一起的时候,然后相拥而眠。
“海棠开后,燕子来时,黄昏深院。”
不知不觉已黄昏,花已谢,燕子已归巢,夕阳下,他是在独守庭院吗?怪不得他这么迫切地来找我!也怪不得柳永说“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了。不找自己倾诉,还有何人能够体会到他的内心?
要说好的词作会给人带来共鸣呢,反正一曲未完,李师师已经哭得梨花带雨。看红玉小姑娘时,早已泪眼婆娑。
她也受到感染,或许也想起辛酸的往事?既然选择在矾楼生活,一定有其不堪的历史。别看她打起李四一伙时尽显巾帼本色,该柔弱时却是另一个极端。
只有王伦,瞪大了眼睛,不大懂他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