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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楼下忽然躁动起来,无数桌子椅子推地发出的声响,以及无数声打招呼的声音。
楼上清静,于是便能清楚地听到人群里在大叫:“是美成先生!”
“清真居士!”
“提举大人好!”
“郎君!”
如果不清楚的话,还以为这是几个人。但是李师师和红玉都知道,前三个称呼都是指的同一人,最后一个只是尊称而已。
只有王伦不知道,但是他能判断出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姑娘刚提到清真居士,这不,他就来了!”红玉笑起来说。
“还不快去迎接!”李师师佯怒道。
“他可是阴魂不散啊!姑娘前脚过来,他后脚便到了!”红玉小姑娘便嘻嘻哈哈地走去楼梯口。看来她们主仆的感情很好,要不然不会这么随便。
片刻功夫,便见一个老年男子拾级而来。虽然其年纪已经很大,眉宇之间却不掩气宇轩昂,五官也端正,在年轻时一定是个帅哥无疑了。岁月冲刷了他的相貌,却也沉淀了儒雅与稳重。王伦看着他,觉得这应该是一个风流老男人。
这就是周邦彦?没想到年纪竟然这么大了!但他一定又是很有魅力的,否则李师师也不会如此尊敬他。
“原来师师姑娘在这里?让某一阵好找!”周邦彦该有六十了吧?却仍然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今日风和日丽,奴家与红玉来大相国寺闲逛,不想官人还能找来,真让奴家备觉惊讶!官人请这边坐。”李师师和他像老朋友一样交谈,站起来欢迎说。
红玉便引他入座,很自然地邻近她。
这时候周邦彦才发现王伦,彼时其也礼貌地站起来。
“这位小郎君是谁?”他问,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语调问。
好大的醋味!同为男人,王伦能闻得出来。
“小可王伦,向慕师师娘子之名,特来请与她做一桩生意。”
周邦彦目光睁大了,颔下的胡须不轻易地抖了一下,显见内心有波动了。
这话有歧义,尤其是知道李师师是干什么的人听来。
再高级的妓|女,可还是妓|女不是?李师师年轻貌美,王伦一表人才,要个头有个头,要相貌有相貌,又年轻斯文。女人爱俏,此乃亘古之礼,难怪对方会多心。
他再年轻时的风流倜傥,现在也垂垂老矣,谁敢说长江后浪就推不动前浪?
不过这也只是刹那间的事,周邦彦迅速平复了心情,因为他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名字。
“王伦?可是‘青山遮不住’的王伦?”
“如假包换!”这是今天第二次被人怀疑身份了,不过王伦内心是窃喜的。
出名了么!
“我道姑娘突然宴请谁呢,原来是王青山!老朽周邦彦,幸会。”
周邦彦拱了拱手表示招呼,王伦也就作揖回礼。人家是老前辈,又是名家,这个礼当的,不然自己就失礼了。
王伦便很羡慕他,不是因为他的老,而是他介绍自己时的那份自信。“老朽周邦彦”,短短五个字就是名片,不需要任何修饰和前缀,置之四海而通行,就如同水浒里面宋江提到自己的名字对方便纳头而拜一样,毋需多言,这就是实力。
当然,他也为自己骄傲,因为不是每个作家都有机会获得以自己的诗词内容作为绰号的。诗骨陈子昂、诗杰王勃、诗狂贺知章、七绝圣手王昌龄、诗仙李白、诗圣杜甫、诗囚孟郊、诗奴贾岛、诗豪刘禹锡、诗佛王维、诗魔白居易、五言长城刘长卿、诗鬼李贺…这些都是对诗家的综合褒扬。
词人中,八叉手即成八韵的温庭筠人称“温八叉”、以《鹧鸪诗》闻名的郑谷人称“郑鹧鸪”、以《鸳鸯诗》别具一格的崔珏人称“崔鸳鸯”、以“梅子时节雨”为人称道的贺铸外号“贺梅子”…现在,以两首“青山”词出名的王伦被号为“王青山”,那真是无上的光荣。
所以才有李师师说他应该“欣慰”之语。
只是暂时王伦还没有这种觉悟,因为名不符实----是有了好名声,却没有带来相应的“荣华富贵”,原谅王伦的理想是如此现实。
在从前,他也只是把“农妇、山泉、有点田”作为人生的最低要求,现在,他认为至少像红玉这样视金钱如粪土的作派才是成功的人生;而生活,则应该像阎婆惜那样小资。
不过红玉内心是吃惊的,因为这位岁数能做她爷爷的周邦彦向来眼高于顶,极少对人施以颜色的,天底下能当得起他拱手的人无几,除了李师师,现在又加上了王伦。
“能见到清真居士,是王伦的荣幸!”对基本的尊重前辈,王伦场面上还是要做的。
“郎君怎么找到这里了?”李师师自从周邦彦进来之后眼神就没离开过他,这让王伦很稀罕。坊间都传说他们两人有一腿,如果看年龄的差异,任谁都不认为它是真的。姐儿爱俏,周邦彦纵是再有名望,但也垂垂老矣,还有那个征服天下名妓的魅力吗?
不过李师师的语气语调不用置疑,他们的关系一定相当之近,李师师对他的尊重不是做作的。
眼神是心灵的窗户,再骗不了人的。
于是王伦相信,世间老夫小妻的真爱是大有人在的,如果再回到后世,谁要再说杨老先生与翁女士的爱不是真爱,他会第一个反驳!
周邦彦此刻的表现一点没有六十岁人的老态,反而有几分轻松活泼:“昨晚某夜读王诜的《忆故人》,感其词意,于是稍作修改得了一首新词,正想着今天请姑娘一道欣赏。结果到了宅上,妈妈说你来了大相国寺。某想着姑娘好雅兴,某也就老夫聊发少年狂一回,便追到这里,姑娘不要笑某。”
虽然是这么大的人了还作女儿态让王伦觉得老不羞,成何体统!更重要的是老人去谈恋爱了,让年轻人如何自处?
但是在李师师听来却足见情深一片,又怎么会笑他?
“郎君,你不是说很欣赏这位王官人的么?正好他也在,便一道欣赏郎君的这首词好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若是王官人也能不吝墨宝歌而和之,却不是促成文坛一段嘉话!”
对周邦彦的水平,李师师是深知的。他对自己的那份感情,自己平时也能感觉到。为了获取芳心,他已经做了不下数十首妙词,既赢得了词名,也捧红了自己,是件双赢的好事。
东京民众,谁不知道周大才子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郎才女貌,人皆称美。
现在当着王伦这位后起之秀的面,如果能引得他再创佳作,必将使自己的名声更上一层楼。这事既风雅有趣,又能直接间接带来收益,要比得王伦提议的什么代言生意强得多!
后者既有抛头露面自掉身价的担心,还要担心王伦有没有那个实力拿两万贯酬劳----他的香皂生意能赚到这些钱么?
她不可能知道明星代言这个事在后世有多么普遍,利润有多么丰厚,赚钱是多么容易。
俗话说文无第二,对王伦这位刚刚冒出头的词坛新星,周邦彦赞则赞矣----毕竟那几首诗词的质量不容人贬低----却不免存着几分好胜之心,特别是听说贺梅子与苏过都极力夸奖其人之后。
再看到王伦一表人才,李师师又与其状极亲密地交谈,难免心里有点疙瘩。
当着师师的面,试一试他的斤两!谅他一个后生,即使能做诗词也须得仔细打磨,若是拿出来的东西不好时,且再理会。
“确如娘子之言。某的这一首词正要与王贤弟切磋----我闻得王贤弟不久前在丽香院以一字之改让贺梅子心服口服而拜为一字师,此事已被传为佳话。周某不才,如能得贤弟指点一二,幸甚之至!”
他说得诚恳,落在王伦耳里却难免有讥讽之嫌。这就像一个大学生口口声声要向初生中请教问题一样令人无语,也许后者是真优秀的,前者是真心请教的,但是别人听了一定会奇怪。
交浅言深了。
“小可只是个辟雍在读的学生,侥幸写了几首还能拿得出手的诗词,在清真居士面前,却如蚍蜉撼树、班门弄斧,何敢托大?”王伦坚辞。
李师师是美女,若只是和她谈些诗词倒也身心愉悦,和周邦彦?自己半点兴趣也无!
再说自家事自家知,人家的诗作是真的有雄厚的基础支撑的,自己只是比他多背过几首现成的而已。装逼可以,真要到指点细节较量文采时,那是实打实的功夫。
并且手头的作品有限,非必要的时候还是不要拿出来的好。
可别因之毁了好不容易创下的半世英名才好!
“无妨,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某观之王贤弟的诸多词作颇有悲秋伤春之沉郁,某这首词却正应景,莫非偏知我今日遇到贤弟?贤弟且莫推辞!”
周邦彦的话说到这份上,王伦再推辞就是不知好歹,只是这厮的热情未免让人无语----你想泡妞就泡罢了,非要把我带上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