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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末。
枢密使从山北顺利回归。
此次北巡目的一一达到,宣扬了大唐天威,安抚了部众,换回了打手。
要让山北做卢龙的粮仓,兵源地,要让山北做卢龙的大后方。李家兄弟耗费二十年光阴,算是说到做到了。与他一同入塞的有扫剌所领的铁骑军二千骑,以及重新征募的三千义从军。
在这新募的义从军里有一半来自于东归的契丹部,领头的就是耶律滑哥。
这一回,阿保机提前拿了子孙的剧本去开发西域,耶律滑哥也就不必再造带头大哥的反。但是,他也不愿远走西方,而是低头回转归故地,决心融入大唐的温暖怀抱。
趁着道路没有融化,队伍从傍海道入塞。
原本破落的渝关守捉已经整饬一新,镇军高立墙头迎接雄兵。
走过那道关门,滑哥感觉这才是到了人间。
从平州至蓟城,军队在城西大营驻扎。
这是耶律华哥头一次入塞,他也是头一次见识了幽州繁华,并且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了唐军的强大。
山北的唐军,滑哥早就领教过了。尤其这几年张德开了窍,整治地胡儿们服帖。从辽东城过来,一路经过的屯点还未到农忙,除了为春播做些准备,各屯点主要在搞春季大练兵。
山北毕竟只是各屯点操练,每个屯点人手有限,就显得松松散散,对滑哥的触动就很有限。
从平州到幽州这路却是另一种风貌。
在塞内来说,其实卢龙是比较苦寒,人口较少,反正与黄河两岸不可同日而语。但是落在滑哥眼里,这就已经是难得的繁华了。
城堡相连,村庄遍地。
驻军倒是不显山不露水,但是沿路马场着实不少。
以不侵占农田为底线,李枢密在塞内也大种牧草养畜牲。只要不打仗,马匹就分散到各大小不一的马场里养起。
全在一起喂粮食负担太重,并非完全喂不起,实在没必要。
唐军办马政很认真,瞧在胡儿眼里就是妥妥的震慑。
打不过还跑不掉,能不从灵魂里生出顺服之心么。
待到幽州城下,就是另一种震撼。
作为卢龙的老巢,仅城外的驻兵大营就好几座,也不知驻得多少雄兵。
滑哥运气好,正碰上毅勇军的新兵操练。滑哥不认识小屠子,他只是看到一排排高壮的长汉,身负铁甲,手持兵戈,扛着大包小包在寒日里越野行军,践踏得泥浆点点,吹起了白云朵朵。
嚯!
腾踏山岳摧啊。
在如此强大的爸爸面前,滑哥真心觉着可以好好做个乖儿子。
枢密使回镇,很快传出消息,张德调义定节度,符存审任辽东节度。
张德的平卢军已有部分跟随枢密使入塞,将在幽州略作休整后前往义定,为移镇做好前期准备。
枢密使的使者早早快马加鞭赶往义武,去询问李承嗣的意向。
为了配合本次调整,李枢密还安排了若干换防计划。
比如为替换符存审的胜捷军调往山北,卢龙军亦将南下晋阳以补充河东兵力不足。又比如,铁骑军的家眷将于开春后从山北直接搬迁到代北去。
信使亦已奔赴云中,提前通知李存贤做好牧场划分与接应准备。
李枢密忙着各种统筹调度勤练内功,南边的朱梁则忙着兵变。
二月十五日,朱有贞顺利鼓动了龙骧军残部为先导,率兵西进洛阳。早就埋伏在城内的袁象先、赵岩等群起响应接应,守军一哄而散。
二月十七日晨,东都大军兵不血刃入洛阳。
袁象先等领禁兵数千突入宫中,弑父夺权的朱友珪知事不可为,令忠仆冯廷谔先杀皇后,再杀有珪,冯廷谔最后自刎。
东都大军及洛阳乱兵十余万,遂大掠西京。
百司逃散,民众遭难。有官员与乱兵理论,当街就被斩翻。
老司机李振这次事前没有得到消息,大早还兢兢业业跑来官署打卡上班,待发现乱起就跑慢了,竟也被乱兵殴伤。
好一场洛阳大戏,直至日暮,军士们才饱掠财物归营散去。
朱有贞遂于东京汴梁继位。
此次朱梁兵变极为迅捷。
朱有贞速战速决,早与他勾连的杨师厚在魏博整军秣马,守备北防。等消息传到幽州,再汇总了各方信息确定朱梁出了大变,人家都搞完了,真是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
幽州上下发现无隙可乘,只得将此事放下,继续静待时机。
期间,义武节度使李承嗣亲至幽州,与李枢密、张德、郑守义多番商议,同意接受枢密使的建议,去打下夏州做夏绥节度使。
然后,李枢密也从善如流,自己操作了一回封爵。
李老三没好意思直接上唐王,而是羞涩地作个唐公,勉强让一干老少军汉暂时放心。
郑大帅的活这就来了。
打夏州,他地头熟啊。
而且李承嗣的怀远军只有一万人,兵力过于单薄,亦需振武军出兵助战。
遂成立西讨行营,以李承嗣为都统制,郑守义为副都统制,统筹西征之事。行军路线仍走中受降城过黄河南下,并定下三月初待平卢军南下义定换防怀远军,毅勇军则提前返回振武军筹备出兵事宜。
三月初一,是个离别的伤感日子。
郑守义依依不舍啊。
自那日见过萨仁那,老屠子就再没捞着机会目睹玉人风华。离营向西,老黑是一步三回首,五里一徘徊,就觉有只黑手将他的一颗心都攥住,死活不放。
罢罢罢,国事优先,且讨灭了夏州拓跋逆贼再说。
行军计划是经军都陉出塞,折回朔州。
郑大帅魂不守舍向居庸关缓缓而行,直到身后的幽州城墙都看不见,才一屁股坐在马背上,怏怏不乐。
是夜,大军在昌平驻扎。
枢密副使过路,昌平县令等一干僚佐不敢怠慢,依足礼数迎接,备下酒肉招待。怎奈何郑大帅心情不佳,草草应付,便自去歇息。
又闷得无聊,老屠子便把一杆大枪在院里舞起。
真个是如虎风雷动,枪枪似龙吟。
卷起残雪飘动,斩得草木斜歪。
也不知耍了多久,两碗酒意散尽,郑大帅又觉腹中空空,便丢槊回转,差人去办夜宵充饥。武大郎亲自抱着一条羊腿跟一囊葡萄酿过来,郑二咬了两口,拉着这老伙计说话:“大郎,你这一天天在我眼前转,不是蹉跎了岁月。
此次回去,放你一个外任如何?卢八在麟州,你去给他打打下手。”
武植只把脸憨厚相,跟老郭简直如出一辙,道:“郎君,俺这挺好,不去给卢哥儿添乱了。”看这侄女婿办事始终周到,二爷最近总想给他安排个前程,但每次这厮都要拒绝。
真心话,要放这侄女婿出去,郑大帅实也有些不舍。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嘛,否则早就给他安排了。这些年老弟兄各自高升,留在身边的是越来越少,很让郑老板惆怅。
可是,郑大帅还是觉着,不论怎么说都该给这厮挪挪地方了。
便见小屠子在门外探头探脑,老屠子道:“滚进来说话。”
小屠子不知被什么绊了个趔趄,一身肥膘抖抖搡搡地来在近前。小伙子从怀里探出一封书信,犹犹豫豫是否递给老爹,表情有点扭捏。
被老屠子瞪一眼,唬得小伙子胖脸胡抖,心情十分复杂地双手将书信呈上,支支吾吾道:“阿,阿爷,此乃李李岩那厮……
都不等小屠子说完,老屠子已劈手夺了信,挥挥手让儿子赶紧消失。
像是捧着世间奇珍,郑某人将信在鼻前嗅嗅,便觉着一股暗香袭来,喜得老屠子是满脸桃花开,浑身都是春。
看信皮上一字也无,他抽出障刀,以刀尖轻轻挑开,取出两页淡黄的纸张,仿佛有暗香袭来。
展开,入眼是娟秀的蝇头小楷,如同俊美的小人儿般在老屠子面前晃动。
但见书曰:“郑兄亲启,见字如晤……
郑守义也曾想过将两个小李带在身边教导,但是一则新兵训练还没完成,再则有些事情他也没有想好,只好暂时不管。
按规矩,新兵得练三个月。因为要准备西征,实际只练了一个半月,许多科目就得在行军中完成。这一关是必须要过。按规矩,前半段仅仅是基础的纪律和体能,主要的技能训练都在后半段,这底子不打好将来可是害人害己。
萨仁那将儿子交到自己手里,运乖死了那是天意,老黑可以接受。但是,因为手底技术不行害命,老屠子是绝不同意。
至于什么事情没有想好嘛……
虽然咱大唐风气嚣张不忌讳这些,但是大李子尸骨未寒……
嘶,啧啧。
三月底,大军回到朔州。
将士远征归来,先放一个月大假。
有家的回家,没家的成家。
想多安个家的也没问题。
纵观华夏上下五千年,如今就是武夫的黄金时代,还是黄金中的黄金,小数点后四个九的纯金时代。
钱多粮多地位高,妥妥的香饽饽,都愿意跟武夫结亲呢。
谁不愿意?
谁敢不愿意!
开玩笑,至少在唐公治下,还是有规矩的。
这次跟着李老三转了一圈,郑守义自觉最大的收获是对未来有了新方向,对自己有了新定位。
郑屠子是这辈子做梦都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能做宰相。
老郑家的祖坟绝对冒青烟了。
若是阿爷、大兄又或者娘娘泉下有知,该当为他欣慰吧。
呵呵。
临行前,李三郎交给他一项任务。
李老三的辅军,除了军医部分,其他都要陆续调回整编为牙兵,各军的后勤保障就要做出调整。其实按照大唐的惯例,大军出征一般就是六成战兵配四成辅兵,这辅军、辎重,本来就该各军大将自己操心。
之前李老三的辅军统一承担了后勤工作,最初是因为豹军管理水平不高,属于权宜之计。后来嘛,就成了一种惯性。
但说起来,放眼天下,实在是一种特例。
如今李老三做了枢密使,老辅军另有任用,就必须有所调整。
李枢密计划将后勤工作陆续由新的府兵承担。
对,就是府兵。
任何制度,都不是完美无缺,都有其特定的条件。
比如这个府兵制,匹配的就是均田。
均田制败坏了,府兵制也就完蛋了。
但数十年来,天下大乱,一方面固然造成人口损失不小,另一方面,这也为重新搞均田创造了条件。
从李大郎时期,从山北开始,治下就大搞计口授田。授田户每户出丁参与训练的规矩也一直都有。所以,此次李枢密就准备参考初唐办法,逐步正式将授田户都重新编入折冲府,组成府兵。
与初唐相同的,这些府兵闲时归农,战时从征。
不过,此次与国初府兵制不同之处在于,新的府兵只是承担后勤保障工作,原则上不直接作为战斗人员。并且,府兵出征也要发粮发饷,而非直接征发劳役,白嫖劳动力。
因为振武军与辽东两个方镇授田最为彻底,军事压力也最小,所以李枢密要求在振武军与辽东两镇先行试点。
不过作为过度,此次西讨行营的后勤仍由李枢密安排未整编的辅军承担。
并且,李枢密将留下五百人的一营队伍作为班底,负责振武军折冲府的搭建工作。即,将由这五百人负责振武军治下府兵的日常管理、操练、挑拨,战时,亦由其负责统筹府兵使用。
这些琐事郑大帅都交大舅哥与刘三落实。
此次西讨,郑守义准备让老马匪多出一把力。毅勇军随他转战南北非常疲惫,能多休整还得多休整。
毕竟这次是给李承嗣助战,犯不上太拼命。
李承嗣与张德交接,也不比当初复杂。
一个愿走,一个愿来,顺顺利利。
四月底,怀远军陆续抵达朔州。
至五月中旬,怀远军全员到齐。
与李承嗣前后脚到达的,除了怀远军的一万人,还有从幽州赶过来的义从军三千以及辅军若干。
郑守义遂与李承嗣商量,出动毅勇军二千、常捷军八千、义从军五千,再加上怀远军,这就是二万五千主力。卢八哥在麟州也有三千兵,练了一冬,打不打得硬仗再说,充充门面,搬运出力总归能干。
再配合五千辅兵,征发五千夫子,三万八千大军,拿下夏州应该问题不大。
各部军马按部就班,到五月底筹划齐备,六月初一正式出发。
看着一车车震天雷,郑守义心说,老子看你夏州城这回怎么着。
宋瑶宋大帅真是忠实可靠的小伙伴,听说将讨夏州,立刻领了二千骑就跑来中城等着,主动求带路。郑大帅扯着黑脸骂道:“你来做什么?僧多粥少啊。再说此次取夏绥,不是进去横抢,你滚回去吧。”
“少少来。”宋大帅跟老屠子可不见外,家里小妾这老黑都享用过了,表兄表弟的关系,客气啥。
“拿拿下夏绥,下一步,便,便可以取灵州了。”宋瑶鬼鬼祟祟地说,“韩韩逊在灵州也也只万把号人。这厮身子也不利落,搞搞不好便是这一二年了。”
对于打灵州,郑守义始终没啥兴趣。
当初为了小刘,他倒是用心研究了几天,现在小刘也不在了,郑大帅是想起河西就烦心。“这天远地远,与我何干?此次我是陪着李帅过来。此事待打完了夏州,你找他说。”
郑守义又想干脆好人做到底,便领宋瑶来到李承嗣身侧并行,道:“李哥儿,这厮还惦记着打完夏绥打灵武。咳,这漫天砂子,爷爷可不耐烦,你两个说吧。”
在义武憋屈了许多年,蹉跎这些岁月。此次来边塞,李承嗣也是才脱了笼的鸟,心情舒畅。闻言倒是蛮有兴趣,道:“宋帅说说,这灵武是个什么情况?”
总算有个识货之人。
宋瑶摇头晃脑就开始介绍,道:“灵灵州可是宝地,其其西枕贺兰山,东东倚大河,朔方节度使盛盛时……
郑大帅心说,这老小子心瞎么?就是打下灵武能怎么着,还能给你宋瑶是怎么?想想,感觉以李老三的性子,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哈。
但不管怎么说,郑大帅都没耐烦听。
在振武军干几年,或者转河东享福,或者去做宰相,才是上选。
一辈子风沙还没吃够么?要跑这边找罪受。
四下瞅瞅,看远处耶律滑哥正领一股游骑通过,老黑双腿夹动,催马跟上。
耶律滑哥察觉有人追他,看是老黑,便放慢马速等着。
与这黑厮多次交手,滑哥对郑守义也算服气。别的不说,就这一身子横肉,契丹大太子就没了挑战的欲望。
待郑守义近前,滑哥在马背上拱手道:“郑帅。”
对这手下败将郑守义也不客气,道:“阿保机跑去安西,你怎么不去?”
对这种上来就揭短的做法,滑哥实在没个脾气。“前途渺茫,不如东归。”这话是滑哥的心里话。曾经的大太子,如今饱经生活毒打,彻底选择了躺平。
跟着唐朝爸爸多好,瞎折腾,何必呢。
郑守义其实想问问自己的女人和儿子,又想,这厮早与阿保机分道扬镳,估计所知有限。再说,隔着天远地远,真问点什么出来,还不是自己难受。
至于他们西窜路上的经历,老郑更没兴趣打问,无非就是一个惨加一个苦。
遂拨马离去。
……
不抢,那是绝不能够。
从中受城过黄河,这路是熟得不能再熟。
振武军辖区内的蕃部如今都很恭顺,此外,好歹要给卢八哥一个面子不是,不能乱下黑手。
但是进入夏州境内那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反正打下来也是李承嗣的地盘,砸烂了他老黑不心疼。
李承嗣又没拦着,他还客气个啥。
耶律滑哥做先锋,把他契丹在辽东逞凶的手段拿出,多少年的憋闷一股脑泼在党项羌的身上,效果那是包您满意。
拓跋仁福么李仁福趴在夏州城头,真是泪如雨下。
又来,这是彻底不让人活了啊。
如今朱梁家中兵变不断,乱得可以,哪有功夫管他夏州的死活。
三月,朱有贞倒是给他加了个检校太师、兼中书令的荣衔,还给了个陇西郡王的爵位,但是有个蛋用?
仁福将军很想直接降了算了,奈何为左右拦阻。
就算要卖,也得先谈个好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