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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李周彝更是蚂蚁上热锅,非常难过。
他早就不指望符道昭喽。
这都啥时候了还不见人影?符道昭要么跑了,要么完了,没有第三种可能。
天黑前,李周彝整顿兵马结阵南归,这帮辽贼就跟苍蝇般围着他们打转,好不烦人。一会儿上来一拨箭雨,一会儿又是虚晃一枪,恼得李周彝将军一点没辙。他手里只有不到两千骑,根本不敢放远,只能就近支援,打得特别被动。
这一夜,他可算领教到张存敬、李思安当年的苦了。
梁兵走一路,大寨主就追一路。
正兵还好,有铁甲、有皮甲,便是无甲,亦能遵号令,反正躲在阵中,梁军的弓弩同样犀利,而且箭矢充足,毅勇军也怕被梁军的箭雨覆盖,并不敢靠近,所以很难伤到他们。
辅兵、夫子们就惨了。他们不但人多,还又是牵驴又是赶马的,再遇上一头牲口犯脾气,急切间拉都拉不住。这些非战斗人员,无法获得有效的保护,只能跟在大阵后面自求多福。
其实,他们就是李周彝丢出的弃子。
正所谓慈不掌兵。
李周彝也是跟着梁王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一看辽贼绕道背后,哪里还敢再往北去。为了平安撤退,他打的主意就是断尾求生,而这些民夫、辎重便是那条断尾。按李周彝的想法,都是当兵吃粮,没有深仇大恨,何必拼命呢。辽贼有这些人口、财货入账,踏踏实实拿走,犯不上来跟他死磕。
没有战兵保护,民夫、精壮们都不等老黑来打,直接一哄而散。谁想这老黑不讲武德,是派出不少骑士抓捕牲口、收拢财货不假,可恨愣是不肯放过自己,整整折腾了我李哥一夜。
苦挨一晚,李周彝精神有些恍惚。
压力大呀。
两万多人的大阵,要在行进中维持不乱,还要应付大寨主层出不穷的花样,实在伤神。看到天光,李周彝都觉得眼晕,感受着脸上难得的一点温暖,有些迟钝地打着哈欠,手搭凉棚向南探看走到哪里了。
噫?那是城墙么?
李周彝从马背上站起来再望,地平线上可不就是晋城的城头么。
忙高呼道:“前面便到晋城,打起精神,进城吃肉啦。”
士气为之一振。
看到城墙,这就看到了希望啦。
梁军背着甲夜行大几十里,士气已经濒临崩溃。
别小看区区几十里地,这不是正常行军,而是过万人结阵而行,维持起来本来就很辛苦,外面还有一群不讲武德不要脸的辽贼捣蛋。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尤要防备袭扰,又要保持阵型,能不累么。
好在辽贼人少。
好在梁兵精锐。
尤其这里有过万老汴兵打底,不是稀松的羸兵可比。
可是,老汴兵这么折腾他也累啊。
李周彝估计还有个小几十里地就到地了,那就不着急,传令全军休整,补充食水。干粮随身有带,水却不多,将水囊最后一口清水喝掉,梁军又缓一口气,积蓄了一点力量,继续出发。
有希望就有力量。
自觉死里逃生的梁军一扫此前的颓丧,边走还边喊起号子来了。
“日落西山红霞飞……
哦不对,台词错了。
看官们领会精神吧。
梁军死里逃生,李周彝开心,郑守义就乐不起来了。
等老黑追到时,梁军距离晋城只剩二十里不到。此时天光大亮,正好目睹梁兵雄赳赳气昂昂地逃命,恨得咱黑爷牙痒。你逃命还如此嚣张?简直天理难容。可是老黑不敢上去打呀。穷寇莫追,此时上去得把自己的满嘴牙都崩碎。
走了梁军大队,好歹辎重捡了不少。随行辅军技艺娴熟,马、骡、驴、牛各色驮畜圈下许多,粗粗点算,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另有财帛、粮豆收获亦丰,来不及点算,总之很多,不算白走这趟。
此外,逃散的民夫、精壮也捉了不少。
本来卢龙缺人,奈何如今义昌打烂,仰赖卢龙养活,还半卖半送迁了不少民户过来,这就有点嫌人多了。而且他老黑现在远离本镇,山高路远,休说将人都带回卢龙、义武,就是押着太多人口翻山头去跟周德威会师都很麻烦。
最后除了少量精装留下牵马赶牛、搬运物资,大部只好又都放掉。
目送梁军入城,郑大帅彻底没辙,只得引兵北归。
行了半日,郑守义便与翻山过来的晋军前哨碰上。
两边互通消息。听说梁军主力已退回泽州,周德威便让李嗣昭领二千骑去城下也转一圈,好歹留个纪念。周德威的主力则与郑守义合兵北返。
打退了援兵,大戏总算可以开场了。
此次的目标是拿下潞州,而潞州尚未投降。
尽管城中梁军还算配合,一路放弃险关要隘,放水十分放肆,但周德威却是片刻不敢放松。北归路上,周将军忍不住对老郑吐槽道:“丁会与晋王联络有年,虽说愿意反正,不到最后,一切也都难说。”这几日,其实他的压力远甚旁人,就这么点兵,若丁会出城背刺,全都得完。
接收丁会投降,本当晋王亲来,为何是他周德威领兵?实在也是担心有变,晋王不敢轻易涉险。
当然,现下局面就明朗许多。
退回泽州,梁军士气已泄,短期无力北进,来也是送肉上门。梁王主力还远在河北,急切间也赶不到。待回兵重新围了潞州,丁会想反悔也来不及。趁梁王主力还远,周德威已派快马往晋阳报捷,想必不久晋王便会亲至。
晋王到了,他肩上的重担也就得以轻松一些。
不管周德威他们如何同丁会商谈,郑大帅关心的只是梁兵何时从河北滚蛋。
就他感觉,现在这个动静还是太小,欲让梁王回心转意,远远不够。
听说河阳那边富庶,西边是洛阳,东边是汴州,位置也足够刺激,又从俘虏口中得知附近梁军骑兵有限,很好下手。郑守义就有点按捺不住,主张道:“周帅,义昌甚是难过,德州和大半沧州打烂,再有数月又该春耕,若误了农时如何是好?我看潞州这边无事,欲往河阳走走。待俺去那边放把火,好叫梁王晓得这边不稳。奈何道路不熟,周帅可有向导助我?”
去河阳放火?这老黑胆子不小。
要说这个时机真是选得不错,可惜周德威不能同意。
就这个黑厮的能耐,若到河阳必会大动干戈,可是动静过大,潞州这边事情未妥却把梁军主力勾引回来,岂非坏了晋王大事。便道:“向导不缺,不过军士方经大战,亦须休整。郑帅且少待数日。”心曰,好歹等晋王到了再做定夺。
郑守义只好先不走。
这边道路不熟,他可不敢浪。就算要出兵,也得认真研究,做好方略。从哪里进,哪里出,各种情况都需考虑周到。哪怕只领骑兵,也不能大意。据说河阳那边城挨城、人贴人,又河网纵横,回旋的余地有限,一招不慎被人堵住,那可就丢人现眼了。
……
潞州城里的丁会听说晋军大胜,思索一夜,便遣使者出城。
此等事周德威不敢擅专,一边与使者交流双方关切,同时遣人催促晋王速来。
十二月廿三日。
晋王在五千精骑护卫下,抵达潞州前线。
从压着汴兵欺负,到而今被汴兵欺负,李克用甭提有多憋屈。尤其走了这几年背字,心情压抑可想而知。
这把总算扬眉吐气一回。
丁会要投降,由不得晋王不兴奋。
丁会是谁?这可不是凡人呐。
从巢乱时,这厮就在朱三手下做骨干,妥妥的元从老人。
此等人都反水,说明什么?
说明朱三确实不是个玩意。
独眼龙在来路上还在盘算,自家元从老人真就没一个反水的!
所以说做人厚道很重要啊。
晋王驾到,潞州城下欢声一片,丁会也趴在城头看见。
城外早被晋、辽联军围住。河东军这帮孙子还挺认真,一条沟一堵墙,也不嫌累。从使者那里,丁大帅对河阳援兵的溃败也知之甚详,实话说,李周彝、符道昭也败得太不像话。
咳!天下未平,强敌尚在,梁王就如此急迫要对老弟兄们下手,寒心呐。
河东并非良选,可恨此情此景,也容不得他挑挑拣拣。
至少,晋王待人厚道。
嗯,至少比梁王厚道。
……
晋王自与丁会讨论收编事宜,郑大帅则忙着研究怎样去河阳搞事。
卢龙的武夫们平时管得严,在镇里都不敢乱来,好容易出来一趟,可得玩个痛快不是。
河阳,大概就在后世的郑州、焦作一带。唐德宗建中年间设节度使,辖怀、卫、郑、汝、陕诸州,是朝廷以藩镇制藩镇的产物,扼守洛阳以东,紧邻魏博、昭义,最初设立河阳节镇的用意就是看住这两个刺头。
黄巢大乱后,天下藩镇格局破坏殆尽,河阳几经辗转落在梁王手中。
端坐主位,郑守义身后站着亲军指挥使武植武大郎与小屠子郑礼,右手渐次是舅哥张顺举、老伙计郭靖、亲家卢涵、一担挑史怀仙、草原英雄别都鲁等人,左手则是老马匪王义、老伙计周福贵、汴军降将蔡海江、兀部大人兀里海几个。
郑大帅已同王义几个谈过,回镇便以老王为指挥使,周福贵、蔡海江、兀里海为副使,新设常捷军一军。亲信郑全忠已被他打发去了牛犇那里带骑兵,老伙计王有良也在牛犇那边带兵,不在帐中。
这次抢了梁兵许多牲口财货,分了一些钱帛给周德威,还留下不少,加上在左近的抄掠,这几日军中用度宽裕,人人吃得脑满肠肥。
因为周德威迟迟没有支援向导,郑守义只好自己派出斥候去查探道路。
这个重任当然是老马匪担当。如今斥候陆续返回,大体摸清了对面形势,郑大帅便叫来众将,讨论怎样再发一笔。
先由老马匪简单介绍了情况。
主要就是守军不多。
符道昭逃跑后,一路不停,似乎往河北找梁王去了。
李周彝则停在泽州观望。
河阳本地守兵有限。
待他说完,节度掌书记张泽道:“诸葛爽死后,河阳内讧,李魔云李罕之借晋王东风为河阳节度使。这厮残暴,人皆逃散,无粮养军,竟日日以人为粮,一镇人口几为食尽。文德元年,这厮兵败,逃归晋阳,晋王又使其守泽州。
十余年间,李魔云四处掳掠,怀、孟、晋、绛诸州数州百姓被屠杀吃尽,数百里间荆棘蔽野,烟火断绝。也就是这数年,梁王迁来一些民户充实人口,怀州才算稍见起色。然河阳民户多在郑州,而郑、怀二州之间有大河相隔,郑州正在大河以南。
欲往河阳,需过太行。河阳之南是邙山,西为王屋,东面则是魏博,地方局促,且有大河阻隔,一路城寨相连,不利我军驰骋。况我军孤悬在外,贸然深入尤为危险。职部以为,利轻而弊重,请明公三思。”
虽说从李周彝身上抢了不少,虽说多了近万口牲畜,大大提高了毅勇军的机动力,可是消耗也就更大。尤其战争期间损耗巨大,等打完仗还能落下多少谁也没数。听说郑哥有意带兵去河阳发财,上上下下都很激动,尤其别都鲁几个跳得最欢。他们都有部落,须要资财供养,见有人挡财路,别都鲁第一个不答应。
“李书记此言差矣。”赤烈部大酋长端着肚子,坐在小马扎上摇头晃脑道,“便是潞州降了能有多大用处?不在河阳做一场,梁王岂能南归。”有这厮挑头,身后立着的速合频频点头表示支持。
在毅勇军,别都鲁是一都指挥使,领着一千骑,速合是他副手,这哼哈二将一条裤子穿得特别和谐。
掌书记张泽闻言,心说你他妈一杂胡,也就是想去抢一把,居然讲得如此高尚,狗日地学习能力挺强。
在张泽来看,潞州这地方梁、晋相争有年,也没见打出个子丑寅卯。其实眼前之事在人不在城,甭管潞州得失,只要丁会反水,梁王就肯定坐不住。
丁大帅什么身份?他反了,朱三还能安心在外领兵?
张书记本欲分说一二,话到嘴边又都收住。既觉着没必要跟个杂胡一般见识,又觉着这些诛心之言说出来太刺激。
在坐诸位,多半都是老黑的元从,有些话听在他们耳里,天知道会怎么想。于是张书记决定把这些话都烂在肚子里。蔑了这胡儿一眼,傲娇地没有理他。
倒是大寨主凝眉苦思片刻,道:“郑帅,据我部查探,河阳户口聚集于数座坚城,虽有些资财,取之不易。”
在毅勇军,张泽说话可以当放屁,但是王大寨主发言,还是有人买账的。这话一出口,周福贵、蔡海江无可无不可,左右看看都不说话,反正出去抢也不会带他俩。
最先明确认可的是铁匠哥张顺举,然后郭靖、卢涵紧随其后表态应当求稳,史怀仙更是不愿冒险,连把头点。兀里海本来也想去抢一把,在这方面,他跟别都鲁有天然的盟友,却见满堂皆曰不可,四十多岁的老酋长也就识时务者为俊杰,没吭声。
别都鲁见状,感觉事情要黄,表情无比失落,丧眉耷眼不语。
张泽这厮欲言又止,郑守义细细揣度,不难明白此中关键。见众将态度一致,咱黑爷心中的退堂鼓于是咚咚敲响。今时不比往昔了,莽撞不得。便道:“此议作罢。”对张泽道,“张书记,且为我修书一封,送往李帅帐前。一则说明此处虚实,一则问问李帅有无方略。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