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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道昭领着二千骑向前驰去,一亲将贴过来道:“符帅。前面山形复杂,易于藏兵。传闻丁会与河东有勾结,我军这样过去不妥吧。那李周彝欲在泽州观望,也是稳妥之举……
不待他说完,符道昭一鞭子抽下,轻轻敲在那厮肩头,喝道:“聒噪。”心说,爷爷不知道前面危险么?梁王就是怕潞州有变,尤其担心有人坐望风色救援不及时,这才把他派来。
与这些老东西根基深厚不同,他们闹得起,我老符资历浅,除了坚决执行梁王军令,有得选么?既然立了个猛将的人设,那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瞧那将还欲再说,举鞭虚晃,道:“此非你所知,休再多言。”
符道昭出来探路,其实也有自己的盘算。
他当然害怕前路有伏,可是相比而言,独立行动反而更安全。他是二千精骑,一人双马,没有友军扯后腿,进退才更方便。李周彝若接得住,他就杀个回马枪,分些功劳,若李周彝接不住,梁王面前他也有话说。
词都编好了,李周彝畏敌如虎,贻误战机。就看看梁王信谁的。
哼,爷爷二千骑来去自由,跟着李周彝才是自寻死路,你们懂个屁。
可是一路北行,伏兵始终没有出现。
南北走向有几条宽沟,东西宽有十里,两面都是矮山,符道昭反复查探,皆无敌兵踪迹。按道理,此处可以设伏了。他本来想着,如果见到敌兵,假意接战一番就能撤,可是再往前走,翻过梁就该出山了,晋兵还不出现,自己走是不走?
斥候爬上前面山梁查探,符道昭就在山根下停脚。待斥候回报说不见异常,他却如何敢信。望望日头已过中天,犹豫再三,既不能直接开溜,更不敢冒冒失失翻山,遂改变主意,一面派出斥候过山去查探,同时下令大队掉头去找李周彝抱团取暖。
先熬过这夜再说。
李周彝看这厮回来也有点纳闷,晋兵这是在干嘛?
他身边还有千余骑,照他的想法,符道昭二千骑过去总能勾出点什么,若形势不对,他直接可以撤了。回头给梁王报一个符道昭轻敌冒进,也就马虎过去。反正这厮打仗,一向是冒进吃亏,尽人皆知的么。
可是晋兵没有动静,这就尴尬了。
宿在这宽谷里不踏实,看看日头,翻山更不现实。
目测两边尽是枯枝败叶,这要是半夜放把火,不得把自己烤熟了。
来都来了,撤是撤不下去地,只得硬着头皮寻片宽阔地宿营。李周彝派出斥候在附近山岗上放哨,安排符道昭的人马到附近数十里方圆反复查探,确定有无人马踪迹。这回符道昭很配合,一点废话没有,看来心里也虚。
又命人在营地外围樵采,将枯枝败木清理出一片隔火带。
梁军心怀鬼胎熬了一宿,次日清晨,收拾行囊继续上路。
符道昭仍引二千骑在前开路,附近情况他已摸清。
至少昨夜放出去的斥候全部安然回来,也都报告平安,没有敌军踪迹。他与李周彝估计,晋兵可能大部分人马都在围困潞州,没有很多兵马过来?如此结论鬼都不信,却也没有更好的解释。
这两位哥认真研判了局面,其实也没探讨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他们与丁会是失联状态,斥候也只能查探行军路上的状况,对于潞州的情况就比较迷茫,对晋军的动态,所知并不详细。
要说起来,这次救援是有点犯忌讳的。
敌情不明呀。
可是梁王军令顶在头上,混肯定是混不过去的。
这二位坦诚交流之后,决定还是得抓紧去潞州瞧一瞧状况。只要到了潞州,对梁王就算有了交代,哪怕有什么状况,见了潞州再撤回去也好交代。毕竟几万人抱成团,要走要留,难道独眼龙还能怎么着?
不管这哥俩如何在犹豫中前进,郑大帅此时正在梁军东南五十里外猫着。
设伏,还是伏击梁军这种老流氓,想在山里蹲着等到人来伏兵尽起?那是无知文人胡扯。什么叫精锐?起码斥候要放出几十里,怎会给你机会。如果梁军这么水,那不早玩完了。
郑守义让舅哥领着二千骑及步军跟随周德威行动,临行前说得明白,势头不对该走就走。老郑自己领四千多骑,由千余辅兵支持,绕道梁军侧后等待时机。
十三郎跟在老黑身边比较兴奋。
这厮也是老武夫,可惜这辈子打仗都很窝囊。魏博往事不必提,到义武以后居然也不见好。前面跟成德干瞪眼一年,毫无建树,转到沧州,又被汴骑撵着打,天理何在啊。总算这次到河东时来运转,画风突变,从晋阳到潞州打得行云流水,十三郎也就找到了战争的乐趣。
早起舒舒服服吃了饭,炒面、肉干配粟饭,还有一口柳烧润喉,然后收拾行囊出发。为行军方便,队伍重新编组了马匹,又从晋军借了些驮畜,他们人均四马,脚力充沛。
大寨主回报,梁军起行,前面二千骑已打头翻山去了,后面是大队步军,骑军不多,可能也就千多骑。
咱黑爷最喜打骑兵孱弱的部队,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什么姿势都能有。
掐算时辰,遂引军离营,向梁军身后靠近。
五千余骑拉开架势,前面大寨主领毅勇都一千二百骑遮断战场,兀里海引前营千骑在左,卢八率后营千骑在右,郑二亲军八百和史怀仙四百骑居中,辅军殿后。数千骑呈个扇面,东西宽足数里,向梁军缓缓逼近。
此时天干物燥,上万马骡行走,根本无法隐藏踪迹,而且地形起伏,前面的梁军站在山坡上,也能看得很远。所以干脆在马尾后拖了树枝将声势搞大,扬起漫天烟尘,犹如天边的一朵黄云在动。
符道昭快人快马,早就钻山沟里看不见,李周彝看前面没有变故,也抓紧翻山脱离险地,才走了一半就发现身后有变。好么,河东军竟然从后头来了,真舍得跑路啊。
此时大军刚刚进谷三成多,还露个大屁股,李周彝心里大骂晋兵不是东西,这是要给自己开眼呐。忙遣探马去看,同时下令后军停下结阵。
此处背靠山坡,地形有利,应能抵挡得住,且看来敌几何。
梁军确是精兵。
发现身后出现敌军,梁军丝毫不乱,军令即下,迅速有条不紊地着甲结阵,将辎重车队护在身后。不等郑大帅靠近,万多甲士已经列队站好,大枪成林,强弓劲弩只等老黑上来送死。
看到这个架势,郑大帅隔着三四里地就停下脚步,对身边人道:“这他娘地才是梁兵么。”十三郎等纷纷点头称是,潞州那边,丁会打得确实太水了。
既然敌兵有备,黑爷也不急了,传令毅勇都戒备,其余各军下马,该吃吃,该歇歇。郑守义带着一百亲兵,让史十三跟着,将旗鼓搬上旁边一座小土垄,立起大纛。
得让梁兵知道爷爷在此。
对面山上立起大纛,李周彝看了半晌,谓左右道:“那是何人?”
两军之间相隔三四里,那大纛还要再远些,李周彝手搭凉棚也看不分明。
命斥候在阵前兜了一圈回报,说好像是义武节度使的旗子。李周彝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我说么。河东这帮杀才向来只会猛冲猛打,何时学会玩迂回了。原来是这黑厮。”
独眼龙的诨号之一是“飞虎子”,本人风格就突出一个“虎”字,手下也一个比一个虎。与晋军交手,梁军只要挖个坑,搞个诈败呀之类的,一套一个准。卢龙的李可汗就比较鬼,特别喜欢仗着马多退场玩迂回,搞偷袭,广为梁将所知。
所以,身后刚刚冒出敌骑时李周彝就有点奇怪,确认是老黑,反倒觉着合理。
李周彝心里嘀咕,李可汗这是在沧州难过,想来这边偷一把?
可是李周彝又马上想到,对他来说这绝非好事,还不如是河东军好弄。
张存敬是怎么被抓?李思安是如何翻得车?梁王曾让他两个写了总结,全军抄录、观摩、学习。托张存敬的福,在梁军中,郑守义的大名恐怕还要盖过李可汗,没成想今天就轮到爷爷的头上来啦!
李周彝已遣人速去联络符道昭,既然辽兵都来了,北面肯定也有坑,赶紧把他叫回来抱团撤吧。
同时,又让进山的队伍抓紧都退出来,潞州决不能去了。
怎奈何数千人马要从山里调头谈何容易,还是在谷间,军队调度就更麻烦,李周彝也只能干等。趁这个空当,对面辽兵也安静下来。待烟尘渐散,李周彝站高远眺,估摸这对面也就二三千骑,后面灰尘是不小,八成都是疑兵。
老黑大概是正午前后追上的梁军,虽是冬季,日头却好,晒在身上暖洋洋。寻块大石坐下,清出块空地,将沿途掳掠的一口肥猪拖来。把起障刀,郑屠子亲自伺候了二师兄归西。小屠子抱着肉,寻了眼山泉洗剥干净,支起大锅,将不知哪里抢来的几块萝卜连肉下锅,投入一条醋布,点火开煮。
不光是这里,底下各部也都在阵前架起大锅,杀猪宰羊准备饱食。
这泽、潞两州,自从丁会镇守以来,有几年不见大战,老百姓好不容易缓口气,结果全便宜了毅勇军的这帮杀才。
乱世人命贱如狗,何况几只猪羊。
看对面点火开餐,李周彝就气得胡子乱吹,这是欺负自己骑兵少啊。
等着,待会儿符道昭过来,爷爷要你好看。
……
郑大帅安安稳稳啃了条猪腿,感觉味道有点怪,下次还得吃羊。丢了骨头,随手折根草茎剔牙,双目望着对面梁军。
入山的人马撤回不少,这是打算跑路?
潞州不管了?
正在盘算,大寨主驰马近前。
方才与左军轮换着吃喝休歇了一会儿,老马匪唇角的肥油都没擦净。下马便道:“梁军要撤了。”
似这样折磨步兵的活十三郎是头次干,经验有限,秉着勤学好问的精神,他一边啃骨头一边竖起耳朵听讲,一个字都不想漏了。
虽然入了毅勇军,但是史怀仙至今还没有找到自己的位置。老马匪搞斥候是一把好手,卢八硬打硬拼,张舅哥、郭屠子是万金油啥都能干,别都鲁、兀里海玩骑射搞骚扰都很绝,唯有他史怀仙和手下四百骑还没找到角色。
这可不是好事。
便听郑大帅道:“待会儿你跟兀里海轮番骚扰,看看能否将敌骑勾出来,让卢八做了。前面过山那二千骑我盯着,万一回来,有我跟十三郎在,你等不必操心。”其他的好像就没有须要交代,配合这许多年,一切都在不言中。
大寨主得了准信,准备就走。
二哥扯住这厮,道:“不急,汴兵腿短,跑不快,有几句话说。”
老马匪便回身坐下听讲,郑守义道:“这几日你仔细想想,这毅勇都交给谁带。”看这厮发愣,就知道他想偏了,拍拍老王肩膀,“你领斥候我最踏实,是以总舍不得放手。
罢了,人往高处走,不能再耽误你。此番回去,我欲再设一军,由你来做军使。兵员么,你从毅勇都选些老弟兄帮手,不可将精兵强将全给爷爷带走啊。蔡海江、周福贵,还有兀里海那一千骑都给你,再募些新兵,有个五六千员额。”
之前牛犇独领一军,老弟兄们看着呢,也都有些想法,只是当着老黑都不好说。不成想今天喜从天降,好事儿落自己头上了,王义不矫情,搓着双手起身向老郑一拜,道:“主公放心,末将一定带好队伍。请大帅赐下军名。”
这可难住了郑二,搔搔头,看看边上史十三,这厮给队伍起了个银鞍都的名字,挺有意思,便让他给出主意。史怀仙摆手推脱,说什么也想不出来。郑哥歪眼瞥见远处的梁军,将口里的草茎吹飞,道:“便借此战一个彩头,取常捷军为名如何?”
大寨主想也不想便道:“善哉!便是常捷军了。”
对底下这些弟兄的心思,郑大帅都很有数。尤其知道丁会要造反,更是给咱郑老板提了个醒。他也是大帅,他也得小心。借此时机,正好先把这老马匪安排了,既是给老王一个交代,也是给大伙表个态。
没办法,他总不能明着问,你们谁想造反,跟我说说啊?
而且这次规格明显比牛犇规格更高。老牛的银枪军四千人,除了四百游骑、斥候,几乎全是步军,常捷军他老黑打算骑军至少占三成,当能让老弟兄们满意。毕竟老王跟老牛不一样,要么不办,要办就要办一步到位。
其实,郑二也是借机将步军全都分出去。毅勇军以后就是一只骑军,用起来会更顺手。
咳,还是兵少,回头得跟大李打打擂台,多争取些钱粮支持。
钱钱钱,命相连呐。
而且,郑守义感觉,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低调装孙子,反而应该一切如常,不能坏了自己嚣张跋扈的人设。
兵法不是有个什么说法,对,就是能而示之不能。
突然就想到李老三曾唱过一首长短句,有这么一句,“高处不胜寒”,真的是高处不胜寒啊!
等王义屁颠颠走了,郑守义收摄心情也起身招呼众人准备出发。对面梁军已经整顿完毕,要向这边压过来了。
嘿嘿,这一夜,必定是不眠夜,也注定有许多人看不到明早的太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