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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这平卢军,本是范阳军之一部,天宝初分立出来,驻在营州柳城,置平卢节度使,统卢龙军及渝关等十一处守捉,镇抚室韦、靺鞨等部,兵额三万七千五百人。安禄山,就是在平卢节度使发的家。安禄山造反后,时任平卢节度使徐归道是安大帅的人,但将领侯希逸不愿附逆,便与驻扎在燕郡城的安东都护王玄志合谋,杀了徐大帅归顺朝廷。
乾元元年,即西历七五八年,平卢节度使王玄志病死,部将李怀玉杀王玄志之子,推大舅哥侯希逸上位。时安史之乱尚未结束,平卢军孤悬在外,生存艰难,上元二年即七六一年,侯希逸弃守营州,领部分平卢军渡海南下,攻陷青州以为基业。次年,安史之乱平定,侯希逸以平乱之功封平卢、淄青二镇节度使,统领青、淄、齐、沂、密、海六州,大概就在后世山东潍坊、淄博、济南、临沂、诸城、连云港一带,地盘不小。
又三年,李怀玉干脆赶走侯希逸自己上台,天子为了讨好他,还给赐名“正己”。更名李正己后,这厮无法无天根本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与田承嗣、薛嵩、李宝臣、梁崇义几位明星选手相互勾连,跟朝廷作对。大历年间,趁汴州李灵曜反叛之机,李正己占领曹、濮、徐、兖、郓等五州,一度下辖十五州之地,自称雄兵十万,在诸藩镇中最为强大,河朔三镇都要甘拜下风。
建中初,成德李惟岳造反时,李正己不但掺了一脚,还给朝廷狠狠上了一课。彼时天子主要靠东南供给财货养兵养官,李正己同志出兵截断运河,掐了朝廷的钱粮,狠狠踹了皇帝一脚。
李正己死后儿子李纳想接位,受了不少窝囊气的唐德宗当然不许,李纳就接过老爹的反旗继续操作。可惜他没有老爹的两把刷子,屡吃败仗,送了许多精锐。但这厮合纵连横搞得好,同卢龙朱滔、魏博田悦、成德王武俊歃血为盟与朝廷拼刀子,最后硬是熬得朝廷挺不住完事。直到元和年间,眼看朝廷势大,诸藩次第顺服,此时李纳已死,其子李师道在位,将领刘悟深明大义,兵变杀了李师道传首京师,投降朝廷。至此,李正己一家的表演才算告一段落。
总之,平卢军继承了河朔藩镇的优良传统,在杀将逐帅和与朝廷作对这两件事业上都很有建树。正是趁着李师道灭亡,朝廷将淄青节度使一分为三,郓、曹、濮三州为天平军节度使,淄、青、齐、登、莱五州仍为淄青节度使,沂、海、兖、密四州为兖海观察使,后建号泰宁军。平卢军,仍在淄青。对,朱瑄、朱瑾兄弟曾经盘踞的郓州天平军、兖州泰宁军,正是其中的两部。
自元和以后,估计是实力不允许,淄青平卢节度使一直比较安分,基本听命于中央。巢乱时,牙将王敬武兵变驱逐了大帅安师儒上台,王师范,就是王敬武的儿子。当时,黄巢占了长安,气焰正盛,王敬武审时度势就打算效忠黄王,想捞个开国功臣当当。好在听了谏议大夫张濬规劝,及时倒戈归降朝廷,没有一错到底。僖宗去世同年,王敬武亦死,军推年仅十六岁的王师范接任。
时任棣州刺史张蟾拒绝支持,自己向请求朝廷另派节度使。当今天子刚刚上台,有心振作,想在淄青打开局面,就顺水推舟以太子少师、忠武军节度使崔安潜为平卢节度使,由张蟾迎入棣州,准备拿下王师范。
王师范派都指挥使卢弘去棣州打张蟾,没想到,卢弘出城就反了水。
别看小王年纪轻,本领可不小,一看局面不好立刻示弱,提出让位换命,请卢弘进城商议交接。同时安排了刘鄩做刺客,卢弘一到就被斩杀,连他党羽也被团灭。然后王大帅亲至军中犒赏士卒,收拢了军队,又自率大军攻棣州,擒斩张蟾,崔安潜跑得快,逃回了长安。天子眼看玩砸了,只好承认王师范的帅位。
所以,为甚李圣听说王师范相约勤王态度比较敷衍呢?你说王师范上台就差点被皇帝一竿子捅下来,再加上淄青这么个反骨仔的人设,王大帅突然说要为国尽忠,这高风亮节的,谁他妈能信呐。
不过呢,李圣此番依旧派出使者去青州与他勾连。如今朱三势大,别管他忠心不忠心,为了自家性命,王师范跟朱温闹一闹完全可能。平卢军毕竟流着河朔男儿的血,朱瑄、朱瑾能跟朱三对打十年,如今朱三比当年是强了不少,但卢龙也能在北边扯后腿嘛,彼此配合,王大帅干不了十年,能闹个三年五载也行啊。缓个三两年,就是跟老朱拼命,咱辽王也更有底气嘛。
李忠的情报是准确地。
热情见过卢龙使者,王师范将几个兄弟、爱将叫来,眯眯笑道:“仁者无敌,此是正理。受我相邀,辽王出兵勤王,已在晋阳大破汴兵,可喜可贺。只是我镇动作有些慢了。看看,辽王派人来催。诸君议一议吧。”
老王家兄弟多,王师范是老二,上面有个哥哥王师悦,下面还有弟弟王师克、王师诲、王师鲁,都在军中担任要职。听王大帅这样开场,几个兄弟却都没有立刻接茬。自打坐稳帅位,军权有亲兄弟和刘鄩这样的爱将看着,王大帅是一心扑在文治上。办学馆,延揽儒士,劝课农桑,轻徭薄赋。闲了就与一帮儒士高谈阔论,要么就搜集古籍善本,家中藏书破万卷,为大唐的文化建设工作费力不少,但就是不理军务。
老王家怎么上台的,你王师范是怎么接的位,弟兄们都很门清呐。去年接了朝廷一个诏旨,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李茂贞、韩全诲搞事,顶不住了想拉大伙儿下水,但王大帅愣是痛哭流涕,说什么吾辈为天子藩篱,君父有难,要勤王救驾。别说卢龙辽王不信,自家兄弟们也不敢信呐。而且说完就完了,卢龙倒是回信约兵,可咱王大帅也没接茬啊。上次卢龙使者来见都没见,怎么这又提起来了。
看自家兄弟相互张望不开口,王师范也不恼,态度和蔼地看向爱将,道:“二郎,有何妙策。”
此二郎非彼二郎,说的是爱将刘鄩。因擎天保驾之功,刘鄩颇得王师范信重,现任淄州刺史、平卢军行军司马,在镇内是位高权重。刘鄩在家中行二,是以王大帅每每以二郎称之,以示亲近。
实事求是地说,按刘鄩的看法,王大帅其实是怕朱三。当初朱瑄、朱瑾兄弟与朱贼鏖战十载,淄青便当在后面撑着朱家兄弟,本来三镇就出于同源,有郓、兖在前也算有个屏障。奈何王大帅两耳不闻窗外事,坐视郓、兖败亡。后来与东平王修好,刘鄩其实是认同的,实力不足又不想拼命,或者说,不论实力足不足,既然不想拼命,老老实实跪下是最不坏的选择。
但是,既已决定低头就该一跪到底。朱三敌人多的是,淄青算老几。只要他们不闹,朱三且顾不上找这边的麻烦呢。
此时却要跳出来闹,这就是有点作死了。而且大帅把仁者无敌搬出来,刘鄩更是觉着哭笑不得。卢龙救河东,那是唇亡齿寒,这次派人来淄青,也是看李茂贞要完,李鸦儿怂了,河北大地就剩他卢龙一个刺头最显眼,这是想拉淄青下水一起扛包呢。
关仁义何事?大帅这是真做此想,还是在飙演技?
“大帅!”刘鄩躬身行礼。王大帅双眼还有点弥蒙,想必是昨夜的酒没醒转,“晋阳一战,只是折损河中兵一二万,汴军主力未损。若我镇年初出兵,机会还有一些,但此时有些晚了。李茂贞虽仍未降,但屡战屡败,军心士气必惰。且凤翔已围困近一岁,城中存粮再多也吃不久了,败亡必矣。且我军准备不足,仓促出战,只怕会适得其反。”
“准备不足?”王师范晃晃脑袋,道,“不是早说准备出兵么?”
刘鄩心说,你倒是说过一嘴,转头继续吃酒去了,诸事没有安排,你不说话,谁敢乱动。也就这一两个月,才说让队伍回营操练。平卢军多少年没打仗了,能不能行心里没点数么?
看爱将没接话,几个兄弟也都做扎嘴葫芦,王师范可能感觉实在演不下去了,沉默片刻,直言道,“是我错了。当初该帮一把朱瑄兄弟。”招招手,让人拿来湿帕子擦把脸,王师范起身来回踱步,道:“现下是七月,整顿数月。可遣使再与辽王商议出兵之事。李茂贞好歹还能再撑几日吧,汴兵在外征战年余,若不休整,回来也是疲兵。我以逸待劳,机会很大。”英姿勃发的王大帅挺直腰板,看看几个兄弟道,“遣人入郓、兖各城埋伏,与城外大军里应外合,先一举拿下二州。诸君,好做。”
“大帅。”刘鄩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在他看来,淄青是可以继续苟的。而且应该苟。实力不允许浪啊。看看边上魏博,他觉着如今不该跟着卢龙瞎闹,而应跟魏博好好交流。两家都是强藩还很有渊源,又都是跪了三哥,彼此抱团取暖,只要自己不作死,朱温应该狠不下心来跟淄青玩命。
朱大帅的敌人多了,真轮不上淄青。
“二郎莫再多言。”不知王师范是吃了什么枪药,对爱将的规劝充耳不闻,大义凌然道,“我说了,李贼、朱贼皆乃逆臣。朱贼以当世曹公自居,颠覆朝廷必矣。我家为天子藩篱,君父蒙难,岂能坐视?大义所在,何须迟疑。”
刘鄩刘司马总觉着主公是疯了,吞了口唾沫,认认真真看向自家大帅。只见王帅义正辞严,窗外的日光照进堂来,正好落在他的身上有如神光护体,一字一句皆发自肺腑,简直就是真情流露。忠义无双的刘鄩银牙一咬,心说,君之视臣如手足,臣之护君如心腹。故王公对己有恩,大帅又以国士待我,便是陪着鬼门关走一趟又何妨。一躬身,道:“职部这便去安排。”
王师范遂向堂中众人一礼,道:“诸君,且勉之。”
……
既然要给朱三添乱,李圣就决定还让郑守义来干。
八月,郑大帅得到李圣通知,让他做好准备出征。
从晋阳回来,队伍休整了数月,出战倒是没有问题。如今算是明牌,李茂贞眼看不成了,河朔大地就卢龙醒目,他们不去搞朱三,人家也得搞卢龙。与其在自己家里打,不如出去打,打烂了也不心疼。
郑哥将一众弟兄约来,边吃边聊。一口大锅咕嘟嘟冒泡,羊骨、牛骨熬得喷香,郑哥一手捏着小半拉胡饼,一手端了盛着肉汤的海碗,汤碗里飘着碎芫荽,其实就是香菜,花花绿绿且异香扑鼻,在唇边轻轻吹风,吃了两口。郑大帅一双虎目半眯,等着有人发言。
自从在晋阳献策成功,张泽自觉在新老板这里立住了。而且他发现,郑大帅身边全是一群大老粗,就他一个文秀的,刘老三没骗自己,好好干有前途。将李圣的公文看了又看,张泽潇洒地将书轻轻放在几上,道:“辽王说得明白,此次是与王师范相约,义昌亦要出兵。我看咱动个三千精骑尽够。”
老黑没说话,大寨主嘴里含着肉,嘟嘟囔囔道:“三千不够吧。”心说三千人,够干什么的。
张泽解说道:“兵贵精不贵多。咱是打出去,兵多了粮草转运困难。何况王师范此人不足为凭,船小好掉头哇,免得被他坑了。”
听说王师范不足为凭,老铁匠张顺举奇道:“据说这厮智除卢弘,平灭张蟾,也算杀伐果断。这些年治镇有方,军民两安。平卢军出身河朔,亦非羸兵,不至于吧。”产业越做越大,老铁匠的视野也愈发开阔,没事比较关注周边各方镇的动态,淄青是远点,也没逃过他的法眼。
“王帅为人宽厚,赏罚有度,亦爱民。淄青井然有序,在北方诸藩中堪称乐土。”张泽对老铁匠这个本家拱拱手先接住话,然后风向一转,叹息道,“奈何方今乱世,容不得这等世外桃源呐。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当初郓、兖二朱在时,这厮便首鼠两端。岁初他遣使来与辽王相约出兵,我军在晋阳都打完了,那厮兵在何处?此次辽王约他,只因我镇太过醒目,欲祸水东引罢了,彼岂不知。况我观这王师范一介富家子做派,哪怕真心要战,也未必是朱贼对手。岂可不慎?不若多备马匹,人少些。也莫硬打,若汴兵有隙,便去朱三家里派捐,一俟情形不对拔腿就走。总比陷在里头要强。义昌刘帅终究也是外人,真有险情,未必靠得住。”
张顺举连连点头,也不觉落了脸面,赞道:“张书记所言不错。”
说到派捐,众武夫们都很有心得,皆知朱三治下物富民丰,似卢八这等亲眼见过的,更是非常赞同。郑守义看大家想法一致,便拍板道:“好。张书记,你回信问问李头儿,幽州派多少兵马过来。老卢,老王,此次还是你两个跟我走。”最后对大舅哥道,“镇中之事拜托喽。”
张顺举果断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