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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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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显然再多说什么都动摇不了他的决心,钟应伶头痛不已,更无法谅解自己适才暴露的脆弱,太懦弱了!没事竟失神地对着话筒掉眼泪,除了让身边观众看见了世纪奇观,也害她破坏了形象在同事面前做了坏榜样。

    看看她!占用了将近两个小时的光阴霸着公务电话聊往事附带一地珠泪!护士长老大姐若想炒她十八回鱿鱼,她是连喘也不敢喘。

    “irene你还好吗?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这么伤心?”

    “不要哭,什么事说出来,我们会帮你。”

    “是啊是啊!光哭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irene”

    呜她更想哭了!

    亲爱的同事们竟然这么富有同情心。看看她们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决定帮助她,这样无私的关心,太太令人感动了!

    好一群热心盲目的外国人呵七楼护理站霎时间陷入愁云掺雾的奇景中,白衣天使上前相拥安慰,莫明伤感地一齐陪哭,局势一发不可收拾,看得过路病人家属们鼻酸掬饮一把同情泪

    这些人吃错了什么药?

    向乙威不敢置信,钟应伶一个人哭给他听还嫌不够,竟神通广大到煽动一群不可数的民众替她壮大声势!摔电话的冲动不断交织。

    “不要哭了,再哭下去你们医院就要淹水灾了!别以为用这种小水滴伎俩能引我同情,没这么容易打发的。”决定狠下心对抗钟应伶的眼泪攻势,他可不是唬大的。

    “你你好没良心”她抽抽嗒嗒地指控,泛滥成灾的洪流不是一时半刻可蒸发。

    苦恼啊!向乙威叫屈,不久前才听某人义正严词地高谈“上班时间工作至上”这会儿那唱高调的正主儿竟先带头干起罢工事业来了!

    不能再任这场“悲”剧继续坐大,需知七楼那票娘子军正掌控那层楼每位病患的生死大计,该是他身体力行,拿出男性的魄力来阻止闹剧的时候。

    毅然挂下电话,动了动全身筋骨,回头对床上至亲老父做完临别巡礼,转身离开病房赶赴战场——

    七楼在望,他傻眼了——

    金毛小人医师竟然捷足先登他一步!

    看这小子干了什么好事?!

    此刻他竟敢公然大刺刺在众目睽睽之下——拥抱钟应伶!

    天杀的!今天一定宰了你!

    那群不务正业陪哭的笨护士怎么不继续哭了?还自动让出一条大马路供这尾金毛混小子乘虚而入,脑袋全糊了吗?为什么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阻止?

    还还有那个那个已经哭得不分东南西北的笨女人,现在还不守妇道地乖乖窝在敌人怀里

    可恨哪

    孰可忍,孰不可忍!

    努力做完最后一遍发声练习。

    吐气吸气用力——

    “放开她!”向老板终于大喝。

    造势成功,在场民众将注意力转向他,不过也只维持三秒钟。

    因为没人听得懂他在大叫什么。

    愤恨交加的复仇者气到忘记自己站在哪一国的国土了。

    他拧眉暗恼,再接再励。

    “放开她!”标准的英文发音,这回他没乱吠。

    气腾腾的脚步坚忍不拔地迈进护理站圣地,直捣黄龙。

    而他的前妻呢?竟然还呆呆赖在奸夫手里,怔着一脸泪涟涟的花相楞望他。

    还不马上离开!

    “钟、应、伶!”

    用吼的比较快!他恨恨地动手就要一把拉过她。

    没想金毛医生动作了,快他一步防下他抢人的双手,挺身挡住钟应伶。这情形惹毛了向乙威,他错愕地瞪向金毛外国佬。

    情敌当前,金发大卫不负众望开金口了:“嘿!老兄,原来你会说英文,不过病患家属是不能随便进入护理站的,请你自重。”

    这回大卫先生可不再维持中午那样礼貌退让了。

    原来人家外国人也有脾气的,而且还记得中午那笔帐。

    美人被夺的戏码只能发生一次,第二回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即使是个来自台湾的老同乡也不例外。他全神戒备地观望向乙威。

    杀气顿起,鹰眸进射寒光,向乙威掴紧了拳头,随时准备挥出致命铁拳。

    进攻——

    “向、乙、威!”女主角复出江湖了!

    阻喝了前夫小人式偷袭出击的举动,娇瘦身形施施然距出金毛羽翼的保护区,泪痕满的小脸上闪动着两簇警告的目光,狠瞪向乙威。

    肇事者眼见人质被成功诱出禁区,出袭的铁拳硬生生放软了力道。他转个弯,顺利抢下人质控制权。

    老鹰捉小鸡似,他扯着她纤臂,厉声质询。“你还有脸叫我?该死的你最好撇清你们的关系,连带给我解释清楚,这些人为什么默许这男人的行为?你该死的干么让他抱你?”

    掀翻了整条密西西比河的醋,气急败坏的向大男人,忒地一副被冠上绿草帽的吃醋大丈夫模样,撒泼叫嚣的本事不逊于时下的黄脸婆。

    四点五十五分。

    非常好!钟应伶瞄了眼墙上的挂钟,对这一整个下午虚晃的光阴深表无奈,更加佩服她前夫深谙搅局的功力,看看目前的局面就可以证明。可怕的是,他可以从中午一路闹到现在的下班时间!甭说她们的工作完全被耽搁,能不能在六点以前交班完毕都算奢想了,再加上

    此刻的红灯紧急大亮!几乎七楼的每一床病人都已开始正视他们的福利,按铃抗议。

    如来佛祖!阿拉!谁来救救她?再不理清这一团混乱,她铁定会昏倒或疯掉!

    误嫁匪类,是她此刻最深切的感受。

    稳住!镇定!等收拾了这堆乱象之后,再来跟他秋后算总帐,不迟!不迟

    调匀吐纳、压制怒意,不理向乙威满腹醋缸的问题,她转头对着群龙无首的同事下达指令。“玛莉、洁米,你们两个先去发药;茱丽、露蒂,你们负责治疗项目;剩下的人准备针剂与交接班事宜,大家尽量赶在三十分钟内完成护理记录,最好在六点以前下班,开始行动!”

    一声令下,乱无头序的人们各自领命去打捞,护理站眨眼间仅存余三人——两个闲闲没事干的男人和他们争夺的人质,三国鼎立。

    “呃,irene,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得上忙吗?”金发大卫首先热心服务。

    “嗯,等她们回来可能需要你做些医嘱处方的处理。”钟应伶简短回复,大卫如愿衔旨待命,差点汪汪两句;得美人重视,满心欢喜。

    “你还没给我解释!”被冷置一旁的弃夫发出不平之鸣。

    “你搞不清楚状况吗?没看见我忙得都不知道几点才能下得了班,还好意思杵在这里要什么解释!”她终于对他发飙,看起来像随时会崩溃一般。

    向乙威识相,噤声讨饶,可怜兮兮的。

    钟应伶最是无法对他摇尾巴的低姿态狠下心不理,受不了地,她软言发号施令:“该去接奇奇下课了。”

    向乙威快乐无比,前妻明鉴!

    接儿子去!

    这真是史上最难捱的一日!

    如果她天真地以为能草草蒙混过这一天仅剩下的六个小时,那实在是太小看向乙威的能耐了。

    区区一场医院水患悲情记吓不退他。

    下班前的母猫发威也喝阻不了他。

    现在更别想有办法对付他临时出招的——

    挟天子以令诸侯!

    钟应伶承认计穷。

    她不得不佩服这男人善用时间的谋略。一天二十四小时里,除了睡觉之外,他几乎是分秒必争地对她的生活进行剥夺,而且成效显著。尤其对奇奇而言,更是不败之战。

    眼前不就是最佳写照?

    那一大一小的父子档正杵在角落那个靠窗的位置吃喝玩乐呢!而且照他们那副乐不思蜀的德行来看,不玩到她下班是不会买单了!

    向乙威的无孔不入已臻淋漓尽致。

    不管他们了,上班要紧。

    钟应伶在好不容易处理完医院琐事后,火速于六点三十一分赶抵中国餐厅打工,没想到仍是迟到一分钟。

    此时正值用餐时刻,现场的忙乱可以预料,更免不了挨上老板一串怨载责怪。

    她理亏活该受骂,被念一念也就过去了,不料仍是有好事者鸡婆替她出头。

    “如果你能省点口水歇歇嘴,后面的客人就不必大排长龙。你的生意也会更好,这位小姐才能替我们服务。”隐含挑衅的口吻,盛气凌人般自人头顶响起,冷冷的语调使人头皮发麻。

    不用回头、不必特别介绍,这位见义勇为的仁兄,除了她那位向字开头的前夫,还会有谁?

    唉!唉!唉!三声无奈。

    先为自己哀声叹气一番,料想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她必将面临另一番缠斗。

    “说的是、说的是,先生好远见,我们生意太好了,不好意思让您久等,这就让这位小姐带你们去用餐吧!”

    老板短肥的厚手拼命擦拭额角频频冒出的冷汗,畏惧地望了眼向乙威,赶忙低声下气,谢罪转移阵地去。

    你们?

    钟应伶纳闷,准备回头看看这回向乙威又带了什么样的朋友,却同时听见一声细软童音轻唤:“妈咪!“

    她大震,转过身正巧迎进一古脑儿钻向她的小身体,稳稳落抱她怀里,好个温香暖玉!宠溺溢满心底,柔和了脸部表情,小家伙顺势香了她一记见面礼,乱体贴欣慰的。

    可惜,天不对、地不利、时不妥。

    “奇奇怎么来了?”话里问向怀里小家伙,可她一双责备的火眼正不满地瞄着向乙威。

    他倒和蔼可亲地耸了耸肩。

    “爹地没骗我,我们找到妈咪了!”小家伙天真无邪地叫着。

    口声“爹地”叫得自然又习惯,叫得钟应伶心底麻痒痒的;搞不清楚那滋味,既感动又复杂。暂且挥去那感受,她一脸不赞同地斜睨向乙威,等他自动解释。

    然向乙威毕竟是有备而来,他回得可顺口了:“吃饭时间到了,今天来不及下厨,奇奇想妈妈,干脆就顺应民意来这儿一次解决。既可吃现成的晚餐,又可免相思之苦,多划算!”他笑咧了一嘴白牙,呵呵暗喜这番精打细算。

    鬼才相信他的话!钟应伶气恼,她儿子天天都跟她见得上面,只不过时数少了一些。今天太忙没空去接他下课而已,这男人就形容成“相思”来着?分明居心叵测!

    纵有满心不愿,暂时也只能先压下,她身上的旗袍制服正提醒着她“客人优先,服务至上”她没勇气一脚将他踢出餐馆,只能卑贱地以客为尊,真够窝囊!

    反手将奇奇塞入他手中,她抽过两份菜单,转身带头领着父子俩去向餐桌,边走仍边叨念;“这里的菜太精致,不适合小孩子。你最好别常带他来这儿,太宠他会把他的胃口养刁了。”

    同在这餐厅工作的员工,仅有少数几位较熟识的同事知道她是单亲家族,倒是没人看过她带儿子来过餐厅。一方面是她平常工作忙得没空招待朋友同事去家里喝茶,一方面是她只兼晚上几个钟头的班,匆忙来去之间,更没闲暇彼此交流了。久而久之,大家的交情也就淡淡的,保持一段小距离。有时候遇上别人好奇问起她的事,她多是含糊带过的,半是回避半是刻意:后来想想,这不啻是保护奇奇的好方法。

    向乙威注意到了,看她畏头畏脑地左顾右盼,带他们到最没人注意的角落,那模样跟中午在医院诱拐她进父亲病房时的神态真是如出一辙!哼!又怕他害她丢脸了!难道他得一直这样见不得光?

    “连在这家餐厅,你也还是这么害怕别人知道我是你前夫?我倒是怀疑,这里有什么头衔是你一个女服务生想维护的?或是怕哪个心仪的对象误会了?”吃醋大丈夫独自闷声冷哼,口气酸溜溜的,落座前仍是以她听得见的音量,哼给她听。

    她丢足了大白眼,静静安顿好儿子,并细心为儿子围好餐巾。磨了半晌后,她轻声吩咐:“奇奇乖,妈咪说过,在妈咪工作的时候不可以吵妈咪,你乖乖跟爹地在这里吃饭,等回家后我们爱怎么玩都可以,好不好?”

    这般商量的口气,明着是教导小孩子,暗着是安抚向乙威,他哪会听不出来?可恨这妮子三番两次以“工作上的不便”为藉口来敷衍他,他仍得受制于她缚手缚脚的时间问题而作罢,真够呕了。偏他现在还是只能做困兽之斗,无处发作!

    也罢了,早晚我总会找到机会跟你话说从头,这段期间暂且就当是过渡期吧!小小的几场捉迷藏游戏,只消当成是重头戏之前的热身活动,好戏还没压轴呢!他只需伺机制动,不久的!他暗暗发誓,再过不了多久的。

    脸色一缓,他拿起菜单目录,随手漫不经心翻看,一边说道:“点餐吧!不知道小姐你有什么好建议。是要介绍今日主厨特餐呢?还是有更好适合我们父子享用的经济大餐?”

    几乎是感激地转移了敏感话题,钟应伶放下一颗心又半抱歉地看了他一眼,回头马上后悔。她没错看他眼中的那抹笃定,饱含着势在必得的神情,像在告诉她:等着吧!迟早而已。她太轻敌了,岂可轻易以为危机解除了?她前夫向乙威这种人可不能以等闲小辈论之!

    揣揣戒慎地收回两本菜单目录,她平板有礼地道:“信得过我的品味的话,就由我来替你们点餐吧!小孩喜爱吃的东西,我最清楚不过了,您说可好?”语气里不无挑衅。

    向乙威一迳笑眯眯,不忘提醒:“既然你好心替我们点餐,怎么好意思说不呢?不过这孩子的父母嘛

    就我所知是以前就不嗜吃辣,小姐你认为这孩子本身会不会受得了贵餐馆名产的满辣全席呢?”三两下点出新愁旧恨。这次他先声明了,免得又拿肚子舌头开玩笑,对她初见面时应付他的那招心狠手“辣”仍是心有余悸,必须先防患于未然。

    算他学乖!钟应伶为自己第一招的出奇制胜沾沾自满,想她前夫在她的地盘上尚且怕她三分呢!何况她一介护理人员,想要什么样效果的泻药怕会没有吗?呵呵呵这还是头一回她的两份工作领域得以相互利用结合哩!向乙威放马过来没关系,她多的是君子报仇的手段!拿儿子当挡箭牌只有今天有用,下回他得想些别的方法了,否则

    嘿嘿呵呵巫婆般恶毒的嘴脸邪邪浮现,她小声地笑在胸腹里,暗自得意,下战帖似地再看了眼向乙威,转身扭腰摆臀,张罗餐点去也。

    目送她纤影款摆的旗袍衣角离开视线范围,向乙威心底浮起毛毛的感觉。她刚刚最后一瞥的那种神情他见过,影像清晰又深刻可以预见他,他大限将至了!

    钟应伶卯起来跟他作对的时候,往往是顾前不顾后的,而且非挤个你死我伤誓不甘休。她敢爱敢恨的烈性子,在他们那段短暂的婚姻中,他最是能领教个中滋味了。

    希望她刚才临去前那“回眸一笑”不会应验才好,否则好汉做事好汉当,儿子你请自重,当老爸罩不住你时,闪远些准没错!

    “爹地?”儿子奇奇已经喊了第三遍,企图唤回老爸出游的神智。不死心地叫了第四次后终于气馁,小脸满受伤神情,小手举起一根筷子遥遥指控。“妈咪骗人,你一定不是我爹地!”

    虽说有个爹地的确让他光荣不少,可这初来乍到的父亲,在小孩的心里仍是有些不确定。

    这一声如泣如诉的指控吓醒了向乙威,回魂后仍搞不太清楚状况。怎么才几眼工夫,他儿子竟也翻脸不认老子了?他紧张道:“奇奇乖,告诉爹地发生了什么事?”

    大掌抽过小手握紧的指控兵器,他细细审视儿子脸上微妙的情绪。他没有忘记两天相处下来的发现,他的儿子比一般同龄小孩来得早熟精明;不知是单亲家庭的影响抑或是来自他遗传的强壮基因——自豪后者必定得自于他本人。

    “为什么你是我爹地?”小家伙终于提出质疑。

    他就知道太精明的小孩不好骗!向乙威苦恼不已,想他在早上含含糊糊地天花乱坠扯了一大堆答案,还是混不过他儿子的脑袋瓜。看来这小子已经利用一整天的时间去过滤早上他所解释的“四年来父亲不在身边”的理由。现在这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小子开始导向问题核心了,向乙威不禁怀疑,若是对四岁孩童讲解性教育,会不会有点

    苦恼啊!

    堂堂一介掌理海内外企业集团首领,仍是败给了这个千古以来身为父母师长迟早会面临的问题。一向矢志要当个开明父亲的他,不禁开始考虑使用古人那套骗小孩的说法:因为你从石头蹦出来,而我和你妈咪同时认养了你,所以我就变成了你爹地!

    多顺口的说法!虽然有点不负责任,倒是此刻他完全能苟同古人骗小孩的心理,那是可以被原谅的卑鄙!

    喝口茶,润了润喉,准备开始活用这套卑鄙的说辞:“嗯——”

    他顿了大半晌,心理准备仍不充足。

    再喝了口茶,给自己将脱口而出的说辞加油打气,终于,他鼓起勇气道:“因为——呃,你想听中文版的还是英文版的?爹地也可以用英文说给你听!”

    只见他亲爱的儿子还很认真地考虑了片刻,然后用力答复他:“我两种都要听!”

    看他自己种出了怎样一个狮子大开口的儿子!活该了他伟大的遗传基因!

    这会儿这个麻烦的问题被他自己搞得愈来愈复杂了。除了用中文解说以外,还自找苦头地翻译成英文再掰上一回了,认栽!

    豁出去了,再怎么说儿子的头脑总是源自于他这头老电脑,就不信会没有办法应付他脑子里的问题。

    “因为从前,爹地和妈咪彼此相爱,后来爹地和妈咪结婚,再后来就生下了奇奇。”

    好不容易,他选择用笼统的故事大纲法简单带过去,既不卑劣,又不败坏儿童纯洁善良的风气。

    可惜没有意外地,奇奇疑惑的小脸上已经布满了更多的问号,不用猜想,他大概可以归纳出是以下几种可能——

    a、什么叫做“彼此相爱”?

    、结婚之后为什么没有“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c、奇奇是怎么来的?

    救命!谁来教教他该怎么回答这一连串的问题?真是太不公平,严格算来他真正当父亲的时数尚且未满二十四小时呢,还没机会好好享受为人父的弄璋之乐,就得先面对儿子启智时期的敏感问答题了!不甘心哪!而那个造成今天这局面的始作俑者——钟应伶,还不知在哪个角落逍遥自在,狠心地丢他一个人对着儿子孤军奋斗,呜真没良心

    “爹地”看来奇奇要开始发问了。

    啊!四碟小菜摆上桌。

    救星来了!

    向乙威几乎是痛哭流涕地,眼巴巴闪着求救讯号望着钟应伶。她没注意,专心忙着手上的工作还一边吩咐着。

    “这两碟比较清淡,蛋白质又多,给奇奇多吃一点,这两碟就留给你开胃——怎么了?”她终于发现向乙威异样的表情,忙碌的手跟着停了下来。她狐疑地望着他,同时注意到儿子满脸的大惑不解,心下开始警觉起来。

    他怨夫似地投给她哀恨莫名的一眼,喃喃抱怨:“你儿子怀疑我不是他的亲爹,还在问他是怎么生出来的!”

    好不容易有机会丢出烫手山芋的问题,他倒要看看钟应伶这四年来是用什么手段哄小孩的。她比他多了四年当母亲的经验,应该不是第一次碰上奇奇问这些问题吧?

    丝毫不见她多作考虑,几乎是立即的,她反射性地回道:“长大以后就知道了,妈咪不是说过了吗?”

    对哦!他怎么都没想到?

    这种最传统、最便捷、最敷衍的哄小孩的风俗话,他刚刚几乎想破了头都还没想过。人家多了几年为人母的经验就是比他老道,虽嫌太过草率,倒也成功地堵住了小孩问不完的话。甘拜下风,回头他会好好研究讨教这门:与孩童沟通的艺术!

    向乙威才准备拿笔将这番心得记下来,不料奇奇又开口问了。

    “我已经长大了,今天老师量身高,她说我长高了两公分也,妮妮她们都没有长大,只有我长大,妈咪——”哀求的尾音拖得长长的,颇有今天不赖出个结论势不罢休。

    钟应伶真是上辈子欠他们向家人似的,今天一整天的时光里,她陆续被这两个有向氏血源的大小男人苦苦追讨一卡车的问题;还没摆脱那个大的就得应付这个小的,这样双管齐下的疲劳轰炸,真不知她接下来还能撑多久?也许她该考虑开始吃素、求愿、消孽障了!

    “听着——”她终于摆出严母晚娘脸,准备来一段饭前精神训话——

    “威?果然是你!我看到你的车停在外面,就知道你又来这里吃晚餐了。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这家餐厅难吃死了你干么还——”

    突然杀出来的程咬金打断了钟应伶差点出口的泄底话,一家子三口人同时看向这名不速之客——姿文小姐!

    显然四个人四张脸都是一样惊诧。

    万姿文的开场白终止在看见坐在向乙威对面的小奇奇后自动消音。她瞪大了一双牛眼,不置信又惊恐莫名地来回瞧着父子档,忘记要合拢还没关妥的嘴巴。

    “你你你们?”她被吓得不轻,奇奇好奇的眼同时望向她。

    “你来做什么?没看见我们在用餐吗?随随便便跑来打扰别人是很没礼貌的。”向乙威打破僵局,神色倏然凝肃起来,摆明了“不悦被打扰”的态度。

    被他一吼,姿文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颤巍巍地道:“你他这小孩是是不是跟你

    是父子?”她本来想说私生子的,偏在他狠绝的目光下硬生生改了口。

    太像了,他们实在太像了!她实在想不出向乙威还有什么叔侄兄弟有可能有这样一个孩子!尤其向乙威是独生子,有哪一号亲戚会生得出一个再版的向乙威?

    “没错。”向乙威给她肯定的回答,当下直接压低了头对着儿子来一场机会教育。

    “奇奇你看,人家不认识的阿姨一看到我们,马上就认为我们是父子了,你看爹地没有骗你吧?”他兴冲冲地观察儿子深思的表情,像在等候判官裁决结果般猴急。

    “妈咪?”奇奇打算问向在旁的陪审妈咪,当场逮住了正准备开溜的钟应伶。

    完了!

    在场三位年龄超过四岁的大人都知道玩完了!

    钟应伶恨不得跟儿子来个六亲不认,顺便挖个地洞埋进去躲过这一劫。可惜今天铁定是老天要亡她,在劫难逃了这一天为什么这么漫长啊?

    万姿文想崩溃的程度不下于她,如果说刚才看到奇奇时她的嘴巴可以吞下一颗鸡蛋,现在看到钟应伶后,她吞下三颗泰国芭乐都没问题!而又再听见这孩子喊的那声“妈咪”她相信自己离口吐白沫已经为期不远矣。

    丧失理智之前,万姿文犹垂死地问着在一旁闲闲纳凉的“前任”未婚夫。“她、他们,就是你要跟我解除婚约的理由?”她几乎害怕听到答案。

    “可以这么说。其实大部分原因,我相信中午我们已经谈过了,不需要我再多做解释。现在你既然看到这种情形,只好提早介绍你认识我的家人了。”向乙威好整以暇地回答她,刻意忽略钟应伶频频怒瞪他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