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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到了!”
一声又一声兴奋的惊呼声,从甲板此起彼落地传进最上层的特等舱,金安琪明显松了一口气。
“准备下船吧!”辛海泽早已将他们的行李都整理好,就等水手下锚。
金安琪点点头,好高兴他们终于能重新回到地面上,连续几天的大风浪,把她摇到头晕眼花,几乎下不了床,如今总算能够摆脱这尴尬的局面,让她如释重负。
体积庞大的巨型豪华客轮,在领航员的指引下驶进天津港内。客轮一就定位,船上的水手就忙着下锚,和码头上协助定锚的工作人员一上一下吆喝呼应,忙碌景象煞是有趣。
“下船喽!”迫不及待登陆的旅客,船刚靠稳,便提着行李等在楼梯前,等着上岸。
水手将船身的楼梯放靠岸边,只见整船的旅客,像蚂蚁一样往楼梯挤,逼得岸上的工作人员,不得不出面疏通。
“不要挤,慢慢来,当心落水。”
码头上的工作人员喊得震天价响,唯恐旅客发生意外,旅客们这才乖乖排队下船。
好不容易,一到五等舱的旅客都走得差不多了,他们这些住在客轮最上层的旅客,终于可以开始下船。
“我来提行李。”
金安琪才刚要弯腰提皮箱,辛海泽的大手不期然早她一步把皮箱拿走,完全不让她动手。
“只是一只小皮箱,我可以自己提的”金安琪仰望将她的皮箱紧紧拿在手上的辛海泽,他的脸上写满了不赞同。
“反正没多少行李,让我来就好。”辛海泽对金安琪的保护密不透风,不愿她花丁点儿力气,金安琪除了无奈之外,就是感激,他真的好为她着想。
就如同他所说的,他们没有几件行李,他只带了一口大皮箱,和一只黑色牛皮制的公事包。而她更可怜,连个大皮箱都没有,只有一口小小的白包皮箱,里面装满了她所有家当,她母亲送她的蓝色雕花小座钟,就在里头。
他们几乎是最后下船的旅客,而且所受到的待遇也明显不同,每个人都对他们客客气气,大概跟他们的身分有关。
“小心慢走。”成群的仆欧,分别站在楼梯两侧恭送他们下船。直到此刻,金安琪才明白辛海泽的财力有多雄厚,势力有多大,大家都要对他礼让三分。
金安琪极不习惯地跟在辛海泽的身边,一步一步走下船。他们才刚下码头,轮船的甲板上随即出现一位船员叫住辛海泽。
“辛先生,请留步!”
船员边喊边跑下船。
“船长要我传话,说是要和您商量有关回程航线的事,请您到船长室一趟。”船员跑得喘呼呼,可见确实是一件急事。
辛海泽为难地看着金安琪,想离去又不敢离去。他乡异地,码头又乱,就这么留下她一个人,他实在不放心,因而犹豫不已。
“没关系,我一个人没有问题,你尽管去忙你的事情,不必管我。”金安琪见状连忙摇手,向他保证一切都很好,辛海泽还是犹豫。
“真的无所谓。”她再三保证,并且一把抢过他手上的行李,证明她很坚强。
“我会乖乖地站在这里,直到你回来为止,你放心好了。”她接着又用微笑加强她的可信度,有几秒钟的时间,辛海泽考虑将她一并带去见船长,但想想船员之间其实有一些禁忌,比如不欢迎女性进入船长室,也就算了。
“我很快就回来。”他伸手要将金安琪的行李拿回来,但金安琪不肯给,不想增添他的负担。
“好。”金安琪点点头,目送他上船,心里涌上一股不合理的孤单感。
她摇摇头,觉得自己好傻。不过才相处了几天,她就已经习惯他的陪伴,自己是不是太孤单了?
金安琪是个独生女,既没有兄弟姐妹陪伴,也找不到朋友吐露心事,凡事只脑瓶自己。高兴的时候没有人分享,悲伤的时候更不会有人分担,虽然身处于上流社会,但家里其实老早只剩一具空壳,金老爷子也不可能允许她对外张扬家里的经济状况。
说起来很可悲,金安琪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富家千金,事实上却比普通人家的小家碧玉还不如,至少她们可以自由地表达情绪,她却被教导凡事内敛谨慎,不能表露自己的感情,谁能说她不悲哀呢?
码头上人来人往、热闹的景象,很快俘虏她全部的注意力,将那些悲伤置之脑后。
她好奇地看着那些挑夫们,在码头和船只之间来来回回不停地走动,每个人的肩膀上都驮了很重的货物,但身手却非常灵巧,丝毫不显费力。
她看着看着,如此不知过了多久,手上的箱子开始变得沉重,她干脆将皮箱放在地面上,让已然发酸的手休息一下。
岂料,她方才放下皮箱,一双大手紧接着拎起她的小皮箱,吓得金安琪以为遇见强盗。
她惊惶失措地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喊“抢劫”就看见辛海泽站在她旁边,连忙又把话吞回去。
“你就这么随便把行李放在地上,很危险的。”
原来伸手拿她皮箱的人,就是辛海泽,害她差点以为遇见抢匪了呢!
“为什么?”他看起来好紧张。“只是稍微放松一下,应该没有什么关系。”
“很难说。”辛海泽摇摇头。“如果这里也有像上海码头那些不法组织,那么随便将行李放在地上就会变得很危险,难保你的行李不会被人从地板下偷走。”消失得无声无息。
“地板下?”金安琪无法理解地看着辛海泽,他只好进一步解释。
“码头的地板。”他特意用皮鞋的前端敲了敲他们脚下的地板,让她明白其中的蹊跷。
“码头的地板都是用木板做的,有些小偷会将其中的一、两块木板改为活动地板,再潜伏在地板下,伺机盗取旅客的行李。运气不好的人,很容易因此而弄丢行李,就算报警也没有用,因为这些小偷都有码头恶霸让他们当靠山,巡捕往往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便应付了事,不会认真帮忙找行李。”时局纷乱,不要说遗失行李,就算人身安全都要谨慎小心,更何况那些巡捕和黑帮之间都有一定程度的默契,万一出了事,只能自认倒楣。
“原来如此。”她总算了解个中原因。“我还以为只有上海会这么乱,没想到天津也一样。”
“只要有利可图,到哪里都一样。”辛海泽相当内行的分析道。“你看那些脚行”
“脚行?”
“就是挑夫。”只是各地用语不同,辛海泽解释。“举凡货栈码头,大多由外商公司经营,这些外商公司为了管理方便,都会雇用一些包工头,但这些包工头大多是流氓出身,和黑帮多有挂勾,串通好压榨这些辛苦的脚夫。”行为非常恶劣。
“他们怎么压榨脚夫?”金安琪无法想象竟有这种事。
“抽佣金。”辛海泽答。“包工头从脚夫身上,抽取百分之六十的佣金,脚夫的货搬得越多,他们拿的佣金越多,脚夫辛苦了大半天,也只能拿到百分之四十的酬劳,包工头却什么事也不必干,就能不劳而获。”
“这么坏?”金安琪闻言倒抽一口气,这不等于无本生意?
“没错。”辛海泽又答。“不仅如此,这些脚夫逢年过节,还得给包工头送礼,若是规模大一点的码头,还会额外雇请小堡头,他们也会要求送礼。有时候连他们亲属的婚丧喜庆,都要脚夫分摊送礼的费用,到最后脚夫们能拿到的钱少之又少。”根本是层层剥削。
“他们不能到其他的码头工作吗?”金安琪大感不平的追问。“如果这个码头的包工头这么坏,也许可以选择其他码头”
“没这么简单。”辛海泽摇头,她的想法太天真了。“把持码头的大多都是帮会,只要彼此说好了不用谁,谁就不可能在其他码头找到工作。”
帮会在某些方面,维持了既竞争又合作的关系,大部分的时候是对立的,但必要的时候也会携手合作,码头的用人就是一例,因为关系到利益。
这些规矩,金安琪当然不可能知道,但她很好奇辛海泽为何了若指掌。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好像身历其境似地精确。
金安琪原本只是随口问问,岂料辛海泽的身体会突然僵住,表情变得木然。
他之所以会这么熟悉,是因为他自己就当过挑夫,被那些冷血无情的包工头压榨过,所以他才会这么清楚内幕。
他干过苦力,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只要是对小道消息有点研究的人都知道,他发迹前就是一名挑夫,他也从不隐瞒。
只是,他虽然觉得这没什么好丢脸,但在金安琪面前,却也无法畅快地说出自己的经历。毕竟他也有自尊心,在喜欢的人面前也想要保持荣誉,这种种的因素,都让他的身体僵直,神情凝重,无法回答金安琪的问话。
或许是辛海泽表现得太明显了,也或许是金安琪从很早以前便学会凡事不要过问得太多,因此她几乎是在辛海泽拉下脸的同时便闭嘴,让这个话题自然跳过。
但是既然已经问出口了,想要装作一切都没发生,当然不可能。于是他们熟悉的沈默,又悄悄回到他们之间,将他们隔离在心的两头。
“有好多脚夫。”只是沈默难挨,金安琪到底还是说话了,好奇的语气引来辛海泽的注意。
“我以为你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只要是旅行,一定会碰见相同情形,无论是搭火车或乘船,一定都有很多等在站口或是码头,抢着帮旅客提行李的脚夫,赚取微薄的小费。
“从我十岁开始,就不曾远行了,我并不是很清楚脚夫的情形。”儿时她家境还好的时候,的确时常旅行,搭船或是搭火车不一定,但共同点是全靠她母亲打理,她父亲完全不管。
“安琪”
“很早以前,我家就是空壳子,只是金家在外的名声,让我们不得不咬牙撑下去,所以十岁以前的事情我还记得,十岁以后,码头是什么样的发展,我一无所知,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习惯脚夫的服务。”
这是很深沈的告白,触碰到的不只是内心的痛,还有那段属于过去的记忆。
辛海泽虽然老早就知道她家的经济出问题,但不知道情况这么严重,居然从她十岁起就过着克难的生活。
“对不起,说了不该说的话。”他太自以为是,造成她的痛苦。
“无所谓。”她耸肩。“反正金家没落是事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到底她家只是空有血统,没有实力。反观他,虽然出身不好,但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和实力,在上海滩头闯出了一片天,生意并且越做越大,甚至有钱到可以花一百万元标下她,谁能说他不厉害呢?
在金安琪的内心深处,一直觉得配不上辛海泽,他高大英挺,又有成就,是所有女性的梦中情人。她一点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娶她,难道真是为了她的血统?
存在于金安琪心中的疑问,换到辛海泽的心底,却成了另一个痛。她对他的怨恨,是那么清晰可见,若不是为了家庭,她恐怕不会乐意嫁给他吧!毕竟他的出身太低,是完全配不上她的。
两人的想法南辕北辙,唯一的共通点是他们都弄错了,误解了彼此的想法。
天津港口的风大,飕飕掠过的冷风恰似他俩的心情。
究竟要到何时,他们才能拨开迷雾看见曙光?
谁也没有把握。
利顺德饭店是天津最古老的外资饭店,建造的年代很早,十九世纪就已经存在了。采英国古典建筑的利顺德大饭店总楼层不高,不过五层而已。但里面的设备应有尽有,除了舒适豪华的客房及餐厅之外,还有保龄球馆、游泳池及舞厅,许多名人都住饼这家饭店。
辛海泽和金安琪甫到达利顺德饭店,刚要办理住房手续,柜台经理马上拿出一个信封,交给辛海泽。
“辛先生,有您的电报,半个钟头前才收到的,请您过目。”
“谢谢您,马经理。”辛海泽显然是这家饭店的老客人,不但和门房熟悉,跟柜台经理也颇有交情,他人还没到饭店,事情就先帮他处理了。
“不客气,辛先生。”饭店经理对金安琪微笑,金安琪也大方回给他一个笑容。
辛海泽打开信封,拿出电报仔细观看内容,越看眉头锁得越紧,最后将电报折好,放进西装口袋。
“抱歉,安琪。我恐怕必须先外出一趟,请你一个人先回房间。”他拿起刚脱下的帽子重新戴上,一脸抱歉的对金安琪说道。
“怎么回事,有不好的消息吗?”她不介意独自一个人留在房间,但他着急的脸色令人好奇。
“其实也还好。”辛海泽耸肩。“只是矿区那边出了一点小状况,怕不能及时供货,问我要怎么处理而已。”
“矿区?”她听得一头雾水。
“我在开滦那边买了一处矿坑开采煤矿,将开采后的煤炭从秦皇岛装船运回上海,再交给煤气厂提炼成熟煤,我现在就要去天津分公司,探问一下详细情形。”
近几年来辛海泽的生意越做越大,除了既有的海上运输事业,如今又涉足煤矿业,难怪大家会传说,他的总资产已超过韦皓天。
“那你赶紧过去吧!”金安琪没想到他是这么了不起的人,就连他们每天都在使用的熟煤他也参了一脚,并且拥有自己的矿坑。
“我会尽量早一点赶回来。”辛海泽提起公事包就要离开饭店,金安琪目送他离去,在他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突然转身。
“你愿意跟我一起吗?”他问金安琪。“反正你待在饭店里面,也没有事情可做,不如跟我一起到公司。”省得他挂念。
“可以吗?”她有些错愕。“我真的可以跟你去公司?”
“当然可以。”辛海泽微笑。
“我很乐意。”金安琪欣喜若狂,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得压抑自己的情绪。
“我们走吧!”即使她仅仅只是微笑,辛海泽仍然觉得很高兴,至少她没有拒绝他,这就够了。
他们请饭店柜台经理帮他们叫了一部出租车,当他们到达天津分公司的时候,分公司的负责人还很惊讶,直呼他们怎么突然来了。
“您怎么没事先通知我派车去接您?”天津分公司的经理,一见着辛海泽就拚命同他握手。
“出租车很方便,就不必麻烦了。”辛海泽亦很热络地同分公司经理握手,金安琪好奇地在一旁看着,心想男女之间的打招呼方式还真是大不相同,女人就简单多了,顶多点头。
“这位是我的新婚妻子,金安琪小姐。”握完手,辛海泽马上跟分公司经理介绍金安琪,只见她端庄的点头。
“很高兴见到您,先生。”态度和礼貌都一百分,完美无缺。
“原来是辛太太,久仰。”分公司经理用欣赏的眼光打量金安琪,心想她的气质可真好,长相也够漂亮,可惜就是拘谨了点儿。
金安琪微笑,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见“辛太太”这个称呼,感觉心里暖暖的、甜甜的,有种说不上来的好滋味,在她心里头发酵。
两个大男人打完招呼,紧接着进入正题,讨论矿坑的管理以及产量问题,辛安琪完全插不上嘴。
她静静地待在一旁,看着辛海泽严肃地和分公司经理讨论公事,发觉他无论做什么事都很专注,一举一动都教人着迷
“如果再有问题,马上打电报给我,好吗?”辛海泽很快结束和分公司经理的对谈,并要求他继续保持连络。
“我会持续追踪,您放心好了。”分公司经理好奇地看着辛海泽戴上帽子,从他踏进公司那一刻起便急着离开,应该是还有事情。
“那就麻烦你了。”辛海泽点点头,朝金安琪伸出手。
“啊?”金安琪完全无法会意,怎么她才在偷瞧他,会面便已经结束?
“我带你到天津各处参观一下,把手给我。”辛海泽温柔的语气,说明他为何急着离开的原因,分公司经理会心一笑。
“好好。”在分公司经理的注目下,金安琪双颊胀红地将手交给辛海泽,走出天津分公司的大门。
“等一下,老板!”就在他们快要步出门口的时候,分公司经理突然叫住他们。
“这是我的车钥匙,您一出门就瞧见车了。”并将汽车钥匙丢给辛海泽,他眼明手快的接住。
“谢了。”辛海泽也不矫情,况且他确实也需要一辆车子,带金安琪四处参观。
“祝你们玩得愉快!”分公司经理朝他们挥挥手,辛海泽举手致意,感谢分公司经理帮忙。
就如同分公司经理说的,他们一出门口就看见车子停在公司前面的空地上。
辛海泽殷勤地帮金安琪打开右边的车门,让她先坐进去,自己再从另一头上车。
金安琪知道他只是基于礼貌,仍然心跳不已,一颗心像小鹿一般乱撞。她好像越来越习惯他的陪伴,对他的感觉也越来越敏锐,算不算是一件好事?
金安琪真的很迷惑,但随之而来不停变化的街景,很快掳获她全部注意力,让她没有心思再想这个恼人的问题。
天津的风景,乍看和上海很像,一样是车水马龙,遍布着小洋楼。然而倘若深入了解,又会发现许多不一样的地方。这儿的人穿着和上海人并无二致,但毕竟地处北方,光吃的方面,就和位于南方的上海有很大的不同,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招牌看得金安琪眼花撩乱,在心里头大喊真好玩。
“我们要去哪里?”有趣的是,无论她再怎么兴奋,她的外表始终冷静,让人猜不透她真正心意。
“万国桥。”辛海泽面无表情的回道,同样让人难以猜透,他们这一对,还有得磨。
“万国桥我好像听过这个地方。”她虽然无力远行,但一直非常注意有关旅游方面的消息,也时时拉长耳朵听别人说。
“算是天津的地标之一,只要来天津游玩的人,都会去那个地方。”是一个非常著名的旅游胜地。
“我懂了。”金安琪纳闷他为什么对天津这么了解?不过仔细想想,他既然在天津开了一家分公司,矿坑又在附近,对天津熟悉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反倒是自己土包子,太大惊小敝了。
原则上她并没有猜错,这些的确都是辛海泽为何对天津熟悉的原因。不过他之所以对天津的一切如数家珍,是因为他同时也在此地开了一家旅行社,承办国内外的旅游业务,理所当然要对天津有所了解。
车子跑着跑着,很快跑到老龙头火车站附近,万国桥就在那个地方。
“快一点下车,不然就要赶不上时间了。”辛海泽才将车子熄火,便很难得地要求金安琪加快速度,这让金安琪一头雾水外加好奇,他一向很沈稳的。
不过她还是赶紧把车门推开,追随辛海泽的脚步,到达岸边。
只见宽广的海河上,横跨着一座造型独特的大桥。桥的上层结构由钢衍架及纵横梁组成,下层开启跨桥面用木板铺成,固定跨则是混凝土桥面,是非常有趣的设计。
“总算赶上了。”辛海泽心满意足地看着一艘吨位颇大的轮船,朝他们迎面而来。金安琪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到这里来,桥是很漂亮,但没有什么特别
突然间从中往上开启的桥梁,瞬间改变金安琪的想法。
她樱唇微张地看着雄伟的大桥,由两边一吋一吋往上扬,既像开花,又像佛手,让桥底下的轮船通过,看得她睁大眼睛,惊呼连连。
“你看,桥开了!”她兴奋不已地指着正在通行的轮船,大声欢呼。“桥竟然开了,怎么会这样?”她显然很开心,如蜜般的娇颜绽放出兴奋的光彩,笑容异常灿烂,辛海泽彷佛又看见昔日天使。
“你应该时常笑的。”虽然她微笑的时候很美,但大笑更适合她,更符合他印象中的金安琪。
“对不起,我失态了。”经他这么一说,金安琪才发现自己居然在无意中表露出真实情绪,连忙收敛。
“一点也不。”辛海泽摇头。“我倒觉得你刚刚的笑容很美、很开心,我宁愿你一直都是这么笑。”
“是吗?谢谢。”金安琪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回避他温柔的视线。“如果刚才我做了什么不文雅的举动,还请你原谅我,我平常不是这个样子。”
“安琪!”他一点都不觉得她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她为什么要这样苛责自己呢?
“不过,我真的觉得很开心。”想到他居然为了让她赶上桥开启的时间而拚命,她就觉得很窝心,好感谢辛海泽。
“我已经好久不曾接触这么有趣的事物,这一切都要谢谢你。”他细心为她安排一切,甚至为了带她观光,草草结束跟分公司经理的讨论,真的是难为他了。
“只要你开心就好。”能再次见到她灿烂的笑容,是人世间最美好的风景,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值得。
“我很开心。”她再次保证。“至少这次我是真的看见风景,而不是只能凭空想象。”
“安琪”
“就像我曾经跟你说过的,我家很早就是空壳子,只是为了维持表面上的风光,不得不端出派头。”金安琪双眼迷蒙地回忆道。
“我还记得,每次为了掩饰家中的窘况,我们都必须被迫当着亲朋好友的面,提着行李搭车假装要去旅行,结果都只是在上海市绕几圈以后,便从后花园偷偷溜回去,从来就不是真的出门。”
“安琪”
“所以,我特别爱看有关旅游方面的报导。”金安琪抬起头对他甜甜一笑,美丽的笑容狠狠揪疼了他的心,好为她难过。
“只是很可惜,这方面的报导太少,不太有机会看得到,我这愿望,也就时常落空了。”最后,她又用一个美丽的微笑结束她的告白,辛海泽还是心疼。
问题是,他不懂怎么去安慰她,他既不想提起往事,又不想说些空洞无意义的话,于是只得握起她的手,轻轻说了一声:“走”
“走到哪里去?”她尽量跟上他的脚步,他走得好急。
“带你去参观更好玩的地方。”这即便是他的处世原则:少说话,多做事,行动足以代表一切。
金安琪先愣了一下,后开心地追上。接下来的时间里面,就看见辛海泽开着借来的车子,跑遍天津大街小巷,金安琪也放大胆地尝试各种她没吃过的食物,两人都玩得非常开心。
“天黑了。”他们甚至玩到夜幕低垂都不自知,可见他们有多愉快。
“该回饭店休息了,我载你回去。”辛海泽转动手中的方向盘,将车子调头往饭店的那头驶去,约莫过了一个钟头,他们才又回到利顺德饭店。
饭店的仆欧早已经将他们的行李提到房间放好,收在角落的行李柜里。
辛海泽订的这套房是上等房,除了客厅之外,还有两个房间,另外还有一个共用的浴室。
“我先出去一下,你如果累了的话可以先洗澡,不必特意等我。”话毕,辛海泽拿起车钥匙又往外走,金安琪一样只能目送他离去。
先洗澡吧!免得待会儿他回来了,还得和他抢浴室,那多尴尬。
金安琪决定趁辛海泽外出的时候洗澡,等她洗完了澡,换上了便服,辛海泽依然还没有回来,于是她只好看着客厅发呆。
总共有两个房间。
目光转向两扇一左一右,紧紧相临的深色桃心木门,金安琪的心开始狂跳,猜测辛海泽会如何处理他们的关系。
打从新婚夜起,他就没有碰过她,也不曾勉强她或征询过她的意思。但当时是在船上,她身体又不舒服,现在他们已经到达陆地,他会怎么做呢?
金安琪实在不敢想象,万一辛海泽要求她履行夫妻义务,她要怎么回应?她光想象和他子谠着嘴,就不敢再想下去了,更何况是抱着她?她一定会晕倒的
“安琪。”
想象已经够刺激了,辛海泽这时候竟又出声叫她,吓得金安琪的身体都僵硬起来。
“你回来了。”她尽可能平静的面对他,辛海泽看了她僵硬的表情一眼,从背后拿出某样东西。
“这个给你。”
他拿出来的,是一本杂志。
“不是最新一期的,但时间太晚,我认识的旅行社都关门了,只能弄到这一本。”
让辛海泽费尽历尽艰辛,开着车一条街一条街寻找的杂志,竟是金安琪稍早提过的旅游杂志,他居然帮她弄到手了。
“我”她说不出有多感动,她手上的这本“旅游便览”是中国旅行社出版专门介绍各地风景的月刊,是非卖品,一般人很难得到的。
“我去洗澡了。”但是辛海泽不让她有道谢的机会,便转身走向行李柜,拿出自己的皮箱,单独走进右边的房间。
金安琪尴尬地站在原地,可以感觉到他在生气,但她不知道他在气什么?他的想法,真的很难猜。
然而辛海泽并非生气,而是沮丧,她好像永远都无法适应他的存在。每次当他以为他们的关系稍微前进了一点,她就会马上退缩,她刚刚突然僵直的身体,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像不断洒落在地上的热水,顷刻流逝。
辛海泽曾以为他会安于默默等待,会甘心只在一旁守护,然则当他们真正在一起,他却又希望能够擦出火花,即使是一点点都好。
莲蓬头下,辛海泽双手扶住墙壁,不断地摇头苦笑,怨恨自己太贪心。
客厅中,金安琪将杂志紧紧压在胸前,两眼迷惘地盯着辛海泽房间的门板,嘴巴合了又张,张了又合,欲言又止。
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到底在想什么?
此刻,他们都想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