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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的天空是静静的灰蓝色,只是这天空下的街道上却热闹起来。卖菜的小摊,来回穿梭的黄包车,周围的布庄,饼店都挂上了招牌。夜心女中门口也三三两两的走来一些穿着青布褂子,黑裙白袜的女学生。这糟杂的脚步声渐渐打乱了起初的宁静,叫卖声也多起来,晨曦的第一缕阳光倾斜在一辆由远而近的马车上。
我喜欢坐马车,于是爸爸找工匠将马车造得相当讲究也比平常的马车大上一倍,两匹红棕色的骏马到人多的时候步子都慢下来,生怕撞到什么人。那些摆摊摆得不靠边的小贩们刚想卷起东西以防那畜生没眼没珠的冲过来,看这情形动作又慢了下去。
“是叶家二小姐的马车。”有人嘴里咕哝着。
马车在夜心女中门口停下来,马夫还没来得及下车弯下身子让我踩着背走下来,我已经从半米多高的车上跳下来就往学校里冲,洁白的洋装被风荡起来:“赵叔,你回去吧——”赵叔只能招呼着,小姐你慢点跑之类的,脸上的皱纹里,除了关爱就是对这位淘气的二小姐无奈的神情。赵叔是看着我长大的,他和老伴只有一个儿子也在叶家做事,只不过老来膝下无女,总觉得儿子不如女儿贴心。
我不顾赵叔的招呼依然一路横冲直撞的朝学校里跑,直到找到那个抱着英文课本在秋千架上晨诵的岳小满才扑哧一声笑出来。她嗔怪着拿书本敲我的头:“傻姑娘,又傻笑什么?”
“你周末果真与对面敬德高中的余子漾去相亲啦?”
岳小满的脸立刻像熟透的樱桃般,只顾着用手拧着书角别别扭扭的说:“恩,是他爸妈和我爸妈安排的,我只看我的宋词都没拿正眼瞧他。”
“那余子漾家可是上海滩有名的绸缎商,年关的时侯,他们派人送来了好多的绸缎,我妈和云姨,凌姨笑得脸上的褶子连整罐粉都遮不住。”
岳小满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若瞧着那余家好,不如你嫁过去。”
“我嫁过去算什么,人家看上的又不是我。余子漾长得也斯文,你爸那个教书的老古董看中的女婿要被人抢走了,他不气疯才怪。”我只顾着和岳小满说笑,一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来,才急忙得往教室跑。我突然想起,上周五放学时王校长说,下周一对面敬德高中的秦老师会来授课,希望同学们注意谈吐仪表给老师留个好印象。
我和岳小满赶到教室时,那位秦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了,王校长看见冒冒失失的闯进两个人来,刚要动怒,却看到是我气喘吁吁的进来,于是硬生生的将火气压了下去换上平和的声音:“两位同学快回到座位上。”
我悄悄的朝紧张的岳小满吐了个舌头,这个小动作却恰好落在讲台上男人的眼睛里。
“这位同学请留步。”
“啊?”我不确定的回过头,刚看到所谓的秦老师有吓了一跳的感觉。所谓的老师大多就是中年以上而且满口的之乎者也,面前的老师年轻到让人难以置信。
“你叫什么名字?”
“叶冰清。”
“学校有规定,在校学生要穿校裙来上课,为什么其他同学都遵守规定,只有你不遵守?”
这位老师是来者不善,应该是像其他老师一样,开始就对我挑三挑四,一听到是叶光荣的女儿立刻变得低三下四。这样的道貌岸然的人未免让人觉得恼火,我扬起下巴巧巧的笑起来:“我不喜欢校裙,太难看了。我喜欢穿洋装,而且,我不喜欢梳辫子。我不喜欢的,从来没有人强迫我去做。”
王校长拿出手帕擦了擦冷汗,他生怕得罪了我,叶董事长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他连忙站起来打圆场:“秦老师,你看,叶同学的父亲叶光荣先生可是我们学校的出资人,这”秦时月也笑起来看着我说:“原来是这样,那就请叶同学在座位上站着听完这节课吧。”
在校门口等赵叔的马车,我一直在想秦时月这个人真特别,虽然站了一上午腿酸得要命,心里却一点也不讨厌他。他不过二十二三岁,漂亮的眉眼,那些跟男人甚少接触的女学生们哪见过这么英俊的男人,一个个的脸都像涂了胭脂般。他念诗词的声音也好听极了,而且从不摇头晃脑,看着就顺眼。
对面的男校的男生有不怕死活的朝这边吹口哨,女学生们像鸟雀一般呼啦散开了,只有我还愣愣的站着。
空中突兀的鸣起了枪响,街上的人和小摊贩们稍微愣了一下就开始收拾东西,妇人带着吓哭的孩子在街上跑,店铺们忙着关门。一时间街上乱成一片,人们都逃命般朝没有枪声的地方跑。
心里“咯噔”一下,我皱了下眉头于是朝有枪声的地方走去。虽然在夜心女中读了半年,对着周围的环境还是很陌生,进了一个冷清的巷子直着往前走,却没了路。我跺了跺脚又往回走,巷子中央却横亘了一个人。那人穿着破旧的满是油污的白色大褂,褂子上已经染满了血,他捂着胸口倒了下去。来不及多想我三步两步跑过去问:“你没事吧?”最近听多革命党人被追杀,说不定真被自己碰上了一个。
“救我”男人的声音很虚弱,我试着要把他扶起来,可是他满身是血一走出巷子,追杀他的人就会发现他。枪声忽远忽近,正当我踌躇着要怎么办,那男人的脸上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脚蹬了两下就咽了气。面前的状况几乎是在一时间发生的,我立刻傻眼了,枪声好象突然近了,而且能听到杂乱的马蹄声和脚步声。
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还没来得及看到眼前的人是谁,他已经快速的拉着我跑出巷子。两个人躲在拐角处看到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寻着地上的血迹进了巷子,不一会便拖了那具尸体走出来。那个长官骂了声娘,命人用绳子绑着尸体的脚栓在马上,尸体一直被拖着走远,留下一道又长又宽的血痕。
我大大的舒了口气,只觉得全身的力气在刚才那几分钟全用光了,顺着墙根坐下来拍着胸口压惊。
“谢谢。”
“刚才多危险,说不定那些当官的会把你当成那人的同伙。”这个声音好听又熟悉,我扭过头去看救命恩人的脸吃了一惊,竟然是秦时月。
“你跟踪我?”
秦时月嘲笑般的扯起嘴角:“别人听到枪声都跑,你却往乱的地方走,若不是见那巷子口滴了一路的血,我还真找不到你。”
面前的这个男人为了救一个自己不怎么喜欢的学生而趟这种混水,我简直有点佩服他了,于是站起身来拍拍裙子上的土:“秦老师,为了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今晚我在家设宴款待你,请吧——”
秦时月薄薄的嘴唇抿了抿指着远处校门口焦急张望的赵叔说:“叶家的马车来了,你早点回家,明日还要上课,你只要遵守学校的规定就算报答我了。”说完很潇洒的拨好凌乱的头发走出去。我愣了半天,夕阳的余辉照在他浅灰色的西装上,他的步伐又轻又快,似乎要到达的地方就是令人神往的天堂。
这几日上海滩不太平,不是青帮闹事就是传来日本人蠢蠢欲动要攻打进来的消息。夜心女中门口发生枪战的事件令爸爸觉得事态严重,于是决定亲自接我上学放学。二姨太嘴巴最碎,吃过晚饭就跟妈叨念:“唉,你看,老爷对冰清就是不一样,我们小枫虽然是叶家的独子,也没见老爷捧在手心里宝啊贝啊的疼着。”
三姨太正认真摆弄手中的绣花针,隐约也听出二姨太声音里的抱怨忍不住笑着插嘴:“二姐,冰清小时候大病了一场,差点小命儿都没了。老爷送她去外国治病,又在外国留了学回来,就如同失而复得宝贝,你这醋吃得没谱儿。”
二姨太被抓住了话柄心里未免有些恼火,脸上依然笑道:“三妹,我不比你,虽然说你只是裁缝的女儿我比你嫁得风光,但是家世怎么也是清清白白的。哪像我这么苦命,说得好听点是影星,说得不好听,那就是戏子。我只有小枫这么一个儿子,还指望他光宗耀祖呢——”
“二姐,女人家的地位虽然不比男人,可是玉洁马上就要嫁给年轻有为的杜上尉,老爷说这个杜上尉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这样一嫁,不同样的光宗耀祖?”
楼下的大厅里二姨太的火气马上就要窜起来,二姨太十五岁的儿子小枫,三姨太六岁的女儿桃桃都因为这莫名其妙的战火而不敢出声。我的姐姐叶玉洁走过去搂着二姨太的脖子轻笑:“云姨的皮肤这么光洁,不要气出皱纹来啦!云姨演的那部电影上次玉洁没看得仔细,能再借我看一下吗?”
二姨太平时没别的嗜好,就是对她演的那几部电影,见了人就吹嘘。碰见有喜欢那两部戏的人连什么烦恼都忘记了,高高兴兴的随玉洁上楼去了。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妈妈才叹口气说:“凌月,你不是不晓得阿云的脾气,整个一人来疯,不理她自讨没趣就过去了。”
说实话,对这个家来说,我有点像陌生人。爸妈的宠爱的确有点过火,因为我是他们十年没见的女儿,一直到去年才回到上海。这十年里,我不止一次的想要回来,可是中国不太平,到处战火连天,别人都忙着躲战祸,我却急着回国,在爸爸的强烈反对下只能作罢。
好在这一双弟妹品性单纯,凭空多出个姐姐倒也不觉得稀奇,整日缠着我问些蓝眼睛黄头发的洋人吃什么喝什么的小问题。
爸爸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在楼下做功课听见管家开大铁门的声音,接着就瞧见爸爸紧锁的眉头,三姨太见状将一双儿女带到楼上睡觉去,妈妈命下人沏了杯碧螺春奉到面前:“老爷,出了什么事让你这么烦心,先喝口茶——”
“处在这乱世之中,真是什么都不太平。”爸爸叹了口气:“还记得前几天夜心女中附近发生的那起革命党人被杀案吧?那革命党人死在巷子里,身边竟然还遗落了一本盖了夜心女中印章的国文课本。如果单纯的是个革命党人也就算了,最糟糕的是他身上就有路上校需要的秘密情报。只不过那个情报没有在尸体身上,必定在那个最后见过那人的身上。现在路上校已经放下话了,如果我揪不出这个课本的持有人,就要下令搜校。”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不见了国文课本,幸好我平时的课本只是拿来看的,若上面有字迹或者名字,对照起来就麻烦了。
“冰清,平时你就留意下,周围有没有女同学丢了国文课本。”
“我知道了。”我不露声色的应了下来,然后一一跟他们道了晚安就回楼上休息。我只记得那人死之前脸上如释重负的微笑,像是解脱了一般或者什么重要的事情完成了一般。猛然间有一道灵光闪过脑际,那时候仿佛我的手袋被他猛扯了两下,因为上面沾有血迹,回家后,我就扔在了墙角里。
手袋还好好的在墙角里呆着,我拿过来仔细的翻看,在即将要放弃的时候发现手袋里有一根细小的竹棍,竹棍中央是被掏空的,塞着一个小小的纸团。
天狗:
秦时月是打入我组织内部的国民党特务,请尽快向上级汇报。
黑猫。
秦时月还是每日去夜心女中授课,我还是穿着我的洋装,他一开始总觉得不顺眼,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他每日的行程很简单,除了在夜心女中与敬德高中两校之间走动,其他的时候就是回他的公寓,偶尔也会去看看电影,约几个朋友去歌舞厅打发时间。
如今已经是华灯初上,我叫了一辆黄包车不紧不慢的跟在秦时月的身后,见他转身进了一个破落的小巷子。我急匆匆的跟了进去却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巷子里没有任何的灯光和火光,越往前走越寂静,那巷子仿佛也没了首尾,将人吞噬了一般。我的心里开始打起了小鼓,虽然在国外信奉基督教,这时候却也明白神是救不了我的。
面前似乎有一群黑压压的东西在移动过来,森白的月光透进巷子让我想起了百鬼大游行里的情景,我吓得快要背过气去了,尖叫一声就要往回跑。
身后的鬼影更多,我只觉得腿发软,顺着墙根瘫了下去。
一束光照在我的脸上,我想此刻我的脸一定惨白得比月光还要骇人,眼睛希望透过那光看见些让我心安的东西。
“是你?”秦时月的脸在那一刹那间放松了警惕,我抓住救命稻草般揪住了他的衣襟死死的瞪着周围的鬼影。借着手电筒的光,那些鬼影分明就是一张张脏兮兮的孩子们好奇的脸。
这些孩子们住在这个深巷脏脏的破房子里,房子里有一盏昏黄的小油灯,二三十个孩子挤在破旧的褥子上,饿了就煮些垃圾堆里拣来的脏菜叶剩饭。
“自从遇见秦叔叔我们就好过多了,起码没再挨过饿受过冻也没有人病死了。”年长的孩子说。
“你们的父母呢?”
“我们大多是逃难时和爹娘走散了,还有几个是被人贩子拐卖来的,我们只有这个地方可以安身,所以有人误闯进来时,我们就装鬼吓人。”
我扭头看秦时月正将一大包糕点分给那些孩子,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的样子,我对他刚刚建立起来的些许厌恶又淡了许多。这让我分外的懊恼,将身上的银圆全塞那孩子手里,吩咐他买些可以吃的东西,然后转身出了门。
“叶二小姐,既然跟来了,怎么不多坐会儿?”秦时月很无赖的跟上来,他脸上的得意映照着我的狼狈。
“秦老师,请你放尊重你点好吗?谁说我是跟着你来的?”我掩饰好心虚的表情,毕竟他是国民党的特务,若是他知道被我识破了身份,说不定会恼羞成怒杀人灭口。
“叶冰清,你的脸红什么?难道是看上我了?”秦时月开始口没遮拦,我只觉得这个巷子深得可怕,我怎么走也走不出去,于是扭过头狠狠的推他一把,却被他按在墙上。月光洒在他的脸上,这么凑近的去看一张男人的脸,只觉得那双眼睛在暗影里,深邃得令人不敢去看。
“放开我。”
“说,为什么跟踪我?”秦时月肯定学过变脸,否则一瞬间的轻佻,一瞬间的正直,任何正常的人都吃不消。
若我随便编个理由肯定是糊弄不过去了,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在这种人的手里。也许是他的脸离得我太近了,深深浅浅的呼吸荡起了我的头发。那种凌厉的眼神也鼓励着我,几乎没有半分的犹豫,我狠狠的吻向那两片薄薄的嘴唇。
他迷茫的看着我,听见我含羞带怨的声音:“我喜欢上你了,这个理由够不够?”
我想这次我赢了。
搜校就是去给夜心女中的姐姐们检查身体。
只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脸皮那么厚的,秦时月坚持要送我回家,既然说出了喜欢这样的字眼,自然没有推辞的理由。叶家已经因为没有接到我而乱成一窝蜂,爸爸差点就要打电话给警察局连夜搜城,我却深更半夜带了个男人回来。
这样的情景总是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妈妈自然脸上有些挂不住,却也不敢怠慢了客人,好茶好水的招待着,秦时月也就相信了那虚伪的留客的话,真的多坐的一会儿。我坐在他对面赶也不是骂也不是,如坐针毡的听着一家人对他的盘问。直到大厅里的时钟响了十二下他才起身告辞,我心里的一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二姨太将瓜子皮吐得噼里啪啦:“我说老爷,这留过洋回来的小姐就是不一样。深更半夜的跟男人出门也就算了,还把男人带到家里来,万一做出什么丑事来败坏门风,别怪我这个做二娘的没提醒。”
“住口!”爸爸狠狠的拍了下桌子:“你给我滚回楼上去,我的女儿还轮不到你在这不干不净的教训!”
“哼!”二姨太气得脸成了猪肝色却也不敢顶撞的上了楼。
我轻轻的拉爸爸的衣角决定卖个乖巧:“爸,您别生气,都是我不对。我在国外呆了那么久,学的都是些洋人的礼仪,若爸看不惯我就改,免得一些风言风语惹您生气。”听我这么一说,老爷子的脸色才缓和下来拍着我的手说:“看得惯看得惯,我叶光荣也算见过世面的人,怎么会因为这等小事委屈了女儿。再说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那个秦先生也算得上一名青年俊才,适当的来往也不错。”
“爸,我明白了。”
“还有,明天一早司机送你去乡下给祖宗上坟,就不用去上课了。”
“上坟?祭祖不是下个月的事吗?”
“你都十年没跟着祭祖了,先单独去一次,免得祖先怪罪。”
不知道为什么,爸爸的神情有点心不在焉,只是草草的叮嘱了几句便让我回楼上休息。经过桃桃的房间,看见她的门缝中露出一只清亮的眼睛。
“桃桃?你怎么还没睡?”我将她抱回床上安置好。
“二姐,什么叫搜校?”
“乖桃桃,你听谁说的?”我皱起眉头。
“晚上来了个穿军装的伯伯,他说明天要搜校,他走后,爸爸摔了个茶杯。”桃桃惊恐的瞪大眼睛:“二姐,到底什么是搜校?”
“搜校就是去给夜心女中的姐姐们检查身体。”我拍拍她的脸,小女孩这才放下心来乖乖的钻到被窝里。原来明日是路上校去搜校的日子,怪不得爸爸要找那么蹩脚的理由支开我,就是怕我的先进思想作祟再给他惹事生非。
汽车走到半路绕了个弯朝夜心女中驶去,司机小陈即使一万个不乐意也是胳膊扭不过大腿,若是二小姐真的一生气跳了车,他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这个路上校还真的是官大脾气也大,带了部队将学校团团围住,还没等车开到校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司机小陈说:“这个叶老爷的千金,在夜心读书的。”
那些下等兵却也不敢怠慢,车开到学校,我走下车,远远的就看见爸爸和一个脑满肠肥的老男人,军装捆在他肥大的身体上像个会走动的肉粽子。学生们聚合在操场,当兵的端着枪将她们围起来,这阵仗她们哪见过,都吓得面色苍白。
“爸——”我的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气急败坏。
“冰清?”爸爸的脸色有瞬间的尴尬,但是很快的,他拉着那位路上校换上笑脸:“来,冰清,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路伯伯,这是我的二女儿叶冰清。”
“路伯伯好。”这个军长不好得罪,我乖巧的迎上去施了个小礼。
路上校从头到脚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的点点头,阴翳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早就听说叶兄有一双如花似玉的女儿,只可惜大小姐早已许了人家,二小姐留洋在外,不知贤侄女是什么时候从国外回来的?”
“去年回来的,就在夜心读书。”我心不在焉的回答着,远远的看见有一个小官带着几个小兵匆匆的跑过来,那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欣喜和得意。我和爸爸对看一眼,爸爸掏出手帕擦了擦脑门的汗。
“报告路上校,我在一个叫岳小满的学生的书本发现了这个!”几乎是献媚般的将那几页写满字的纸送到路上校的眼前,他匆匆的看了几眼,竟然笑起来:“好一个爱国青年,想救国救民于水火之中,不过嘛——”
“路老弟,不过什么——”
“不过,这要推倒国民统治的思想不是要把人民往水火中推吗?”
“路伯伯,我想你是误会了,岳小满是我的好朋友,这不是她的字迹,想必是她从哪里看到的,随便夹在书里了。路伯伯是个申明大义之人,不要因为这一点小事伤了和气。”我几乎要将笑脸陪尽了,那死胖子非但不表态反而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贤侄女此言差矣,现在的女学生啊,哪像以前的女子们安分,就说眼前的这个岳小满什么东西不留着,偏偏留这种东西。贤侄女是个思想单纯的好女孩,可是这个岳小满若真像贤侄女说的,不是她的笔迹,那么她必定有同党嘛!贤侄女放心,路伯伯绝对不会为难你这个好朋友,在府上会好好招待,只要她将那个写逆文的人说出来就放她回来。”
说着朝旁边的小队长使了个眼色:“还不把那个叫岳小满的找出来带走?”
我还来不及阻止,岳小满怕连累别人已经自动从队伍之中走出来,许多女生哗啦一下全都闪开,这个情景看得我心里发凉。
小队长过去不客气的派人架住岳小满的胳膊,我走过去一人赏了一个巴掌,那两人邀功的气焰马上就灭了。我冷笑道:“也不看自己什么东西,你们的手敢碰到她的头发丝儿,我都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是,是,叶二小姐教训的是,小的们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是四小分队的队长张顺——”
我给岳小满一个放心的眼神,回到路上校面前说:“那就拜托路伯伯好好照顾她了,我随时都会去府上看她的。”
“我的府上随时都恭候贤侄女的大架光临。”
军队开始撤出学校,对面男校的学生们凑热闹的终于围上来,我只恨自己疏忽大意害了小满。远远的一个身影似乎一直尾随着队伍,不紧不慢的,那清瘦的身影也熟悉得很,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这玉兰花又洁白又清香最配小姐了
我和爸爸先去了岳小满家安顿好一切,她教书的老古董爹爹像得了神经癫狂症,一会儿骂自己的女儿是扫把星,一会儿又说事情是在学校发生的学校要负责,再一会儿又哭着跪下求爸爸将小满救出来。我还以为岳小满的爹只会板着脸,原来面对自己的子女,哪个父亲都会有常人看不到的一面。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沉默,爸爸一直在耳边叨念:“冰清,你这次麻烦可惹大了,把你支出去总是有原因的,路上校一直在替他那个油头粉面的儿子物色儿媳,我之所以把你姐姐匆匆的许给杜上尉,是因为路上校去家里提亲,我说已经许了人家,还是杜少将的儿子,他这才肯罢休啊。”
“好了,爸,别说了,事已至此还是想想怎么将小满救出来吧。”我烦闷的将头别过去,透过汽车的玻璃窗,秦时月的身影一闪而过,我忙令司机小陈停车,跟爸爸说碰见熟人了打发他回家。
下了车已经不见了秦时月的身影,面前是国民党的一个政府办事处,不知道他是不是去汇报什么情报了。我无奈的坐在对面的台阶上,虽然知道秦时月是革命党内的特务,但是怎样才能和那个代号叫天狗的人取得联系呢,若我贸然四处打听,说不定还被他们所怀疑。
“小姐,买花吗?”面前的台阶上一双黑色包边的布鞋,我抬起头看见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少女,梳着油亮的大辫子穿着白底红花的上衣。
“哦,好。”
“这玉兰花又洁白又清香最配小姐了,小姐要不要闻闻看?”热情的卖花姑娘不等我拒绝,已经将花凑到了我的鼻子上。花的确很香,只是这花香未免太浓了,熏得人昏昏欲睡。我使劲的甩了甩头,面前的卖花姑娘的笑容甜美得太诡异。等我稍微反应过神想将那朵白玉兰花推开时已经晚了,只觉得眼皮开始发沉,耳畔有声音仿佛从天际传来,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