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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纳兰禄负荆至侍中府请罪,罪责的原因,是新婚之夜饮多了酒,不慎打了西蔺姈,导致西蔺姈又羞又愤,寻了短见。
很完美的说辞,却是令人不齿的说辞。
然,惟有此,方能掩去真正的事实,而那道事实,是帝王所刻意要维护的。
仅为,女子死后的声名仍是重要的。
但,若得人真心的维护,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此外,对于西蔺姈的死,夕颜自请茹素一年,代其兄之罪,慰西蔺姈之灵。
西侍中痛失爱女,当然心里愤怒,可,碍着襄亲王的爵位,又碍着宫里醉妃的自请承罪,以及特从宫中带‘病’回来送灵的西蔺姝,也发作不得,仅是拿起荆鞭象征行的鞭了三下,并要求纳兰禄按着规矩,替西蔺姈守灵一年。
这一年守灵,是西蔺姝传下来的,一来,为此事做了一个最冠冕的交代,二来,是不希望纳兰禄以此做为出征的又一借口,她的计较,是纳兰府若再立军功,那么,夕颜的地位更是巩固无比了。
这是她的心思,无形中,却是成全了夕颜。
这次带‘病’回府送灵,对西蔺姝来说,是太后的一道恩典。当然,她也明白,太后让她回去的目的,她也顺着太后的意思都做了。
不过是一场交换。
因着这场交换,她将不必再闭宫静养,彤史又会将她的牌子搁上去。
所以,她在府里只象征性地待了一日,回宫的当晚,恰听到了一条让她无法忍受的消息,轩辕聿拟于五月初十启程鹿鸣台,随行的嫔妃,是醉妃。
原来,无论她再怎样替帝王着想,再怎样委屈求全,还是得不到他的一丝垂怜。
帝王的心原来是最信不得的,说变就变了。
没有一丝的预兆。
好,真的很好。
不过,现在,那酷似大姐西蔺媺的西蔺姈已不在了,这世上,唯一和西蔺媺有血缘至亲关系的就是她了,她相信,就凭这一点,她仍能陪着醉妃耗下去的。
鹿鸣台,真的很好!
太好了!
四月十八日,明州传来大捷,云麾将军以守代功,麻痹金真的警觉后,借雀杏尽焚金真的粮草,又在当晚,趁乱袭入金真的军营,歼灭金真将士三万余人,剩余的八万金真大军悉数退回西域与明州边境交界的疆宁。
这一役胜得出人意料,也使得本来准备挂帅出征的辅国大将军暂缓出征。
毕竟帝王即将往鹿鸣台,都城檀寻需要充足兵力防守。
这月余里,太后将代执后宫的事务全权交于夕颜,她也借机调了碧落进宫伺候,一切都似乎变得很平静。
每隔五日轩辕聿会传她侍寝一次,但,每次,她依旧睡得迷迷糊糊,而轩辕聿仍旧没有碰她。
他对她,该是没有任何欲望的,这样,应该也很好罢。
只是,太后的嘱咐,还在耳边。
如若没有子嗣,那么,骨陵是她唯一的去处。
进也难,退也难。
也罢,不去想这些,既然,他不要她,难道要她主动去献媚吗?
他说过不勉强她,言下之意,是等她心甘情愿。这层意思,本就是笑话。
对于帝王想要的女子,岂会有这种等待呢?
不过是他不要她罢了。
所以,对于随帝往鹿鸣台,她是平静的。
这是一种殊荣,更是对她如今在宫里地位的肯定。
一个月,过得很快,转眼已是五月初十。
鹿鸣台位于巽、夜、斟三国交界处的旋龙谷中。
旋龙谷不属于任何一国,只是每二十年,帝君签定新盟约的会晤地。
盟约的内容,大抵都是三国在经济上互相协作、维护宗法统治秩序等事。
也正因此,天下,纵三国鼎立,却在百年,三代帝君间,相安无事。
谷里常年驻守着三国的军队,所以,每一次的会晤,帝君仅会携带贴身的禁军,人数不会超过一万。
为的,也是一种墨守成规的信任。
旋龙谷在明州以北的边境,距离檀寻,走水路虽快,但,恰逢汛期,只能绕走陆路,因此,实要半个多月的路程。
此去,轩辕聿将朝政交于荣王、三省、骠骑将军共同襄理,另诸事在拟诏前需经由太后的印章加盖方可执行。
夕颜仅带了离秋一人随伺,并未带碧落。
自进宫来,许是还不熟悉宫廷,碧落每日里说得很少,有些落落寡欢的样子。本来,夕颜想借着这次难得的出宫带她同去,没曾想,启程的前一日,碧落竟病了,于是,便只能带了离秋一人陪同。
一路上,虽有车辇,沿途又有各州府的接迎,但,还是劳顿得辛苦。
因出檀寻城没几日,就下起连绵的细雨,路上,车辇的帘子都悉数放下,更是无趣。
而长路漫漫,自是需要做些事来打发,起初轩辕聿一直于辇内翻阅兵书,见夕颜支着颐发呆,遂问:
“朕看了这半日的书,也乏了,醉妃可会下棋?”
“会啊。”她正出神间,听他问,一时忘了礼数,脱口而出。
轩辕聿看到夕颜脸上漾起的笑意随着意识到不妥时,旋即敛了去,果然即便离了宫,她还是束着性子的。
“那,就陪朕下几副吧。”
“诺。”
“既在宫外,不必拘礼了。”他淡淡道。
棋是寒玉棋,捏于指尖,冰冷沁骨,她下得极是小心,每一次,都要输他一个棋子,这样,即不让他觉得无趣,又不至欺君。
所以,她算得很细,很吃力。
轩辕聿的神情依旧是淡漠的,如是,下到第六副,月上柳稍时,他凝着她,道:
“醉妃,算了六幅棋,不累么?”
她一惊,手里正理的棋子坠入棋盘,无疑泄露了她的心思。
“好好陪朕下一副棋。”他沉声道。
她轻轻点了点头,捡起棋盘上的棋子。
这一次,她没有再去算每一步棋,而是真正用她往日的所学与他对弈起来。
可,这一次,她却很快输到丢兵弃甲,没几个回合,就被他的黑棋团团围住,再没有一丝的生路。
原来,她在算他的棋,他算得比她更多,每次,都只让她误以为,输一个棋子。
她惊愕地抬起脸,正对上他淡淡的笑意,是的,他对她在笑。
这一次,她看得清楚,明白。
他的腮边,有一个含蓄的笑涡,这个笑涡,一如初见时那样,不过彼时他的笑,应该是给慕湮的。
慕湮,鹿鸣台上,是否又会见到她呢?
一别,竟已三年。
“你的棋艺其实不错的,只是,还是没有放开。”他的语声还是很淡,这么淡,却让她收回了心神。
她低下螓首,唇微微一撅,轻声:
“之前的六副棋,皇上原来也并没有真的用心下。”
“你怎知朕没用心?”
“是用了心,每步都让臣妾误以为算到了皇上的棋。”
“朕没想到,你竟会算了六副,朕实在忍不住,才说让你好好下一副,这么算法,最是耗费心力。”
“臣妾也只算在棋上。”她似听出他话外之音,声音愈轻。
“朕自是知道”一语出,忽然,车辇剧烈的一震,显见是咯到了什么,她本靠近窗,这一震,她的身子径直往窗上跌去,他眼疾手快勾住她的腰,她扑到他的怀里,却见,车内的几案倒了一地。
那些棋子洒落开来,兀自闪着冰冷的光泽。
“皇上,连日的阴雨,前面的道路被滑落的山石堵了。”李公公尖利的声音在车外传来。
“清除巨石需要多久?”
“估摸着少说也要二日吧。附近就是安县,皇上是否在安县稍做休憩?”
“准。”
往安县去时,雨倒是渐渐小了。
这一路,她在他的跟前,逐渐放得开了些,并不再象以往那般拘束。
其实,他并不是表面那样冷漠的人。
只是,她用自己的拘谨,来刻意拉开他和她的距离吧。
这些日子以来,因轻车简行,夕颜是没有另坐一辆车辇。有时候,晚上到不了州府,他们会宿在车辇上,他一直坚持让她睡在里侧,而他和她之间,总会有一条墨守成规的界限,谁都不会逾越一步。
好几次,半夜醒来,她会发现,自己不雅的睡相经常把锦被踢去,有一次,恰好是他替她盖上被子,不知怎地,她就醒了,他看着突然醒的她,竟有一丝的讪讪,而她则是尴尬的。
最尴尬的一次,是她晚上睡得太熟,竟会滚过他和她当中那条界限,清晨醒来时,正蜷缩在他的臂弯里,她想挪一下身子,又怕惊醒了他,这样的姿势一直保持到他起身,她才发现,自己的颈部别到了。
这也使得她接下来的晚上不敢睡得太熟,以免再有更夸张的情况发生。
她不得不沮丧地承认,她不雅的睡相,是从小到大最不好的一个习惯,以前在王府,丫鬟们都不会提及这点,她一人独占整座床,更是不会意识到这点是个大问题。
直到现在,方发现,要改正习惯有多难。
其实,每个人,都有一些习惯难以改变,不是吗?
安县,位于巽、夜两国的边境,也是夜国主道旁的小县,每逢赶集的日子,两国的百姓常互通商贸。边境贸易因此十分的兴隆。这,也是安县最主要的经济来源。
御驾光临,自然让县丞大感意外,忙率所有衙役、下人想要出来迎接圣驾,但先行宣旨的李公公却说,皇上不愿意惊动太多人,于是只得做罢,仅在县丞府里,进行简单的迎驾仪式。
随行的万余禁军除一部分移动巨石,剩下的大部分都遵旨在安县外就地扎营,只有五百禁军随御驾进县。
轩辕聿进得县府时,已是酉时,县丞待要大摆宴席替皇上洗尘,轩辕聿见夕颜虽蒙着面纱,神情仍能辨清,是倦倦的,遂吩咐仅要简单的民间粥菜送到房内。
为了迎驾,县丞特意辟了上房,用不多的时间装饰一新,以候帝驾。可,他没有料到随行还有一位娘娘,而上房是独进院,如此,夕颜就要屈就在一侧的厢房内。
但,夕颜却欣然地接受这个安排,只说倦了,想回房歇息,轩辕聿瞧她的脸色确实是不好的,允了她之请,让离秋先伺候她回房不提。
其实,她有着自己的计较,眼瞅着,若他体恤她,那同一进内,惟有和他共歇一房,可,她的睡相,她再不要在他面前展示,车上那数十日的展示已让她十分难堪了,这会子她是宁愿睡小厢房,都是不要了。
即便,这象征着又一次和帝君独处的机会。
只是,她本无心于此。
哪怕太后嘱咐殷殷,也是她的义务,她总不成,自己主动去邀得这圣恩雨露吧。
她是做不出来的。
夕颜略用了些晚膳,虽是素食,却是清爽可口,并且竟还有一碗甜点。
是她极其喜欢的汤圆,轻轻咬一口,瑚珀的玫瑰馅从薄薄的雪色皮里慢慢地渗出来,淌满青花瓷的小勺,鼻端萦着蜜糖的气息,在这样的时刻,没来由地,让她觉得温暖,并且幸福。
原来,只这一碗看似平常的甜食,都能让她觉到幸福。
“娘娘,这是皇上吩咐特地替娘娘做的。”离秋在一旁禀道“说是,安县这里最出名的小吃就是玫瑰汤圆了,让娘娘尝个鲜。”
“是吗?”她淡淡的说了一声,仔细地把整碗汤圆都用完。
在宫里,她吃的甚少,每膳都只简单用一点,加上月前又为了纳兰禄一事自请茹素一年,是以,所用更为清淡。
巽朝以纤细为美,潜移默化地,她也刻意节食,保持嬛腰一握,她所用的束带是最紧的那种,今日用了这些许汤圆,果然觉得略紧,绷得十分不舒服。
离秋是识眼色的,轻声道:
“娘娘,既入乡,不如随俗。适才,县丞老爷准备了几套安县的服饰献于皇上,都是民间的手工绣成,极是精致,不如娘娘换上试试。”
夕颜起身,离秋已奉上几件看上去很乡土气息浓郁的服饰。
她从小未穿过这类民间服饰,官家小姐,哪怕着衣不如宫里规矩大,但,款式花纹也是有规定的。
除了上元节那晚,她换了小厮服,这是第一次,她有机会可以再穿这类服饰。
现在夜已深沉,既然穿着宫装不舒服,换上,也无妨吧。
她选了一件鹅黄色的裙衫,转到屏风后去换,甫系好裙带,就听得外面响起通离秋跪地的声音:
“奴婢参见皇上。”
她一愣,旋即下意识地用手去够已经换下来,挂在屏风上的宫装。
“既然穿了,何必再换?”
他的声音透过屏风,悠悠传来。
她反是拘束起来,这安县的服饰,腰部收得并不紧,只拿系带随意绑了,确是舒服的,但,裙摆也不似宫装那样的宽大,反是贴身得很,让她有些窘迫起来。
可,想来也是,民间女子哪能穿着宽大的裙摆呢?这样于做事显然是不利的。
犹豫了片刻,她稍理了下发髻,还是走出屏风,略低的眸华,瞧到他也换了一身民间的服饰。
玄黑的料子,绣着几枝翠竹,这些许的绿色将他的脸衬得十分明朗,少了以往的阴郁。他用同色的碧玉簪绾起髻发,他瞧着她,眼底,满是闪闪的碎星,一如,此刻窗外的景致一般。
他向她伸出手,她依旧向后退了一退,离秋识趣地低下脸去,她方向他走近,手放进他的手心,他用力一收,她人被带到离他咫尺之近。
“不困?”
她摇首,是不困,只是觉得疲累。
然,他问,自然有他的用意,她仅能顺着。
“不会很累。随朕来。”他好象瞧出她所想的,低声又道。
她随他出得室门,一旁李公公早躬身前来:
“皇上,都准备妥了。禁军会在离皇上不远处护着,王县丞让他儿子王大海替皇上带路。”
轩辕聿应了一声,旋即由李公公引着,往偏门行去。
这处苑子,是有独立的偏门通至府外的。
偏门出去,县丞憨厚矮胖的二公子王大海早在那候着,恭敬地引他们从一侧的甬道行去,未几步,可见一座悠然的青山出现于眼前。
“皇上,这就是夕颜山。”王大海稍停了步子,禀道。
“啊。”夕颜发出惊愕的单音节字,很轻,却还是落进轩辕聿的耳中。
他走在她身旁,语音里带了笑意:
“朕也是晚膳时听县丞提起,所以才带你来。”
他在笑?
自出宫以来,他似乎笑了不止一次。
他们随着王大海上得山去,刚下过雨不久,泥泞的山路有些难走,她小心翼翼地稍提起裙摆,慢慢走在山道上。
他本来走得并不慢的步子,却突然放慢,使得王大海的速度也一并慢了下来。
可,再慢,对于她,要跟上他的步子,还是吃力的。
因为,这不是人工开辟出来的,类似于麝山的那种山道。
原生态的山道,不仅陡峭,而且,遍生荆棘。
他终于转身,递手予她,这一次,她没有后退,手用力地握住他的,借着他的力,往山上行去。
夕颜山,是不是,就是说,这座山上,遍开美丽的夕颜花呢?
而,夕颜花,只有在夜晚盛开。
所以,要连夜登山。
虽有他牵着手,她却仍气喘吁吁,她竭力克制住喘气声,却还是顺着渐起的山风传到他的耳中。
他停下步子,凝了她一眼,旋即略蹲下身,沉声道:
“上来。”
“呃?”
她再一次发出单音节字,其实,她听清楚了他说的话,只是,突然间,没法适应,或者说,心里因他这句话,跳得愈加厉害。
“朕背你。”他简单地说出这三字,撤开牵住她的手。
“这——”
“这是口谕。”他加了这一句。
“诺。”
她低低应了,长这么大,没有人背过她,因为,她本就属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
因此,她甚至连如何趴到他背上都不知道,倒是王大海停了步子,笑着道:
“娘娘,您的手搭住皇上的肩,然后,稍稍跳一下,就行了。”
这种背人习俗在安县是常见的,虽然他想上前帮一把忙,可他也知道,对于宫里娘娘的千金*,除了皇上和太监外,任何人是碰不得的。
所以,他能做的,只是口述要点。
夕颜照着说的做了,才够到他的肩,突然,轩辕聿的身子直立起来,她吓得唤了一声,他的手已稳稳扶住她的腿。
脸有些红,隔着不算薄的衣服,他手心的冰冷沁入她的肌肤。
她的手有些不敢够他的肩,但她也知道,如果不借点力,她的份量再轻,还是会压到他吧。
“朕原以为是不累的。”他低低说了这一声,带着一丝柔软,直抵她的心里。
“是臣妾太没用了。”
他没有再说话,只背着她,快步往山上行去。
她有些担心他的身子,毕竟,两次了,他发作那种怪病。
纵然,这月余间,她竭力回想医书里记载的病症,却还是没有找到相似的。
她也真是傻了,仅凭一本医书,难道就真的以为挡得了全部的疑难病症么?
她听到他不算平稳的呼吸声,还有,她即便保持距离,趴在他的肩膀,仍能看到的,他额际垂落的汗珠子,她下意识地用袖摆替他去拭那些汗珠,甫一拭,他墨黑的眼眸凝向她,她袖摆下的手一颤,有些尴尬地僵住,却看到他的笑涡隐现。
这一笑,她的唇边也浮出一道轻浅的弧度。
她想缩回帕子,手却是不由自主地替他继续拭去额上的汗珠。
他的笑涡愈深,不过略侧了一会脸,依旧别过去,背着她朝山上登去。
再走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眼前的景致蓦地豁然开朗。
应该说,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景致。
哪怕在府里的夕苑,都未曾有过。
湛黑的夜色里,前面的山坳遍开着夕颜花,独一无二的白,骄傲地绽放出一种极致的美。
此时,夕颜花的上方,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因着月华柔柔的晖照,氤氲出淡淡浅浅的蓝萤色光泽,这些光泽笼于那一大片夕颜花上,是令人只看一眼,便永世不会忘记的旖旎。
轩辕聿轻轻放下夕颜,她的眸子里有着比眼前景致更为璀灿的光华,她的小脸微微仰起,望着眼前的美景,然后,转向他,轻声,带着无法抑制的欢喜:
“我,可以过去吗?”
她没有自称‘臣妾’,等她意识到又忘记规矩时,他已颔首默许。
她没有再去多想这次的失误,轻快地奔到夕颜花丛中,那蓝萤萤的光泽,原来是一点一点的萤火虫,这一刻,皆围绕着她旋飞起来,她的足尖轻点,几个回旋于花的间隙里,她好想跳舞,可是,又怕惊了这一隅的宁静,所以,她选择追随萤火虫的飞舞轻轻地回旋着。
轩辕聿站在一旁,唇边漾过浅浅的笑涡,王大海张大了嘴,不知是被景色震撼,还是被景色里的人所*。
突然,她停下旋转,朝轩辕聿奔来,带着从没有过的欢快,奔至他的跟前,然后,将握紧的小手伸到他的跟前,明媚的眸子忽闪忽闪地蕴了笑意,手在他的跟前放开,一只萤火虫袅袅地飞舞开来,映得他墨黑的眸子也添了几分的清澈。
“好看吧。”她笑着问他。
他唇边的笑涡未散,低低应了声:
“嗯。”“谢谢。”她说出这两个字,明媚的眼睛笑成了月牙的形状。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这么笑。
“皇上,娘娘,这里就是夕颜山,月上中天时,萤光缠绕,是难得一见的景致。”王大海介绍着。
此时,恰一阵风吹来,他的手不自禁地箍住她的腰,她下意识地一避,今晚吃得太多,她突然怕她略显粗的腰被他碰到,这一避,他却第一次不再勉强她,立刻松开。
不过是一阵风,她又不是纸人,怎会有事呢?
但,这一松,他嗅到风里有不对的味道。
他本松开的手迅速地拥住她,回身间,闷闷的声音响起。
他看到怀里的她,面染红晕,低下螓首的刹那,是女子特有的娇羞妩媚。
他是怎么了?
竟会醉在这份娇羞妩媚里吗?
身后一侧的陡峭绝壁上,是从天而降的一袭着红色戎装的奇兵。
空气里的味道,就是来自于他们危险的味道。
王大海的发愣不过刹那,已回过神来,道:
“皇上,我们快回去,李公公安排的禁军即刻就会来护驾!”说着,他朝天上,发放了信号弹。
为了看到这场美景,他们随行不能带太多的人,否则必定只会单单见到花,不会见到萤火虫的飞舞其间。
那样,于这美景无疑是欠缺的。
然,因为这层用心,终究使他们陷入了维谷之中。
那一侧的陡峭绝壁后,是隶属夜国的领地,是以,他们之前遣来的禁军清山时是不曾去过的,护军驻扎的地方也不会涉及那一隅,毕竟一来,两国交好,二来,那处显然是常人所不能下的。
但,今晚,这天降的奇兵却是倚赖长长的钢锁扎于陡峭山壁中,宛如天降一样滑落。
恁谁都无法堤防。
只是这对奇兵在此时夕颜的眼中,仅与歹人二字相联系。
这些人的目的,应该是轩辕聿吧?
这使得她的心,忽然重重地被什么攫住,呼吸不畅起来。
王大海带着他们往一侧的密林处避让,密林很深,只要暂时避开这些不善的歹人,禁军该很快就会来援。
轩辕聿的手紧紧拉着夕颜,她努力跟上他们的步子,却眼见,还是拖慢了他们逃离的速度。
轩辕聿骤然停下步子,从袖里拿出一些银白的粉末向后面洒去,随后,他打横抱起夕颜,紧跟王大海的步子往密林里奔去。
她想挣脱他的怀抱,她不想连累他。
但这次他抱她,抱得那么坚定,丝毫不容她躲避。
山路这么崎岖,他还抱着她,不是跑得更慢吗?
她不知道那些歹人是什么身份,她只知道,必定是冲他来的。
他为了带她看夕颜花,却将自己置身危险中,这让她怎么能释怀呢?
她挣不脱,又不能说易起争执的话。
所以,她仅能用力勾住他的颈部,借此,减轻他的负担。
这时,听到王大海在前面探路的声音传来,很低很轻:
“小心,这里是个地坑。”
所谓的地坑,其实是猎户废弃的大坑,以前这里,常有猎户在此狩猎,自从王县丞上任后,发现这座山的美景,随即命所有猎户在山中围缴了月余,把那些猛兽悉数弄个干净,以此吸引游客,想标榜成安县的招牌景致。
这个主意,确实收到了成效,夕颜山很快闻名于临近的城池,但,这些废弃的坑虽大部分填了,还是有漏网的,比如,眼前这个。
此时,他们身后,传来一些惨叫声,越过他的肩膀,她看到,歹人似乎碰到那片洒了一层银白色的地时,纷纷倒下。
她不清楚那是什么,只突然间觉到身子往下一沉,或者该说,是他的突然倒地。
倒地前,他转了一个方向,这样,她不过是跌在他的身上,并没有丝毫的疼痛。
可,他的脸色竟是那么地苍白。
“你怎么了?”她的声音带着焦灼,她的鼻端敏锐地嗅到一种味道,那种味道很熟悉,是她惧怕的根源。
下意识地,她的手拥住他想扶他起来,甫扶起,手心已觉到粘腻,低首一看,果不其然,不过是一手的鲜血。
他,受伤了。
她的手心,触到他的背部有一齿轮状的暗器,以至于她手心的血是带着不正常的颜色,她凑近鼻端一闻,还好,并不是毒药,仅是蒙(19lou)汗药的味道。
怪不得,他再撑不住。
刚刚他在夕颜花海前拥住她,其实是替她挡去这枚暗器吧。
“快跟着大海走,找禁军来救朕。”他低声吩咐。
他清楚那些银白的暗钉仅能挡住那些追兵一会。
为什么,这些人会从夜国那端来的呢?
莫非是百里南?
还是——
现在的情形,容不得他细想,不知为什么,他不愿眼前的女子受到任何伤害。
这一次,她看到血,并没有晕眩,因为此刻,容不得她有任何的晕眩!
她迅速环顾了一下四周,执着地扶起轩辕聿,迎向已止步,一脸慌乱的王大海。
轩辕聿中了蒙(19lou)汗药,浑身无力,她用力把他拖挪到王大海身旁,一字一句吩咐道:
“把皇上放到坑里。快!”
“娘娘。”王大海更是惊讶。
轩辕聿的四肢逐渐麻痹到没有任何力气,但这句话他是听得懂的:
“醉妃,你想做甚么?”
“臣妾不想做什么。”她继续冷声吩咐道“王大海,若你不照本宫的吩咐去做,今日,护卫失利的罪名就得由你们王家来背!”
不远处,传来厮杀声,带进城的五百禁军该是到了。
可,她不能仅相信,这就是转圜。
因为,她瞧得清楚,从天而降的这些歹人,远不止五百人。
所以,她们还是危险的。
“遵命。”
王大海扶起轩辕聿,才要把他放下那个被猎户废弃的大坑,夕颜却在撕开自己的袖子后,解开轩辕聿的衣服,复道:
“把你的衣服脱下来给皇上。”
“是。”
夕颜趁王大海脱衣的当口,迅速按住轩辕聿的后背,替他拔去那枚轮齿状的暗器,她拔得很小心,因为,目前,她不能被这蒙(19lou)汗药伤到。
拔出暗器,她用她撕下的布带迅速按着止血的方法替他简单包扎,然后用王大海的衣服披到他的身上。
她做这些的时候,刻意避开轩辕聿的目光。
她知道,以他帝王的尊严,是绝不会容忍用另外一种极端的法子来避开眼前的一切,可,在她夕颜的信条里,能屈能伸才是好的。
所以,在做完这一切,她吩咐王大海迅速把轩辕聿放到地坑里。
不远处的厮杀声似乎渐渐逼近尾声,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一方已取胜。
不论是哪方,她要的,是轩辕聿的平安。
这群歹人连禁军都杀的话,只能说明一点,轩辕聿若落到他们手中,性命堪虞。
至于她,无论生死,都是无所谓的。
死,他必会全她一个身后名。
生,谁不希望生呢?
“大海,你想法子绕开这些人,然后再放一次信号弹,放完后,立刻去找禁军统领严剑,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一切。倘你救皇上于危难之际,那么,你父亲日后的仕途必是一帆风顺。万一皇上有什么闪失,在城外的禁军只会当你们父子守护不周,下场就只有夷十族,你,明白了么?”
“小的明白。”王大海穿着白色的中衣,接过夕颜的宫碟,领命道。
突然,他想起什么,复问:
“那娘娘您呢?”
“本宫要在这陪着皇上,你快去!”
“是。”
王大海迅速猫下身子,从一侧错陌的道路里逃去。
瞧他的样子,今晚的突袭应该与他是无关的。
如果有关,他刚刚直接可以就连她一并制了。
她那些吓唬人的话,只对还没有叛变的人有用。她清楚。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事态的发展还没有到最坏的那步。
她披上轩辕聿的衣服,离开前,她尽量用边上的草再将那大坑掩好。
掩草的刹那,她看到轩辕聿凝向她的眸光,很亮,很闪,还有着别样的情愫。
“皇上,保重。”她轻声说出这句话,心里,蓦地有一丝的不舍。
为什么会不舍,是因为她也怕死吧。
而她现在要做的事,或许不过是自寻死路。
倘若,禁军已败的话。
她向来的方向奔去,这里的小路错陌,方才奔来的方向,还留有他的血迹,只可惜,彼时,她忽略了。
所以,她只能迅速用泥泞的土掩了通往坑的那些血迹,随后,选了截然不同的方向奔去,荆棘勾下她的袍子,撕拉一声,那长长的玄黑布条在空气里飞舞,她眉心一骤,让荆棘用力地刺进自己的肌肤,刹那,她的血点滴的洒落在沿途的道上。
借着月色,鲜红的血,无疑是醒目的。也无疑是可以同之前的血迹相互呼应。
她奔着,跑着,身后,如期地传来追赶声。
呵呵,她要的不就是如此吗?
这样的场景,很熟悉,上元夜那晚,她不正是这样疲于奔命吗?
三年了,兜兜绕绕一圈,她真的要命丧于今天吗?
追赶的声音越来越近,她的路似乎已奔到了尽头,前面,再无路。
只是一处陡坡。
她回身,树影间,能看到那些着红色戎装的影子,那么红,就象是血一样。
“他在那!快!”耳边,响起,他们亢奋的声音。
她只能跳下去,没有任何选择。
跳下去,他们的追捕会陷进绝境。
这份绝境,能保住轩辕聿暂时的安全。
双眸闭阖,她的足尖踏出陡坡,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接着,她将身子蜷成一团,护住头,就势滚了下去。
这样的方式,父亲说过,是险境里唯一的安全。
可,父亲说的要点,她并没有亲身实践过,待到真的体验时,她身子的每一处,仿佛被拆卸了一样的疼痛,天旋地转后,她的思绪陷入一片黑暗中
“君上,是名女子。”一尖利的声音响起。
悬挂着层层明黄色帐幔后的车辇上,一烟水蓝的身影缓缓下辇。
他走近地上的女子,看起来,她就如同一个破布娃娃一样,浑身都是血和泥,脏脏地躺在那,可,不能忽略的,是他此时鼻端闻到的一股香味。
这股香味,他是不会忽略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她竟然,还能有这种香味。
那么也就是说——
他的唇边勾起一弧完美的笑意,俯下身子,他亲自抱起她,不顾她的血污弄脏了他的衣袖。
与明黄色车辇相邻的,是另一部悬挂着水红帐幔的车辇,此时,车辇的帘子仿佛被掀起,又仿佛不过是风吹动了那帘子。
而他抱起她,一步一步走回车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