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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楼高休傍阑干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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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过回廊。

    妍雪倚在栏杆边上,一下下数着风铃清脆而空洞的响声。

    世子重伤昏迷,大公府上下大乱,立刻请动太医院以及琼海所有有名的名医。

    仿佛是患了何种疑难之症,数十位名医聚集一堂,议了又议,却得不出结论,也无法使云天赐尽快醒来。

    在这样一种忙乱状况下,居然忽略了她这个由云天赐从地牢里“劫”出来的人,由得她闲坐高楼。服侍世子的精灵小内侍,一眼看到她,就认定了世子时时刻刻出神地记挂,惹得世子时常无人无事也会独自笑的那个心上铭刻的影子,时不时向她殷勤报告病况。

    “他究竟是受了什么伤?”妍雪最在意这一点。

    鹿儿也是愁眉苦脸,带着哭腔说:“大夫还在会诊。他先是被武宁侯派出的杀手暗袭中了毒,那种毒很奇怪呀,好象是消除尽了,但又若隐若现。另外,前不久出征南宫世家,是被火药震伤了经脉,不过,有大夫说,可能不止经脉受伤,肺腑都快震碎了。”

    “南宫世家?”妍雪不及计较那一套套差距甚大的说辞,听到这个名称为之一凛“是传说中的七海之王?”

    “是啊!”鹿儿得意的笑起来,世子出征七海之王的传说,传到京中已大为变样“世子很厉害的,那个南宫霖,据说不止在瑞芒、就算在大离也是罕逢对手,世子他们一到行踪就被现,原以为会无功而返,结果打了一场硬仗,那个海王还是输给了世子!虽然受了点伤,可就一举挑掉了那个不可一世的南宫世家!”

    他喋喋不休说着,妍雪慢慢支起了下颔,似乎心神飞驰开去。

    南宫梦梅腼腆秀丽的行容举止在眼前浮沉,传说中七海之王的南宫世家,居然会以这样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走向没落,那个从小就被指望成为国母、担负着整个家族使命的少女又该何去何从?

    更让她忧心忡忡的是天赐的武功进境。半年前他们才分的手,彼此之间都很了解,这回相见,不但他已经超出自己一截,可若是连七海之王也不是他的对手,这种进境即使用一日千里来形容也不为过,却也太可怕了一点吧?

    妍雪的武学知识来自于人才浩如星海的清云园,既蒙沈慧薇亲授,又先后得到吕月颖、吴怡瑾的一生武学精要秘笈,因年龄故,她还不能跻身顶尖高手的行列,可是见识非凡,远非旁人可比。云天赐这种脱离根基、一日千里的飞速进境,在她看来,似乎并不值得庆贺,反而,在这底下,暗藏着某种难以言述的危机。

    “危机?!”她霍然而惊。

    武功进境异常,易受伤易作,这一切,都仿佛围绕着重重不详的迷雾。

    不论他身世如何,如今的他,总算是瑞芒世子,一国世子,无上尊荣与受保护的对象,却接连遇到危险。

    掀开这层迷雾之纱看一看,天赐身旁,密布着重重甚至连他自己也不为所知的危机哪!

    若他富贵荣华,权势无比,自己原可安然离开,把身世的真相永远埋藏于地底,然而,若是他身边围绕着无限危机,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身世交错,到今天了解真相的人不在少数,只怕朝堂上那个年迈的皇帝也早有准备。

    唯一一无所知的只有他。

    身世之迷一旦大白于天下,毫无准备的少年,无疑将会是当其冲的第一个受害。

    ――而大公,那个神秘的、老谋深算的瑞芒大公,在这里,倒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妍雪使劲咬着嘴唇,想:“我不走。云天赐,我不走。”

    几乎毫无防备的,一只手拍在她肩上。

    这掌拍得颇是沉重,妍雪脑子里轰然一声,有奇怪的尖针刺感,在脑海深处蠢蠢欲动,金属般低鸣,一顿,这种感觉又奇异地消失了,妍雪跳起来。回。

    已经是深夜了,内庭双门洞开,从里泻出的金黄色灯光,把来人高大魁伟的身形笼住。广袍宽袖,他的脸背对着灯光,看不清楚,然而光是那样的气势,已足够凌慑一切。

    “大公?”

    “好子答非所问的点头,黑暗里一双眸子闪亮有如雪光“清云园的功夫,果然有独到之处,你居然可以自己解开眼睛禁制,真是出乎意料!”

    妍雪很想反唇相讥,但不知为甚么,生生吞下了已经冲到嘴边的刻薄话,只问:“云天赐不会有事吧?”

    “呵呵呵呵”低沉雄浑的笑声“你的确很关心他。这样也好,我也很高兴。”

    “华姑娘华姑娘!快来看,世子醒了!”

    鹿儿兴奋的声音从大老远就传来,一探头,现大公,立即噤声垂手而立。

    大公微笑道:“去吧。”

    天赐躺着,见她进来,便欲坐起。妍雪坐到床沿:“别逞强,你只管躺着。”定睛看他,那张清俊容颜一丝血色也没有,神色憔悴。就这么一语不地看着他,心里好象某个地方被轻轻摸了一把,说不出的温柔。

    天赐也在打量她,忽然浅浅一笑,慢慢地叹了口气:“病了真好。”

    妍雪白了他一眼:“胡说八道,还有人喜欢生病的。”

    “只有这样才能把你留住呀。”他不无得意地说,笑容纯澈,炫目夺人的容颜上,仿佛添出几分孩子气的天真。

    丫鬟托着药盘进来。

    天赐喝了一口,眉头一皱:“好苦!”

    坚决推开药碗,不肯再喝。世子脾气向来不易亲近,那丫鬟怕他,呆呆地不敢说什么。妍雪看不过去,训他:“生病拒药,哪能好得起来呢!”扶着他坐起来,往背后垫上一个软垫,亲自接了药碗过来“乖啊,快喝了。”

    天赐愁眉苦脸。药碗一挨近,难闻的药味直冲入鼻,实在不想喝,但是妍雪一点没有退让的意思,把碗就在他唇边,只得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每喝一口,都要吐舌呼气。妍雪不耐烦“婆婆妈妈的,你一口气喝光了,不是减少很多麻烦?”逼使他昂起头来,一口气喝完,然后把药碗丢在盘子里。那丫鬟忍着笑,赶紧退了出去。

    药梗在喉咙里,天赐痛苦地大咳了一阵,半晌才梗着眉头喘过气来:“你你这个辣手无情的女人!哑叔叔可比你有耐心多了。”

    “呸!”妍雪啐他,想了想问“你从前生病是哑叔叔照顾你?你母亲就是大公妃呢?”

    “每次都是哑叔叔照顾,更小时有奶妈。不过父亲不喜欢用奶妈,很早就辞退了。我也和哑叔叔相处惯了。至于大公妃,”天赐漫不经心地说“在皇家,身为皇妃不会亲自照顾子女吧?”

    “不是,不是这样的!因为她不是你亲生娘亲,所以才会这么冷淡的对你!”妍雪心里暗叫,却说不出口,只是叹气“可怜你是个没娘的孩子。”

    天赐嘻皮笑脸讨她便宜:“你现在的样子都象大公妃了。”

    妍雪美目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你也从不叫她妈妈?”

    “嗯,从小就是这么叫。这是农苦的习惯。”

    话说得多了,他有些疲倦,妍雪扶着他躺下,他却又不安份,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拉着她:“反正没事,你和我讲一些哑叔叔的事。我枉与他相处了十几年,却是一概不知。”

    “我知道得也不多。”妍雪支吾以对“只知他以前在大离,有第一美男子之称。”

    “第一美男子?”天赐眼睛里含着笑意和迷惘“看不出啊。不过那天晚上,方珂兰和她的婢女都这么说,想是错不了。唉,他是裴旭蓝的父亲,倒底是为何,屈身在大公府?一定是有为难之事吧?可他从不和我讲,以至我即使想为他完成心愿,也无从做起”

    妍雪心慌起来,这一说开就没有了底,正思忖着怎么把话题引开,但听他的呼吸平稳,低眸看时,现那个始终沉浸在对哑叔叔真诚怀念的少年,已经喃喃自语地睡着了。

    “他睡了。”大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看着病中少年。他看着儿子的眼神,却是平和而微含宠溺的,说“随我来。”

    妍雪愣了一阵,才省悟过来那句话是对她说的,该来的事终究会来。妍雪满怀戒备地站了起来,跟着大公一步步走出房去。

    大公忽又止步,道:“你这个模样,不宜出头露面。先去改了妆。”

    说着,也不待妍雪问,自顾走到侧室,吩咐鹿儿拿来一套衣服。这套衣服洁白精致,显然是云天赐的,妍雪穿上身,宽大了点,在束腰地方多束进去一些,刚就正好。她改了男装,俨然便是个俊俏可喜的美少年,从架子后面绕出来,大公倒是一怔,端详半晌,方道:“走吧。”

    大公走得很快,一路往前面而去,妍雪在后面闷声不响地跟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了:“去哪里?”

    大公回身瞧着她一副全副武装、凛然不可犯的样子,倒是笑了:“别这么跟刺猬似的。让你跟我去看审案子而已。”

    “审案子?”妍雪诧然,不过,没有再问。

    大公府植被多是经冬不凋的大型绿植,枝叶繁盛,夜来黑影憧憧,宛若鬼影,远处檐下燃着灯,不时有细密散碎的光线射穿枝叶洒落于行色匆匆的两个人的身上。

    昏蒙黯淡的光影里,陡然有一条人影闪过,淡如轻烟。大公似乎毫无所觉,踏着不变的步伐朝着人影闪过的方面走去。

    “哎――”妍雪迟疑了一下才出声提醒,不知如何称呼,含含糊糊地叫了一个字。

    已经迟了。剑光若惊电般刺到大公胸前。

    角度刁钻,力量凶狠,在出其不意的时刻攻到,完美得几乎无懈可击。剑尖微颤,出嗡嗡的振动之声,剑上幽幽闪着荧光,触之即死,这一剑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恶毒,和仇恨!

    “啊?”这象毒蛇一般附于剑上的恶毒感令华妍雪无限震惊,仿佛是豁出性命,不惜玉碎俱焚,也要让所刺杀的那个人付出最大的代价!

    如此危险的时刻,瑞芒的掌权,大公却似惊呆了,或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脚下如已凝固,一动不动。

    在剑光凝聚为真正杀气的那一瞬间,妍雪冰凰软剑脱手而出,光芒流转,化为软索缠上了那柄杀人之剑,随即足尖一点,直接跃过大公头顶,凌空回旋,挥袖卷住剑柄,以居高临下的力量,硬生生把那剑尖往下拖了三寸。

    树影中伸出的剑,伴随着低低的咒骂之声,再次力,试图甩脱软剑缠绕。妍雪右腕一抖,冰凰剑陡然从绕指柔化为百炼钢,双剑硬生生一格,只听清脆的断裂之声,那柄长剑,碎了。

    “你”树影里的那个人非但未逃,反而出刻毒的咒骂“小贱人!还以为你多少有点骨气,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了那个疯子的走狗!”

    妍雪真的呆住了。

    从林中现身、又哭又笑又骂的人,竟是往日连说话都没有温度的大公妃。

    大公妃只穿着一件夹衣,精心梳拢的髻一半松散,披头散落了半脸,骂得几句,复神经质地哈哈大笑“想嫁人了吧?十五岁的女孩子,父生母养有何重要,做不上公主,那就做王妃,做皇后吧。打得好如意算盘!哈哈!哈哈!”

    妍雪眼中聚起盈盈泪雾,可明明是自己一剑震断了母亲的剑,往日的尖刻厉害俱都不见,一个字也答不出。

    大公这才上前一步,沉声道:“你这是在闹什么?”

    他说话自然有一股威势,大公妃虽在极度失常之际,也不能无视他这般威严,犹凭着一股气叫道:“你把我视如眼中钉,这几十年来我也受够了,与其等你来向我下手,倒不如我先杀了你!”

    “杀我?就凭你?”大公阴冷而笑“在十五岁的女孩儿手下,也一剑而断,还想杀我?”

    这一句极其尖刻,大公妃一窒,鼓足的勇气就此沉落下去,掩面痛哭:“我让你,畏你,这几十年我在你手底下,全然尝不到做人滋味。我在农苦跟着过来到现在的,只有端康一个,为什么,还要把他抓起来?”

    大公冷笑道:“哼,原来是为了他!为一个下人,堂堂大公妃癫狂似猪狗,成何体统!”

    “在你眼里,一个女人,还不如猪狗,我是不是大公妃,有何关系?”大公妃悲凉笑道,最初的激愤过去,她又恢复雍容,一面整理着散,刻毒而不怀好意的目光滑过了华妍雪。

    “所以我也算回报你了。”大公默认了把普天下女人都看成猪狗的说法,声音冷于冰“大公妃之奸情,你们暗底里那些龌龊勾当,我皆视若无睹。只要不明着同我对干,不耍弄妨碍我的阴谋诡计,我都不计较。但是你问问,端康背着我,做了些什么?”

    “他什么也没做!”大公妃面靥上一阵红潮,但是大公的话显然让她看到些许希望,狠狠刺一眼妍雪后说“如果是指和她有关的事,那是我安排的!我不想要个多出来的女儿,所以,故意漏给云啸,这是我一手安排的!虽然打破了你的计划,不过我以为”

    大公轻笑:“这且不论。他要另外捧一个皇帝。有关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他不必等大公妃回答,只从大公妃变得雪白的面色,恐惧无比的眼睛里,就获知了答案,怒哼一声,吩咐随从而来的侍卫:“把大公妃请回去!”

    大公回转身来,见妍雪仍然呆呆的,皱眉说:“我当你,也有清云十二姝那么伶俐,怎么也是叫人失望?”

    妍雪微笑着,反唇相讥:“伶俐的猪狗?”

    大公大笑,然而笑容倏收,沉声道:“不要让没见识的女人的话,在你心里扎下有毒的根。妍雪――”

    他突然叫出了她的名字,妍雪身子剧震,睁大了双目,几乎不相信自己耳朵。

    但是他不再说什么,默然率先而行。

    一幢大房子起于面前。

    那是一幢以巨石砌成的屋子,青苔遍布。大门是青铜所铸,上面雕着两座浮凸的狮子头,形色狰狞,月色斜斜照射而下,泛起青色幽光。整座房子除了大门以外,别无门窗,便如黑夜里峙立的猛兽,伺时而动。

    妍雪看着这所黑你的房子,恍惚的思绪里产生某种错觉,仿佛只要一走进那扇青铜大门,便是内外隔绝的两个世界。在里面生什么状况,外界不会知晓一分一毫。

    青铜大门向两侧缓缓打外,出沉闷而又滞重的声响“空、空、空”嘶哑的回音回荡在寂静的夜晚。暗红色的灯光从里面泄了出来,妍雪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仿佛那是暗红的鲜血。

    “云泽!你这个包藏祸心,肆意妄为的奸贼!祸国殃民的大蠹虫!”

    一连串咒骂自深处冒了出来,妍雪倒松了口气,有人声,便如同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四周角落青铜灯座里插着火把,一只大铁笼子竖在厅内,铁笼子里那个披蓬头的青年男子,激动异常,抬起手足的镣铐敲击铁笼,火花四溅。

    “云泽!”他两眼血红,无忌地叫着叔父名讳“放开我!你这反贼,快放了我!”

    大公在铁笼子前面停住脚步,静静地任由云啸泄,一点儿也不生气的样子,嘴角甚至流露一丝笑意,似乎是在观赏笼中动物的表演。

    跟在大公后面进来的少女引起了云啸的重视,浑浊而通红的眼睛盯着华妍雪良久,终于哈哈大笑起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这简直是太滑稽了!哈哈哈!云泽,你该不会是转性了吧?到了这把年纪,居然开始喜欢女人了?”

    大公眼里闪出凶光,沉声吩咐:“让他住嘴。”

    “是!”铁门打开,杀手高歌矫捷地跃入笼中,云啸趁势往外疾冲,高歌轻而易举把他制伏,迫使其张开嘴来,寒光一闪,云啸满嘴鲜血,只出半声惨叫,痛极而晕。

    “啊!”妍雪连连倒退,决计想不到“让他住嘴”的方法竟是如此的残忍可怖。

    大公则熟视无睹的往大堂上陈设的高椅而去,指着侧下方道:“坐。”

    妍雪犹豫了一小会,终是坐下了。

    高歌做了简单的止血处理,仍旧关上笼门出来,向大公一鞠躬,退到黑暗遮蔽的死角。

    云啸渐渐苏醒,含恨看着坐于高位上的敌人。他自遭擒,自知死期临近,豁了出去的破口大骂,口舌虽断,犹自荷荷作声,含着一口鲜血含混不清的怒骂不休。

    “带上来。”大公再度命令。

    巨石砌成大屋侧门通道打开,皇家陆军团副团长靳离尚为,押送了十几个人出来。

    这些人无不是锦衣华服,平常也是气度高雅的大贵族,但这个时候,都成了手足重镣的阶下囚。每个人的眼睛里,流露出惶恐、害怕、愤怒等种种神色。

    云啸看到那些人,忽然连那混沌的喉音都不出来了。

    他抬起身子,颤抖着把双手握上铁栏,目眦欲裂,似乎是想确认,这只不过是他痛极生成的幻觉而已。

    然而,他眼睛突然变得灰黯,绝望,剧烈颤抖的躯体无法支撑体重,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被带出来的那些人,都是他至亲至近的人。有他的母亲,有最宠爱的姬妾,有他的三个儿女,而最后出现的两个人,尤其令他大惊失色。

    他原已不抱生望,然而事实证明大公的心狠手辣、斩草除根,远超出他的最坏打算。

    哭声骤起。女人和孩子围在铁笼子边上,放声大哭。

    “啊啊啊”流着血的口里,只能出如此似是而非模模糊糊的凄惨声调。平素意气风的男子也落下了眼泪。

    相见难一言。

    白的贵族老妇人倏然回过头来,凛冽地对着大公,一字字问道:“请问大公,我们全家犯了何罪?”

    她丈夫承德公,也是大公唯一同父同母的手足兄长。大公微笑道:“令郎做出了违逆朝廷的谋反举动,罪至满门。”

    老夫人道:“我儿子一直以来忠心为国,说他谋反,有何真凭实据?况且若果涉及叛国谋反,云泽,以我儿子的身份来说,你似乎该当把他落至元老院公决,后经皇上裁定下旨,而不是由你说了算吧?”

    大公道:“当然,元老院明令在此。”

    展开一张黄皮纸,令靳离尚念出来:“云啸犯逆谋大罪,罪证确凿,兹全权托付大公审理裁决。”

    老夫人气极反笑:“呵呵,好!好!你好!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审理一个被你截去舌头之人!”

    妍雪畏戒地看着大公,生怕他暴怒之下,又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吩咐。大公却并未作,只道:“夫人想要真凭实据是吗?稍安勿燥。”

    他转顾靳离尚。

    靳离尚会意,带了一个人出来。

    “呀!”妍雪掩住了口,震惊的看着这名囚犯。来人同样戴着沉重的手铐足镣,身上磨出斑斑血迹。

    是端康。也就是那个同大公妃私情暧昧的人。大公妃为了他,不惜铤身走险,刺杀大公。从她口里,妍雪方才得知,端康是随同大公妃一起从农苦嫁到瑞芒的仆从。

    “端康,靳离尚。”大公命令“把你们所知的事实说出来。”

    离尚先说道“事于星坠之夜,世子奉命出京,捉拿星坠之人。当时共有两拨人先后出了京城,第一批是上将军云啸。世子由于去了一趟苍溟塔落在后面,他吩咐我们先行,不过,我们追随世子的任务便是保护他平安,因此,仅是暗暗跟从在后面加以保护。谁知在途中,世子突然被不明杀手围攻,这一切生得太过突然,小将惭愧,根本无法及时加援救助世子。眼睁睁看他坠下万丈深崖。”

    大公冷冷转面:“端康?”

    那个一度精明能干的男子全无半点气势,垂头丧气地跪在地上,嘶哑地接口:“世子的下落行踪,是我故意泄露出去的。那批杀手,是云啸所派。云啸妄图与世子争位,处心积虑非在一日,千方百计暗害世子。我因为因为不满足目前得到的地位权势,被云啸收买,犯下这等逆上乱谋之罪行,如今懊悔不迭,甘愿伏罪。”

    承德公夫人脸色渐变,云啸为夺世子之位终日筹谋,她怎能不知?但还是料不到云啸会做出暗杀这等毫无意义的事。既暗杀,却又不能做得干净,当然是留下了无穷祸患。

    但她兀自口硬:“大公府里的一个下人所做证词,算不得数。”

    靳离尚冷笑道:“我们不及救援世子,痛悔无极。谁知那些杀手,也怕世子大难不死,商议下山搜巡,就此露出行迹。一场恶战,终于给我们抓住了两名活口。”

    十来个云啸家眷中,最后面的两人,始终低着头。大公道:“靳离尚,你把那两人带到云啸面前,让他认一认。”

    妍雪心神恍惚,一阵阵难言的恶心、头晕,再也坐不定,悄悄向后退去。接下去的情形,不用看也知道如何展。大公拿掉云啸,这必定是筹划已久,而那个年轻狂傲的上将军非但蒙在鼓里,还自己主动落下一个个把柄。她偏过了头,只是奇怪,何以大公会让她来看这一场根本是画蛇添足的“审讯”依稀听得老夫人放声大哭“云泽!你这奸贼!你杀害大哥,而今又害死你侄儿!可是天下悠悠众口,永远也堵不住的!你是千秋罪人!你是个篡位、你是个篡位啊!”大公朝杀手高歌所在的方向看看。

    黑色影子箭般穿出,却不是冲着老夫人而去,一剑刺穿云啸最幼孩子的躯体。那个孩子才两三岁,什么都不懂,被长剑钉在地上以后,大概过去了一个呼吸悠长的停顿时刻,才感到痛苦似的哭叫了起来。

    “爹爹――爹――”

    他伸出胖嘟哮的小手,寻找着铁笼子里,那个正在拚命的以头撞栏杆的父亲,血沫迅速从他的嘴角涌出,小小的身子在地下抽搐,气息断绝。

    高歌抽出流淌着鲜血的长剑,冷冷瞧着老夫人。

    承德公夫人停止了咒骂,如秋霜般的老脸,纹丝不动地对着那个杀手,毫无畏惧。

    良久,她脸上浮起一线讥嘲的笑意,张开嘴“啐”的一口浓痰,吐在高歌脸上。

    黑衣的杀手居然没有闪避,受了这口痰,也不起手擦拭。

    老夫人缓缓抬头,颤声喃喃道:“承德公,公爷!我枉自活了几十年,实指望捉拿真凶,亲报杀夫之仇,想不到竟是今天这样的结果。我连你最后一点血脉也难以保存,死后当鲜血披面,无颜见你!”

    说完,猛地一头撞向巨石,头破颅开,鲜血遮面而死。

    “呵呵大嫂,你倒是人愈老而性姜。”大公轻轻笑起来,自言自语般说着。回眸注视满脸是泪的妍雪“在上位,必须有与之相称的心狠手辣。我知你来意,但你究竟可曾做好迎接与你身份相称的准备?”

    这句话突然改用传音入密说出来,妍雪微微一震。

    于是当场处死云啸全家,一个个饮下鸠酒,气绝身亡。云啸那几个未成年的孩子,无一幸免。

    同时难逃一命的,还有端康。

    大公一直面带笑容的看着每一个人死去,只到端康时,破例的沉吟了一下,才下命令。

    端康举起鸠酒,惨淡笑道:“我曾出卖大公,又倒过来出卖云啸。大公,如今你是唯一的胜。只希望你记住那个诺言――不要难为大公妃。”

    妍雪仿佛觉得那个昔日精明的男子,在说这句话时,视线紧紧抓住她不放。

    她转向端康,一张俏脸在火光中血色全无。这一晚她受到的惊吓,有生以来绝无仅有,在这之前,她连想象也想象不到,做人做事,可以如此的心狠手辣,赶尽杀绝。

    而大公说:“在上位,必须有与之相称的心狠手辣。”――她当真做好这样的准备了吗?

    在绝大恐吓之下,她的思绪远较以往迟钝,到这时方觉凛然。――他为何要说这样的话?又为何带她来亲眼目睹这个审案的过程?――事已至此,大公完全可以不露面,即把云啸全家处死。妍雪隐隐约约地想到,这纯粹是为了做给她看。

    她脸色变幻不定,从惊骇,到迷惑,到豁然而解,一一显露。大公终于笑了起来,拍拍她的手:“想明白了?”

    妍雪颤声道:“不天赐、天赐你想对他怎么样?”

    大公淡然笑道:“天赐永远不会知道其间秘密。”

    “什、什么?”妍雪以为他要认女,才做出这一系列不可思议的举动,然而他的回答又推翻了之前的假想,不由楞住了。

    “你对他甚好,他对你也好。何必管什么名份?”大公炯炯有神地盯住她,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我没有其他子嗣了,你们两个算是最亲的。他做他的世子,你当你的世子妃,成了婚,不出十年,整个天下就是你们两人的了。”

    妍雪面上血色尽去,真正明白了大公用意,

    大公又道:“在你们面前的绊脚石,我都为你们一一都除去。南宫世家由天赐亲手所灭,云啸纵无名份,终究还是长子长孙,非死不可。如今我把整理好的一片江山拱手让给我的亲生女儿和养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妍雪心下疯狂般想道:“不,他这话完全不对!”却不知怎地,那几句言语似有无穷魔力,让她无力反击。

    “他对你甚好,他对你也好。何必管什么名份?”

    “我没有其他子嗣了把一片江山拱手让给我的亲生女儿和养子”

    他难道不是说的实情,难道自己不是正在考虑着,天赐有难,不管他是世子也好,沦落为百姓也好,都决不离开他吗?

    这对父母既然都不值得认,那么,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名份有什么重要?

    但大公妃半疯狂的哭叫,同时逶迤着刺穿脑海:“做不成公主,那就做王妃,做皇后吧!”

    她缓缓地摇头,刚要出声,大公却阻止她立刻否定:“不必急于一时回答。现在你眼睛复明,没有十四天限制了。不过,我性子颇急,不想收回之前的决定。还有三天容你考虑。”

    “”少女苍白着脸“为什么,突然对我好起来?”

    大公锐利的眼睛闪着寒光,语气却极温和:“你为我拔剑,为断了她的剑而难过。有这份赤子之心,比什么都够了。”

    这不是理由。然而妍雪已失去追根究底的勇气。

    良久,涩然低语:“让我想一想吧。”

    她跌跌撞撞地离开了那个人间地狱,行走在密林花丛之间。

    接踵而来的变故,宛如一个个焦雷,在她头顶上滚过,震得这十五岁的女孩子完全失却了主张。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瑞芒大公,她的父亲,所提的提议是如此的合情合理,既成全了她的愿望,也成全了她的初衷。

    只要依允大公的安排,她就可以同云天赐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而且,风光无限。

    她可以把慧姨接来,她可以让清云从此团团围着慧姨讨好求和,她可以让慧姨见到云天赐――真正是那个人的最后骨血。

    岂不是一切完美到极致?

    一条人影悄然挡在她去路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