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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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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夏时分,碧绿澄澈的湖畔边柳丝依依,飘逸的柳丝随风舒展,似缓移莲步、轻摆绿衣罗裙的美人儿,透著股幽静气息,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湖畔边酒肆林立,湖风迎面拂来,将酒旗鼓涨得发出啪哒声响,一名男子的脚步落定。

    袁浪行半倚在柳树边,一双深邃的黑眸,轻松惬意地扫过湖畔边的酒肆茶楼,手里那一把湘妃竹折扇,不时在手心里轻敲著。

    不期然的,正低头打著算盘的“把酒问”老掌柜,一迎向袁浪行的视线,心顿时凉了半截。

    不要不要老掌柜随著袁浪行游移的眼神,心跳加速、手心冒汗,口中无声叨念著。

    待袁浪行意味深长地与老掌柜四目相接的那一瞬间,掌柜的连忙对著伙计招呼道:“小二子,关门!”

    “啥?”小二子一头雾水。

    “关门、关门!”

    见老掌柜如此惊慌,小二子半刻也不敢迟缓。

    谁知道门板子才搭上,一股力劲袭来,砰的一声巨响,小二子整个人连同门板咻地飞向酒肆厅堂内。

    老掌柜瞠大眼,眼睁睁瞧着小二子被打飞,他连忙捂起耳,瞬间,桌椅被重物砸坏的乒砰乒砰声传来,一滴老泪溢出门没了!

    酒肆内一隅,几名鲁汉子正喝得畅快,被“轰隆”巨响扰了“雅兴”纷纷拿起刀吼著。“他奶奶的熊!般啥儿?”

    “诸位大爷请海涵、海涵”老掌柜内心无声哀叹,欲趋步上前安抚,只见一道更快的身影由眼前闪过,下一瞬,口出秽言的酒客,连同两张饭桌,已然破窗而出。

    “哎呀!我的窗窗窗”

    瞧那已然不全的残缺窗板,老掌柜哀号出声,那制窗的木头可是很贵的呢!

    老掌柜的声音一落下,紧接著方才被丢出窗的鲁汉子哀号声跟著远去,接著几名酒客随即吓得往大街上逃窜。

    一眨眼全失了踪影,原本高朋满座的“把酒问”酒肆,顿时鸦雀无声。

    晴天霹雳!老掌柜回过身,不消多想,便知踹掉酒肆的门,再丢出酒客、砸了窗子的人,正是武功极高的“酒无赖”袁浪行。

    “怎么?今天不卖酒吗?”袁浪行神色自若地择了个靠窗的位置,优雅潇洒地手摇折扇,俨然无视方才的混乱。

    他喝酒向来不爱庸俗之人叨扰,这会儿湖风徐徐迎面拂来,独身坐在幽静的酒肆里,让他添了几分酒兴。

    老掌柜大惊失色地连退了两步,忙不迭地挤出一抹苦笑。“卖、卖!九爷大驾光临,岂有不卖的道理。”

    呜今天开铺前忘了翻黄历,偏偏惹上了京城中恶名昭彰、武功高强的“酒无赖”

    “那掌柜的推荐什么好酒?”

    老掌柜忐忑不安地迎向袁浪行好整以暇的模样,强打起十二万分精神道:“山西杏花村的汾酒如何?”

    袁浪行一身质料极佳的月牙白丝绸长衫,腰间束著银云纹织锦腰带,从容悠然地宛若不染尘土的神仙。

    瞧他那斯文俊雅的模样,老掌柜充满了疑惑,这天仙般的人,哪像是倚仗著在朝当官的父亲,便无赖蛮横至极、恶名昭彰的“酒无赖”?

    无奈事实胜于雄辩,这袁九爷确确实实是嗜酒成性、怪癖成筐。

    据闻其怪癖乃“酒坊人多砸”、“酒不入口砸”

    京城各酒坊、酒楼人人自危,遇上这号武功高强的无赖人物,只有摸摸鼻子自认倒楣。

    老掌柜暗暗叫苦,心中想道,今儿个奉上的酒若是入不了这袁九爷的口,怕是明儿个“把酒问”便要关门大吉。

    “那就上一坛。”袁浪行蹙著眉,沉吟了半刻才道。

    “要不要上点酒菜”

    “本爷千杯不醉,不需要酒菜垫胃但愿掌柜的,今儿个,可别让本爷败兴而归。”

    “那就有劳九爷稍候。”瞧他那模样,老掌柜毛骨悚然地打了个冷颤后,便退下取酒,满脑子愁云惨雾。

    半刻,老掌柜取出了近日最好的一瓮汾酒。

    袁浪行那纤细修长的指尖优雅地扣住酒杯,脸上笑意不减地旋著玉制的杯子,瞧瞧酒色、嗅著酒香,好半晌才意兴阑珊地浅酌了一口。

    老掌柜瞧着袁浪行的模样,一张老脸随他品酒的动作,泛著一股紧张的神色。

    袁浪行带著三分懒散、两分漫不经心,睨了眼掌柜的问:“你说这便是你们店里最好的酒?”

    老掌柜猛地倒抽了口冷气,一张老脸苦了八分。

    “九爷,这的确是铺子里最好的汾酒!”

    袁浪行蹙起眉,好兴致去了泰半。

    自小他好品酒、能喝酒,酒量之大,举世无双。偏偏喝遍京城酒肆,显少有让他惊艳之酒。

    这会儿也真不知是他嘴刁,又或者“把酒问”真进了劣质的酒,本该馥郁芬芳的汾酒,入口后竟索然无味?惹得他心底一把火直窜。

    “来自山西杏花村?”他唇角扬笑,笑意却未达眸底。

    老掌柜点头如捣蒜,企图以诚恳博取“免砸店”金牌。

    “你把本爷当傻子?”他眼神锐利如鹰,深邃的视线落在磁白玉杯上。

    老掌柜嗅到危险的气息,咽了咽唾沫,艰涩地道:“九爷您高抬贵手,别砸了小店呐!”

    袁浪行状似未闻,薄唇勾起一抹淡笑。“如果不是你教人给诓了,那便是你”“没有、没有,小的绝对不敢诓骗九爷”老掌柜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只求他高抬贵手。

    袁浪行不为所动,扬高扇柄、抬起瓮底,掌劲一落,匡啷一声,瓮身碎裂,酒香四溢。

    此时,一抹银铃般的清脆嗓音响起,袁浪行与老掌柜同时循声回过头。

    “老掌柜现下方便打酒吗?”瞧了瞧眼前正上演著全武行,宋鸿珞眨了眨水灵杏眸,酌量了片刻才扬声问道。

    嗄?!

    老掌柜愣了好半晌说不出话来,连吞了好几口唾液,这才为难地开口道:“宋姑娘”

    袁浪行迎向姑娘姣好的面容,幽深的眸底闪过一丝微乎其微的奇异光芒。

    她清澄澈亮的杏眸如同两潭香冽、澄澈的美酒,勾引著他,连那水嫩的红唇,都如此娇俏可人,比眼前这坛汾酒还诱人。

    在“杏花村”流传著一首民谣:“三里桃花店,四里杏花村,村中有美酒,店里有美人。”

    今儿个他喝不到好酒,却遇著美人

    倏地,恶劣情绪飘走,他的心情陡然好转。

    宋鸿珞无视男子无礼而灼热的目光,思忖了片刻才对著老掌柜浅笑道:“不打紧,你们‘忙’,我晚些再过来。”

    她这回同她的知县阿爹到京城办事,人生地不熟,她可不想多管闲事,惹上麻烦。

    她的话音刚落,袁浪行颀长的身影便在瞬间翩然落在她面前。“欸!姑娘请留步。”

    “公子有何指教?”宋鸿珞侧了侧头,眯起漂亮的杏眼打量著男子带有几分邪气的斯文笑颜。

    “不知道姑娘有没有兴趣同在下喝一杯?”袁浪行压低嗓音,以扇柄托起她柔美圆润的小下巴,神态潇洒地问。

    宋鸿珞不经意地扫了他一眼,双眸因微笑眯成可人的弧度。“公子似乎弄错对象了。”

    “哦?”他挑眉轻笑,懒懒地斜睨了她一眼。

    不可否认,眼前的姑娘是个特殊的女子。

    往常姑娘家都会被他俊魅的外表所迷惑,总要愣个半晌,才能回过神娇嗔轻斥他无礼的行径。

    而她非但未被他的外貌所蛊惑,反之,从方才砸酒坛到现在,那泰山崩于前仍面不改色的自若神色,让他心生倾慕,想同她一起把酒言欢。

    “公子,这扇子是拿来扇凉用的,随便用来挑人下巴实在无礼。”宋鸿珞无视他俊美的模样,扬起柔荑,缓缓挪开他轻薄偷香的扇柄,不待他反应,从容不迫地福了福身。“告辞!”

    袁浪行目送她远去的轻盈身影,恍惚失神地醉在她的如花笑靥中,脑海中想像著品尝她颊边小小梨窝的美好。

    在她可人的身影即将消失眼前时,袁浪行拢起扇面,猛地回过神。“姑娘请留步。”

    袁浪行由怀里取了张银票塞给老掌柜后,便不由分说地朝姑娘美好的背影迈开脚步。

    老掌柜摊开手中那一张一百两银票,猛然回过神道:“欸!宋姑娘、九九爷”

    袁浪行早已色迷心窍,哪还听得到老掌柜的呼唤,见他走得老远,老掌柜这才敢低啜出声。

    呜一百两上苍有眼,这一百两足够赔偿眼前的损失,而他的“把酒问”则成为京城第一家曾被“酒无赖”光顾,却未遭受凌虐的酒肆。

    ***

    袁浪行的脚步跟著姑娘转进大街,沿街商铺林立,车马熙来攘往,呈现一派热闹光景。

    “该死!”

    “滚一边去!别挡路!”

    袁浪行穿梭在市贩聚集的街道上,一边走一边叫骂道。他眼睁睁看着姑娘纤细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

    不到半刻,他竟然追丢了!

    “该死、该死!”出乎意料之外地跟丢了美人儿,袁浪行喃喃道出了一连串的咒骂。

    依他的身手,怎么会跟丢一个姑娘家?

    “甜烧饼、刚出炉热呼呼的甜烧饼呐”

    “冰糖葫芦、甜滋滋的冰糖葫芦”日光明晃晃地当头落下,在叫卖声喧嚣鼎沸的市集当中,袁浪行一把火气直涌心头。“吵死了!”

    一个火气沸腾,他扬起脚,踹翻街旁的小摊贩。

    这天外飞来的横祸让摆摊的老太婆怔了半晌。“唉呀”

    袁浪行闻声,不耐烦地瞥了眼老太婆哭丧的脸。“怎么?”

    “大爷,您这我这可是老太婆我一日的生计呐”老太婆抽抽噎噎地哭道,然而在袁浪行的冷厉视线下,她连大气也不敢喘地噤了声。

    袁浪行剑眉陡挑,表情充满兴味。“婆婆的意思是要本爷赔你的青菜?萝卜?还是整个摊子?”

    笑容瞬间柔软了他俊雅的脸部线条,却掩不了幽黑眸底所展现的阴鸷情绪,与扳弄得嘎嘎作响的十指。

    见他似乎打算以暴力来表达心中的不满,老太婆惊喘一声,猛地停止啜泣。“没、没事儿,不不用”

    遇上这有钱有势的京城无赖,没有人敢上前伸张正义。

    瞬间,热络的街头陷入长长的沉默,紧绷的空气里,静得连微风回荡在街道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这酒就让本爷压压惊。”袁浪行冷哼了一声,如同闪电的身手一探,顺手便抢过路人手中的烧酒。

    受了一肚子闷气,姑且就藉那劣酒,勉强压压心头气!袁浪行撕开封口,单手提著酒坛,姿态豪迈地倒了口酒。

    “哎呀!我的酒”

    受害者回过神,抱怨的话语未尽,倏地,一道凛人劲风掠过,眼前哪还有“酒无赖”的身影。

    大街再度陷入岑寂,不过半刻,抱怨声轰然四起

    “呜我的菜摊子呐”

    “这么爱喝酒,改明儿个我下葯毒死他,瞧他还能不能逞凶斗狠”

    “就是、就是枉费袁大人为官清廉,却生了个败家子,多冤?”

    “说不准是袁府的风水出了问题,听说袁大人生了八个儿子全病死了,就这个么儿活下来。”

    “排行老九,还真是名副其实的‘酒无赖’,看这恶霸能嚣张到几时唔!下雨了”

    答答答答,这豆大的雨砸得人颇痛。

    被抢走烧酒的路人仰头一瞧,只见一把碎银子当头漫天砸下。

    “赔给我的!”

    “我的、我的,哎呀!同我这老太婆抢啥?没天没良!准是同‘酒无赖’一般混帐!”

    忽地,大街陷入一阵混乱。

    这一日,关于“酒无赖”的恶形恶状再一次沸腾在市井大街

    ***

    待宋鸿珞重回“把酒问”时,已近黄昏,日落前的漫天霞光好似在湖面洒了大把金粉,璀璨得让人无法直视。

    老掌柜一瞧见娇客的身影,感激涕零地趋上前道:“宋姑娘,老夫可真要谢谢你。”

    她扬起俏皮的甜笑,调侃地道:“呵!不过是同老板您光顾好酒,要谢我什么呢?”

    “谢怎能不谢!如果不是宋姑娘即时出现,我这小酒铺怕是要毁了。”

    虽然他拿到一百两的赔偿,但一忆起早些时辰那悲惨的情景,他禁不住又要感叹一番。

    瞧着老掌柜可怜兮兮的模样,宋鸿珞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是那位白衣公子惹的祸吗?”

    “是、就是那酒无赖,他没对宋姑娘无礼吧?”许是心有余悸,一提起“酒无赖”三个字,老掌柜的语气变得忐忑而谨慎。

    酒无赖?宋鸿珞努力回想着男子斯文俊雅的模样,实在难以把他同无赖二字兜在一块儿。

    压下心头的疑惑,她水灿的杏眼眨呀眨,笑得益发灿烂。“放心,我甩人的功夫可是一流。”

    要不,她那当官的阿爹,也不会急著要把她这调皮捣蛋的小丫头给送出阁呐!

    老掌柜闻言大大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若宋姑娘为了来小店打酒而有个闪失,老夫可是过意不去呢!”

    宋鸿珞的父亲宋育乃梧桐县知县,每回来京城,总会光顾“把酒问”

    宋育对“把酒问”的花雕情有独钟,几年间的来去两人也算熟识,在老掌柜头一回见到宋育的独生女时,就不由得对她这个可人儿兴起莫名的怜爱。

    “这人真这么坏?”宋鸿珞不期然地问。

    由老掌柜的语气,宋鸿珞对“酒无赖”兴起了莫名兴致。

    上天待那“酒无赖”不薄,给了他一副好皮相,若是人品端正,该是京城中姑娘们倾慕、心仪的对象吧!

    仿佛怕她误信“酒无赖”斯文的表相,老掌柜语重心长地蹙眉道:“宋姑娘这就有所不知了,那酒无赖可是坏到骨子底,仗著家世好、武功高,便在京城作威作福、飞扬跋扈。”

    宋鸿珞偏头睨著老掌柜,不解地喃喃说道:“实在不像呐。”

    “呸呸呸,知人知面不知心呀!宋姑娘若再遇上这个人,可得小心提防著。”老掌柜迎向她蹙眉的可爱表情,面露惊慌地开口警惕。

    宋鸿珞莞尔,再一次被逗笑了,老掌柜担心她的模样,可真是比她阿爹还要紧张呢!

    “呵!老伯您放心,我就要回梧桐县了,应该是碰不著面了。”宋鸿珞好心地提点。

    “不不不,宋姑娘还是得小心。”

    很明显的,老掌柜非常、非常担心她。

    意识到这点,宋鸿珞悄悄地叹了一声,思忖著该怎么安抚眼前过度关心她的老人家。

    唉!她就是这模样惹人怜惜,天知道她外表虽是一副柔柔顺顺的模样,但骨子里可是藏著一堆整人的坏主意。

    不识她的人,总被她的外表蒙骗,非要担起保护她的责任例如,眼前这一位老掌柜。

    宋鸿珞轻拧秀眉,好半晌才甜甜笑道:“放心、放心!像他这般恶人老天爷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对、对,说得好,就是时候未到!”老掌柜咧嘴一笑,拍手叫好,这才由身后的酒架上取下一坛花雕递给她。

    “谢谢老伯,有机会再同您闲聊呢。怕要是回去迟了,我阿爹肚子里的酒虫发作,可又要使小孩子脾气。”宋鸿珞接过老掌柜递来的上等花雕浅笑道。

    “好、好,快回去、快回去,别耽搁了,记得帮我向宋大人问声好。”老掌柜迭声道。

    宋鸿珞捧著酒坛子巧笑倩兮地付了银子,同老掌柜道过谢才转身离开。

    “好香!”

    她低头闻了由酒瓮中飘出的细腻酒香,扬起淡笑,伫足凝望着眼前烟水缥缈的黄昏景致。

    呵!美景、美酒、“酒无赖”成了她对京城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