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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下午开始下起的雨,接近黄昏时转变为雪。
然而,三月的雪没有隆冬时那种严寒的况味,让人产生一种恋旧的情怀。
五点正速见修平走出医院,立刻搭乘开往新宿的电车。
和冈部叶子约会时如果下雨或下雪,修平就会稍感安心。即使两人漫步街头,只要撑起雨伞就能够避开人们的视线。平常令人感到心烦的雨、雪,似乎成了他们二人幽会时的隐身蓑衣。
但是,今夜的幽会和室外的气候没有什么关系。
他们约在新宿西口的某家旅馆,在那里吃完饭之后就可以径赴楼上的客房部。所有的节目都在同一家旅馆内进行,没有外出的必要。
尽管如此,修平之所以仍然因下雨而心安,无非是和有夫之妇秘密幽会而感到心虚所致。
修平在约定的六点钟准时抵达旅馆人口右手边的咖啡厅,五分钟不到叶子就出现了。准时是叶子讨人喜欢的优点之一,到目前为止,她从来不曾迟到超过十分钟以上。也许在健身中心工作必须和各式各样的人预约时间,养成她如此良好的习惯。
“让你久等了吗?”
今天的叶子在白色香奈尔的无领外套上,配戴了一条珍珠与黄金混合而成的项链。时值气候依然微寒,她竟然没有穿大衣,但看起来却富于青春气息。
到目前为止,修平和叶子幽会大都利用宾馆。
这种宾馆的缺点在于出人时会相当难为情,而且给人一种不洁的感觉。当然,房间使用过之后被单和浴衣都会换新,但棉被似乎不是每次都换。
就这点来看,旅馆似乎就比较干净,即使两个人一同进出也不会产生抗拒感,而且便于等候,只要有钥匙就能自由出人客房部。
然而,旅馆的索价较高,付了整晚的住宿费,如果只利用两、三个小时就退房,那么还是宾馆比较划得来。而且宾馆还附有放映a片以及电动弹簧床等多项服务。
当然,旅馆与宾馆设立的目的与诉求的对象不同,无法加以比较,但有时修平会感到不甚满足。
但是,最近修平已经对那种服务感到厌倦了。
起初那些服务的确令人感到新鲜刺激目不暇给,但久而久之,就开始感到厌烦,甚至恶心,清洁干爽的旅馆却充满沉稳宁静的气氛。
叶子自然也比较偏好旅馆。
因此,当叶子拥有充裕的时间,而修平也没有其他的事时,他们就会选择在旅馆里约会。
在咖啡厅会合后,他们立即走到位于三楼的日本料理店。
叶子虽具有营养师的资格,事实上是扮演控制与管理饮食的角色,她的工作就是为健身中心的会员订制食谱,因此对食物中卡洛里的比例知之甚详。
叶子主张中老年人摄食日本料理比较合乎健身之道,她本身也是日本料理的爱好者。
坐在柜台边,他们点了三月份新上市的春笋、裙带菜、家鲫鱼以及蛤仔汤。
叶子有一点非常妙,在日本料理店她绝不点生鱼片或咖哩烤肉之类的东西。
“这些东西在家里也吃得到。”
她本身是职业妇女,手头不会太紧,但在这方面却算得很精。
在旅馆进餐所费不赀,若是不会点菜,一顿饭的钱往往会比房间的住宿费还贵。
就拿今天晚上来说,在旅馆吃饭和开房间,最起码得花上三万圆。
修平只把基本底薪拿出来作为家用,至于其余的特别津贴就全部落人他的口袋,变成私房钱。自从妻子出外工作之后,修平存私房钱事实上已是公开的秘密。
因此,修平每个月总有五、六万圆的零用金,再加上其他开业医师委托他执刀所给予的礼金,一个月少说也有十五、六万圆可供他使用。
在上班族中他的收人算是相当丰厚,但也必须庆幸妻子是个职业妇女,他才能如此轻松。
吃完饭后,他们两人理所当然地搭乘电梯,前往客房。
和叶子碰面之后,修平已经先向柜台领了钥匙。
幸好电梯内只有他们两个人,抵达十八层楼后,他们走进右手边的一个房间。
“有两个双人床耶。”
平常总是只有一个双人床,因此叶子显得很惊喜。
“你今天好奢侈哦!到底怎么一回事?”
被叶子这么一问,修平真不知如何回答,如果势必要说出个所以然来的话,刚才搭乘电车前往旅馆的途中,突然间想到芳子也可能在什么地方和其他男人约会,正是修平今天一反常态出手大方的原因吧!
自从一月底接过那通奇怪的电话以来,芳子的举止并没有任何怪异之处,单从表面来看,那通电话可能真的是打错了。
然而,修平却无法完全释怀。他常常告诉自己根本什么事也没有,另一方面,受骗的感觉却不时地涌上心头。
“今天晚上我们好好地享受一下。”
“可是,我十一点左右”
如果十一点从旅馆出去的话,叶子大概可以在十一点半到家。
叶子晚归时她的丈夫都在做些什么呢?这虽是别人的事,修平却经常为此感到不安。
根据叶子的描述,她丈夫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他是否经常加班或出差不在家呢?不然的话,他怎么可能一直任由妻子经常晚归呢?
但是,修平却从来不曾追问叶子家里的事。
好几次都是话到唇边又缩了回去。如果真的开口盘问的话,也许两人之间维持良好的微妙关系将就此结束。还是不要触及这类话题,大可在混沌中充分发挥想象力,保证相安无事。
“夜景好美唷!”
站着窗边俯看夜景的叶子,娉婷雅致清新动人,那一瞬间宛如置身画中的美女。如果再高一点她的条件是可当模特儿,事实上叶子已具备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健康美了。
修平陶陶然地走到叶子身边,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叶子仿佛等待已久似地回过头来,把脸蛋依偎在他的胸前。
叶子的身高比芳子略矮,修平搂起来更顺手。本想轻轻地吻她,然后顺势往床上带。
“等一下”
叶子从修平的双臂中溜开,把灯关掉,开始脱衣服。
接着,修平只需要在床上等待,叶子自然会迎上前来。
这方面的痛快干脆也是叶子的优点之一。
“我把灯稍微打开一点。”
修平捻亮了床头灯,紧抱住叶子。
叶子竟然胖了。从外表看不出来,但是实际接触时,她的臀部与胸部都比以前更丰盈了。
比较起来,和妻子做ài就单纯多了,修平不会采取迂回方式,从一开始就正正经经地求欢,然后正正经经地结束。总而言之,和妻子做ài宛如穿上武士的大礼服一般,十分累赘,和叶子在一起时却像穿家居服一样轻松自由,自然能够完全放松尽情享乐。
此时,叶子凝视着修平,慵懒地躺卧在床上。
“你在想什么?”
“没有”
叶子慢慢地摇摇头。
修平想起今天出门时对妻子说的“今天不回来吃晚饭”这句话。
从前妻子一定会问“今天晚上有什么事吗?”最近却几乎不曾问过。当然,今天早上她也是默不作声。
“舒不舒服?”
修平对叶子问道,似乎是为了撇开妻子的影子。也许是问得过于直接,叶子没有回答,却在修平的怀里轻轻地点点头。
“今天晚上回家,如果他向你求欢怎么办?”
“拒绝吗?”
“我们已经很久没做了。”
修平把身体往后退,在淡淡的灯光下凝视着叶子的胸部。虽已年过三十,她的皮肤依然细致紧缩,乳这是房也挺拔富于弹性。面对如此美好的躯体,竟会有不为垂涎三尺的丈夫?
修平用食指揉搓乳头,说道:
“他没有发觉你外面有男人吗?”
“我不知道。”
“至少会感到有点不对劲吧?”
“或许吧!”
“难道他一点都不在乎吗?”
“大概有点不高兴吧!”
“说得好像不关你的事似的。”
叶子微笑了一下。门外传来微弱的说话声,不久便消失了。有两、三个男客人走过门前的走廊。
“我知道了,他一定很爱你!”
照理说,提到叶子的丈夫时应该称呼人家一声“你先生”或“你丈夫”不知道为什么修平总是说不出口。
“因为他爱你,所以忍耐下来。”
“或许吧!”
叶子竟然爽快地附和,使修平感到有点妒嫉。
“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无法忍受。”
“我也是这么想!因为你爱你太太嘛!”
“才不是这样呢!妻子在外偷人对丈夫是一种侮辱。”
“可是,女人也不必对丈夫的风流睁一眼闭一眼呀!”
叶子的话乍听之下似乎很有道理,修平却总觉得有点不服气。
“你那口子实在真伟大啊!”“我不知道他到底伟大不伟大,不过人倒是满好的。”
“你爱他吗?”
“那倒并不尽然,他有时候好到令人讨厌的地步。”
叶子的丈夫似乎有点懦弱,看样子他们的家庭生活大概由叶子操纵支配。
“可是,你并没有和他离婚的念头啊!”“如果我跟他离婚的话,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叶子的问题过于唐突,修平不知该如何回答,叶子笑道:
“算了啦!我知道你只把我当成玩伴罢了。”
“没有这回事,我只是没有想到你竟然是认真”
“你只要给我性的快感我就满足了。”
修平被叶子说得有点难为情,但没有任何不愉快的感觉。
“你还年轻,将来会遇到比我更好的男人。”
“我也许天生就是个贱骨头吧!”
叶子如此坦率地自我剖白,修平又不知该如何接口了。
“如果再找的话,我希望和年纪更大一点的人在一起。”
“可是,你的他仍然默默地在等你回头啊!”“他根本不成问题,他也有他的乐子。”
“你有明确的证据吗?”
“男人都不是撒谎的料,他根本瞒不了我的!你太太也一定知道我们的事。”
话题突然扯到芳子,修平立刻把一直摆在叶子胸部上的手挪开。
“你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
“你太太很贤慧,明明发觉了,却装作不知道。”
“她真的知道了吗?”
“男人在外面有了女人,一定会变得爱漂亮,重视穿着打扮,而且经常找藉口晚回家,反正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就是了。”
修平发觉叶子讲得一点也没错。
“你先生也是这样吗?”
“他没有那么明显。每次听到别人说她先生变得怎么样又怎么样的时候,我就觉得好有趣哦!”叶子明快的声音中已找不出刚才因兴奋而呻吟的余绪。
“我的好朋友也有人背着丈夫和其他男人来往,结果她们的先生也完全没有发现耶!”
“你有很多这种朋友吗?”
“不少哦!而且这些人都自然而然地成了推心置腹的好朋友。”
“交换情报吗?”
“当然罗!但是,主要的目的还是拿彼此当幌子,出门时就跟先生说是和那些太太们在一起,先生都不会疑心。”
“挡箭牌嘛!”
在外风流的丈夫都是单打独斗一个人绞尽脑汁,妻子们打的却是团体战,效果更为惊人。
“我有一个朋友每个月都要去一趟名古屋。”
“特地从东京赶去?”
“她的情人在大阪,只好选择中间站的名古屋作为幽会的地点。他们两个人每个月只能见一次面,不过据说每次都浪漫极了。”
“你这个朋友的先生也不知情吗?”
“她每次都说到朋友家玩,她先生也都信以为真。”
“如果她先生真想追究的话,不是立刻就穿梆了吗?”
“但是,男人通常都不会这么做,对不对?你们都认为自己的妻子不至于做出这种事,再说,跟踪结婚多年的妻子,也有伤你们的自尊。”
的确,即使最近芳子的行动有些怪异,修平也没有立刻委托侦探社着手调查的念头。
“这么说,这种事往往只有做丈夫的不知道罗!”
修平又想起了芳子。芳子有工作当藉口,根本不必串通朋友做伪证。如果今天她说要出差,她就可以自由行动,不但可以到名古屋,甚至可以去福冈、札幌。就拿目前来说,她大概每个月去大阪一次,必须过夜时一定会把旅馆的名字交代清楚,让修平安心,然而,这么做并不足以证明她没有地下情人。
“你是不是也能离开东京,到别的地方旅行呢?”
“你是说你要带我去吗?”
叶子抬起头来问道。
“住一个晚上的话没有问题。不过,不能说走就走,要给我一点时间准备。”
“六月份医学会议要在札幌召开。”
“陪你参加医院会议?我才不去呢!”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啦!”
修平的一些同事以及大学同学也将出席该项会议,但若是在会议结束的那个晚上和他们分手的话,修平就可以自由行动了。
“你要用什么理由去呢?”
“我迟早会想出来。”
叶子淘气的笑道。来医院参加讲习会时,叶子看样子像是个正正经经的职业妇女,事实上,她也是一个相当高明的玩家,年纪轻的男人可能很难驾御她,反而会乖乖地任她摆布。
他们两人在十点半下床。刚进房间时家家户户灯火通明,此刻有半数以上已熄灯就寝,连高速公路上来往的车辆也减少了很多。
“喂!我们下去跳舞好不好?”
“新宿有些气氛非常不错的地方哦!”“我不跳迪斯科。”
“不是啦!是舞厅!去的人大部分都是正派的中年人,感觉真的很好哎!”
修平还是学生时正式的交际舞非常流行,但现在已经过时,一说到跳舞修平就以为是指迪斯科。
“都是夫妻结伴同行吗?”
“应该也有,不过还是以情侣居多。就算和同性朋友去也满不错的。”
“这么说,你在那里也曾和陌生男子跳过舞罗!”
“别人要请我也没办法嘛!”
“实在很危险”
叶子的外型好,运动精神又发达,舞跳得也不错,势必会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修平光是听她这么说,就觉得有点嫉妒。
“不会有事的啦!大家都是爱好舞蹈才去那种地方,再说跳舞也是正当的运动啊!”“但是,有些男人还是会藉机对女人发动攻势。”
“这个倒是有。”
“你从哪时候开始涉足那种地方?”
“大概半年以前,不过我只去过两次。”
“已经够多了,那种地方的男女关系非常复杂。”
“你这么担心的话,那我们一起去好了。在那里可以看到各式各样的人。”
“各式各样?”
“从活蹦乱跳的黄毛丫头到美丽端庄的中年妇女什么人都有。不过,还是以我这类的欧巴桑占多数。”
叶子虽已年过三十,却无法让人把她和欧巴桑联想在一起。
“男人的感觉又如何?”
“都是正派的上班族,气质不会太低俗。”
“这么说,到那种地方的男人都是下班后直接从公司赶去的吗?”
“是啊!有的人甚至在手提公事包里摆了一双舞鞋。”
修平原本以为下了班之后,迈人中年的上班族的最佳去处是酒廊或麻将馆,没想到居然也有人喜欢泡舞厅。
“丈夫在下班之后到那种地方,太太们都不知道吗?”
“刚好相反,应该说太太们到那种地方,先生们都不知道。”
“大家都不想回家吗?”
“也许是想藉此发泄工作上的不满吧!”
“可是,那种地方总令人感到淫秽。”
“你说话好恶毒哦!”“到那种地方去,若是碰到熟人不是很不好吗?”
修平突然间想到妻子去那种地方是什么样子,但是他实在没办法把妻子和那种地方联想在一起。
“我们走吧!”
话一说完修平感到心情有些沉重。如果是宾馆的话,他只需把钥匙还给柜台,付完帐就可以离去;但是订了旅客的房间,两、三个小时后就退房,实在有点尴尬。利用旅馆的大部分都是过夜的旅馆,如果有人中途退房,那么他的意图就非常明显了。
十一点钟过后旅馆的柜台显得相当悠闲,偌大的柜台只有两个服务生无所事事地站在那里。
修平走到右手边的“出纳”之处,交出钥匙。
“您要退房了吗?”
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的服务生问道。
“我突然有急事,麻烦你帮我结算一下。”
“好的。”
明明知道只要把费用付清,旅馆方面不会在乎你的目的究竟是过夜,还是为了春风一度,修平却依然有点忐忑不安。
付清帐单之后,修平慎重地行了个礼。
“多谢。”
修平紧抓住收据,走往叶子等在那里的计程车招呼站。
“就这么说定了,下次陪我一起去北海道。”
“知道了。”
叶子点点头,率先坐进一辆计程车内。
“晚安。”
隔着半开的车窗,叶子的笑容清晰可见,但随即隐没在旅馆前方的黑暗之中。
当计程车即将开到家时,修平循例把双手摆在胸前。
并不是领带有重新调整的必要,修平只是想找出自己的穿着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从浴室出来之后内衣穿得整整齐齐,衬衫上也没有留下口红印,没有任何可疑的迹象显示自己在外幽会。
确定无穿梆之虞后修平步下计程车,一看手表已经十一点半了。
虽然相当晚了,但只要在凌晨以前回到家,可能都无法避免与妻子尴尬地面面相对。修平装成喝醉了酒,步履蹒跚地走到门口,自己用手中的钥匙开门。
和叶子幽会后,修平回家时总是自己开门,然后装出很不高兴的模样走进屋里,一句“我回来了”也不肯说。今天晚上他依然故技重施,走到客厅时却看到放春假从学校宿舍返家的弘美,正背对着自己在看电视。
“喂”
“啊!爸爸”
弘美似乎被修平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她像小鸟一样从沙发上蹦起来。
“怎么了?”
“你突然进来,把人家吓了一跳。”
“妈妈呢?”
“出去了。”
一听说妻子不在,修平总算松了一口气,顺手把领带解开。
“去哪里了?”
“大概是公司的事吧!她刚刚才打电话回来说会晚点回家。”
弘美盯着电视说道,态度有点不耐烦。
修平走进卧室,脱掉西装换上睡衣。
今天早上修平说“不回家吃晚饭”时,妻子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问些什么。
如果必须搞到三更半夜才能回家,修平必定会说明理由,譬如“和某某人一起吃饭”或“和某某人约会”如果只说“不回家吃晚饭”的话,就表示不会太晚回家的意思。
这种做法并不是修平和妻子事先商定的,而是两个经年累月相处在一起的人,自然而然产生的默契。
“妈妈没有说什么吗?”
走回客厅,修平问道,弘美不耐烦地答道:
“没有”
“去泡茶给我喝。”
修平拿起桌上的报纸时,弘美站了起来。
“爸爸,你今天没有喝酒哎!”
“当然罗!怎么了?”
“妈妈说你今天会很晚回家,所以我想你一定会喝得醉醺醺的。”
“妈妈是这样说的吗?”
弘美点点头,点燃瓦斯炉烧开水。看着她纤细的背影,修平心想:
我早上只说不回家吃晚饭,她怎么误解为我会很晚回家呢?
难道是她听错了吗?还是她已经察觉出自己将和叶子幽会呢?
修平想起了两个月前那名陌生男子打来的电话。
那天,修平和叶子幽会后,回到家时妻子也是还没有回来。
“到底怎么一回事”
修平不觉地嘟囔着,此时,电话的铃声响了起来。
他心想也许又是那名男子,不安地回过头来,却见弘美已拿起电话。
“喂,哎,是的,没错”弘美说话的口吻颇为客气恭敬,看样子对方不是男性。
和对方来回对话两、三句话之后,弘美用手掌捂着话筒,说道:
“你认识一位佐藤小姐吗?”
“佐藤”
“她说是你的病人,有话想问你。”
姓佐藤的人很多,也许自己的病人中真有一位佐藤小姐,三更半夜打电话到家里来,究竟有什么急事?
修平疑惑地拿起听筒,耳边即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是叶子啦!很抱歉,我使用假名。是这样的,我有一样东西丢在旅馆的房间里了。”
“东西丢了”
说到这里,修平慌张地看着弘美。
“喂喂”
修平对着听筒,改换了说话的口气。
“你忘了什么东西?”
“刚才接电话的是你女儿吗?”
“是的。”
“你太太也在家吗?”
“不在。”
突然间,听筒那端传来叶子的笑声。
“她在你旁边,所以你不方便说话是不是?”
叶子的废话过多,修平开始烦躁起来。
“没有这回事,你有什么事赶快说。”
“我把手表丢在旅馆的房间里了。”
“手表”
修平回过头来看,弘美正背对着自己在看电视。她似乎根本不关心这通电话,但是电视的音量不大,如果她注意一点的话,一定听得到自己说些什么。
“我想可能是摆在床头柜上面,你有没有注意到?”
叶子这么一说,修平才隐约想起,但并不确定。
“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那是我妈妈留给我的遗物”
“这就伤脑筋了。”
“可不可以麻烦你打电话问一下那家旅馆,假如真的丢在那里的话,请他们代为保管。”
叶子的请求并不过份,房间登记的是修平的名字,叶子不便打电话询问手表的下落。
“其实这通电话我也可以自己打,但是,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我知道,手表有没有什么特征?”
“是欧米茄的,表带是咖啡色的。”
“我知道了。”
“那么,看怎么样你待会再打电话给我。”
“今天晚上吗?”
“没关系啦!我不会这么早睡。”
修平点点头,正想挂断电话,又听到叶子在听筒那端说道:
“我不像你们这么美满,所以你不必担心。”
挂断电话,修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叶子要自己打电话到旅馆,确定手表是否丢在那里,实在给自己出了一道难题。
弘美就在身旁,总不能当着她的面,打电话问旅馆是否拾获一支女用手表吧!
但是,叶子却等着回话,看样子这通电话说什么也要打。
修平踱着步思前想后,弘美见状问道:
“爸爸,你怎么了?”
“没有啊”修平含糊地应道,却又立刻改口:
“我出去一下。”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病人突然有点事,我马上就回来。”
修平决定出去打公用电话。
“刚才那个女的,真的是你的病人吗?”
“当然是罗!”
修平穿上刚刚脱掉的长裤和外套,走回客厅时,弘美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问道:
“万一叫不到车怎么办?”
“不会的,现在还不至于太晚。”
“下雨了哦!”弘美说话的口气和妻子十分相似。
“你跟妈妈说我马上回来。”
“知道了。”
修平拿着雨伞走出公寓,发觉傍晚下过一阵子的雪,此刻已转变成雨。
公寓的入口处就有一架公用电话,修平却嫌太醒目了,遂走到距离公寓约五十公尺处的公用电话亭。电话拨通后,随即有一位服务生应声。
“很抱歉,我有一支手表掉在你们旅馆的房间里了”
修平以一种事不关己的口吻,报上房间的号码并说明手表的特征,不一会服务生就有了回音。
“是一支咖啡色表带的女用手表吗?”
“找到了吗?”
修平不自觉地对着听筒鞠了一个躬。
“我们暂时为您保管,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来拿?”
“明天再去,可以吗?”
“当然可以。”
“我明天一定去,谢谢你了。”
修平再度对着看不到的对方深深一鞠躬,然后挂断电话。
这下子总算安心了。修平又取出一枚十圆硬币,打电话到叶子家。
到目前为止,修平和叶子联络总是打电话到健身中心,这么晚打电话到她家,今天还是第一次。因为修平担心接电话的人是她丈夫,不过,今天是叶子要自己打过去的,应该不会出问题才对。线路接通后,电话果然是叶子接的。
“打到了。”
“还好,是不是真的摆在床头柜上?”
“这个我没有问。旅馆会暂时代为保管,我看你明天还是赶快去拿回来比较好。”
“你要我去拿啊?”
“东西是你的,你当然最清楚罗!”
一个大男人去认领一块女用手表,实在不太好看。
“你突然打电话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你现在在那里?”
“在我家附近的公用电话亭。”
“难怪你刚才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
“我女儿在旁边,我不方便说话嘛!”
“你太太也在吧?”
“不是已经说过不在了吗?”
修平说这句话的同时,有一辆汽车驶过公用电话亭,停靠在公寓大门前,由于夜色昏暗以及下雨的关系,修平看不真切,但好像是一辆白色的轿车。
“你回到家之后,必定是个好丈夫和好爸爸对不对?”
“不要说这些废话,好不好?”
“你一回家就把我给忘了。”
“那有这”说到这里,修平就没有下文了。
从公用电话亭可以看到公寓人口。公寓四周一片漆黑,人口处却有一盏荧光灯绽放着冷峻的光芒。
一个女人从轿车里走出来,站在公寓的走廊上。她穿着一件大衣,右手拿着一个很大的手提袋和雨伞。
那个女人回过头时,驾驶座的车门被打开了,走出一个男人。
“喂喂”
听筒那端传来叶子呼叫的声音,修平却依然紧盯着公寓的入口。
站在走廊上的女人正是修平的妻子,和她说话的好像是一个头发很长的男人。那个男人比妻子高一个头,约有一百七十七、七十八公分。他背对着修平,修平看不清他的长相,但是,他穿着一件夹克,看来不是一般的上班族。
那个男人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话说个没完,而芳子似乎非常注意附近的动静,不时地环顾四周。
“怎么回事啊”叶子再度在电话中盘问时,那个男人伸出双手,芳子随即紧握住那双手。
那个男人依然背对着修平,芳子却不经意地往修平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又把视线挪回到那个男人身上。
修平赶紧转过身,以免妻子看到自己,当他再度往公寓人口看去时,他们两人已经松开双手,那个男人正要坐回驾驶座。坐定之后,芳子挨近车窗,彼此又交谈了几句话。最后芳子点点头,轻轻地挥挥手,白色轿车才慢慢地驶开公寓人口。
“原来如此”
当妻子的身影走进公寓时,修平如此喃喃自语,叶子的声音又从听筒中传来。
“喂!喂”
“哦!对不起。”
修平慌张说道。
“到底怎么回事?突然不说话,我还以为你身体不舒服,昏倒了呢?”
“我刚才看见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是什么?”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说清楚嘛!”
“我迟早会告诉你的,我现在要挂电话了。”
挂电话的同时,修平突然感到十分疲倦。虽然并没有做什么激烈的运动,他的双手却直冒汗,心跳的速度也加快了。
“果然被我料中了”
修平在公用电话亭里猛敲自己的额头。
雨依然下着,修平凝望着公寓人口,为是否该回家而犹豫不决。
从前,每当修平听说别人的妻子红杏出墙,他就会忘记自己和叶子之前的暧昧关系,为那些女人的丈夫打抱不平。
他不了解那些丈夫们究竟怎么搞的,他认为他们尽可以对不贞的妻子施以饱拳,甚至立刻提出离婚的要求也不算过份。男人们为家庭与事业奔波劳累,女人们却乘机偷人,实在太过份了。
然而,一旦自己面对类似的情况时,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其实,自己大可以理直气壮地回家请问妻子:“那个男了是谁?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但是,他只是愣愣地站在公共电话亭里,有点不知所措。
修平干咳了一声。
都怪自己看到不该看的事,否则此刻根本不会这么难堪。然而回过头一想,回自己的家有什么好犹豫的?
于是,修平拿起摆在角落里的雨伞,走出公共电话亭。
在大雨中修平快步迈向公寓,走到电梯前他又停住了脚步。
现在回去的话,妻子和弘美应该都在屋里,在她们面前自己该装出什么样的表情呢?他虽然不想给妻子好脸色看,但这件事和弘美一点关系也没有。
下了电梯走到家门口时,修平把手摆在脖子上,摆出一副非常严肃的表情,才伸手按电铃。
按了两次里面才有人来应门。
“哦”来开门的是妻子,确认是修平之后她立刻蹲下来,把摆在门口的鞋子挪到一旁。
最近妻子的态度有一点令修平十分不悦,就是修平回家时她都不说:“你回来了!”多半就像刚才那样,只是简单地“哦”了一声。
长年相处似乎不该如此吹毛求疵,但修平却挥不去那种不被重视的感觉。以这种态度迎接辛勤工作了一整天的丈夫,未免太不敬了。
尤其是今天晚上,妻子冶游到将近午夜才回家,面对自己却只说了声“哦”实在是厚颜无耻。
修平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他一声不吭地走进屋里。
弘美和刚才修平出门前一样,盘着腿坐在沙发上。她那细细的双腿和微凸的胸部,显示她正处于即将长大成人的青春期。
修平走进卧室,脱掉外出服换穿睡衣后,随即走回客厅坐在弘美身旁的椅子上。
“给我泡茶!”
修平没好气地说道,妻子立刻从桌上的水壶里倒出一杯开水。
“怎么这么快?”
“你说什么?”
“弘美说你有急事到医院去了。”
修平衔起一根烟,点火时妻子又问道:
“你没有去吗?”
“本来要去,但走到半路上又回来了。”
“这样没有关系吗?”
妻子的态度有点先发制人的味道,修平回家虽然的确嫌快了一点,但他决定不再回避,打算应战到底。
“这么晚出门实在不太好。”
“可是病人不是等着你吗?”
“我打电话通知过了。”
弘美在旁窥视着他们,她似乎发觉父母对话中的火药味很浓,一副十分担心的模样。
修平喝了一口茶。此刻,他实在想说几句难听的话,但是有孩子在场,却又不便启齿。
修平把视线挪到弘美身上。
“你该睡了,已经十二点多了哦!”“可是,我明天放假啊!”弘美的确是放春假才回家的。
修平衔着香烟,窥视着坐在前面的妻子,回家后也许换过衣服,她现在穿着一件浅咖啡色的毛衣和藏青色的裙子,头发像平常一样挽了起来,尤其是脸上没有化妆的痕迹。
妻子究竟是不是刚才那个站在公寓人口和男人交谈的女人呢?
修平叹了一口气,终于大胆地问道: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没多久。”
妻子站起来走到餐具架前。她不知道在找什么,修平对着她的背影,继续追问:
“怎么那么晚?”
“公司有人辞职,同事们就聚在一起欢送他。”
“你事先不知道吗?”
“我本来以为很快就会结束,而且我想反正你会很晚回家,所以”
“你为什么认为我会很晚回家?”
“你不是一向如此吗?”
说到这里,芳子似乎有意岔开话题,转身向弘美问道:
“这个包裹是哪时候寄来的?”
“三点钟左右,没有印章真是麻烦。”
“我不是告诉过你摆在这里吗?你看,在这里面。”
妻子指着餐具架里的一个小抽屉,说道。修平的话被打断,又喝了一口茶,发觉味道已经不够浓了。
“你再帮我泡一杯茶好不好?”
“你不是要睡了吗?”
修平把茶杯摆到妻子面前,有点结巴地说道:
“以后再参加什么聚会,最好安分点。”
“你说什么?”
芳子回过头来问道,修平发觉她的脖子上有一个淡淡的红印。正想仔细看清楚时,芳子又慌慌张张地转过头去。
“弘美一个人留在家里怪寂寞的。”
“我不在乎。”
修平想藉着弘美责备妻子,不料弘美立刻摇头说道:
“妈妈只有今天晚回家哦!”看样子弘美是站在妻子那一边,她们似乎满团结的。修平心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绝不能示弱。
“这么晚了,大概没有电车了吧!你是怎么回来的?”
“有是有,不过今天有人开车送我回来。”
妻子重新泡好了茶,又坐回椅子上。面对面坐着,修平感到有些难以启齿,但如果就此退怯的话,无异坐失大好的进攻机会。
“我们家住得那么远,有谁愿意特地送你回来?”
“同事中有一个人住在高井户,是他送我回来的。”
“那个女的会开车吗?”
“送我回来的人是男的。”
修平本以为妻子会支支吾吾的,没料到她居然回答得这么干脆。
“高井户离这里还是很远啊!”“可是,这个时候交通不会阻塞,根本花不了多少时间啊!”“那个男的有没有喝酒?”
“他很少喝酒,不会出事的,再说聚餐结束后我们又去喝了咖啡。”
“去哪里喝?”
“六本木。”
“就只有你和他两个人吗?”
“你怎么了?”
芳子惊愕地望着修平。修平又看了妻子的脖子上一眼,的确有一个淡红色的印,然而,他不敢断定那是接吻后留下的痕迹。
“你说话的口气怎么和警察一样。”
“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妻子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修平喝一口新泡的茶,发觉这次泡得又香又浓。
喝到一半,修平又想起刚才自己在公共电话亭里看到的那一幕。
那名男子和妻子说话的态度显得温文儒雅,而妻子的态度也显示他们的关系超过普通的程度。
“这么晚了还让别的男人送你回来,你觉得妥当吗?”
“只是顺便送我一程,我想应该没关系才对,不是吗?”
真的只是顺便送你一程吗?修平好不容易按捺住想如此盘问的冲动,继续说道:
“那么多同事处在一起,难免有人会动歪脑筋。”
“怎么会”
妻子不屑似地歪着头,说道:
“我同事里没有这种人。”
“总而言之,即使在工作上和别人交往,还是要小心一点比较好。”
“我不是始终如此吗?”
“你不要老是和我打马虎眼。”
“你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没有什么意思。”
修平一说完,妻子突然大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
“原来你在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我啊!”“怎么可能”
修平赶紧摇摇头,却见妻子以戏谑的眼神看着自己。甚至连弘美也在窃笑着。
“我要睡了。”
修平把快要烧到手指的香烟捻熄,说道。
说了这么多的话,但似乎一点效果也没有,相反地,情况甚至更差了。
修平本以为自己掌握了敌人的弱点,可以乘机大举进攻,没想到出师不利,兵败如山倒,此外,在外花心的事实令他陷入困境,无法逾越雷池一步。
看情况今天还是就此鸣金收兵,待他日养精蓄锐之后再叫阵挑战比较好。
修平如此告诉自己,然后站起来往卧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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