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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后院校场中。苏炳南一身短打,足登麻鞋,手中持着一条混铁枪,双臂抖开,仿佛一条上下翻滚的怪蟒一般。
斗大的红色枪缨飞舞,挂着丝丝风声,雪亮的枪尖忽隐忽现,仿佛怪蟒的长信子伸缩不定。他这一手枪法是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少了精巧变化,却多了几分凛冽逼人的杀气。
与他对练的正是顾云扬,他手持长刀,面色凝重,被苏炳南的狂攻气势逼得不住倒退,脚下却不见散乱,刀身,刀柄,刀尖,刀背,不时撞击到敌人枪尖上,卸去对方的杀招,叮叮当当的声响不绝于耳,火星四射。
攻了许久不见奏功,苏炳南心中有些焦躁,陡然瞠目怒吼,头发胡须都根根乍起,仿佛一头暴怒的狮子一般。
双手阴阳合力,红色枪缨舞成了片,一点白亮枪尖仿佛分化作七八个,将顾云扬上半身各处要害罩住,让人分不出哪一个是虚,哪一个是实。
一旁观战的苏崇岳脸色一变,脱口叫道:“爹,手下留情。”而雪儿也几乎同时脸色变幻,小手紧紧攥住,手指关节都有些发白,却强忍着不发出一声叫喊。
危机关头,顾云扬清啸一声,双足稳稳站定,手中长刀爆闪,在这一瞬间也不知劈出来多少刀,或正或反,或圆或斜,身前三尺范围刀气纵横,刀枪相交的声响练成一片,化作长长的一声“当”的声音,迸射出耀瞎人眼的光芒。
两条人影同时倒退开来,场中一丝丝红色丝线飘落,原来是枪缨已经被刀枪交击的力道斩碎,化作长多不足一寸的碎屑,缓缓的落了五六尺的范围,整个地面都红了一片。顾云扬脚下前后站定,单手扬刀斜指苏炳南,身上衣服被劲气催得碎成了破布片,露出筋肉虬结的胸膛。
随着呼吸上下起伏,上面现出一道伤痕,虽然很浅,却足有半尺长,血珠慢慢渗出来,滴落到脚下的沙土中。对面的苏炳南须发蓬然,身上衣服也已经破碎,胸口的伤痕远比顾云扬要多,半个胸口都红彤彤的煞是可怖,他两手持枪,鸡蛋粗细的枪杆微微颤抖,两条胳膊上青筋暴起,抖动不止。
正当围观的人心中忐忑之时,苏炳南哈哈大笑,反手将铁枪一掷,砰地一声钉在院墙上,笑道:“痛快!
老子有十几年没有打得这般尽兴了,好小子,功夫果然不错,老子当年凭着这一招不知道胜过多少敌人,秦老爷子都当面夸过的,今天还是第一次没能取胜。”
眼看两人没事,周围人才放下心来。苏崇岳赶紧捧着毛巾上前递给父亲,而苏炳南却不耐烦的接过毛巾,一把将身上破碎的衣服扯下来,擦了擦血迹。
眼看着儿子心急火燎的让人去找大夫来,老将军瞪着眼睛道:“瞎起什么哄?就这么一点皮外伤,纱布缠一下也就是了,还要大夫来做什么?老子最烦天天喝苦药汤子,别给我找不自在。”
苏崇岳知道自己父亲的脾气,脸上陪着笑,急忙招呼下人去取纱布和金疮药,一回头,却见雪儿早已快步跑到顾云扬面前捧着毛巾给他擦身上的汗水和血迹,小脸皱得紧绷绷的,望向自己爷爷的目光也有些不善。
等到下人送来纱布和金疮药,两人各自包扎停当,换了一身衣服,走到旁边亭中歇息。苏炳南拿起茶壶,也不用茶杯,嘴对嘴灌了半壶凉茶,摸了摸嘴打量着顾云扬道:“小子,老子越来越喜欢你了。
就你这身手不入军中效力真是可惜了,那个校尉的职位还空着,正五品官儿,你真得不考虑一下|”顾云扬拱手道:“晚辈无意于仕途,多谢将军美意。”
苏炳南咂了砸嘴,有些遗憾的样子。雪儿乖巧的倒了一杯茶递给师父,回头对爷爷道:“爷爷,您想让师父当官,可师父不愿意受拘束,您可以先给师父一个虚衔,先有个军中身份,以后他要是回心转意想当官了,您再把虚衔转为实职。
这样岂不两全其美?”苏炳南捋着胡子放声大笑道:“小丫头,你这是变着法子给你师父弄好处呢?五品校尉官职不小,可不是可以私相授受的。”雪儿嘻嘻一笑,坐到苏炳南身边,轻轻捶着他的腿道:“我这也是为了爷爷着想啊。
有师父这么一个武功高强的人不肯入军伍,您心里也可惜是不是?您可是一州守备将军,整个盛州您最大,朝廷里也不会派人来查问您把官职给谁了吧?”
苏炳南伸手拍了拍雪儿的头顶,笑道:“小丫头真是个鬼机灵。也罢,顾小子,这个校尉的职位你先担着,回头我给你在兵部挂个名。
虽然你一日不入军营报道一日不可领兵,不过到了外边,你就是实打实的朝廷五品武官。”朝廷官职不可私自授受,也只是一个说辞而已,实际上真要追究起来。
不知道帝国上下有多少人占着茅坑不拉屎,多一个顾云扬又如何,更何况这小子武功够高,人也精明,又是孙女的师父,怎么也应该照顾一下。
至于说有哪个不开眼的真敢来查问,嘿嘿,身为一州守备将军,苏砍头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便是兵部的大佬们也轻易不会这么找不自在。听到苏炳南的话,雪儿眉开眼笑,乖巧地给他捏腰捶腿,甜甜的小嘴哄得他哈哈大笑。
同时偷偷回头向着师父使了个眼色。有了这个朝廷五品武官的头衔,以后师父行走起来可方便了许多,便是日后杀人的案子被翻出来也有了许多回旋余地。几个人正在闲坐聊天。
只见苏桂蓉提着裙角快步走过来,匆匆向着爷爷和父亲见礼,回头横眉对着雪儿道:“秀儿,母亲的一只簪子是不是被你拿走了?”雪儿心中纳罕,道:“什么簪子?”
“就是母亲昨日待在头上的那根玉簪子,昨天忽然就不见了,后院的下人我都我问过了,许多人都说没见过,后来侍奉母亲的张妈说看见你中午时候去过母亲房间,是不是你拿走了?”苏炳南忽然插口道:“可是你祖母留给你母亲的那根簪子?”
“正是那根。”苏炳南喔了一声,不再言语,脸色却有些阴沉。他少年时候家境贫寒,自己从军远征,家里全靠着妻子操持家务,奉养父母,十几年都不曾有一句怨言,而在之后夫妻两人彼此依靠相濡以沫几十年,感情至厚,哪怕后来自己飞黄腾达也没有纳妾。
数年前老妻故去,将两只玉簪子留给两个儿媳,这还是当年她嫁过来时候仅有的两件值钱首饰。苏崇岳看着父亲脸色,心中就是一跳:他自然是知道这玉簪在父亲心中的分量。
眼看着苏桂蓉面色焦急,言之灼灼的样子,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雪儿,心中狐疑:难道真的是秀儿拿走了?如果真是如此,那可糟了,雪儿脱口道:“她说谎,我几天根本没进过你母亲的房间。”
苏桂蓉冷笑道:“除了你还能有谁?府里上下的仆人都是用了十几年的,都懂规矩,知道什么事情可做,什么事情不可做,万万不敢动母亲的东西。也就只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孩子手脚不干净。”
这话说得着实无礼,苏崇岳脸色一沉道:“桂蓉,不可放肆。事情还没查清,不能随便冤枉人。”苏桂蓉本来心中就有几分火气,听到父亲这话更加气愤。她是家里最小的女孩子,十几年来受到爷爷伯父父亲母亲的百般宠爱。
突然间冒出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野丫头,却分去了自己的大半宠爱,心中正不满,偏偏父亲现在还在偏袒这野丫头,登时恼怒道:“她拿没拿簪子,去房里搜一搜就清楚了。
到时候爹爹你就知道是我在冤枉人,还是某个野丫头自己手脚不干净了。”雪儿气得脸色发白,起身道:“搜就搜,我还怕你不成?”两人互相扯着袖子,快步向着后院走出去。
苏崇岳忐忑不安,再也坐不住,向父亲告了一声罪,也急忙赶了过去。苏炳南沉着脸,咕咚咕咚又灌了半壶茶,斜了斜眼睛对顾云扬道:“顾小子,你怎么不跟过去看看?”
顾云扬面色不变,淡然道:“苏前辈,你对这件事怎么看?”“还能怎么看?嘿,又是一些倒灶台的龌龊勾当。”苏炳南砸了砸嘴,回头对着远处下人吼道:“愣着干什么,把酒坛子给我搬过来。”
酒坛被下人送过来,苏炳南一掌拍开泥封,狠狠灌了一通,才将酒坛放下,双眼有些发红,嘴里喷出酒气来。顾云扬反而镇静下来,喝了一口茶,道:“如果我没猜错,只怕现在那簪子已经在雪儿房里被找出来了吧。”
“哼”苏炳南哼了一声,忽然道:“我那个蠢儿子要有你这般聪明,也不至于把好好的日子过成现在这样。”说着又喝了一通酒,起身道:“老子去料理一下这乱七八糟的勾当,你就不要跟过来了。”
他站起身慢慢走着,身躯微微摇晃,腰背有些伛偻的样子。顾云扬在亭子里等了一会儿,终究有些放不下雪儿,起身向着后面走去。
他是府里的贵客,下人们倒也没有阻拦,一路走进院子里,却见苏炳南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双目圆睁,浑身透着一股煞气,苏崇岳,雪儿和苏桂蓉等人站在两旁,周围的下人垂手肃立,大气都不敢出。
而正对面,一名五六十岁的婆子瘫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冷汗淋漓。眼看着顾云扬走进来,苏炳南也不甚在意,哼了一声道:“张氏,你胆子还真是不小啊,敢设下这个局陷害秀儿丫头。真要是被你奸计得逞,只怕她小小年纪便背上了骂名,一辈子的名声就毁了。”
苏炳南每说一个字,张妈身子便哆嗦一下。她只是一个连书都没念过几天的普通妇道人家,虽然想着要对付雪儿,却哪里能想出什么高明办法?想了好几天才憋出这么一个栽赃陷害人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