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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青岚的到来令很多人意外,古河的眼中更是奇异重重,在他印象中,这个小老七一直是个不理事的,整天学南杞的那一套做派,跟他那个娘一样,看着就迂腐软蛋不中用!她的亲娘碰死在灵堂,他一个屁都不敢放,现在基本被排挤出了政圈,无所事事这么久,此时领着一帮手下,声势浩大的过来,他这是要做什么?
纯粹出来散个步碰巧了?这话拿去骗傻子还差不多!过来分赃?古河眯起了眼睛,这小子会有这个胆子么……
沐青岚紧绷着脸,一路马不停蹄,待冲到近前后一个急勒,骏马高声嘶鸣着,前蹄扬在空中,沐青岚灵巧的控制着,最终稳稳地落在了地上。这一出手令很多人的眼神愈发郑重,沐青岚并非像他看起来那么柔弱。
一个潇洒的转身下马,沐青岚走到古河面前,用胡人的礼节恭敬道:“见过阿巴嘎,多日不见,您的气色还是这么好!”
古河一双贼眼上下扫射他,半晌不阴不阳的道:“乌力罕很悠闲啊~这草原这么大,偏偏就在此地遇见你,真是巧啊……”
“阿巴嘎说笑了,乌力罕哪有这些时间到处闲逛,今日是特地为您而来的!”沐青岚眼中仍是那副氤氲的和煦,带着淡淡微笑道:“今日天气如此好,何必做些有伤脸面的事呢……古河王叔位高权重,您一辈子的荣耀功劳是大汗都常挂在嘴边夸赞的,何必为着一些小财小物,被小人蛊惑住,搅了阏氏的清净,伤了大汗的情分呢?”
古河闻言眯着眼打量他,“你小子心里藏得事还不少!少用大汗来压我,我这是为了他的千秋基业好,才不辞辛苦!你小子,平日里遇事一直躲得很好,今儿个怎的猴急着就蹿了出来?我看,你这心里是想来沾一沾便宜的吧……”
沐青岚眼中的笑意丝毫未生波澜,“古河王叔这话就伤侄儿的心了,侄儿今日费尽辛苦过来,还不是为了挽救您和大汗的裂痕?侄儿不知是哪个心机叵测的废物给您出了这个主意,他可是要置您于万劫不复之地啊!”古河的眼睛无意识的飘向左侧,一个属从悄悄的缩了缩脖子。沐青岚恍似全然未曾察觉一般,继续道:“杞人有一句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此话在咱们这里也是一样的!人是大汗的妻,财是大汗的宝,您这样肆意处置了,就不怕大汗以为您要篡位吗?”
“你放肆!”古河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我一片坦诚忠心,哪容得你们在我头上撒野!我这是效仿老汗王,杀妖孽正风统!当年的塔兰姬狐媚惑主,不也说杀就杀了!眼前这个便活脱脱是当年的例子,我杀她才是正道!”
“古河王叔这话可错了!”沐青岚语气丝毫不变,带着一丝悠闲一抹笃定道:“当年的塔兰姬的确妖媚乱国,她虽然是死在大汗的箭矢之下,但发命令的可是老汗王!您想想当时的情景,老汗王若是不发话,大汗的那一箭敢射出去吗?背着一个篡位□□的嫌疑在身上,您口中的‘为王解忧’还立得住阵脚吗?阿巴嘎,您也是大风浪里闯过来的人了,这里面的水有多深,您当比我更清楚!换而言之,即便您今天斩了阏氏,清了财产,等大汗回来后,您的这些东西还能留得住几分?您可别忘了,他们杞人嫁女有个规矩,嫁妆清单上一件件写的清清楚楚,连一个铜子儿都不会漏下。这份清单,阏氏手里有一份,大汗手里,也有一模一样的一份……您今天这一番辛苦,回头若少了一件东西,不知手下里哪个烂心肺的私藏了,您又说不清查不明白,大汗那里不仅不会记下一点功,相反还落得一身猜疑,您何苦由来……”
古河的眼中明暗不定,一双浑浊的眼左右的转,沐青岚也不再步步紧逼,悠闲的似乎全然没发现此地的一片尴尬狼藉,还在对乐宁道:“阏氏怎的坐在地上?知道您喜爱贴近这里的水草,只是地上终究寒气重,越到晚上越是露草冷冽,你这丫头,还不快扶你家主子起来!”乌拉勉力支撑着扶起了乐宁,两人颤巍巍的站着,心中一样的不安。沐青岚好似全然无察觉的道:“还请阏氏出示嫁妆单子一览,小弟阅历浅,没见过这南杞的寻常物件,今日正想借着光开开眼,也瞧瞧您的君父给了些什么奇珍异宝……”
乐宁的视线在沐青岚、古河以及这一干人身上一晃而过,咬了咬牙,对乌拉道:“把我妆台里的紫檀小箱拿来!”乌拉闻言行礼,在众人诡异安静的目光中转身入内,不一刻提了一只精巧的满雕精致玲珑箱子出来,乐宁公主看着上面栩栩如生的和合二仙,不禁在心里冷笑出声。她解下身上的香囊,从里面掏出一个精巧的小钥匙,打开箱子,露出里面静静安躺的一卷册一本账,清风吹过,带动封皮小小的浮动,隐约露出了里面一个个精篆小楷,一时间这小小的东西牵动着所有人的心思。乐宁忍下心中的酸楚,冷冷道:“这便是我的嫁妆清单,用具、器物,乃至陪嫁人员,上至宫眷,下至武夫无一不全。还有这本账册,我库中器物使用、分赏皆条条在录,就连何时何地因何事赏了人一尺布都记的详细,以做日后对仗之用。乌拉,拿去给诸位大人们好好看看吧……”
古河看着眼前这本账册,只觉得头脑一阵阵钝疼,他纵然做了千般准备,也编好了充足的理由,等待呼儿乌事后的盘问,包管处处严丝合缝。却没料到,这本账册的出现,打乱了他的全部计划!呼儿乌手里有一封一模一样的清单,他还如何把东西揽入自己兜里?眼前这本杞纸杞字的账本,一夜之间他去哪里弄本假的?真是箭在弦上却射不出去,反勒的自己胳膊几乎断筋,白费了功夫!
古河的挣扎犹豫全写在了脸上,其实当这个紫檀箱子里的东西见光时,他就知道今天这趟白来了,只是身后整个部落的弟兄都看着,那么多的财物都搬出来了近在眼前,若这么灰溜溜的走了,他以后如何见人,如何御下?真是一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
沐青岚看出了他的纠葛重点,趁机道:“阿巴嘎,我适才来的时候,看见左将军乌巴山正领着左右尉军训练呢,真是辛苦啊~大汗今日去谈判,只带着左贤王,却特意留下了乌巴山练兵,可真是少见啊……咱们草原人为了大汗的千秋基业,个个都耗尽了忠心!今日定是有人也想着为主分忧,却少了分寸走错了路子,让您来跟阏氏来了个玩笑,只是阏氏胆小,没见过咱们胡人的玩乐,错把摔跤当做生死搏命,被吓着了!咱们跟阏氏好好说清,想长久做咱草原的媳妇,就要懂草原的规矩才是!您教给她这个礼,好好说就成,下回可别这么大阵仗了,这女流没见识,会当真的……”
古河眼神闪烁,看着乐宁,似乎是在观察她的反应。乐宁心里不是不气闷,合着她今天如此受辱,反倒成了长辈开的一个玩笑?若非沐青岚赶过来,她这个玩笑可就成玩命了!
沐青岚微笑的也看向乐宁,眼里的催促和暗示很明显,收起脾气,现在不是能计较的时候!若再不懂事,惹怒了古河,来个鱼死网破,在场所有人连带着沐青岚今日也得不了好!
乐宁几乎指甲戳破了掌心,她低下头,如此的侮辱还要自己亲口粉饰太平,这就是天道吗?她心里有多恨,整个胸腔都在泣血,但维系一丝神智还在,告诫自己,如何报复是日后的事,今日却不能再做错事了,沐青岚如此大费周章来救她,她不能拖累的大家一起死!乐宁听到自己恨不得藏起来的声音道:“乐宁却是被吓到了,没见过胡人的玩笑,失态了……”
沐青岚爽朗的声音即起,他笑道:“古河王叔是一片好心,阏氏虽是国母,也是晚辈,该谢阿巴嘎一片慈爱教导之心才是!依我说,十坛好酒二十匹锦缎奉上如何?”
乐宁咬碎了银牙,感觉苦涩的泪一点点如刀割过心底,道:“这是乐宁对长辈的孝顺,理应……如此……”
古河终于被送走了,带着他的人马和战利品,雄赳赳的在乐宁恭送下,有里子有面子的回去了。乐宁咬着牙看着自己一片狼藉的屋子,不等送走沐青岚,变忍不住眼泪汹涌而出。她多久没有尝过这种心酸,这种无可反抗的受尽□□?
良久,身后传来沐青岚淡淡的叹息,“阿瑶,世事无常,就是这般无情。而我们生在这帝王家,受尽这权势的折磨,出生后学的第一个字,便是要如何‘忍’!”
乐宁从来不曾想到,有一天她会在沐青岚眼前哭的毫无矜持,也从无想到她会被一个杂碎逼得生不如死,“忍?忍到何时?尊严身份都没了,小鱼小虾都敢跳到你的身上逞威风,还要忍着图什么?就图这条命吗?”
沐青岚的眼中皆是疲倦,她看着眼前的乐宁,目光悠悠,仿佛透过她看尽了千年万载的宿命沉沦,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哀伤:“阿瑶,你这一生,虽坎坷却荣贵,你其实一直活得很幸福,出嫁之前从没有失去过威信、地位和宠爱。你没有像我一样,从小就看着这阴暗的世界长大……你可知,我娘亲碰壁而亡时,我在哪里?”看着乐宁睁大的双眼,沐青岚低声道:“就被她藏在身后的箱子里。哈丹□□那个混蛋,觊觎我的娘亲,在我父汗暴毙的第六天半夜趁乱摸进了我娘亲的帐子,我亲眼看着她拿着刀抵着自己咽喉,亲眼看见她哆嗦的手,亲眼看见那畜生夺下了娘亲的刀,淫邪的对她笑,最后……记得的只有她那决绝的身影,和柱子上,铺天盖地的血……我躲在箱子里,用两只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怕自己喊出声来。”他回忆的如此痛苦,痛苦到艰难的说着每一个字,“我不能让那畜生发现我,尽管我知道,我当时若是爬出来很快就可以跟着娘亲去了,没有恐惧没有孤独,但我不能,我要活下来,给娘亲报仇,给自己伸冤……”
乐宁怔怔的看着眼前的沐青岚,只是她从不曾见到的,脱去外壳如此柔弱的他,依然坚韧依然勇敢。“阿瑶,你可明白,死是最容易的,而活着,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来,却是最难的……”
乐宁喃喃道:“你做到了,你做的很好,你为自己报了仇,你现在活的很自由……”
沐青岚温柔的目光看着她,接过一旁乌拉手上的大氅,罩在了她的狼狈的身上,慢慢道:“是啊,我做到了,大汗和我是兄弟,自然会帮着我。哈丹□□被他扳倒了,绑在树上,活活抽了九千鞭子,最后抽成一堆肉沫……那画面,真是令人难忘……我当时就在一边看着,一点不觉得血腥,反而很过瘾……”沐青岚微微一笑,道:“我的娘亲曾说过,我被她养的再像个杞人,终究血里流淌的还是胡人的狠!我的根子里有他们的胆毅,有他们的狠辣,阿瑶,你可会怕我?”
乐宁不知道狠起来的沐青岚究竟如何,她只知道,眼前这个人温柔的让人沉醉,也孤独的让人心碎,他为救自己而如此辛苦,不惜陷自身与政局漩涡的举动令她动容。她想,无论将来如何,眼前这个人在她跌落泥泞中时,拉了她一把,她始终会记得这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