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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白驹过隙的时光,在苦难之中便好似被抻出了十倍的漫长,看着外面的巨狼,乐宁深深地体会到度日如年的艰难。她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忽的听到外面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接着便是惊呼声,厮打声,以及狼的惨呼。乐宁听着外面的动静,心内砰砰不已,她不知道情况如何,只知道眼前的门板上,没有了那梦魇一般的狼爪,放眼望去只见一道道斑驳的抓痕,条条昭示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乌拉趴到门缝上,高兴地道:“阏氏,兵卫到了!是七王子带着护卫军!那只狼被打死了,咱们安全了!”
乐宁长长的舒出一口气,看乌拉振奋的挪走箱笼,刚想低声制止她,可张张嘴,终究是没有出声。
伤痕累累的门被打开,外面的朝阳透过一缕清亮的光,直射在乐宁脸上,她才发现,原来一夜已经过去,太阳也从地平线上露出了头,散出破晓的万丈柔光。外面一队兵马,各个身上披着一层凛冽的杀气,各个身上几乎挂着血,为首的那个人却一身儒衫,半点狼狈也无,他见乐宁出来,收起手里的弯刀,行了个好看的拱手礼,微笑着问候道:“王弟乌力罕,恭请阏氏圣安!眼下狼祸已消,还请安心。”
乐宁怔怔,眼前这张脸与呼儿乌有五成相似,却有着全然不同的仪态,他俊逸的面庞仿佛清澈的泉水,在这个充满血气的修罗场上,透着一股与众不同的纯净。朝阳斜斜拂在脸上,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霞光,映着脸上温柔和煦的笑意,直击人心。
乌力罕见乐宁不语,也不意尴尬,微微一笑道:“王弟重任在身,负责此区十余营寨安全,不敢久留,还望阏氏保重!”
“好~”乐宁公主有些复杂的道:“既如此,便去忙吧!王弟也当保重……”
看着乌力罕渐渐远去的从容背影,乐宁仍旧有些恍惚。这个人,他说话行礼的样子与胡人不同!乐宁恍惚间还以为自己身在大杞皇宫,接见那些儒臣雅士。他的神情,他的通神气派,都让乐宁有一种很强烈的熟悉与安宁。
“乌拉,你可认得这位王室子弟?”
“阏氏,他是大汗的七弟,庶出的乌力罕七王子,您不记得了?”
乐宁心道,呼儿乌那么多兄弟叔伯子侄,她哪里有那个闲心去弄清他们的关系,一个呼儿乌已经够让她恨了,那些野人亲戚,她一个也懒得搭理……
乐宁看着乌拉忙前忙后的收拾屋里的狼藉,有些心思不宁,试探着问道:“我看这个七王子,举止谈吐倒有些像杞人……”
乌拉手里头忙活着,全然没察觉的道:“他的母妃是杞人,当年老单于打仗时从杞国抢来的!听说还是个大官家的女儿,能读书会背诗呢。”
“哦?竟还有这事,可怜千娇百贵养大的大家闺秀,竟也落得个这般下场……她能甘心?”
“老一辈的事,谁说的清呢!只是听说当年是很得老汗王喜欢的,生下七王子之后,老汗王高兴地连着热闹了三天!七王子启蒙还是由他母妃亲自教导的,识字念书,礼仪气度都学南杞的那一套东西,老汗王虽说看不上,可也没硬拦着。倒像是唱反调似的,有空闲了还喜欢拉着他亲自教他骑马打猎,告诫他学胡人的东西!他就这么半胡人半杞人的长大了……”
“真是好无情的父母啊……”乐宁的嘲讽里多了一丝唏嘘,“一个像杞人的胡人!堂堂王族,竟然也会有个这么矛盾的可怜人。无国无根,想必过得也很坎坷吧……”
“可怜吗?乌拉不知道,只是知道七王子是草原上最俊最有学识的!从他十岁起,爱他的姑娘就能排成排,他骑着马吟诗的样子,不知迷晕了多少小丫头呢!对了,听说他的杞人母妃还给他起了个汉人名字,随母姓沐,叫什么我记不住,听说是山岗上的云雾祥瑞的意思,很美呢!他的胡名乌力罕,也是和煦的意思,七王子,真的就像云一样温柔呢!”
乐宁轻轻地念着那个名字,的确是像清晨朝霞里的云雾,迷幻的紧,又散的太快……
等太阳完全挪到正空时,这场灾难才终于消下去。狼群死了不少,剩下的全都退走了。各家各户忙着清点财产,处理伤口,一点点抹掉草地上残留的狼藉。
苦熬一夜的卫兵们豪迈的笑着,端出一坛坛的酒,庆贺着脱离苦难的家园。他们将狼尸收集起来,讨论着各自的战功,死伤的牛羊也被妥善处理,扒皮割肉,今天整个部落的孩子们都有一顿好肉吃!万众欢腾中,一个熊健体格脸上一道大疤的男子,将一头异常大的狼尸挑在枪尖上,威风凛凛的走过,四周人无不眼怀激荡的发出崇敬的呐喊:“乌巴山!乌巴山!”混乱之中仍能斩杀头狼的功勋不是能轻易获得的,斩杀这一条的难度胜过千百条狼尸叠加!光凭这一点,这个人便无愧于他胡洲第一勇士的称号!
头狼一死,以后的很长时间都不用担心狼群来报复了。它们会忙着竞选新的狼王,孕育子嗣扩充队伍。胡人赢得了充分休养生息的机会。
呼儿乌单于高兴地拍着乌巴山的肩膀,两个爽朗的男人豪迈的大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眼中皆是英雄气概。
草原上的女人们也纷纷聚起来,一起合着拍子唱起祝赞歌,清亮的胡语歌声,带着草原英魄飘荡于蓝天白云之巅,唱尽岁月长河的荣辱纷争,生魂叠替,英雄不灭。
乌拉也跟着低声唱起来,柔柔的语调虽然听不懂,却很能令人动容。看着她一双星亮的眼睛,能切身感受到草原人对英雄的崇敬,对生活的坦率大度。
乐宁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一样,几乎快分不清真假。她都不敢想自己究竟是怎么熬过这一夜的。门外的爽朗声音渐渐清晰,乐宁皱了皱眉,呼儿乌掀开帘子大摇大摆的进来了,见到通身无一伤痕端坐着的乐宁,嘴角慢慢露出一个笑意:“你们南杞有句老话是如何说的?对,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是吧?没有护卫守着又怎样,看看咱们阏氏不还是好好在这坐着,浑身上下一个油皮都没蹭破嘛……怎么不说话?见着活狼吓坏了吧!”
“过奖,您身上也五彩亮眼的狠啊!”乐宁见了他便止不住的心寒,患难见真心,他呼儿乌昨夜的狠心决绝,把她抛下的事她还记得很清楚。不屑的反唇相讥道:“本宫连你这个狼头子都不怕,又怎会在意区区野狼小喽啰?不过本宫也很好奇,怎的狼就没在你身上多掏几个血窟窿,让你剩下这么多力气,在我这叫嚣胡闹……”
呼儿乌眼里的笑渐渐淡去,“你这女人,果然最是蛇蝎细心肠,又臭又硬!我们胡人保卫自己的财富,可以在寒风里站一宿,手里的砍刀都不带抖一下!可不像你们这群软蛋,碰见狼不知道打,只会缩着脖子哭!”
乐宁公主已经很累了,只是面对呼儿乌不愿示弱,只是凭着一口气在硬撑。她觉得自己都快坚持不下去了,这呼儿乌怎的还这般惹人厌烦?她强自提起一口气道:“杞人不善武艺,不若可汗力大无穷,手撕群狼啃骨饮血!本宫等着看您大显神威,称霸草原夺回狼群所占领地的那天!”
“你!”呼儿乌一把上前揪住了她的衣领,很是愤怒:“你这是在拐着弯骂我胡人都是畜生吗?只配跟野狼争地盘!”
乐宁站都站不稳,却仍是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本宫可没这么说,还是可汗您的悟性好……”
呼儿乌大怒,一把提起乐宁往床上一扔,便狂躁的压了上去。乐宁看着气的眼睛泛红的呼儿乌,看着边上又急又叫的乌拉,在撕心裂肺的痛苦中,扯出一个狂乱的笑脸,看吧,她的身边,都是一群狼,走了那只,又来了这只。
乐宁闭上眼,她真的改不了。她不是草原人,也终究变不成草原人。骨子里没有那份天生的从容,也不能经历这么多糟污事情后,还能大度的笑看苍生。苍天对她不公,胡人对她不敬,杞人对她无情。她恨的,是这天地间的一切,是所有负她厌她弃她,从没有人来帮她一把的黑暗世界。这里的生活,是日复一日的悲凉,没有希望,没有出路,也,没有退路。她苦苦挣扎了这么久,依旧活在一片绝望里……
有谁能告诉她,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这样的惩罚,究竟要延续到何时?
恍惚中,乐宁很想见见七王子的那位母妃,想听听她是如何熬下来的。只是可惜得很,听说老汗王殡天的时候,她也跟着殉了。
终究都是一死吗?为何自己就如此艰难,别人都活的好似一团轻云,轻松自在无拘无束,而自己却深陷迷雾,跌跌撞撞寻不到方向……
永无止境的地狱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