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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叮咚,叮叮咚,清脆悦耳的敲打声从远方渐进。
仙洞里一片黯色,倒卧在血迹里的身躯忽然动了下。
叮叮咚,叮叮咚。
好耳熟,是雨滴打在石壁上的声音。雨天时,她爱缠着娘作绣工;娘老了,眼力已大不如前啊。她掀了掀沉重的眼皮,眷恋在半梦半醒之中。
水浸湿了她的脸。她没找到躲雨的地方吗?会被骂的,有时候觉得她自己的年纪已比娘亲老,但总爱着娘的慈祥;如果她有亲生的娘,也不见得会比现在收留她的娘疼她吧?
她的过去是一片空白,记忆之初是模糊的,她记不清亲生爹娘、忘了有没有朋友,长年来的独居,她只知道她的身子与旁人不同。她活了很久很久,每天计算着时日,看着湖中的自己究竟何时会长大,但她的成长异样地缓慢,她现在的外貌才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模样。
她不敢与外人相处,独住一座又一座的山林之间,直到有一天,她遇见了现在的娘娘。尖锐的鸟叫响起,忽地,她的身子像被撞进什么东西好几次,撞醒了她飘浮的神智,她猛然张开眼睛,盯着洞内陌生的黯色。记忆刹那如狂潮涌来,一幕幕景象钻进她脑海里,她直觉摸上额间,那里有一道足以致命的伤口。
她错愕瞠目,难以相信!
她的唇动了动,试了好几声,让下出声音来,纤弱的双肩在耸动,忽然,细碎的笑声从她染血的唇畔逸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要狂笑啊,为什么不呢?
她没死啊,没死啊!只要是人,都会死的,她却还不死。地上是她的血啊,她几乎流尽的血;额间是足以死人的伤啊!牛头马面呢?她在等,在等着它们啊!
她跄跌的爬起来,摇摇欲坠的走向石像,用尽力气大声嘶吼道:“你是天人!你是神仙!我是妖怪!为什么我没死“这算什么啊?我是妖怪啊!我连死都不能为什么不让我死?我不要再当人了!不要了,我要当个畜牲,我不当人不当神仙,就算让我当头牛,我也甘愿啊。”地上是沾血的匕首,她拾起来欲刺自己的胸囗,匕首却忽然弹了出去,划过石像。
她连自裁也不行吗?
“你真的是神吗?”她神色恍惚地对着石像说道:“如果是神,你看见了他们的所作所为吗?我是妖怪呢,我究竟做了什么才会有此下场?他们说,村落里曾有人遭你一语点醒,从此修道,数十年后偶见你一面,你依然不曾老过,他当你是天人,为你造石像。那我呢?我不甘愿啊,我没做过坏事,为什么你是天人,我却是妖怪?什么人,什么神!什么亲情!到头来,都是骗人的!”她怒叫道,拔出匕首,愤恨的朝石像划去。
“好,旁人当我是妖怪,我就当我是个妖怪!我死不了,我永远永远也死不了,我就让天下人死尽!有本事,你就来杀了我!”她咬牙切齿,鲜血仍在流,没有再去摸伤囗,也能隐约感觉伤囗在愈合。
“哈哈哈哈哈。”鲜血流过眼眸,滑下颊畔,如同血泪,她的双眸却是乾涩的,难以掉泪。
不要怪她性子遽变,不要怪她变得如此残忍,是这些村民让她明白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什么亲情〔么母女之情啊,她宁愿代老母而死,而她的娘呢!她的娘做了什么!置她于死地啊!
这人世间还有什么可以值得信任的?
“你为什么老爱哭呢!”记忆中,她曾视若亲娘的老妇人这么说过:“要怎样你才不哭呢!”
“如果娘的病早些好了,我就不哭了,”她抹掉眼泪,担忧的说道。
“你这泪坛子,眼泪像流不尽似的。你没有名字,我就叫你挽泪吧,愿你从此不再流眼泪。”
三百年后大唐这一生,怕是永无止境了。
寒风袭来,滑落了冷汗,惊醒她游移飘忽的神智。张开黑眸,见到蒙蒙夜色里正悬着月;月是圆的,是淡淡的诡红色。
是十五吗?圆月日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印象了。
她疲惫的站起身来,将汗湿的长发撩至身后;有点冷,她以为睡了一觉之后,就不会再冷了。
远方随风飘来的吵杂声钻进她麻木的思维之中。是有人在附近吗?荒山野岭的,往往数月不见人烟是常有的事。
无神的眸逐渐凝聚焦距,观望四周,见到远处有抹火光,应是有人在此扎营。
不由自主的往营地走了几步又停下,心脏的跳动比以往要快,她闭了闭眼,不受控制的步向火光处。
“小兄弟,听你所见所闻,真是见多识广,”老人的声音忽远忽近的飘来。
“在下浪迹天涯,见闻自然多了点。”浑厚亲切的声音响起,有说不出的舒服感。
“你家中无人等你吗!怎能任你流浪外头!”有人好奇问道。
“我孤身一人,没有家累,”亲切的笑声如春风拂面,在这个大寒天里奇异的让温度升了几度。
“没有家累!这倒奇了。你年纪看起来像三十左右,至今未,是不是哪儿有不对劲的地方!”营地上的人多以庄稼汉或猎户为主,没读几日书,问起话来也就毫不修饰,不觉有何不妥之处。
男子但笑不语,目光忽然落在树丛后的影子。他移开话题,朗声笑道:“咱们又有同伴了。姑娘何不现身,一块过来取暖?”
她吓一跳!原是缩躲在树影之下,只想听听人声,没想到会被人发现。
“真是姑娘!”众人循目望去,见到她紧张的走出来,纷纷让开座位。“小姑娘也在等天亮开城门吗?快过来坐下,半夜里天寒地冻的,要是因此受了风寒,那可不值,”
她垂目,以眼角瞟了营地七、八名汉子一眼,撩裙规矩坐下。
“咱们不是坏人,小姑娘不必担心。”老汉笑咪咪的说道。她低着头,月光之下瞧不清她的容貌。“大半夜的,你赶路吗?怎么没有男人相伴呢?”
“我。”她舔了舔乾涩的唇,小心说道:“我与家人离散,所以。”
“还真可怜啊,小姑娘,幸好你是撞上咱们,要不然山林多有野兽,你一人过夜很危险的,”
她做点了下头,没有言语。
“岂止有野兽,”有名汉子压低声音说道:“还有妖怪呢,听说,城内卖豆腐的汉子上个月出城,被妖怪吸了阳气,至今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呢。”
众人闻言,悚然一惊,不免忐忑的东张西望。“不会这么巧合吧?我可没带避邪物出来冷爷,你在笑什么?”
“你们莫慌,”亲切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她偷偷觑一眼身边的男子,原来他姓冷“妖也有分好与坏,如同人一般。如今是太平世,修练中的邪妖多忌天子福德,不敢作怪,除非因果关系,否则是不会来招惹咱们的,老伯,你们尽可放心。”
“听起来冷爷对这方面多有研究,莫非是道士?”
“我吃肉喝酒,不受道术规矩所限,怎会是清心寡欲的道士呢,不过杂书看多些,略知一二吧。世之下,人人平静喜乐,就算有妖害人,也是人心所致。”
她闻言,震动了下,几乎想抬头瞧他究竟怎生长相。
“小姑娘冷了。”亲切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随即在她身上盖了件披风。“暖点才不会着凉。”
她微愕,又是吃惊又是感动,呐呐低语:“我我不会着凉的。”
他仍是微笑不语,似乎不将她的话当回事。
她不由自主的拉紧披风,身子仍在轻颤着。
“冷爷的话真深奥。”老汉重回话题:“妖与人岂能并提?我倒说,世上的妖孽最好除尽,省得咱们担心受怕的,”他倚老卖老的说道:“你虽见多识广,但岂有我老头子听过的故事多,我祖先以商为业,据说连着两人,都曾遇过一个妖女,那妖女之美,怕历代红颜都难以相比,她见人只会问一句“你能活多久?”我那祖先们遇妖回来之后都大病一场而死。你说,这妖女多邪气,从此我家穷困至今,难以翻身啊,那种妖精岂能跟咱们并论呢。”
姓冷的男子淡淡的笑着,并不多作反驳。
“怎么个可怕?不知道那妖女还活着吗?”
“都一、二百年了,活着也成了老妖精了。”众人一阵嗤笑。
“他们病死,不是因为我。”
“咦?小姑娘,你说什么?是害怕了吗?不怕不怕,咱们有好几个大男人在此,就算那老妖怪出现了,咱们阳气极旺,她敢近身吗?怕吓也吓死了,”
她缓缓抬起脸来,奇异妖美的黑眸一一子他们。
“你们,又能活多久呢?”
火光忽地窜起,清楚的映出她的容貌,众人倒抽口气,坐在她另一边的男人吓得往后跌去。
“你你可别吓人啊色!三更半夜,人吓人会吓死人的!”是错眼的关系吗?竟觉火光之下,她的颜貌显得邪魅诡异。
老汉盯着她额间的红疤,伤痕虽淡,但能瞧出是利器深伤过。这样的伤在额间岂能活下来?他张大了嘴,颤抖的伸出手指着她,结结巴巴的叫道:“你你有这种伤,为何还活着?妖怪啊!额间有伤疤,就是你这个妖女啊!”众人一听,不及拿包袱,就冲离这个营地。有人腿软了,以手带脚哀嚎的爬出去;有人当场吓得屁滚尿流,被同行兄弟拖着飞速离开。
刹那之间,营地的火堆仍在,人却逃光了。
“我只是个旁观者啊,”美目空洞的凝望前方,低喃:“是他们抢人财物又毁尸灭迹,他们病死,与我何关?”
“正是。他们大病一场而死正是冤魂索命来,是命中注定,恕不得姑娘。”
她震了下,转过脸,发现之前为妖说话的男子还气定神闲的在喝着茶。
“你没逃?”
“我在等天亮入城。”他笑道。
“你不怕我?”
“姑娘可曾吃人或者害人?”
“若能害,我岂会等到现在。”
“那我又何怕之有呢?”
她惊奇的望着他,夜色之中,他的容貌是模糊的,但是但是却给她无比的希望。
她活了几百年啊!这几百年来,她好寂寞,寂寞到几欲发狂的地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要找一个人的念头浮起。
她想要找一个能与她相伴的人,是男是女都好,只要与她同类,只要不以奇异的眼神看着她不会老的容貌,只要不会将她视作妖怪,是谁都好啊!
可是找不到啊!是人,都会有大限,时间一到,人老了、死了,化为尘土,只有她永远不变,只有她一样的年轻,她好害怕,害怕自己就可是他似乎并不怕她。
“你活了多久?”她试探地问,美目中燃起一簇渴望。
“姑娘瞧我活了多久,我就活了多久吧。”这样模棱两可的答覆让她无法捉摸。
是生平首遭遇见这样的人。是怎样的胆子让一点也不畏惧她这几百年来所说的话都没有今晚来得多,也许她的未来里再也遇不见一个不怕她的男人了。渴望在胸口烧起,烧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样永无止境的孤单下去,拥有无尽的寿命,却没有人会记着她“你叫什么?”
“在下姓冷,名字嘛只是一个人的代,无关重要,姑娘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吧。”
她猛然站起身来;他未动,像一点也不在意她的下一个举动。她在众人眼里是妖怪,他怎能一点都不怕?
咻的一声,破空划来一箭,是方才那些汉子去而复返,想要除妖助世。她微愕,眼底刹那闪过愤恨之情,却没任何闪躲的举动“姑娘不闪,可是会受伤的。”他动作奇快,右手拉她入怀,左手护住她的头。箭锋从他的手臂擦过,泛起血色。
“是姓冷的帮她这二人都是妖怪啊!”汉子们边叫边逃命。本想趁着人多势众折回除妖,但没料到会出现双妖啊!
她在他怀里微微发颤。他的怀抱温暖而有人气:已经好几百年没有人愿意靠近她了,如今才发现人的体温好暖,比起抱畜牲更显温暖。
“你为什么要救我?”她低声问。
“不算救,不过拉你一把而已:”他不动声色的微退一步,与她保持距离。
她抬起脸,那双奇异妖美的眸子落在他的伤口上,有些迷惑了起来。
“你受伤了。”
“小伤不碍事,”他毫不介意。
她恍惚的摇摇头“没有人会为我这样做的从来没有即使是再亲的人,为了私利,也只会出刀相向,你我不过初识,却为我而伤。!满心的感动。原以为心早死了,再无任何知觉,如今却发现她感动到连心都疼痛不已。
他应该逃,却没逃,应该闪,却为她挡箭,没有人这样待过她啊!
在无数的夜晚里,她以为她被上苍给遗忘了!人有前世今生,独她没有;人有轮回转世以造福赎罪,唯她没有。她好苦,无人分担,可是现在。
眼底逐渐聚凝火焰,愈烧愈旺盛,空洞了数百年的眸子染上一抹生气,她的心在颤动,仰起脸子着他。
月隐日现,东方出现淡淡的灰白,她目不转睛的用那双奇异的眸子望着他;他只是微笑,并未因此退缩或者惊艳。
“你爱我吧!”她激动的开口“我要爱你!我要开始爱你!所以你爱我吧!我不会害你的,真的!我可以为你做所有的事,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去做!我不伤人,也不杀人,但只要你说,我可以去做!”
淡白的阳光之下,冷风吹起她一头的长发,衬着火红的衣衫,她的神色着实诡谲而美艳,美得邪气但无妖味
他闻言,微微错愕,摇头笑道:“姑娘是激动了:你我不过初识。”
“就算相处多年又如何?”一股恨意缠上她的心灵。“相处多年照样能够为自己而牺性无辜,人人都当我是妖怪,只有你你愿为我挨伤,更不畏惧于我,我我是真的没有遇过啊!错过你,在这世间,一定不可能再遇见第二个了。”胸口的热流急遽流窜,烧过心肺、钻进喉口之间,心里又苦又激动,想要化为连串的句子,却口拙了。
“我我是认定你了!你相信我,我不是妖怪,真的不是!一定是哪里出了错,我才会与人有所不同,你喜欢我吧,我真的可以为你做尽所有的事!”哪怕要她匐匍在他脚底,求他垂怜,她也愿意啊!
他子着她,仍然摇头而笑“是姑娘找错人了,救你,是出于本能,并非对姑娘有其它念头。天亮了,你走吧,”他毫无眷恋之色,转身在城门走去。
她不死心。怎能死心?小步奔前,叫道:“你说,名字只是无关紧要的代称,但你可知,没有人叫着你的名字,连自己也会忘了,现在只会遗忘名字,有一天连自己都会遗忘自己还活着,我只是想要找一个人相依为命啊!你不也一个人吗?为什么不能爱我?”见他仍然不理不睬的离去,她怔忡又满心的失望,难道,他真不想要有人相伴吗?孤寂一生,有什么好?
“挽泪、挽泪,在这世上,还会有谁再叫一声你的名?”她低语,眼眶发热,却再也流不出泪来。
步进城门,天已大亮,商家、摊贩早已开市,一片喜气洋洋之色。他缓步而行,随意瞧了四周屋舍一眼,屋舍顶端皆贴着佛纸,他摇头微笑,眼角觑到身后不远处她在跟着,微笑化为苦笑,仍继续往前走去。
“爷,爷!二楼的视野好,要不要上去等着?”店家小二在门口招呼“上二楼有什么好看的呢?”
店家小二上下看他一眼“原来爷是外地人啊,难怪不知道此城出了什么事。来来,您快上二楼等着,待会儿,这世间最伟大的人就要经过啦!瞧一眼,百病无,再多瞧一眼,长命百岁都不是问题,”
他一田目“的微笑“这世间最伟大的人,莫过于是皇帝老爷,”话还没说完,店小二就呸了一声。
“人与神佛怎能相比!皇帝老爷再伟大,也不过是个人,而他是神啊!”“神?”一抹微惊流露在他脸上,随即隐没。
“爷也吃惊了吧?”店小二笑道:“是咱们福分够,所以有神佛转世:不过您可别误会,咱们城里的神佛可跟京城孙家假仙假佛不同,他可是货真价实、能治百病、为咱们平纷乱、主持公道。就举个例子吧,前两天庙里多了好几具死尸,原以为城里出现杀人犯,大夥惊惶不已,后来才查出他们是黑龙寨里的强盗!您知道黑龙寨吧?皇帝老爷费了多少工夫都攻不下的山寨,这些强盗来咱们城里还能做什么?奸婬掳掠是免不了,幸好,是他以天眼及早发现了,才救了咱们一命。”
“是你嘴里的神佛亲口说是他出的手?”
“正是。连破庙里的神像也流下血泪呢,真是慈悲为怀。”店小二仿佛与有荣焉。
他笑着摇摇头。“若真是神佛降世,连伤人都不会了,更别说是下手狠毒,死无全尸了,这数十年间,神佛降世只有一女,可惜啊。”他举步上了二楼。
“可惜什么啊?神佛怎会是女子呢?”店小二摸摸后脑勺,纳闷的自言自语道:“他不是外地人吗?怎么知道那些贼真是死无全尸、四肢不全的?”
二楼人潮拥挤,男女老幼皆有,个个引颈翘盼。他拣了个角落,倚在屋柱旁,低头一望。大街的百姓连生意都不做了,就围站两旁,目光一致向街头热切眺望。
未久,诵经声由远渐近。
“这位兄台,在下谈笑生,能不能让一点,让我也瞧瞧神佛究竟是何德看得出神?”
说话的是一名身穿儒衣的年轻男子,清俊而有神,眼角有笑纹,看得出是常笑之人。
冷爷挪出点位子,让他侧身挤进,方便观望。
“什么神佛嘛,好好的生意不做,净在这儿拜佛谢天的,”谈笑生咕咕哝哝的,不敢太大声,以免遭到围殴。眼角觑到冷爷在看他,连忙陪笑:“在下并无他意,兄台不要见怪”
“信不信神,由自己作主,我怎么会见怪呢。”
“咦?听起来兄台是无神论者?”谈笑生大喜,脸部抽动了半晌,紧紧抓住他的双臂,激动道:“总算有人与我一样!兄台,你不知道我连日来受了多少苦!我一向云游四海、浪迹天涯,一进此城,原本打算附在葯铺之下,帮人看病捉葯几日,好筹碎银过活,偏偏葯堂卖的不是葯,是佛纸!”
“佛纸?”他随口应道。
“对!你能相信吗?这里卖的佛纸可以除妖治病,只要买回了,贴在屋外,保证百病不生,只要买回佛纸,就算七日不食烟火,也会如常人一般,你相信吗?”谈笑生激动得连口水也喷在冷爷的脸上。
大街上忽然震动了起来。群众在欢呼,他的视线越过谈笑生,落在街头隐隐出现的莲花座上,大型的莲花座由八人扛着,前后有无数信徒在簇拥。
他露出淡淡的笑脸,黑瞳微眯,自喃道:“这个神佛恁地风光。”
“岂止风光,简直是招摇撞骗!”谈笑生气得跳了两下。
“谈兄弟激动得倒像是被骗了。”
谈笑生闻言,脸一红,恼道:“我是被骗了!我没钱吃饭啊,听说只要将佛纸收贴在背上,七天内都不曾发饿,有这种好事,我当然筹足铜板去买了!买了,也贴了,肚子还是饿得叫出来。我去抗议,结果却被人给扫出来,他们说我不够诚意才会无效!这种人还能算是神吗?若是神,我这葯大夫也能去做了!”他的眼忽然眨巴眨巴望着冷爷,垂涎笑道:“兄台,你不觉得咱俩一见如故吗?咱们结为义兄弟,你觉得如何?”
“谈兄弟若饿了,我请你一顿便是,不必用这种眼神望着我。”
“呜。”谈笑生眼眶含泪,也顾不得看究竟是哪家神佛让他饿肚,正要合掌感谢,双目忽地一亮,落在他身后一名走近的女子。
虽然蒙着面纱,却能感觉得出她的标致,才要搭话,突然见她细瘦的双臂一伸,从背后抱住眼前姓冷的男人。
“我叫挽泪。”她闭上眼,低语。
“在下姓谈,名笑生,你要叫我谈笑风生也行,只要能逗姑娘笑,在下愿意倾尽所有。”咦?她根不没注意到他嘛。
“你是遗忘了你的名字或者你压根儿不愿意提呢?我帮你取蚌名字,你说好不好?”
姓冷的脸色未变,望着眼前锣鼓喧天的闹景,淡然说道:“姑娘这是何苦呢?跟着我,讨不了什么的。”
“我要的,只有你。”
“不,只要有人与你相伴一生,是谁你都愿意,不分男女;而我只是正巧落了你的想要而已。”他的声音亲切和气,却略显没有感情。
谈笑生张大眼睛,疑疑望着那双妖美的眸子。“姑娘,要不要考虑我?他不要,我要啊!我保证是货真价实的男人。”遭她邪眼一瞪,他连忙禁口。
“也许你说的对,只要有人与我相伴,又不怕我,我不在乎他是谁。而几百年来,就只有你不怕我。我就要你。”
“姑娘看似不过十八、九岁,怎么会是几百年呢?”谈笑生忍不住又插了一句。
他在自说自话,因为压根儿无人注意到他。冷爷沉吟了一会儿,硬是将她细瘦的手臂从腰间拉开,稍稍软化的说道:“姑娘若能杜绝七情六欲,潜心修行,不出五百年,必能名列仙班,又何必强求不属于你的情缘呢?”
“名列仙班?我要当神干什么?”她不服气,又要上前抱住他,却被他闪过身,直接撞上花栏,她的脸流露出一股怨恨。“什么叫不属于我的情缘?你救了我,这情缘不就是我的了吗?”搜寻他深不见底的黑眸,竟然读不出他的思绪。初次知道他,看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亲切到让她窝心的声音。窝心啊,在这世上,谁还会用这般亲切和气的声音与她说话?她以为他就是这么和气的人了,但细看他的容貌,才觉他的眸子里虽然温暖,但却毫无感情。
“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将披风赠于我、为我受伤、为我他人将你视作妖怪,你为什么要这样待我!”她叫道。
“我对你好,是人之常情。姑娘,今天换了旁人,我依然会对她好。”
她盯着他的目光,几乎穿透他的身体。她的双拳紧握,旧方咬住下唇,直到血丝冲破咬破的唇流下。
“总是这样!先是待我百般好,将我视作亲女,到头来却视我为妖孽,你也是。在你眼里,我是妖孽,所以不敢亲近我什么神啊!”她怒叫道,引来不少人注目。
“我活了这么久,从来没有遇过神!如果有神,我真要问问他,为何将我弄成这副德性!是他在玩弄我吗?让我一次又一次的死心,让我一次又一次宁为畜牲!什么修行,全是你拒绝我的藉口!”她的眼底充满怨恨,是累积了数百年的怨恨,原本在旁聆听的谈笑生吓得连忙退后数步,先躲在其他人背后。
她的怨恨袭来,挟着杀气。杀气也是累积的,但她身上并无血腥味,冷爷的眼底有抹疑惑。
“好!你不爱我就算了,我也不稀罕你爱我了,反正人不都如此,是我愚蠢,我早该看开了。”她咬牙切齿的说道。
“姑娘。”还来不及劝她,她身子一倾,翻过花栏,从二楼坠下。
她是存心的,毫无护身的动作。
怎会如此呢?他一向能猜中天下人的心思,知天下人的未来,若论世间无法猜透的人心及未来,除了累世罪身的断指无赦,就再也无旁人了。
她存心跳楼,他竟看不透。
她是妖,他心知肚明。虽看不出她的原形,但也不排斥。妖不就与人相同,有分好坏,他只是纳闷为何这样毫无修行的小妖竟能保持如此长久的性命。她无妖法,甚至不知自己是否真为妖,她身上充满谜团,他却无心解。
他的心,已经平静很久了。人世间之命各有其缘,他不该插手,也不愿插手,是以面对这样的谜团,也早已心如止水,没有探究的欲望。
“挽泪姑娘!”谈笑生的叫声极为尖锐,划破群众的欢呼,众人抬头相望,都吃了好大一惊。
脑海纷乱不过转瞬,他已奔至花栏,只须一探出身便能拉住她。
天下命,皆有定数,岂能动盘?她要跳楼,是出自她心,他插了手,就是混乱她的命。
探出的手又缩回,眼睁睁的看着她跌进人群之中,狠狠的落在地上,又弹起了下。最靠近他的谈笑生目睹一切,是难以形容的吃骜!他抬起脸,子冷爷的黑眸。
那一双黑眸仍然深不见底,有睿智之光,却显得没有感情。
他拥有人之貌、人之体,但他的眸子绝不是人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