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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马当山山顶越过去?先生不要说笑。马当山虽然不是什么高峰,但也险峻异常,山上更是无路可走,别说人了,就连牛马也不肯往上攀爬的。”听了禹边云如梦呓般的敷衍之语,安丰军乡社的杨录事还信以为真,如是劝阻。
元敬阳却笑道:“杨录事少见多怪了。我同禹先生皆是蜀人,自幼习惯涉水登山,翻越马当山峰更是小事一桩。”史霁风摇头道:“总堂主和军师是蜀人,翻山越岭轻而易举自不必说。可我万羽堂中大多数都是江南人呐。不提别人,就说我,在利州生活多年,却仍不擅长登山。”元敬阳不免默然,但他默然不是因为史霁风说的对,而是因为史霁风说得太对了:说你自己不擅长爬山就行了,干嘛非要强调“我万羽堂中大多数都是江南人”呢?老子差你这句话?还以为你多年来长进了不少,想不到拿到外人面前还是直楞直楞的。
果不其然,伍奇炜激动道:“想不到万羽堂刚到江州,不加休整,就主动担起重任,要翻越马当山,奇袭潇湘江州分社,为联军立下一大功!”
史霁风用怪异的眼神与元敬阳对视,仿佛在反驳:一开始不还是你挑起的话头?
眼见伍社主和几位各社管领都摆出敬佩的神色,仿佛要把万羽堂捧到天上,禹边云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事。他的计划可不是一开头就出现在正面战场上当急先锋送死,来江州只是为了中转站歇个脚、补给一番,而眼前这帮老江湖可没安啥“好心”。于是禹边云叹息道:“唉,登山对我这样的蜀人来说确实不是难事,可惜万羽堂里大多是平江人,吃不了那种苦。此计划恐怕难以执行,还需想一个更实际点的办法才行啊。”
管领们问:“那么先生有其他办法吗?”禹边云连连摆手:“在下初来乍到,哪有各位熟悉前方战况。禹某之言,无足轻重也。”禹边云说罢,内室的诸社头领立刻向万羽堂的人对以冷眉冷眼,等闲视之了。
感觉到气氛的转变,元敬阳等人互相打个眼色,也不告辞,便径直退出了房间,另寻他处落脚了。
目前皖口镇已经被各地来的军社挤满,元敬阳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处民宅借宿,他们还是好说歹说,称只待两三天,主人才同意他们暂时住下的。
“其他的弟兄都安顿好了吗?”元敬阳坐在茅房隔壁的厢房泡着脚,询问前来通报事务的分堂主高邦宏。大胡子的高邦宏被茅房里飘散的屎香味逼迫地捏着鼻子,用尖细可笑的声音答道:“回禀总堂主,都安顿好了,只是镇上实在用房紧张,部分弟兄不得不在街上过夜。”元敬阳泡着脚,舒爽地欸乃一声,而后道:“那也没办法不是。行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高邦宏应了一声就要退下,却被刚进门的禹边云叫住了。
“军师可还有事情交付予属下吗?”
“你即可回去叫所有人都准备铁镐、镰刀、拄棍各一把,另外还需绳索等物,多多益善。”
高邦宏不解其意:“军师,您要我们每人都准备这些东西做什么?”禹边云道:“你不必多问,尽管回去照做。越快越好。”高邦宏困惑不已,但还是牢记任务,退下去着手置办了。
疑惑的不光是高邦宏,元敬阳也感到不解:“先生,你要每名堂众都准备铁镐、拄棍,干嘛用的,不会是登山看风景吧?”
“正是。”
元敬阳一边指挥崔宣雨,一边应声:“加水加水,喔——啊!”
恰好崔宣雨在旁,又恼火元敬阳不遵医嘱,可能导致了精神障碍的恶化,现在都敢对自己吆五喝六的了,赌气地将一桶开水直接顺着他的小腿倒了下去,令元敬阳也不知道是因为水烫还是禹边云的话语发出了一声惊讶的惨叫。
“好心烧热水给你泡脚,你还龇牙扮鬼脸!”
禹边云就当没看见夫妇俩正在进行的冲突,向元敬阳解释:“我们要翻过马当山。”元敬阳问:“我没听错吧?你白天还说不可行,晚上回来就要弟兄们准备,难不成你还真想玩一把奇袭?”禹边云却直摇头:“非也非也,只因避开潇湘分社,必须越过马当山,从江州中心穿过。”元敬阳问:“怎么成‘必须’了,另取他路不行吗?”
这时崔宣雨主动退出了厢房,带上门坐在了外面。禹边云方才俯身低语:“众所周知,皖口镇往西就是蕲州,蕲州此时同江州一样,正是战地;而蕲州再往西便是鄂州,鄂州乃是潇湘社起源之地,我们绝对无法通过。若是往回走,就得渡江通过徽州,再向西南去信州,接着才能抵达计划中的第三站隆兴,那得白白浪费多少时间?届时战局恐怕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谈我们能否安然前往江陵,就算到了江陵府,恐怕也没有多余的时间供我们备战了。所以说,要想达到中心奇袭的目的,是势必要人不知鬼不觉、避开各社耳目、迅速且秘密地穿过江州,直奔隆兴府才行。”
“而要想达到这一目的,就必须翻过常人根本不敢想的马当山险峰,是么?”元敬阳已经彻底明白了,他顿时神情严肃道:“只是‘言天下之险者,在山曰太行,在水曰吕梁,合二险而为一,吾又闻乎马当。彼之为险也,圪于大江之旁。怪石凭怒,跳波发狂。日黯风劲,摧牙折樯。血和蛟涎,骨横鱼吭。幸而脱死,神魂飞扬。’【*】禹先生当真想冒这个险?”
禹边云不急于回答,倒是笑着夸赞道:“过去只觉得史兄弟夫妇记性好,想不到总堂主也能读书读到信手拈来的程度了。”元敬阳嘴上不饶,心里却是欣然受用:“少奉承我了,问你正事呢,先生当真想冒这个险?”
禹边云在元敬阳身边找凳子就坐,抖开折扇扇着,想让这微弱的凉风平息下因热血涌动而产生的激情。“当真。”
这一次元敬阳不再像过去许多回那般不作过多询问就首肯禹边云的想法了,而是如此发问:“据安丰军社主伍奇炜及诸社管领所说,一旦渡江,就会在沿江滩涂及马当山脚下遭遇潇湘社的阻击,翻越马当山,又从何谈起呢?”
禹边云呢喃着:“一旦渡江,就会在沿江滩涂及马当山脚下遭遇潇湘社的阻击……那为什么——不一旦渡江,就攀上山峰呢?”
元敬阳阴阳怪气道:“我原以为只是我有病,想不到先生也不正常。”
“此话怎讲?”
“马当山将江水一分为二,入江部分险峻异常,净是悬崖峭壁,纵然是蜀人,也轻易上不去。你个砍脑壳的,是想让我们从摔死和淹死里挑一种奔赴黄泉吗?”说着,元敬阳的语气愈发鸷狠。
禹边云摇头笑着,说:“非也非也,山人自有妙计。”
元敬阳喝骂道:“少学那说书的,跟我乌而麻杂的,快给老子说清楚了!”禹边云顾忌他的精神病,忙抚慰道:“莫生气、莫着急,我这就说清楚——不知总堂主是否记得我们在建康的时候,曾从护军大营里借了四架三弓床弩?”元敬阳当然记得:“嚯,那玩意可不简单,上弦估计要靠马拉,你想拿那东西做文章?”
【*】出自唐·陆龟蒙《马当山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