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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灯古卷……想不到罗娘子真的就如一道青烟一般,溘然长逝了,仿佛她从未来过这世上,可惜、可叹。”两天后,元敬阳收拾着血迹已干,页页殷红的经书,喟叹不止。他情不自禁地想起几年前去普陀山带回庆音——也就是罗青青的那天。那一日阳光明媚,普陀山上祥云缭绕。他去尼姑庵被一个叫道育的老尼姑哄骗了进去,就带回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尼姑。
那天我还“抢掠了”庵里的不少财物,这小娘子还骂我,慢慢养成了见我就骂的习惯,尤其是我跟她提找媒人介绍良家子弟与她成亲的时候。元敬阳回忆着,嘴角泛起苦涩的微笑。如今他耳朵里已经生出老茧,可那熟悉的骂声却再也不会有了。兴许她听我找媒人就生气,是因为他其实一直在暗暗喜欢我吧?毕竟我是带她下山还俗的男子。元敬阳不知从哪儿得来的这股恬不知耻的自信,瞎想一下还觉得美滋滋。
元敬阳想了那么多再没有可能发生的美好事情,唯独没有想到一点:罗青青的结局正是因他产生,出走、遭受侮辱再到死亡,促成这一切的都是他元敬阳。
他正神思飞扬的当儿,温迪罕扬古喊他,打破了他不切实际的幻想:“总堂主,狄门、不、狄社主有事找你。”
“请他在会客堂稍候,我这就过去。”
元敬阳放下手头的事,去了会客堂要见狄万英,发现狄万英这回过来与往日不同。往日狄万英最多带着狄千慧、花宗训及石景崇三人来吃吃喝喝,唠唠嗑,玩玩就走了。这一次狄万英不光带了往常总跟在身边的三人,还讲十余个社中头领一起带来了,显得相当隆重。
元敬阳诧异,玩笑道:“狄兄,你来就来吧,还带这么些人。最近就有别人也像你似的找上门来。若不是我与你熟识,我还真当你来找茬呢!”
狄万英意识到自己的做法令元敬阳有点紧张,便轻声笑笑,语气平和道:“元兄弟,我这是自赶赴安庆参加军社大会之后以来第二次来到你这里。此次我来还带了许多属下,是因为有要事想和你商量。还请元兄弟将你的弟兄们也叫来一同商讨吧。”
元敬阳意识到狄万英此次串门不同寻常,即刻叫来现在身在万羽堂的重要头领,按职务及先后次序一一落座。
所有人到齐后,狄万英一言惊动四座:“元兄弟有没有想过也将自己的帮派改组为军社?”
“啥?”元敬阳挖了挖耳屎才从惊愕中反应过来,答道:“从没想过。”就算他想过,凭万羽堂的人数,也远不足成立民间军社的标准。
至于万羽堂的头领们,交头接耳,议论一番,也觉得既没意向也不现实。
元敬阳如实相告:“狄兄,我虽然是长洲开国男,可我万羽堂总共才不到三百人,完全不够格申批改组为军社呀。”不得不说,元敬阳经历过唐家村剿匪、建康府水战以及忠义社南归三次事件后,对一切想让自己出力且无论讨不讨好的事情都很敏感。即便万羽堂现在有实力,他也不想上套。
狄千慧嫣然笑道:“元兄弟说笑了。你万羽堂在扬州楚州设立了分堂。若申报批文,怎么也得把你们两个分堂的兄弟都算上吧?”
军师禹边云接过话茬避重就轻道:“唉呀,那俩分堂不过是一时兴起建立的,当做买卖的中转而已,到现在也没几个人,不算数,不算数的。”
狄万英何等聪明,显然明白万羽堂的人经历许多下来,大都不求上进,只想过安逸日子,便对禹边云说道:“禹先生不要想太多。狄某只是觉得自己的玄影门升为军社,万羽堂作为友邦,元兄弟又有开国男爵位,理当有福同享,也做个军社的社主。而且……”他的脸色突然凝重了起来,像是心中揣着什么令人堪忧的事情。
元敬阳见状问道:“狄社主可是有什么别的事想说?”元敬阳一问,狄万英顺势叹了口气道:“元兄弟,你怕是不知道,你在平江安安逸逸,荆湖两路、利州路、淮南西路等数路已经开始秣马厉兵,准备大战了。”
元敬阳问:“大战,什么大战?哪里又有人造反了?”
狄千慧道:“大哥几度说到安庆军社大会,而且军社大会上的一切传闻元兄弟应当也听到了。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大战,元兄弟会想不到吗?”
元敬阳完全没想过,在接下来的数年,大宋中部将会持续一场规模甚大、但并不会载入史册的军社大战。
“没想过。”元敬阳如是说。这也是万羽堂里绝大多数人的心里话。
“元兄弟,时势造英雄。潇湘社以一己之力绝对无法对抗以忠义社为首的天下军社的围攻,更何况他们社主沈玉璃实为妇人的事情已经逐渐传遍天下,潇湘社内部必定会产生矛盾,无法齐心。敌六十四万众六十四万条心,而天下军社百数十万人一心,岂能灭不了潇湘社?元兄弟,只要加入就必有响应之功,若作战取得战果还有封赏,此等百利无害的事情,元兄弟就不想干吗?”
元敬阳与禹边云和李衡二军师商讨一番,其余头领也盘算许久。而后元敬阳给出答复:不想掺合。
死儿子,死密友,死红颜。短短数月,元敬阳就经历了那么多离别。若是再带着几百号弟兄去送死,他于心不忍。各个头领们害怕元敬阳看见死太多人又犯病发神经,万一再间接害死谁,他们也不愿意看到。
狄万英没有放弃,仍问道“元兄弟真不想获取难得的功勋?”
元敬阳摇头,道:“我就是个山村里的猎户,功勋什么的,本就没有妄取之心。再者沈玉璃是我夫人的养母,也就是我的岳母,我和她又无恩怨,岂能与她为敌?”
狄万英问:“元兄弟和沈玉璃真的素无恩怨?”他对沈玉璃和元敬阳之间的关系并不了解,这句话也就是随口一问。可万没想到,偏偏就是这一句话,把元敬阳问住了。
禹边云、李衡,温迪罕扬古,到就近坐着的史霁风、耶律宓及坐得远的头领们都发现了元敬阳脸上表情的变化,他们甚至感觉,元敬阳周身的气场发生了异样的变化。
坏了!两个军师同时在心中暗叫。元敬阳的心病又犯了。
元敬阳来自山村,虽然狡黠,但也不过是一些小聪明,真论起脑子来,他是比不过城里人的,在市井之徒的眼中,他其实是个很单纯的人。单纯的人步入社会,最容易得到的就是欺骗。而老实人被骗多的、被骗的怀疑人生了,就会产生变化,有些人是也变得诡诈狡猾,有些人是对什么都持怀疑态度,有些是两者皆有。而元敬阳得的是严重的疑心病,严重到过去已经发生、确定真实无疑的事情都会怀疑。
“有。”元敬阳的脸变得无比阴鸷,甚至狰狞。“她派人害死了我的儿子!”
就连狄万英也被元敬阳的恐怖表情吓得一怔,甚至都不敢继续说服他了。而现在不用他说服,元敬阳也自己要求参与到未来将发生的那场大战之中了。
“禹边云,你即刻发出书信,叫扬州、楚州二分堂头领来总堂,我要清点花名册。”元敬阳恶声恶气地说道。
真的坏了!禹边云感觉额角都生出冷汗。八年以来,元敬阳从未直呼过自己的名字,现在他摆出万羽堂总堂主的威严来,直呼人名,可以看出来他真的再次犯病了,而且这一回比上次还要严重。他试图挽回元敬阳的想法,耳语道:“总堂主,萧紫兰虽是潇湘社的人,但她早与潇湘社断开了联系,而且她对小郎君下毒手,也是她的个人原因。希望总堂主保持冷静。”
万没想到,元敬阳像一匹狼一样转过头恶狠狠地盯着禹边云,一字一句地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道:“发出书信,叫扬州、楚州二分堂头领来总堂,我要清点花名册。”
李衡出于本能的担心,试着问:“总堂主,您真要这么做吗?”
元敬阳道:“事不过三,我说最后一次:发出书信,叫扬州、楚州二分堂头领来总堂,我要清点花名册。”
考虑到玄影社的人在场,谁都不想挨训。李衡离开坐席,站到中间,一抖衣袍单膝跪地,握着折扇拱手呼道:“总堂主,万羽堂虽发展多年,却仍处在起步阶段。而军社界我们不甚了解,此事是否可以等情况明了些了再作考虑?”
李衡要顾及其他头领的面子,元敬阳自然当他不要面子了,直言指责道:“你是觉得我头脑发热,做出了糊涂的决策?”李衡瞥了眼狄氏兄妹,也不知他们安的是什么心,仍设法劝道:“总堂主,还望三思啊。”
元敬阳缓缓说道:“我意已决,你要是不同意,可以退还本月剩余的薪金,像罗娘子一样收拾细软走人。但最好别像她那样又回来。”
李衡一时语噎,心里彻底明白,万羽堂这艘小船即将开动,而且很有可能像当年他所在的静江派一样停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