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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元敬阳唆使温迪罕扬古把想拐走栖凤楼头牌、万羽堂摇钱树萧紫兰的曹大官人变成了骟人,当得知其实为皇孙夫人的亲哥哥后,每天都把一颗心提着,生怕对方报复。然而令他讶异的是,曹日昇去了扬州找陆神医疗伤后回到平江,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个大闺女一样羞于抛头露面,更不用说还要出来寻仇了。
这倒奇怪了,不来找麻烦,难道他的伤真的治好了?陆神医不会把头驴的行货给他接上了吧?不可能、不可能,驴跟人又不一样,就算缝上去他也不一定用的了啊。难道说,曹大骟人是窝在家里想主意呢?元敬阳开动脑筋,进行丰富想象的时候,秘术门的人陆续回来了。
“查得怎么样了?”
李丹晨道:“回禀堂主,属下经过仔细调查,发现了一件咄咄怪事。”
元敬阳道:“究竟何事,快快道来。”
李丹晨道:“属下在一家古董行发现了和萧娘子受赠之物一模一样的扇面。”
元敬阳吃惊道:“什么,一模一样的扇面?”
“堂主请看。”李丹晨从怀中取出扇子,打开来给他看。扇面上青葱林中,仕女戏蝶,栩栩如生,而且历代名人印章,一个不少。“唯独扇骨木材较新,与萧娘子所得的不一致。”元敬阳接过扇面,仔仔细细看了看,道:“似乎真的差不多,个别地方还需要对照一下。竟然有一样的两个扇面,奇了怪了——等等,你说是在古董行里找到的?”
“确是如此,当时属下也很奇怪,难不成有高手能做出此物的赝品——”
“我想问你的是淘回来这个花了多少钱?”
听到这个问题,李丹晨目光转向别处,脸上掩抑不住尴尬的笑容。
“四十两。”
一听到这个数字,元敬阳急火攻心,差点没晕过去。“你告诉我有这么个东西不就行了,还买回来?”
李丹晨从容答道:“因为它是真品啊。”
“啊,真品?”元敬阳又把扇子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情绪激动道:“连扇骨都是新的,你刚才还跟我说是赝品。”
李丹晨道:“是你听错了,我说的是‘竟然有高手能做出这个扇面的赝品’,没说它就是赝品啊。至于扇骨,真品的扇骨年岁久远,腐朽烂掉,历代以来换了很多次不是挺正常的吗。贵重的是扇面,又不是才值几文钱的竹片。”
元敬阳听懂了,问:“你的意思是说,兰姐姐手里的是假的?”李丹晨道:“堂主你可以请她拿出来对照对照,我可以讲一讲如何辨别的。”元敬阳点点头,又道:“还是叫别人去请吧,现在她和我简直不共戴天。”
当萧紫兰听说李丹晨带回来所谓的真品扇面,想要对照一下后,无比惊讶,忙将曹大骟人送的扇面取出,让她比对。
李丹晨比较一番后道:“萧娘子请摸摸看,两幅扇面的质感是不一样的,虽然都是绢面,但一幅粗糙、一幅细腻;此外你再嗅嗅印章的味道,你手里这一幅的印章有些许甜丝丝的味道,说明印泥里掺了蜂蜜,而我手上这副扇面上的印章就没有异味。用蜂蜜和印泥,是绍兴以后才流行起来的,前朝人的印章绝不可能有蜂蜜的味道。”
萧紫兰确认了手中扇面的异常,不禁紧锁眉头,额上冒出一层浅浅的虚汗。显然她还是不太愿意相信真相,执拗道:“你的意思是我手上的是假的,那你手中的新扇骨怎么解释?”
李丹晨道:“扇骨更不用说了,竹木扇骨还能有几百年不腐烂的吗?人家古董行的师傅换上一副新扇骨不是很平常?”
元敬阳站在几步开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嘲讽道:“哟,一幅假扇面,真当是定情信物了,被人套走了多少金银珠宝?”
萧紫兰瞪了他一眼,又转过来盯着手中的赝品,咬着下嘴唇憋了半天。最终,她眼圈一红,滚出来两行泪。
“什么破扇面、什么破衷情,都是骗子、骗子!”萧紫兰哭骂着将扇面撕了个粉碎,扇骨也折得稀烂,接着她将坏得不像样的扇子一把摔在地上,连踩了五六脚,然后她含着被竹片划破的右手食指,带着满腹苦水扭头跑了。
李丹晨看了看元敬阳,元敬阳耸耸肩:“我不过是说出了实情。”
李丹晨想说的是:“即便是赝品,似这般制作精良的也值七八两银子呢。”
“什么!”
“唉,真是掉钱眼里了。”看着趴地上捡破烂的元敬阳,李丹晨也只能发出这么一句感慨。
“兰姐姐的气性也太大了,七八两银子,说撕就撕了。”元敬阳归拢好一堆破绢片,叫来一名得力的堂众,让他收好。元敬阳想的是万一哪天遇上巧手的师傅,请人家把扇面重新补好,就算不骗人也能当个值钱的手工给卖了。
待元敬阳忙活完,李丹晨继续道:“关于这幅扇面,我问过古董行的店家,店家说是今年夏天的时候,有个瘦高瘦高的男子揣了七八样古董换现银,而这几样古董皆是名人字画,上面基本都有易安居士的印章。”
“瘦高男子?”元敬阳忽然回忆起来,几个月前去绍兴东湖门的时候,看见申怀礼的宾客中有一个极高极瘦的中年男子。“难道那人便是傍天大盗钟什么华的后人不成?”李丹晨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堂主应当问问秦哥哥或赵娘子,他二人以往多在两浙活动,或许知道。”元敬阳便问秦锐和赵英琪。赵英琪答道:“极瘦极高的男子,还揣着易安居士的珍藏,如果我没猜错,那人应当是钟勃华的孙子,摸天大盗钟兆春。不过可笑的是,因为他生的太高太显眼,偷窃别人经常会败露被捉,被逼无奈之下,估计得定期卖祖上传下来的家当维持生计。”
元敬阳却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钟兆春把真品买给古董行,那赝品又是从何而来?”
“这倒是了。”赵英琪思虑片刻道:“若按堂主所猜想的,曹日昇赠给萧娘子的扇面是从申怀礼处所得,而申怀礼所得的扇面应当是钟兆春送的,那么做出赝品的能工巧匠,应该是钟兆春认识的人。”
元敬阳按照自己的思维方式很快就猜出了钟兆春的目的:“如果按李娘子所说赝品值七八两的话,做赝品的工钱应该在三四两左右,这钟兆春先花了四两银子叫人做出赝品,然后用真品赚了几十两,接着又拿赝品去东湖门讨了几十两酬谢,毕竟申怀礼比古董行的人好糊弄。这厮胆子大又有头脑,啧啧。”他言下之意,对摸天大盗似还有几分欣赏。
赵英琪见堂主对一介窃贼如此态度,不免抿嘴看向别处,也透着几分羞与哙伍的意思。
这时秦锐忙活完走过来已经没什么值得一说的了,他见元敬阳往日身边的随从不见了,于是问了几句。
“你说扬古啊,我让他去乡下暂避,等风头过去自然把他叫回来。”想到外派的还有别的人,元敬阳随口说道:“也不知高邦宏和董国用两个老油条把分堂经营的怎么样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李丹晨忽然想到了事关万羽堂发展的一个问题。众所周知,当前江南第一大派非玄影门莫属,玄影门门主乃武襄公直系后裔,管领皆当年狄青部将或好友的后代;而且玄影门在朝中又有周必大为亲家,韩琦、范仲淹后人为后盾,可谓实力强劲;而且玄影门风评上佳,许多良家子弟愿意投奔,甚至可以说只要狄万英愿意,立马就可以升格为军社,威震一方。
而万羽堂嘛,从堂主开始就不咋地,一个在江湖人看来已经有些过气的深山老林出来的神射手,旁边是俩不得志的文人当狗头军师,手下众头领有兵油子、劫匪、越人密探、据说弑师图谋夺位的叛徒以及金国通缉犯,这样的门面,招到的人还不就是和头领们差不多的货色。而且最为不利的是,万羽堂与玄影门同在平江,如果你是平江人,参加其中一个混饭吃,你会选哪家?
“堂主何不多设几个分堂?”李丹晨提议道。
“多设几个分堂?”
“对,”李丹晨点点头道,“我们与玄影门同在平江,招纳的堂众素质自然差一些。但如果分派几个头领去其他州府——江南一带没有几个门派,让分堂在不同地方同时经营、招兵买马,这似乎是更适合我们发展壮大的路线。”
“是么?”元敬阳很快就记起来当年打张十一的时候,原本身边只有十来个手下的高邦宏董国用二人带来了一帮退伍的厢军助阵,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照这么看来,建立分堂确实挺有用的。元敬阳觉得有可行性,道:“那你再详细说说。”
几人进了议事堂,关好门逐一落座,李丹晨才摊开一卷地图开始细说。
得益于曾在隆兴城南社任要职的经历,她对建立分堂、统一管理等一套计划有着清晰的脉络。首先,扬州、楚州、泗州、建康、常州五地方皆无有名目的江湖门派。除扬州以外,泗州、楚州位于宋金边境,来往人员鱼龙混杂,最适宜设下分堂抢占先机,招贤纳士;建康府设立分堂,则需要打点好官府,在此处建立分堂成本自然要高些,然而一旦扎下根,有着府衙的照顾,实力自不必多说;至于常州,属于过渡地带,在这里设分堂的优先级较低,可以不考虑。
分析完地点,李丹晨又对万羽堂当前的主要头领才能做了一番分析。高邦宏董国用二人当过低级军官,当下统领着扬州分堂不用多说。其他人的话,史霁风身负弑师恶名,如今老老实实学做买卖就挺好。耶律宓、温迪罕扬古和伯颜妥木帖皆是异族,他们并不适合当分堂主,在总堂效力即为最佳。邢木瑶骆庭光二人更擅长在黑夜中出没,进行刺探与偷袭工作,并没有管理一帮人的才能。而秦锐和赵英琪曾在暴雪坊当过点检和分坊主——
秦锐连忙说道:“不不,我二人不能抛头露面的,两浙分坊那些刺配流放各处的点检职人还有很多,下落多不清楚,我们断然不可冒被认出的风险。”
“那照这样看来,最适合当第二个分堂主的人——”李丹晨顿了顿,看向元敬阳道:“就只有我了。”
元敬阳思来想去,觉得李丹晨有过在大社任职的经验,的确是担任分堂主的不二人选,于是他追问道:“那李娘子要带多少人、哪些人,在何地设立分堂?”
李丹晨一指地图上的城池标识道:“我一个人,在楚州。”未等其他人脸上惊讶的表情褪去,她又继续道:“楚州位于宋金边境,乃是运河进入宋境的第一个州府,西有洪泽湖、南临淮河、北靠废黄河,禁军、厢军、民兵共计二十万长年辖境内驻扎,可谓媲美襄阳的第一道防线重镇。楚州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历代皆有能人出现。奴家愿请缨于此地建立分堂,招揽各界豪杰,壮大万羽堂势力。”
元敬阳被说得十分心动,道:“李娘子想法很好。只不过听你说的,那里也有不少未出世的好汉,就你一个人去建分堂能行吗?还是带些帮手吧。”
李丹晨连说不用,自己一人足矣。元敬阳放心不下,强烈要求她带上几个她觉着得力的人。李丹晨考虑再三,说道:“既然堂主放心不下,那我想请伯颜兄弟协助我,此外,再有二十名堂众负责分担事务,就应当万无一失了。”
元敬阳大喜过望,当即同意,并让李丹晨准备好之后,即刻出发。从此往后,分堂大头领称为堂主,元敬阳尊为总堂主,两地分堂平时自行发展,每旬通报十日下来的重要事宜,每季度及年关分堂各头领均要来到平江总堂集会,以保证总堂的控制力。
其实元敬阳不知道的是,李丹晨给他制定出来的这一套方案,会让万羽堂以超尘逐电的速度迅猛发展,因为李丹晨几年以来的心愿就是重新当上军社的头领。
安排好之后,元敬阳又得去库房密室习练疾光刀法。平重衡平时是他的下属,但每天的这个点就成了异常严格的师父,如果元敬阳想偷懒不去,他都会主动过来拿着木棍追打。按照平重衡的话来说,这是保命杀敌的绝技,岂能马虎对待。
疾光刀法的关键点就在于速度,而极快的速度是要有强大的爆发力作为支撑的,而长期作战的话,又需要有强劲的耐力。按平重衡所说,总堂主是他所见过的人里面基本功最为扎实的,其实元敬阳在二十岁以前从未练过武,但他打猎的十年中已经锻炼出了比寻常武夫更强悍的体魄。
一通令人感到眼花缭乱的木刀对练之后,二人停下来喘口气,顺便分析一下刚才对练中出现的精妙之处和破绽所在。
元敬阳将平重衡的指教牢牢记住,在脑中琢磨,钻研了一会儿,他随口问:“也不知疾光刀法和坠星剑法相比孰强孰弱?”
“什么剑法?”
“坠星剑法——请稍后,我去拿来。”元敬阳想到平重衡是短兵高手,坠星剑法的长处与短处说不定能看出来。于是他立刻出了库房赶奔正房,打算从寝室的衣柜底的箱子里把两本剑谱翻出来让平重衡瞧瞧。
去库房的路上,元敬阳又遇到了赵英琪。赵英琪看见他手上的书本封面,不免一惊,问:“这是《坠星剑法》?”
元敬阳玩笑道:“是啊,难道你没买过前七版?”万羽书局刚开办不久就因为外界压力关门大吉,也算小有遗憾。赵英琪却一点没有听玩笑的意思,疑问道:“坠星剑法剑谱乃是潇湘社沈社主家传之物,总堂主又是从何处得来的?”元敬阳道:“也是机缘巧合,几年前章公子委托我保护高神匠和房先生父女,岂料房先生的女儿,也就是史哥哥的夫人,是个记忆超凡的神人,她不知过去什么时候看过坠星剑法一遍,就将剑谱完整记住了。后来在她的帮助下,禹先生整理出了这部剑谱,也就是蓝封皮的抄本——至于这本绢面的嘛,更有意思,是几年前我去建康协助狄大哥攻打滨江派的时候,在一只机关木盒里发现的。据说这一本乃是一个姓李的老道弄到手的。”
赵英琪很感兴趣,问:“可否借我一阅?”
“你拿去看吧。”元敬阳将一本递过去,手里再打开一本,对照着说道:“两本都是坠星剑法,从目次到标题都是一致的,但奇怪的是里面部分内容有些许出入,我怀疑一本是真、一本是假。”
赵英琪乃是昔日暴雪坊第一剑客,剑法造诣很高,两本剑谱给她一个内行人一瞧,当即就分辨出了真假。
“这两本剑谱都是有真有假,总堂主所说的出入部分,有些在这一本上为真、另一本上则为假,有些反之。”
元敬阳不免叫惊:“嚯,还带这么玩的啊?”
赵英琪面色凝重道:“我感觉是有人故意改动,散布到江湖上的。这些故意改错的地方如果照着练,时日久了,非死即残。”
“这么严重?”元敬阳忽然想到了云剑门的那七个武痴。
赵英琪道:“总堂主不妨给我些时间,我把两本剑谱重新整理一下,去伪存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