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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八章 少年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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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你指出来的很对。你不妨来讲讲,周礼哪里过时。”杨万里问。

    那皇孙只言周礼是上古朽木,不堪用也不堪雕琢,再往下深究就讲不出个所以然来了。杨万里又问其他人,但是其他皇孙们也只能说出其一、并不能理解二三。杨万里便借题发挥,详细阐述自己的论点。然而任凭他怎么解释,他们一个个都跟痴呆一样,把毛笔或架在耳朵上、或搭在嘴唇上,只是呆呆地听耳旁风。杨万里又提出问题,可个别年纪较小的皇孙竟然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会说。

    杨万里看着这帮不成器的皇孙,皱起眉头,忽然深感不安,一种可怕的想法在他的脑中成形:皇孙乏智,甚至谓愚。

    将来国家必定要交到这帮皇室愚孙的手里。愚人治国,其国久乎?

    陷入了迷惘中的杨万里,想起了去年自己第二次来临安就任京官时,几个好友在大明堂请客时的对话。

    “你还记不记得宫人透露过,皇上有一年生病,意识模糊、口齿不清,时而恣意大笑、时而怒欲杀人?”

    “记得,宫人说皇上就好像犯了失心疯一样,据说当年闻听到符离之溃消息之时,皇上也曾发作过。”

    “我跟你讲,千万管住嘴,别说是我说的:好像宫中御医有几剂秘方,从太祖太宗之时就有了,流传至今,恐怕是专门用来医疯病的!”

    “那岂不是说,皇上家世代都有——”

    “嘘!即便是大明堂,也要小心隔墙有耳。”

    杨万里当时不以为然,认为不过是坊间谣传罢了,现在他总算明白了,皇室子弟确实有世代相传之疾病,或疯癫或愚钝或二者兼有。就连太子都不正常,因为他还记得,上回太子这一日刚亲笔手书“诚斋”二字恭恭敬敬地送给自己,第二天就因小事鞭笞宫娥,几欲杀人,隔一天的表现判若两人。杨万里在心里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大宋未来如何,就得看臣子们的了。

    杨万里不知道的是,去年在大明堂吃酒席的时候,友人提醒即便是大明堂也要小心隔墙有耳,而事实上,真的有人拿着皇城司的木质听器贴着墙壁把他们的对话一字一句的悉数听入耳朵里、记在心里了。

    最难熬的下午总算过去了,太子过来抽查了一下儿侄们的学习情况,和杨万里寒暄了几句就放学了。

    史弥远把哈欠忍到了此时才打出来,他卷起书出门,边走便掏着袖管,掏了两把感觉不对劲——字条没了!

    会不会落在哪儿了?他折回书斋找了一遍也没找到,不禁心慌:字条要是被谁捡去了彻查起来,我岂不是要吃大官司了?不、不会的。史弥远竭力安慰着自己,觉得字条或许是掉在院内了,又怀揣着一丝侥幸又走到院子里搜寻。

    正当他低头焦急地寻找又得努力装作闲逛的姿态漫步时,一张字条塞到了他的鼻子下面。

    “你要找的是这个吗?”

    史弥远把头抬起来些看清了笔迹,确实是元敬阳的字。他大喜过望,口中称谢伸手要接,待看清递字条的人时,不禁愣在了原地。

    杨桂枝将纸卷起塞进了史弥远的袖管,而后一脸严肃地问责道:“区区承事郎,竟敢在皇城禁地与外面的人飞鸽传讯,胆子不小啊?史小哥,你还真让我感到意外呢。你说这件事,我要不要告诉太子呢?”

    史弥远倒没了初见时的拘谨,淡淡说道:“您不会告诉太子的。”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

    “因为您将字条给我了。”

    杨桂枝微微一笑道:“你不光胆大,脑子还挺好使,可比我家官人强多了。”史弥远毕恭毕敬道:“承蒙夸奖,只是小人不过一介承事郎,怎么敢和堂堂皇孙相提并论?”杨桂枝赞赏道:“进退有度,不错。以后有空的话,多陪我说说话吧。”史弥远有所顾虑,道:“阿姐是皇孙的夫人,您这个年纪我这个岁数,有会说的不会听的……只怕不太合适吧?”

    杨桂枝道:“阿姐都叫出声了,还怕人说闲话?你是史太保大人家的少衙内,人若问起,我便说你是我认的兄弟,这不就成了?”

    史弥远放宽了心,便躬身道:“那往后但听阿姐吩咐。”

    二人边走边谈。杨桂枝忽然说起了字条的事:“既然你现在认我作姐姐,那你能告诉我是谁与你飞鸽传讯吗?”

    史弥远如实道:“是一个江湖朋友。”

    杨桂枝说:“黑白本是一路人,江湖人想在江湖立足,也得有官宦帮扶不是?可以理解。不过嘛……在宫里传讯次数多了,未免太引人注目了些,以后若是你在宫里陪皇孙们读书时与人传讯,不妨由我来替你?”

    “呃……”史弥远没有回答,这种事,他可不敢轻易答应。

    杨桂枝道:“我明白你有顾虑。不妨这样吧,我帮你一个忙,你也帮我一个忙,你我先达成互信再说?”

    “阿姐请讲。”

    杨桂枝便说:“看你的样子还未娶亲——”过来人自然能一眼看出别人是否接受过婚姻的洗练。“我有个比我小几岁的姐妹名唤珪,旁人都称她‘杨妹子’,你若不嫌弃,我说个媒,让她嫁给你当妻如何?”

    史弥远当然听说过这个因美貌和才学为人称道的杨妹子,立马叩首道:“这真是——折煞我也!”

    杨桂枝道:“起来吧起来吧,我又不是官家的娘娘,没必要跟我行这种大礼。”

    史弥远便站起身掸掸衣袖,问道:“阿姐厚爱,弥远不知如何报答。”

    杨桂枝笑道:“倒也不需要你上刀山下火海的报答。你下次来带一套《资治通鉴》借给我就行了,宫里就那么几套,我想看一回也挺费事的。”

    “您要看《通鉴》?”史弥远感到不可思议。

    杨桂枝道:“我常常感叹自己学识浅薄,总想着多学一点多看一点,不然生活在皇宫内院,还有什么乐趣吗?”

    史弥远心里寻思:学识浅薄,还不看书就没乐趣?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怎么也不像是学识浅薄的人啊。不过既然答应要报答人家了,总不能拒绝吧,于是史弥远道:“小事一桩,尽管交给我便是。唯一一点就是《通鉴》这套书卷数很多,我可能得分好几次才能拿全了。”杨桂枝道:“不妨事的,一次一卷也行,又不是很急。”

    次日清晨,史弥远起来找到了《资治通鉴》的第一卷,带着正准备出门,才想起来今天是旬休,不用去陪读。如今父亲已经封魏国公致仕回了老家,史府都是几个哥哥料理,请安这档子事算是免了。既然闲着没事,不妨去趟大明堂吧。史弥远想罢,又从箱底翻出隔墙偷听专门用的器件,跟兄长打了声招呼便带着一名随仆出门去了。

    现在有了狄万英的资助,史弥远一个月去三两次大明堂也花销得起了。他大摇大摆进了鸟语花香的大明堂,照旧在二楼订了一小桌酒,打算一边品菜一边窃听。不过连随仆才两个人喝酒多无聊啊,于是他又叫随仆出去通知自己最近认识的几个朋友一起来喝酒。

    等了一段时间,就在厨子忙活好,跑堂的开始一道道送菜的时候,四个年纪相仿的朋友薛极、胡榘﹑聂子述﹑赵汝述陆续来了。四人基本都是达官贵人之后,尤其是赵汝述,乃是太宗的八世孙,和吏部尚书赵汝愚大人平辈。

    几人见面,不免相互嘲讽嬉骂一同,增进友谊,而后逐一落座,开始吃菜品酒。

    席间聂子述问道:“史兄最近发达了,难道陪皇孙们读书得了不少赏钱?这已然是第四回在大明堂请我们吃酒了。”史弥远摆手笑道:“哪里哪里,纯粹是靠家父做的人情。而且你不知道,陪皇家子弟读书,那每天可真叫个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

    薛极道:“杨大人做先生,如坐针毡算什么,从他那儿学到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胡榘道:“聂哥哥言之有理。这杨诚斋大人,可是文武双全,前丞相虞允文赞他是国之栋梁,淳熙八年他在广东以一州厢军平闽盗数千,连皇上都称他是‘仁者之勇’。史兄跟从他修学,肯定大有长进。”

    史弥远猛然道:“修学?我都快休学了!”见众人不解,他便解释道:“杨大人确实学问很高不假,可就是一点不好,脾气太大、藏不住话,皇孙们没少挨他骂。你们想想,龙孙们受气了能冲先生撒吗?我过去陪读,就是当个出气筒啊!”

    赵汝述听他讲完缘由,不禁正色,举杯遥敬东南道:“不惜以死幼子而成大局,魏国公大义,容我敬您一杯!”而后,将酒一饮而尽。

    “去去去,别瞎说了!太宗子孙都是这么损人的吗?”史弥远笑骂道。

    “不说笑了,不说笑了,”聂子述好奇地问道,“史兄就你陪读这段时间以来,觉得杨大人学问如何,是不是真像那些朝臣们说的那样才高八斗?”

    史弥远考虑了一会儿道:“怎么说呢?世人头一次知道杨大人,多是听闻别人传诵他的诗词,市井中人多会将杨大人看作一个能乘兴走笔、擅长舞文弄墨的骚客。不过呢,你要是真跟他相处了才知道,吟诗作对不过是他的副业罢了。杨大人最擅长的并不是写文章或填词——”

    “那是什么?”其他人问。

    史弥远却道:“这还用问吗,虞忠肃公和当今圣上都告诉过我们了,杨大人最擅长的——不外乎治平二字。”

    治国平天下,这是多少儒士们的人生最高目标,也是多少厚脸皮人的自我标榜。杨万里确实有这样的才能,然而他混到快六十岁,也只是一个太子侍读。他的才能发挥了十之一二都不知道有没有,了解这些的人自然会禁不住感到惋惜。

    听到这儿,赵汝述等四人也不免扼腕慨叹。

    “为官者,公而忘私国而忘家是会受世人称道的,然而受人称道和能不能做出实绩来终究是两码事。无所顾忌地指摘时事,与人激辩,惹权臣乃至帝王不悦,有再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出来,最多不过是领一州厢军剿剿盗贼而已,还得看有没有这种机会。”史弥远叹了口气,接着半预言似的说:“如今朝中仁君贤臣当国,杨大人多受举荐才得享京官俸禄。可他到这个年纪了,脾性早已难改,往后或许会被贬出临安。”

    薛极道:“杨大人的学问史贤弟有没有领会到些我不清楚,反正为官之道你倒是提前领悟了不少。”史弥远道:“唐太宗说过,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嘛。我也就是稍加思考明白的浅显道理而已。”

    几人探讨了一会儿大道理,又喝了一巡酒。或许是谈大道理比较累,胡榘忽地问道:“史哥哥你上次不是说你在江湖上还认识了几个朋友,他们有事没事还和你飞鸽传书吗,最近有没有一些趣闻?”

    史弥远道:“趣闻没有,要办的事却有一件。”

    几人便问他什么事,不妨说来听听。史弥远便取出元敬阳写的字条,递给朋友们传阅,他同时说:“平江府最近出现了一个姓曹的小子,好像还和我的这个江湖朋友有点过节,他托我帮忙查查。你们知道么?”

    几人摇摇头道:“一张只有几个字的纸条,我们哪里知道前因后果、谁跟谁的?”

    赵汝述思考了会儿道:“纸条上写了托你调查,想必传书给你的人对这曹氏之子很是上心。若真是对他而言比较重要的人,他应当还会有后续书信的。”

    巧的很,赵汝述话刚说完,他就听到身背后窗户响,打开一瞧,竟然真就有只灰鸽在外面啄窗户纸。

    “真的来了!”史弥远与元敬阳和狄万英各有两只信鸽通讯,与元敬阳的是一灰一白两只雌鸽,这只灰的正是另一只。他吹声哨,鸽子就飞进了屋里,还把刚进门送甜品的跑堂小二吓了一跳。

    “哟,又是那只笼子里的跑出来了?”小二以为这是店里的鸟,放下甜品想去捉鸽子,却见鸽子立在了史弥远的肩头。小二知道来此的多是官宦子弟,见鸽子立在客人肩上也不敢轻易行动,怕冲撞了哪位衙内。

    而史弥远见小二认错了鸟想要捉,连忙制止他道:“这不是你们店里的,这是从外面飞进来的。况且大明堂里养的都是珍奇鸟儿,哪有鸽子啊?”

    小二挠挠头,咕哝道:“倒也是了,真奇怪,难道是信鸽吗?”

    待小二走了,屋内随仆插好门,史弥远才打开信筒盖,从里面取出了一卷厚厚的纸条,很明显,这次书信的内容多了不少。摊开信纸,史弥远把内容看了一遍,大致上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元敬阳的意思是说那个姓曹的小子想铲走自个儿的摇钱树萧紫兰,而萧紫兰对自己来说相当重要,所以希望史弥远帮忙查一查这个姓曹的究竟什么来历、有什么背景,关键的一条信息是那小子送给了萧紫兰一把扇子,扇面是名家顾恺之的画作。

    其实邢木瑶昨晚在信鸽收笼的时候意识到了弄错了书信,告知了元敬阳,元敬阳便将错就错,干脆请人脉更广些的史弥远也帮忙调查。

    史弥远看完信后问几个朋友:“你们听没听说过哪家曾有顾恺之的名作?”

    聂子述边想边说:“顾恺之的扇面,那可是价值连城啊,信上说的这人居然将此等贵重物件送给一个青楼女子,简直不可思议。”

    “别不可思议了,你听闻过没有?”

    这时赵汝述道:“有件事我记起来了。前些日子皇孙夫人曹月婵的兄弟曹日昇带着宫里的赏赐回老家探亲,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曹月婵的老家是平江。”

    史弥远一听,道:“那不是巧了吗,信上所问的‘曹大官人’正是在平江。而且顾恺之画作极为珍贵,或许正是宫里赏赐给皇孙夫人,夫人转赠给她兄弟的。”

    赵汝述继续道:“这曹家人一直都挺老实本分的,曹日昇虽攀上皇家亲戚,却从不张扬显露,也不出入风月场所,搞不好他这回在平江还真是第一回进青楼呢。或许这位姓萧的小姐真的风情万种,把他给迷住了,他才甘心连皇家的赏赐都送给这小姐了。”

    史弥远道:“那看来问题迎刃而解了,也不是甚紧要事。”说完,他打了个哈欠,觉得元敬阳连一点小事都似这般大费周章,确实有些烦人。

    “不过嘛——”

    赵汝述忽然语气有所异变道:“顾恺之的扇面,赠给皇孙夫人家里人,未免太贵重了些。据我了解,历朝历代的名人字画,多在靖康时被金人焚毁了,残存的那些即便找到,肯定也是珍藏在皇上的书房,岂能轻易赏赐给别人?”

    史弥远的第二个哈欠当即止住了,他略作思考,觉得赵汝述言之有理,不禁皱起眉头寻思起来:难道元兄弟所求的还真不是小事?